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没有吗?”林煊迟迟没有回答, 江鹿忍不住再次开口,尖锐的耳鸣让他心慌意乱,没有留意对方表情细枝末节的变化。
林煊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缓缓抬眼看向他,很难说他此时眼底浮沉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眸色很黑。
恰好这时路口红绿灯跳转, 他转回头注视前方,听见江鹿自言自语, “没有就好。我还以为我聋了呢,吓死我了。”
林煊下颌收紧, 眸色黑沉, 握着方向盘的指骨悄无声息泛着青白, 不知道在想什么。
耳鸣又开始消褪了。
江鹿扔开手机,揉了揉被刺得有些疼的耳朵,偏头看了眼林煊。
林煊松懈了手上的力度,食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方向盘, 神情若有所思, 眼底盘亘的黑雾始终没有散开。
江鹿无意识舔了下唇瓣,脑袋转了回去,抿紧唇角,一路到家无话。
只要开始回想和庄舒苒的谈话,耳鸣就如影随形, 江鹿索性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当天凌晨,他突然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就被一场高热烧得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用冰凉的手指摸他的额头, 很舒服,他忍不住抱住,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喃喃:“林煊……”
林煊伏在床边被他捉着手,眼眸低垂注视着他,眸中盈着温柔的怜惜,眸色却黑沉得骇人,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他:“你要走了,对不对?”
江鹿显然已经听不明白他的话,低低呻吟,面颊灼红,从口腔呼出的热气几乎撩起团团白雾:“嗯……”
林煊轻吻他的唇角。
额头上的冰凉撤走,床边很快陷下一块儿,浸透凉水的毛巾放在额上。
等江鹿勉强有意识的时候,林煊正握着他的手低头坐在床边,掌心干燥。
他手一动,林煊就感觉到了,微微收紧握着他的手,轻言细语安抚他:“别动。”
“……嗯。”江鹿嗓音干哑,轻轻咳了咳,浑身无力,头晕脑胀,轻轻咳一下就眼冒金花。
林煊扶他起来,喂他喝水。
温水润湿唇舌,江鹿喝完了一整杯才停下来:“我怎么了?”
“高烧。”林煊扶着他躺下。
躺下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胳膊,有点疼,江鹿小声“嘶”了一声,“好疼。”没那么疼,带着些许撒娇的意思。
“刚才叫医生来给你打了一针。”林煊说,“感觉好点了吗?”
“还有点难受。”江鹿撒娇说,回握住他的手,烧还没退,他的手心很烫,但林煊的手温凉,摸起来很舒服,他不禁摸了又摸,跟耍流氓似地揉了又揉。
过了会儿,他偏头看了眼床头边上的电子时钟,凌晨三点半,不禁有些心疼林煊被自己闹得大半夜都还没睡,“别守着我了,你也睡吧。”
“等你烧退了再睡。”林煊摸了摸他的脸颊,语气很轻。
江鹿脸颊仍旧灼红,连漂亮挺翘的鼻尖都飘着绯晕。他太瘦了,躺在床上薄薄一片,可怜兮兮陷在被子和枕头里,鹿眼却因高热楚楚动人。他呼吸时鼻腔很痛,张着唇呼吸,唇色绯红,望着他,格外惹人怜惜。
他眷恋蹭蹭林煊掌心,“那你上来陪我。”
“好。”
林煊在他身边躺下,避开他刚打过针的胳膊搂住他,像哄小宝宝一样拍着他的肩,温言细语地哄:“睡吧老婆,我看着你。”
“嗯。”江鹿小声回应,合上眼。
林煊拍肩哄睡的动作没停,他安静蜷缩了一会儿,想起这段时间林煊总是这样哄他。这样很舒服,他很喜欢。
“以前生病,没有人这样对过我。”他抱着林煊,仰头从下至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林煊,你能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
林煊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好。”
“只要我还活着。”林煊轻声承诺,却无比清晰传进江鹿耳里,藏在平静下面的病态和扭曲无法控制般流泻,“如果我没有,你就杀了我。”
江鹿反应有些呆呆的:“啊?”
