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林母走的那年,林静秋和双胞胎妹妹林静月不满一岁,是十八岁的林华国一手把两人拉扯大,老话“长兄如父”用在林家最贴切不过。
林静秋和巴图尔交往之初,林华国就不看好他,觉得他油嘴滑舌,没个男人的正经样,甚至拿断绝关系威逼林静秋。
兄妹俩都是犟种,林华国越反对,林静秋越要证明,背着她哥,嫁给巴图尔,为此,林华国好几年没跟林静秋往来,直到林华国的大儿子结婚,林静秋夫妇带儿子去吃酒,林华国见到大外甥牧仁,兄妹关系才有所缓和。
牧仁,就是林可叮的大哥,今年十六岁,打小就比同龄小孩儿老成稳重,这一点很像林华国,林华国也最看重牧仁,在林可叮丢了后,就把牧仁接去了旗里,之后一直住在他家。
对此,林静秋和巴图尔很感激,他们忙着找闺女,分不出更多心思在两个儿子身上,吉雅赛音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照顾调皮捣蛋的格日乐已经忙不过来,让牧仁住到舅舅家对他来说是好事,至少不耽误学业。
兄妹俩爆发第二次大战,是去年牧仁考高中那会儿,拿到了场部第一的好成绩,林静秋和巴图尔却不在现场,因为听人说在邻近草原见着了林可叮,他们连夜赶过去,可惜跟前几次一样,空欢喜一场,回来后,林华国把两人骂得狗血淋头,问他们:闺女没了,日子就不过了吗?
巴图尔在家跟林可叮说完这些,安慰她:“大舅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心疼你额吉和大哥。”
林可叮当然明白,就像阿布和额吉对大哥,都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
“华国送了件东西过来。”吉雅赛音让巴图尔拿出病床下面的洗脸盆,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顶蚊帐。
而且是真丝纱蚊帐,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草原蚊子最凶的时候,能把人叮得皮开肉绽,晚上不点艾草不挂蚊帐,压根没法睡。
牧民对蚊帐喜欢,即便是透气不好的纱布蚊帐,哪家挂上一顶,左邻右舍都要去围观的,跟打到草原狼一样令人羡慕。
更别说真丝纱蚊帐了。
巴图尔稀罕地捧起蚊帐给林可叮看,强调:“阿布就说大舅喜欢你吧。”
大舅哥在边防部队身居要职,但要弄到一顶真丝纱蚊帐,肯定也费了功夫,蒙古这边不好找,京城和沪市才有货。
而且,是探望长辈聊表心意,也是给外甥女送温暖。
巴图尔一直知道,大舅哥和媳妇一样,嘴硬心软。
“找个时间,带小叮当去趟她大舅家吧,”吉雅赛音抚着林可叮额角的碎发,“过些日子,牧仁就该放暑假了,接他回家住两个月,让兄妹俩多处处。”
格日乐小大人地叹气插一嘴:“阿布伤了大哥的心,他是不会回来住的。”
“这事由不得他,要是反抗,”巴图尔嘿嘿一笑,拉林可叮的小手,“小叮当就敲晕他,把他拖回家好不好?”
林可叮认真想了想,乖巧的小脸上满满的担忧,“大哥会很疼的。”
她力气好大的。
*
林可叮他们一直待到下午四点才启程回家,吉雅赛音由萨仁搀着送到医院大门口,一行人走没了影,小老太仍是伸着脖子张望。
“问过医生了,最多三天就能出院。”萨仁安抚婆婆。
吉雅赛音抹着眼泪,笑笑道:“太好了。”
回去的路上,巴图尔耍宝地将真丝纱蚊帐套在身上,逢人就显摆,也不管认不认识。
林静秋无语地数落他:“又不是自己买的东西,就不怕别人说你占便宜。”
巴图尔不以为然,笑咧咧地勾着唇角,“他们要说就说呗,我凭本事占便宜,我大舅哥就这么厉害,哈哈哈哈……”
颠簸到家,林可叮和格日乐睡着了,林静秋和巴图尔一人抱一个回包,一进去,满屋的尿骚味,林静秋没好气地将儿子扔地上。
格日乐睁眼,对上他额吉那双暴怒的丹凤眼,眼睛立马又闭上,嘀咕道:“长生天呐,又做噩梦了。”
林静秋拎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呵道:“还不快把碳灰铲出去,你要熏死妹妹啊。”
“知道了。”格日乐边揉耳朵边往外走去找铲子。
还没喘口气,看到丈夫贼兮兮要溜,林静秋喊住他:“不给闺女挂蚊帐,你去哪儿?”
巴图尔怀里鼓成一团,他侧着身子躲着媳妇,贴着哈那墙,往门口挪,“我去巴拉包里接羊群回来。”
林静秋步步紧逼,“接羊群,你带蚊帐干嘛?”
