开车到医院的地下车库,宋茴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一手抱孩子一手艰难开门的杜兰淳,心底无声叹息。
她下了车,从杜兰淳手中接过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小孩。
“我来吧,你对医院比我熟,赶紧去挂号。”
杜兰淳愣了愣,倒没矫情,“谢谢你啊。”
“没事。”
宋茴把小孩竖过来抱,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睡。
小孩睡的不稳,见到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但很乖,一声不吭。
那双眼睛一闪一闪的,恐惧快要溢出来了。
宋茴看着都心疼。
她温和的揉揉小孩的脑袋,细心安抚:“别害怕,我和你杜阿姨是朋友,也是医生,来带你做检查的,你哪儿不舒服要告诉我。”
小孩迟缓的点了点头。
宋茴冲她微笑,又捏捏她的手臂表示友好。
很轻的力,可一捏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转头对杜兰淳说:“做全身检查。”
杜兰淳已经在联系儿科的医生,“嗯,我知道的。”
把小孩送到诊室,医生说全身检查需要时间,让杜兰淳别着急,但她哪儿能不急,就红着眼眶坐在诊室外面,身体僵硬的一动不动。
宋茴倚着墙冷眼旁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渐渐心痒难耐,想抽烟。
找了个借口下楼,宋茴就坐在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抽掉半包烟。
月光静静撒落在她身上,颓废的影子被她踩在脚底,猩红闪动,弹落尘土。
将近三个小时,杜兰淳发来消息,说小孩身上多处骨折,长期缺乏营养,还有甲状腺功能减退。
十三岁的孩子,到大城市的第一天,就要入住医院冷冰冰的病房。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伤痕累累。
最近遇到的琐碎太多,每一件都压的宋茴快喘不过气来。
慢慢仰起头,稀薄烟雾仿佛被月光搅散,宋茴动动唇,用仅自己可闻的声音说:“宋医生,你好没用啊……”
苍白无力的笑笑,宋茴起身。
杜兰淳说已经送孩子到住院部,但住院的手续还没办,费用也没有缴纳,她给宋茴转了一笔钱,麻烦宋茴帮她办理手续。
小孩没有身份证,没有医保,杜兰淳又不是直系亲属,手续挺麻烦的,她要不是医生,小孩今晚都未必能直接住院。
宋茴答应帮忙。
手续比宋茴想象中的还复杂,她来来回回跑了几栋楼,领了一大堆的单子,在走廊里一边疾走一边整理单子。
没注意有人迎面跑来,两个混乱的人就这样撞在一起。
单子散落一地,不知道是谁的,乱成一团。
下意识一声抱歉,宋茴蹲下来捡。
对面的人单膝跪在她身边,也埋头在捡。
宋茴本想把对方的单子一块儿捡了,无意间却瞥见上面的字——
“贺韵”、“软组织挫伤”,七个字就让宋茴失了分寸。
她诧异抬头,果然看到贺韵那张沥着冰霜的脸,没有一点装乖,眼神阴湿,低气压笼罩着,跟平日里宋茴见到的那个会温柔的撑着下巴用含满笑意的眼睛听人说话的贺韵截然不同。
宋茴轻轻抓住她的手腕,“你哪儿受伤了?”
声音听着很着急。
贺韵略迟疑,好一会儿才抬起视线。
看到宋茴,她眼神抖了抖,情绪都被压进去。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收起一地的单子,也不管是谁的,站起来就走。
宋茴跟着她,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怎么受伤的?被打的吗?”
贺韵脚步一停,在宋茴撞上来的时候,她骤然回头,眼里全然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宋医生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猜对了,再得到肯定的答复,宋医生很有成就感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
宋茴夺过她手里的单子,“我带你去拿药。”
小孩那边已经入住了,不着急缴费。
她担心贺韵。
“不需要。”
贺韵挣扎着,想挣脱宋茴的束缚。
宋茴就紧握着她的手,大步牵着走。
拿药窗口在二楼,宋茴让贺韵坐着等,自己到窗口排队。
晚上人不多,她等了两分钟就拿到了,仔细查看药物和使用方法之后,她才到等候区接贺韵。
贺韵安静坐着没看她,肩膀往下耷拉,很不舒服的样子。
宋茴想起她肩膀上的伤。
如果是同一个人打的,按照习惯,伤口很有可能在同样的位置。
无力感席卷而来,宋茴在原地站了会儿,把鼓胀的情绪都按压回。
“药拿好了。”
宋茴朝她伸手。
想要贺韵主动牵她的手。
贺韵却连头都没抬,“宋医生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可以走了吗?”