“因为……”林煊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很怕吓到江鹿,然而不管他再如何控制音量,话里的信息量也依旧大到能吓死人,“能死在老婆手里,是我梦寐以求的荣幸。”
江鹿呆呆歪了歪脑袋,却没有多少害怕。因为他早就知道林煊脑回路不太正常,早就有心理准备。
“那我呢。”江鹿下意识问,“如果我变了,你也会杀了我吗?”
林煊垂眸,伸手碰了碰他近在咫尺的卷翘眼睫,惹得他抖了抖眼睫,目光依旧不依不挠望着他,锲而不舍想要一个回答。
他微微弯起唇,“还记得那个视频吗?”
“哪个视频?”江鹿没想起来。
“男主角把已经去世的女朋友挖出来做成标本。”
江鹿马上就想起唐源在论坛发的那个帖子,帖子当中有个视频就是关于这个的:“想起来了。怎么了?”
林煊说:“那些都是真的。”
“……”
江鹿想了想,许久才想起林煊在那个视频中说了什么。
他说,男主这样做,可以永远和爱的人在一起。在被人恶意引导会不会这样对待自己恋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笑了声。
他的态度显而易见。
林煊抱紧他,在他耳边呢喃,“不要离开我,老婆。”
江鹿这场病来得快,去得却很慢。
高烧在当天凌晨就降下去了,但他的身体却依旧软绵无力,严重嗜睡,最严重的时候睡了十八个小时,下床甚至需要林煊帮忙。
私人医生来过几次都没发现什么,去医院也没检查出任何毛病,和庄舒苒见面时奇怪的耳鸣和失聪也没有找到任何原因。
迟迟找不到病因,也久久没能痊愈,江鹿只好找辅导员请了一段时间长假。
辅导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对学生满怀热情,原本打算来探望,但不知道为何总是有工作绊住脚,于是也没来,给他批了假。
养病的日子很清静,除了身体总是没力,喜欢昏睡的毛病以外,江鹿没感觉到任何不适。每次醒过来,都是林煊和几只小猫陪着他。
一个月多后的某天,江鹿猛然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和除了林煊以外的任何人见过面,说过话了。
十一月底,燕市天气早已转凉。
江鹿醒过来的时候,林煊刚好在家。这天天气正好,林煊将他抱到窗边躺椅上晒太阳,腿上盖着一张薄毯,三花蜷缩在脚边,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脚踝。
冬日暖阳晒得他很舒服。
感官迟钝回归,江鹿才发现林煊给他裹得很严实。他昏睡的这段时间,一切都是林煊经手,包括他穿的衣服。
小猫崽也长大了不少,两三只猫崽在猫爬架上爬来爬去,小奶牛蹦蹦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撞大猫身上,被大猫给了一爪子老实了。
一切都再温馨美好不过。
江鹿弯了弯唇,许久没打理过,不知不觉已经长长了许多的头发铺在躺椅,他脑袋在躺椅上滚了半圈,偏头看向席地坐在他身边的林煊。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停下了。
“你醒了?”林煊停下笔看向他,身上穿着居家的休闲服,弯着唇,眼眸迎着暖阳,没有丝毫阴霾的样子,抬手把江鹿长长的头发掖到耳后。
“我睡了多久?”江鹿目光在他手中的素描本上停留了几秒钟。
“没多久。”林煊拿了只抱枕放在他腰后让他坐起来靠着,语气温温柔柔如初春的细雨,“头晕吗?”
“不晕。”江鹿说。
“渴吗?”
“有点。”他摸了摸肚子,“还有点饿。”
“等会。”林煊将素描本放在地上,刚要起身去给他倒水,就听见他好奇说,“你画了什么?”
