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当灰色巨手被斩断、当最后一只邪神也被清理地差不多时, 整个战场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能站着的人。昏暗的世界中,唯一能映出些许光亮的兵器也被尽数折断。
记忆中的雨下得并不大,而那暗红色的河流却淌过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凤凰没有回头, 也不能回头。他知道身后是何等惨状,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继续战斗下去。当最后一只巨手被逼回门内, 凤凰毫不犹豫地选择献祭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将这扇大门封印起来。
是的,封印,对于如今的世界而言,除了封印别无他法。
世界壁所能承受的空洞是有限的,一旦裂缝的存在超过某个阈值,世界壁就会崩碎,甚至连带着整个世界一同陷入毁灭。
凤凰忽然有些庆幸, 还好对面自始至终都是想夺走他们的生机化为己用,而不是单纯的想要带来毁灭。在这种情况下, 只要邪神还想要这个世界的本源能量,祂们就绝不会选择强行突破封印。而如今这扇门在战斗的影响下已经被撕扯到了极限, 只要它还在, 邪神就无法再开辟新的裂缝。
邪神同样对此心知肚明, 祂们拼命想要阻止凤凰。先前被斩下的巨手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一般,忽然发了疯一样撞向凤凰,漆黑的指尖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游麟闪到凤凰身后横枪格挡, 在强大的冲击下,他的双脚被迫在地面上划出了两道长长的沟壑, 最终堪堪止住。
游麟将所有力量都汇聚到双臂, 咬牙道:“放心去,背后有我!”
巨手的末端不断化为雾气消散着。
随着凤凰的动作不断加快, 那道裂缝逐渐被一道道灿金色流光覆盖。它们如同丝线一般将裂缝细细密密地缝补起来,虽然“门”依旧存在,但那些邪神诡气却无法再次越过它半步。
做完这一切后,凤凰忽然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疲惫。神明积攒了万年的修为,却只能支撑短短三千年。他们的世界损失太过惨重,三千年的时间里最多只能做到休养生息、让状态不再继续恶化下去,想要重回巅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没关系,凤凰从未指望过三千年后的人能做出些什么,他要等的只是那件神器。
随着最后一道流光落下,封印彻底成型。凤凰听到六六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声,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它震破了。他第一反应是:游麟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么想着,他转身想去查看游麟的情况,却被一只黑色龙爪贯穿了胸膛。漆黑色的鳞甲不断向下滴落着鲜血,分不清那究竟是凤凰的,还是游麟自己的。
那是游麟,却也不是游麟。
原本纯白色的龙鳞被诡气污染,逐渐变成了灰色,甚至向着更深的颜色逐渐过渡。灰色巨手消散时产生的黑雾被急需能量的神格主动吸入体内,在诡气的影响下,那双浅金色的眼瞳不断在混沌和清醒中挣扎。
像是察觉到什么,属于游麟的意志不顾一切地挣脱了控制。他的七窍中不断涌出鲜血,恢复神志后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凤凰在自己面前倒下的画面。而原本用来守护他的利爪,此时竟也沾满了鲜血。
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几乎梦游一般,游麟失去了对一切外物的感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将凤凰抱在怀中,右手拼命按压着对方胸前的伤口,想要阻止血液继续流出。
凤凰听见对方喉咙中发出一声破碎的、仿佛即将被抛弃的小兽一般的呜咽声。这个笨蛋看起来快要碎掉了,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和绝望。
他轻轻抓住游麟的一只手,本想安慰着说一句“没事死不了”,奈何一开口,血液就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呛地他说不出话。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去拿那枚神格,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也是,命运的馈赠,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呢?何况是一枚神格。可游麟也想像不到,如果没有那枚神格,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游麟感受到体内的神格正在被迅速污染着,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沦为和邪神一样的存在。他看着气息逐渐微弱的凤凰,又看了看那些四处弥漫的诡气。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做出一个无比疯狂的决定。
黑色的龙爪转而刺向自己的丹田,他用手臂挡下了那些血,没有落到凤凰身上。他亲手把自己尚且没有被污染的灵根挖了出来,顺着凤凰的伤口放入他体内。
他知道,只要有这股能量在,凤凰就不会因为心脉衰竭而死。只要能活下来,伤势也一定能治好。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随着能量的自主运行,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开始逐渐变少。
“你疯了?”在妖力的作用下,凤凰勉强恢复了几分力气,他焦急地抓住游麟的衣角,用力挤出声音:“别做傻事,我有办法!”
他知道游麟想去做什么,他了解游麟,就如同游麟了解他一般。
“那个办法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对吗?就像你和沈临安计划好的那样。”
“……你知道了。”凤凰愣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该做那样的事,但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地看着你去送死。”游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一定要死一个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不等凤凰拒绝,游麟忽然从身后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盒子。一阵眩晕感袭来,当凤凰恢复清醒时,他已经被关进了一个无比狭小的空间中。
黑暗、狭小,但绝对安全。这是孔雀一族的防御法器,在短时间内足以抵挡来自外界的一切攻击,缺点是只能对羽族使用。当年救下淼后,这个盒子就一直放在游麟身上。谁也没想到它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游麟!放我出去!这不是你该承担的事情,我身为神兽,献出自己的性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游麟!!!”
凤凰拼尽全力将盒子砸开了一个缝隙,此时他全身力量已经所剩无几,根本无法冲破这道束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游麟化为龙身飞入高空,神格燃烧时爆发出的能量将他整条龙都染成了灿金色。
他看到游麟在那破碎的高空中盘旋着,如同一轮新生的太阳。
地面上的诡气在不断向上汇聚。
……
不知过去多久,凤凰终于冲破了那枚狭小的盒子。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却见游麟全身被污染成了黑色,径直从空中掉了下来。
……
“对不起,以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
“我还……活着?”