“唉。”
轻轻叹气,宋茴弯腰牵起她,“离我想知道的还差得远呢,放心吧,你不主动说我不会问的,但既然看到你受伤我就不能不管,跟我走吧。”
贺韵没动,语气极为讽刺,“宋医生又不是急诊科的医生,我受伤和宋医生有什么关系?”
这人,软硬不吃。
宋茴干脆伸出另一只手,“我抱你?”
她来劲的时候也挺无赖的。
贺韵懒懒的往后一靠,“宋医生不怕在医院丢人,就随便。”
按宋茴的性格,平时确实干不出这种事。
但今天不一样。
没时间和贺韵僵持,宋茴大幅度弓背,绕过她的肩,直接就把人打横抱起。
贺韵猝不及防,半边肩膀伤着没法动弹,更没力气挣扎,她只能用一条胳膊搭住宋茴,保持身体平衡。
“你要带我去哪儿?”
紧张到不喊宋医生了。
宋茴得逞的笑,“贺老板不用担心,就到隔壁的住院部,几步路,快的话三分钟就能到,不会太引人注目的。”
贺韵攥紧手掌,收成拳,放置在宋茴胸口。
但凡宋茴有点动作,她都有可能给宋茴一拳。
宋茴脸上的红肿都还没完全消失。
“贺老板,我今晚还有事,你忍着点,想打我也憋着下次吧。”
把人带到住院部的休息区,宋茴先给杜兰淳送了缴费的单子,然后又跟前台护士要来一次性手套,把贺韵要用的药抹到掌心。
“衣服往下扯点。”
揉开药膏,宋茴站在贺韵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贺韵恼怒的眯起眼。
猜着她受伤的位置是在左边肩膀,宋茴没太过分,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探进她的衣领,按住左肩。
隔着塑料手套没什么触感可言,药膏慢慢发烫,剧烈的疼痛感却让贺韵变了脸色。
她盯着宋茴,牙关紧咬。
宋茴尽可能的温柔。
按了有四五分钟,杜兰淳来找她,“宋医生。”
宋茴一面挡住贺韵,一面回头。
“嗯?”
“小嘉已经睡了。”
小孩的名字,林嘉,跟她妈妈姓。
宋茴点头,“好,要我顺利送你回去吗?”
她说着收回手,把沾满药膏的手套摘掉。
“不用,我晚上留在医院陪小嘉。”
杜兰淳才看到被她挡着的贺韵,“这是怎么了?”
贺韵无情的拉拢衣服,一句话都没说。
她今天没心情装模作样。
起身绕过宋茴,她按了下楼的电梯,跟没瞧见人似的。
尴尬挠挠头,杜兰淳歪头在宋茴耳边小声问:“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宋茴笑笑,“没有的,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吧,我送她回去。”
正好赶上电梯门开,宋茴跟着进去。
贺韵没看她,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的。
宋茴提着药,一手想扶她。
贺韵没让,有点烦。
“宋医生有意思吗?”
宋茴挑眉,“我说了我没打探你隐私的意思。”
贺韵:“我主动接近的时候宋医生又是犹豫又是沉默的,被我咬了不开口,被我打了也不开口,我以为宋医生是哑巴呢,怎么,到我有事的时候,宋医生就想来占回上风?”
宋茴再度沉默。
她不喜欢这种被咄咄逼人的环节。
但没办法,下了电梯贺韵就去找自己的车,一副受了伤还要自己开车回家的样,宋茴于心不忍,只能把贺韵拉回来。
“你非要认为我不怀好意,我能解释什么?就算只是朋友之间,也会相互帮助的吧?”
“朋友?”
贺韵嗤笑,“宋医生朋友是多啊,大晚上的还到医院帮忙,又是跑腿又是付费的,我和宋医生不一样,我的朋友屈指可数,也没有哪个会像宋医生这样热情相助,我就不攀宋医生这高枝了。”
这话嘲讽意味太浓,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宋茴不是没脾气,本就心烦意乱,被她一路惹着,耐心也就到头了。
把人拽到车边,宋茴压着她的手腕,指腹施力,带了点气。
“你凭什么拿朋友这个词呛我?你自己还不是大半夜的跑到朋友家里,我只是做了朋友该做的,不注意分寸的人是你。”
她越说越来气,但还稍微控制着,“干嘛表现的好像吃醋一样?让我相信你在乎我,对你来说很有趣是吗?你就这么喜欢玩弄我?”
“对,怎样?”
出乎宋茴意料,贺韵承认的相当快。
不遮不掩,破罐子破摔。
那一瞬间,宋茴失望至极,积攒的一点点侥幸心理破灭了个彻底。
她松开手,自嘲的一笑。
“抱歉啊贺老板,以后我不会再对你犹豫或者沉默了,咱俩的游戏到此为止吧。”
“好啊。”
贺韵冷眼看她,一字一句:“我也早就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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