于是林煊将素描本递给他,起身去了厨房。
这段时间总是昏睡,江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重新画画的。但这是个新的素描本,只有这一页被用过,其他都是空白。
毫不意外的,这唯一一张依旧画的是他。
躺在躺椅上睡觉的他,脚边和膝盖上都蹲着几只小猫,笔触格外温暖。
江鹿抿唇笑了笑,在林煊回来之前撑起身,打算起身找手机。
他一动,布布也跟着站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可爱的哈欠,亦步亦趋贴着他,喵喵叫了两声,格外黏人。
“乖。”江鹿想抱它,但睡久了身上没多少力,只好放弃。
上一次看到手机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前了,江鹿这些天清醒的时候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把手机扔哪儿了。
正冥思苦想之际,林煊有些阴晴莫名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你在找什么,老婆?”
“手机。”江鹿迟钝地没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循声看向林煊,“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林煊站在厨房门口,大概是离得太远,眼底落下淡淡的阴霾。
“嗯。”他端着一杯水走近,扶着江鹿在沙发边坐下,“我去给你拿。”
水的温度刚刚好,江鹿双手捧着水杯,感觉掌心微微的烫意,轻轻嗯了声,“好。”
林煊进卧室拿了手机给他。
出乎意料,他这段时间养病,错过的消息和来电却不多,寥寥几条微信还是室友和几个同学发给他祝他早日康复,大同小异的字句。
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好像,他的缺席没有让任何人在意。
第52章
江鹿指尖微微收紧。
要说多在意, 那倒是没有,但如果说一点也不在意,那也不太可能, 但好在他现在自己就能很快调节,更何况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们。
只不过还是会有一点点失落。
他就是太在意每一段感情, 所以才会每次都感到失望和伤心。
江鹿放下手机, 发现林煊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问:“怎么了?”
林煊轻微摇头, 拉他在身边坐下,吻他的嘴唇。
江鹿很快将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依偎在他怀中被他吻了很久, 结束时嘴唇湿乎乎, 眼神却温软,像只可爱小猫,温顺又依赖:“陪我晒会太阳吧。”
“好。”
林煊抱起他走向躺椅。
躺椅铺满了柔软的绒毯,不算大, 江鹿窝在他怀中。
布布踱步到躺椅边探头观察了一会儿, 跳到江鹿怀里舒舒服服窝着晒太阳。
这段时间江鹿陪它玩的时间不多,常常在睡觉,猫咪总是很担心,经常蹲在床边担忧望着熟睡的他,在他醒来后就格外黏他。
江鹿葱白的手指拨了拨它脖子下面的小金猪, 在它舒服的小呼噜中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悄悄问林煊:“我的铃铛呢?”
他之前给自己买了铃铛拿来装饰脚铐,但他生病这么久以来都没看到林煊拿出来过了。
“在卧室。”林煊说, “铃铛会吵到你。”
江鹿眼巴巴看着他。
林煊一顿,“待会就给你。”
江鹿这才心满意足, 蹭了蹭他的脸。
摇椅轻轻晃。
江鹿时不时和林煊接吻。
大猫在怀中慢悠悠甩着尾巴尖,扫过脸颊有些痒,江鹿轻轻拉住它的尾巴不让动,惹得猫咪委屈“喵”了一声,拖着嗓子软绵绵,撒娇值拉满。
江鹿听得眉眼弯弯。
欺负小猫欺负得很开心,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很舒服,心脏被甜蜜的粉红因子充满膨胀,轻飘飘,像落不到实处,但又很安心。
一切都很美好,也很幸福。
江鹿闭上眼睛,不自觉弯着唇。
今天他清醒的时间格外长,和林煊在房间看完一部电影之后都还醒着,又和林煊看起第二部。
第二部是前几年才在上映的,到现在热度还很高,算得上经典。当看到男主被女主施了爱情魔法言听计从时,江鹿忽然偏了下头。
林煊注意到他的视线,“怎么了?”