“拿给巴拉摸摸,他没见过这么好的蚊帐,哈哈哈哈……”巴图尔撩起门帘,拔腿跑出虚影,林静秋掐自己的人中,“唉,造孽啊~”
明明只是去了一趟场部,没干体力活,林静秋却觉得比放羊还累,天一黑,一家子就洗漱完上了炕。
婆婆没回来,林静秋和闺女睡挂了蚊帐的床,床头点着羊油灯,她借着昏黄的亮光记账。
婆婆住院已经花了十八块,出院那天还要补交十五块钱,总共三十三块,闺女拖回来的那只黄羊全搭进去也还差十三块。
萨仁下午提出两家平摊住院费,林静秋没同意,毕竟这三年婆婆一直在帮他们带格日乐,而且这些天都是萨仁在医院照顾老人,哪有让人又出力又出钱的道理。
家里有五十来块的存款,补缴完费用,剩三十七块,暑假后,要交大儿子的学费,还有每个月的生活费……每一笔支出罗列出来。
林静秋发现闺女看得认真,拿羽毛笔扫她的小脸,笑着问:“小叮当看得懂吗?”
牧仁用剩下的铅笔,只有两厘米长,巴图尔用芦苇杆和野鸭毛,做成羽毛笔给媳妇平时记账用。
林可叮虽然只有五岁,但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实验体,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岁半就能看书写字,四岁精通五国语言,华夏各地方言更不在话下。
“认识呀。”林可叮挠挠发痒的小脸。
五岁大的小孩儿怎么可能认识字?林静秋全当闺女哄她开心,笑盈盈道:“过两年,额吉就送你上学好不好?”
“好。”林可叮乖巧地答应,其实以她现在的知识存储,哪怕明天去参见高考,国内大学也随便选。
只是过两年,国内局势动荡,他们一家还是安安分分留在草原比较好。
林静秋收好账本和羽毛笔,给闺女解了小揪揪,吹灭羊油灯,准备睡觉,隔壁炕上的父子俩还在比赛拍打大头苍蝇。
啪啪啪……
林静秋忍无可忍:“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格日乐有点小骄傲:“我们聪明着呢,不吃死苍蝇的。”
听到吃,巴图尔从怀里拿出布袋子,趴过去问林可叮:“闺女,吃羊肉粒不?”
晚饭吃得简单,巴图尔想给闺女补补,抓羊肉粒前,手在袍子上用力擦擦。
“我也要吃。”格日乐伸手。
巴图尔嘴上念叨哪都有你,却还是分了一颗给他,林可叮得了四颗,格日乐不在意,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巴图尔自己吃了两颗,格日乐瞬间就不乐意了,鬼哭狼嚎不公平,最后在林静秋的巴掌下消停。
没睡多久,林可叮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阿布起床守羊群,没过会儿又回来了。
察觉不对劲,林可叮睁眼一看,发现根本不是阿布,而是她的小哥。
格日乐半跪在床头捣鼓着什么,光线太暗,林可叮瞧不清楚,完事后,看到妹妹醒了,格日乐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得神秘兮兮,阴森森。
半夜,睡梦中,林可叮听到阿布又哭又闹,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好奇,可是,她实在太困了。
*
林可叮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身边不见额吉,倒是小哥挨着她睡得香,小呼噜打得跟开火车一样。
明亮的阳光透过包顶的木格照进来,映照在一道高大的人影上,那人笑眯眯地站在床头看着她。
林可叮坐起来,揉着眼睛喊了声阿布。
巴图尔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到她旁边格日乐的身上,嘴角的笑容深了三分。
林可叮去推格日乐,“小哥,醒醒。”
格日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阿布正父爱深深地看着他,吓得他睡意全无,蹭着脚丫子往后退。
巴图尔眼疾手快,掀开蚊帐,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来。
格日乐闭上眼睛,做好挨揍的准备,巴掌却没落下来,格日乐掀开一条眼缝。
看到他阿布手心里赫然躺着五六颗羊肉粒,巴图尔笑眯眯地招呼他:“儿子,吃吧。”
格日乐不敢相信,更不敢动。
巴图尔挤出眼泪,跟他道歉:“昨晚是阿布不对,你额吉今早也说我,都是自家孩子,不该这么偏心,一定是阿布伤了你的心,你才会把羊肉粒换成羊屎疙瘩对不对?”
林可叮刚醒,没来得及梳小揪揪,头顶立着一小撮小呆毛,她歪着脑袋把它摁下去,原来阿布夜里又哭又骂,是因为吃了小哥换的羊屎疙瘩。
阿布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宽容过?羊肉粒一定有猫腻,说不定也是羊屎疙瘩,格日乐捂住嘴,“唔唔唔……我才不吃屎……”
巴图尔自证清白地捡了一颗放嘴里,“嚼嚼嚼……阿布知道错了,你就原谅阿布这次……”
格日乐这才放下戒心,拿走剩下的羊肉粒,分了一半给妹妹,往自己嘴里扔了两颗,确实是肉,只是越嚼越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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