当游麟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听到了水珠滴落的声音,在无比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无比空灵。这让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此时的他正身处某个地下溶洞之中。
他睁开双眼,却见自己被锁在一处水潭之中,从周围粗壮的石柱上延伸出的锁链牢牢地锁住了自己的四肢。凤凰就坐在岸边,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因为重伤的缘故,他的脸色几乎白到透明。
“玄鳞那家伙说的对,凤凰的心头血确实是好东西。”凤凰轻声道。
“你做了什么,你现在的状况经不起折腾。”游麟焦急道。随着他的动作,粗大的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
“我在你的耳坠里留了些心头血。不过它们只能让你暂时维持清醒,后续就只能看你自己了。”凤凰轻描淡写道。
“你体内这些诡气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若能炼化为己用也是个不错的助力,这次倒也算因祸得福。我在此处布下了一座法阵,加上我的血足以将它压制到最低。只要你能将它彻底炼化,日后就不必再担心失控的问题,那些邪神也奈何不了你。”
“我给你留了化身之法,若哪天你憋不住了想出门散散心,可以用一用。”凤凰状似不经意道:“对了,那扇门的封印最多可以维持三千年。关于天机锁的事,想来那天在栖山你也听到了,不过有件事我没告诉他,锁的使用不仅需要大量的能量,还需要一枚特定的钥匙。”
“那枚钥匙被我藏在了栖山,锁与钥匙之间会有所感应,等到时机成熟,锁就会被召唤到栖山去,到时候你记得去收。等封印破开后就把锁丢到裂缝里,钥匙自己会动,你记得躲远些。如果锁出了意外也没关系,我在人界那个小木楼里放了些法器,里面多多少少存了些力量,届时拿出来还能给封印再续上几百年……”
凤凰一样一样安排着,事无巨细。游麟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那你呢?你连三千年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那你自己呢?如果那个神器真的那么厉害,你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没关系,只是睡一觉罢了。等神器炼成后,我差不多也就能回来了。”凤凰移开视线。
我在说谎。
他在骗我。
溶洞中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声音。
“你知道吗,其实凤凰是可以涅槃重生的。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还能认出我吗?”凤凰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他依旧没有看向游麟。
“我能。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唯一的挚友。”游麟坚定道。
凤凰回过头,他看着游麟的眼睛,忽然笑了:“那就够了,我等你找到我。”
“我们重阳节见。”他说。
……
梨子山上——此时的它还不叫梨子山。
凤凰吐出一口鲜血,忍不住苦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要用化身去骗他。”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刻刀,一笔一笔地在一块外形平滑的巨石上刻下符文。属于神兽的鲜血填满了那一道道沟壑,将它逐渐染成了红色。
凤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苦恼:“不是说红色衣服能藏血吗,可这看起来还是很明显啊……”
六合用着六六的身躯在一旁劝:“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还能再想别的办法。你涅槃的能力来源于神格,一旦你把它拿出来,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我也无法保证你还能涅槃回来……甚至你可能连轮回都入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凤凰神色轻松,又往祭坛上挤了一些血。到目前为止,虽然游麟身上出了一些意外,不过好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有偏离太多。
“你觉得游麟怎么样?”凤凰忽然道:“等他吸收完那些诡气,再加上神格、还有那尊木雕带来的信仰之力,足以将他推上神明的层次,而且他的实力不错,当你下一任的守护者绰绰有余。”
“不怎么样,我只要你一个崽,别的我都不要!”
“我们只是同事,不要用这么亲密的称呼。”凤凰轻笑着弹了弹六六的脑袋:“我意已决,何况从如今伤势来看,我注定是活不了了,只能涅槃。可你也知道,我们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涅槃后的我还能走到如今的高度吗?”
“如果没有这枚锁,就算游麟的实力能够突飞猛进,但那时的我恐怕除了拖后腿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吧。”凤凰低下头,画完了最后一笔:“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和想象中的不同,取出神格的过程并不痛苦,只是凤凰无比清晰地感知到,随着神格被剥离,不断有寒意侵入他的身体,逐渐汇入四肢百骸。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神器的炼制不仅需要神格,还需要一位神明作为祭品。
“抱歉,擅自做下决定……之后的一切就交给你们了……”他捧着那枚金灿灿的神格,忽然不受控制地落下两行血泪。
但愿那个笨蛋不要太早发现真相。他想。
最后的神血化为火焰,点燃了周围的一切。
火焰燃烧的声音中夹杂着六合断断续续的哭声,祂道:“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你等一等我……”
可惜凤凰没能听到。
随着凤凰的陨落,初具雏形的神器发出了第一次律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六合竟从它身上感受到一股悲伤的情绪,但那怎么可能呢?神器永远也不会诞生灵智,更不可能会有情绪。
六合找准时机把凤凰的灵魂拉了回来,奈何此时的祂能量所剩无几,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凰的灵魂开始消散。现在涅槃只能靠赌,他们没能赌赢,祂从小看到大的凤凰真的要死了。
就在绝望之际,祂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不,不止一个,那些声音在逐渐增多,祂听见那些声音说:“我们羽族愿以全族气运,换凤凰大人平安归来。”
像是担心一次不够,他们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气运将凤凰的灵魂牢牢锁住。也正是这些气运,在三千年后的某一天,和六合积攒的信仰之力一起,为凤凰重新塑造出了肉身。
……
墨璇玑睁开眼,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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