江鹿踌躇了片刻,摇头,转回头继续看电影。
他没说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男女主有点像他们,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再看其实完全不像。
所以话快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咽回去,他们不是男女主,林煊也没有对他施魔法,喜欢林煊是他心甘情愿的。
电影结束出字幕的时候,林煊去给他热了杯牛奶。
喝牛奶的习惯是生这场莫名其妙的病之后养成的,医生建议他多喝牛奶,林煊记在心里,每次都会给他热。
这段时间他有在好好照顾他,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亲密照顾过。生病这么久,林煊也从来没有表现不耐。
每次想到这些,江鹿都能感觉得出来林煊真的是在好好爱着他。
林煊坐在床边守着他喝牛奶。
牛奶刚沾上唇,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外。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敲门声越来越急。
“有人来了。”江鹿转头见林煊没打算动作,提醒说,“去开门吧。”
“……嗯。”林煊眉心微蹙,转头看了他一眼,将他耳边的鬓发别到耳后,轻声叮嘱,“记得喝完。”
江鹿捧着牛奶乖乖点头。
林煊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刚看完电影房间灯不够亮,江鹿掀开腿上的毛毯准备去开灯时手突然失力,杯子从手里滑落,牛奶全都倒在毛毯上。
“……”江鹿愣了两秒才将空杯子捡起来,在牛奶浸透毛毯打湿床单之前抱起毛毯。
毛毯放洗衣机让阿姨洗了就好,他现在很清醒,也能自己走,牛奶不用麻烦林煊再给他热。
从房间出来,却没见到林煊人。江鹿想了想,把毛毯放进洗衣机,转身进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直到喝完,江鹿决定把杯子洗了,玄关才响起开门声。
林煊听到厨房的水声径直走过来,接过江鹿手中的杯子。
“谁来了?”江鹿问他。
林煊表情如常,“物业。”
“物业来干什么?”
“□□。”林煊背对着他,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林煊将洗好的杯子放起来,擦干手上的水摸摸他的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困吗?”
“还好。”江鹿牵住他的手亲亲手背,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刚才手突然失力不小心打倒了牛奶的事,免得他担心。
天色还早,江鹿也没犯困,两人就没回房间。
林煊在茶几前看复杂的数据报表,江鹿没缠着他,自己安安静静在沙发上看书,布布带着几只小猫睡在他身边。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林煊转头,江鹿已经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几只猫咪围着他呼呼大睡,茸毛簇拥他安静漂亮的面容。
林煊凝视了他一会,起身将他抱回了卧室。小猫们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他们一眼,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跟进了卧室。
江鹿睡着之后很少醒,林煊给他掖好被子,守着他在床边坐了会,最后领着几只小猫离开了房间。
然而午夜,江鹿却毫无征兆睁开了眼,没有任何睡意,前所未有的清醒。
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林煊不在。
江鹿正有些疑惑,睡在床边的布布却已经敏锐察觉床上的动静,轻轻一跃跳上床:“喵。”
江鹿怜爱地揉揉它的脑袋,刚要抱着它下床,却听见了铃铛声,低头一看,已经失踪了许久的脚铐和小铃铛这会出现在他脚上。
林煊答应过他的,做到了。
江鹿拨了拨铃铛,又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布布听不懂他的话,听见铃铛声好奇盯了他脚踝许久,拿爪子拨了两下,发现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之后来了兴趣,拨了好几下,被江鹿无情抱起来一起离开房间。
客厅没人,林煊不在客厅,江鹿有些纳闷,想不通他这么晚会去哪里,找到手机打算给他打电话。
然而电话刚拨出去,听筒就响起自动挂断的声音。
“嗯?”
江鹿觉得奇怪,将手机拿到眼前,才发现他是点进通话记录,陈风和林煊的号码挨得很近,他不小心打给了陈风。
江鹿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周六凌晨一点,按理说还没到陈风睡觉的时间,为什么会挂他电话?而且——没有发微信问他为什么打电话。
是因为他消失这么久都没有主动联系他们,生气了吗?
江鹿不自觉收紧指骨,意识到之后心里突然一惊,松开指骨,思索片刻在宿舍群里发了条消息:[你的小猫突然出现!.jpg]
没有回应。
江鹿抿了抿唇,想起谢遇每周六都会直播到很晚,犹豫了片刻,先给林煊发了条微信才点进直播软件。
很久没用过这个APP,账号已经自动登出,江鹿输入账号密码登录成功的下一秒,系统提示他关注的主播正在直播。
江鹿只关注了谢遇,点进系统通知跳转到他的直播间,果然看见谢遇在直播打游戏,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怎么和直播间的水友聊天。
倒是直播间的水友们自己在聊:[煮啵今天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都这样快一个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女朋友跟人跑了。跌的。]
[?不是说是因为小鹿生病一直没来学校吗。]
[我新来的,小鹿谁啊?]
[主播上期vlog出镜的那个男大,巨漂亮。和主播是室友。小鹿和煮波关系很好,所以煮波才这么担心。]
谢遇经常和直播间提起他们三个,国庆的时候江鹿还陪他拍了一期vlog,他知道谢遇也拍了他,但没想到谢遇剪片子的时候把他也剪进去了,这会看到有人夸他,江鹿还有点不好意思。
直播弹幕跳得很快,一直有人在送礼物。
江鹿切屏点开谢遇的微信,给他发了条微信,切回来发现他一时半会不打算看微信,想了想,下线之前把账户剩下的余额全投给了谢遇,礼物特效瞬间炸开满屏。
刚要退出直播间,谢遇恰好抬头看见他的id,瞳孔一缩,急忙脱口而出:“小鹿?你在看我直播?”
原本是想偷偷退出去,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江鹿只好发弹幕:[在。]
下一秒却显示——发送失败。
“?”
江鹿皱了皱眉,又发了一遍,依旧显示发送失败。
尝试了几遍都是这样。
江鹿有些无奈,没办法切微信给他发消息:[我在看你直播,但我发不了弹幕。你下播之后我们再聊吧。]
没有回应。
直播间,操纵的游戏角色被小怪碰死了,电脑显示硕大的“GAME OVER”之后黑屏,谢遇却没管,眉皱得很紧:“你在吗,小鹿?”
“……”
江鹿回应不了。
他刚准备给他发私信,直播却突然断了。
江鹿点回直播间,看见主播暂时离开的提醒,想了想退出了直播间。
林煊这个时候也没有回他的消息,江鹿有些担心,给他打了个电话,却也没打通,只好点开手环的app,见林煊心率和心情都在正常范畴内,稍微放下心。
他在客厅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夜很寂静,凌晨一两点的敲门声衬得格外刺耳,江鹿被吓了一跳,抚着狂跳的心脏走到门口,听见谢遇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鹿,开门,是我。”
第53章
“谢遇?”江鹿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给他开门,“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直播吗?”
谢遇还穿着直播那套衣服,只在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 显然出来得很匆忙,气还有些喘不匀。不等江鹿反应, 谢遇伸手来拉他:“跟我走。”
江鹿没有反应过来, 被他拉着走了两步,直到脚踝处传来牵扯的力道, 铃铛叮铃作响。他停下来不走,“怎么了?”
谢遇显然也听到了铃铛声, 感觉到相反力度的拉扯, 目光顺着往下看见江鹿脚踝上的脚链, 眉心狠狠一皱,再开口时语气中明显不善,怒意盎然:“他干的?”
和林煊玩的小情趣被发现,江鹿有点不好意思, 右脚往后藏了藏, 小声:“昂。”
“发生什么了吗?”他赶紧转移话题,不想让谢遇一直注意他的脚。
“你能取下来吗?”谢遇问他。
“不知道。”江鹿认真想了想,林煊好像没有告诉过他该怎么取下来。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又问。
谢遇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在囚禁你。”
江鹿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他没有囚禁我。”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不让谢遇继续误会林煊,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这个是我同意了的,你别误会。”
“该死的黄毛。”谢遇低骂一句, 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似乎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没将情绪带给江鹿,“你刚才在看我直播?”
“嗯。”
“那为什么不发弹幕?”
“发了,但是没发出去。”江鹿无奈,“我还给你发微信了。”
“微信?”谢遇却说,“没有,没收到。”
“不可能。”江鹿狐疑,“我给你发了,还在宿舍群里发了。我给陈风打了电话,你们都没回我,我以为陈风和师嘉玉都睡了,所以才去你直播间。”
谢遇的眉越皱越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谢遇揉了揉额角,没和他扯,直接问:“你手机呢?”
江鹿解开手机给他。
谢遇拿到手翻了许久,眉心紧锁。
江鹿小声问他:“咋了?”
谢遇没回答,直接给自己打了个微信语音。手机听筒一直传来铃声,听着是在拨通中,然而谢遇手机这会儿却没有任何动静。
江鹿愣了愣。
谢遇挂了微信电话,点开通讯录找到自己号码打出去,情况同样如此,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反应。
“我和陈风他们给你发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个电话。”谢遇挂了电话将两个手机放在江鹿面前,终于开口,“为什么你的手机没有任何记录?你消息发不出来,电话也打不出去?”
“……”江鹿垂眸盯着他手中的两个手机,不说话。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到底说什么,他比谢遇还茫然,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谢遇直截了当戳破他自欺欺人的念头:“你手机被林煊做了手脚。”
“为什么?”江鹿不解望着他,明明他都答应林煊了,永远不会离开他。
“我上哪儿知道。”谢遇烦躁捏了捏眉心,“先跟我走,我还有事给你说。”说着他看向他脚上的链子,眉心一直没松开,“先想办法把这玩意弄开。”
江鹿隔着衣服碰了碰脖颈的项链,没吭声。
他不蠢,从听见谢遇说林煊对他手机做了手脚之后他就想通了一些事,比如他为什么生病这么久只是嗜睡,比如每天都要喝的牛奶,比如这次他意外只睡了一小会就醒了。
他想到了睡觉之前那杯只被他喝了一小半就被他不小心打倒的牛奶,以及前段时间生病时林煊在耳边的呢喃。
——“不要离开我。”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林煊在软禁他。
但是为什么呢?林煊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都已经答应他不离开他,愿意被他关起来了。
江鹿握紧手心的小鹿吊坠。
林煊有意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按照他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他肯定已经听到他和谢遇的对话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很重要吗?”他突然问谢遇。
谢遇疑惑:“什么?”
江鹿耐心解释:“你要告诉我的事,很重要吗?如果不重要,我还是想等林煊回来说清楚之后再来找你。”不然他不留一个字就走了,林煊会发疯的。
他不想看到林煊这样。
也没想离开他。
“我说那个死黄毛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谢遇恨铁不成钢用力戳他额头,“他是变态,他现在这些行为是在软禁你!哪个正常人谈恋爱干出这种事?这你还不走,你是不是笨蛋?!”
“啊?死黄毛?你不会说的是林煊吧?他不是……嗷!”江鹿嘀嘀咕咕,委屈捂着被戳疼的额头,巴巴望着谢遇,“你干嘛啊?好疼。”
谢遇正在火头上,十分糟心戳他:“给你长长记性,这时候了还护着他。”
“…………”哪有。
江鹿只敢在心里逼逼,不敢再说出口惹现在的谢遇,因为他感觉他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谢遇就要喷火了。
“先解决你脚上这个破玩意,然后我带你走,带你去见几个人。”谢遇不容置喙,睨他一眼,咬重,“很重要。”
“哦。”江鹿悄悄撇了下嘴,犹豫了片刻,松开项链吊坠,领谢遇回家。
大猫和小猫都被他们吵醒了,蹦蹦跳到谢遇裤腿上撕咬。
谢遇拎起来威胁:“再调皮揍你。”
江鹿连忙把蹦蹦接过来,凑在小猫耳边小声逼逼:“宝宝别听,咱们不和恶霸玩儿。”
谢遇偏头瞪他。
江鹿一秒老实,一副什么也没说的乖巧样子,笑嘻嘻看着他。
谢遇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将他按到沙发上坐下,抬起他的右脚,手指在他脚腕摸索着找锁孔,温凉的指腹不可避免碰到他的脚踝。
江鹿有点不习惯他的手在脚腕上动来动去,缩了下脚:“我自己来吧。”
谢遇动作微顿,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手收了回去让他自己动手,江鹿低头摸索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你和他们说的一样,变了很多。”
“嗯?”江鹿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也没摸到有什么锁孔,刚想追问,就听见一声细微的咔嚓,脚链松开了。
他什么都没碰到,除了指纹。江鹿看着自己的手,心知林煊没有真正把他关起来,不然他的指纹不会打开脚铐,他给了自己逃脱的机会。
“走吧。”谢遇却没有解释的打算,拉着他就要走。
江鹿却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谢遇转头:“?”
“我还是想等林煊回来。”江鹿抿唇,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金属链条,“他没有真的想把我关起来……我想和他说清楚了再来找你。”
谢遇摸他额头:“奇怪,没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江鹿:“……”
他固执偏头避开谢遇的手。
刚想让他走,就见谢遇眼神一下变得凶狠,心中刚升起不妙,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忽然一暗,被谢遇一把扯过沙发上的毛毯裹住,接着天旋地转,腹部一下撞在谢遇肩上。
江鹿愣了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扑腾双腿要下去:“谢遇,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谢遇一巴掌拍他屁股上,箍着他双腿不让扑腾,“老实点。”
江鹿耳根一下变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放我下去,我要生气了。”
“哦。”谢遇语气轻飘飘,“那你生吧。”
“…………”
“怎么这么轻。”谢遇轻松扛着他出门,还记得护着不让他撞到头,“那黄毛是不是虐待你了?”
“不准,这么,叫他!”江鹿急得捶他,急赤白脸后悔,“早知道就不放你进来了。恶霸!强盗!!”
谢遇心情非常好,还吹了个口哨,“嗯嗯嗯,对对对,我是恶霸,强盗,大半夜入室强抢黄花大闺男,赶紧叫警察抓我。”
“……放我下来。”江鹿说不过这个无赖,心里一阵无力,“你什么不懂,林煊他——”他说着一顿,没继续说下去。
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林煊心理真的不太正常的事,学校对他的偏见本来就够多了。
“怎么不说了?”谢遇按下下行键,两台电梯却同时开始运行,一上一下缓慢向他们这一层移动,他余光瞥了眼另一台电梯,“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江鹿在他肩上抬起头:“什么?”
“所有的一切。”谢遇说,“上次不是有人来找你说过什么?”
江鹿反应很抗拒,没吭声,但很快他听见谢遇说,“你是从17年前穿过来的对吗,小鹿?”
他从来没有和除林煊以外的所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林煊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们。江鹿身体微僵,却还是没说话。
谢遇也没有在意,他早知道江鹿会抵触这个话题,扛着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快闭合之际,隔壁那台电梯传来“叮咚”一声。
“林煊对你隐瞒了很多事。”他注视着缓慢闭合的电梯门说,“你本来应该早就知道这些真相,你身边并不缺爱你的人。你以为只有林煊,其实他——”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突兀地从门缝插进来,缓慢推开电梯门。林煊站在楼道,面容阴晦盯着谢遇,声音仿如寒冰,“把他给我。”
“林煊?”江鹿听到他的声音,在毛毯里挣扎着动了动,扭头想看林煊。
“嗯,是我。”林煊声音有些微缓和,面色和眼神却依旧冰冷,“外面很冷,我们回家。”
江鹿明明应该说“好”,但他莫名想到谢遇刚才的话,想起前段时间总有人在他耳边说“真相”。之前只是陆觉明,后来又有了庄舒苒,现在连谢遇也这样说。
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此时却忽然有些茫然,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
没等到他的回应,林煊眸色一沉。
“回去?然后继续被你软禁起来吗?”谢遇冷冷嘲笑,不等任何人反应,他已经上前一拳砸在林煊脸上。
血肉和骨骼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谢遇这一拳没有收力,林煊也没有避开,往后倒退了两步,然而就算这样,他依旧扶着门,不肯让电梯门闭合放他们走,也没有任何还手的打算。
突然的颠簸让江鹿下意识扒紧了谢遇的肩,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干嘛打他?你疯了?!”
“早他妈想揍了。”谢遇神清气爽,死死盯着脸上挂彩的林煊,“你太相信他了小鹿,你对他掏心掏肺,结果你换来了什么?全他妈是欺骗。”
“你现在问他,他敢不敢告诉你那天庄舒苒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林煊脸色愈发沉得滴水,舌尖顶了顶破皮的腔壁,眼神落在江鹿身上,右手掌心忽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手指不自觉抽搐,声音却始终很温柔:“小鹿同学要留下我,跟他走了吗?”
江鹿不自觉抓紧谢遇的衣服,闭了闭眼,刚要开口,被谢遇冷笑打断:“不然呢?”
林煊完全无视谢遇,目光始终看着江鹿。
“放我下来。”江鹿拍了下谢遇的肩,让他放自己下去。
谢遇一顿,将他放下来。
幸好被扛起来的时候江鹿还穿着鞋,现在不至于光脚踩在地上。
他转身看见林煊的时候愣了愣,下意识向前,小心抚摸他脸上触目惊心的赤红充血的鞭痕,相比之下谢遇刚才揍出来的痕迹都已经不值一提。
江鹿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语气里满是心疼:“你的脸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鞭痕。
被他碰到伤痕,林煊呼吸微乱,却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垂眸望着他平静问:“你要和他走吗?”
只是表面平静。
咫尺距离之下,江鹿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压抑翻涌的疯癫和偏执,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林煊就会发疯。
“如果我跟他走了,”他忍不住问,“你会怎么做?打断我的腿吗?”
“嗯。”
“然后呢?”
“干|烂|你。”林煊说。
江鹿双颊烧红,一把捂住他的嘴,心虚看了眼谢遇。
谢遇:“……………………”
谢遇:“喂,你俩当我死了?”
林煊眼眸低垂,湿热的呼吸扑在江鹿手心,在他转头看谢遇之前勾起他的注意,“骗你的。我舍不得。”他平静说,“你会离开我,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谢遇冷嗤一声。
江鹿却想起那天傍晚睡醒后发现林煊在自残时的心情,心中一悸:“不准。”
林煊望着他,眼神混沌,什么都没说,江鹿却从他的眼底看见了哀求,心里那杆原本就偏向他的称偏得更加厉害,捧着他的脸抚慰吻他的嘴唇,“不离开你。不准伤害自己。”
“小鹿。”谢遇咬重他的名字在身后提醒,感觉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棍,即使提前知道江鹿会抵触,还是很失望,“你为什么要一直逃避这件事。”
“我胆子很小,谢哥。”江鹿垫脚抱着林煊,让他埋在颈窝,稍稍偏头看着谢遇,声音很低,“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太缥缈了,我抓不住,也不是很想知道,对不起。”
没有人会在被忽视将近十八年之后,还会轻易相信别人告诉他的,他看到的、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虽然他们忽视他,但他们都很爱他的话。
江鹿顿了顿,“我知道林煊不想告诉我那天庄舒苒说了什么。”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那天林煊在骗他没有声音,是他听不见,不是林煊,但他不在乎。比起那些比谎言还虚假的事实,他更想抓住林煊。
就算被别人提醒林煊的所作所为是在软禁他,他第一反应还是心疼他没有安全感。
——然后隐秘为他扭曲变态的爱感觉到甜蜜。
他们都有病。
他们本来就应该天生一对,烂在一起。
没有人能让他们分开。
第54章
谢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已经对他失望。
身后传来电梯运作的声音, 片刻后,叮咚一声,提示已经到了一楼, 江鹿眼睫轻轻抖了抖,没有回头, 和林煊一起回家。
小猫们在客厅跑酷, 蹦蹦从刚会走路就暴露了它奶牛猫的本性,在客厅横冲直撞, 撞得它的兄弟姐妹们人仰马翻,它亲妈蹲坐在高处, 低头看着它们玩闹。
江鹿找出家里的医药箱, 转身的时候发现林煊目不转睛看着他, 顿了顿,拎着箱子在他身边坐下,棉签沾了碘伏帮他消毒:“疼吗?”
林煊脸上的鞭痕很长,从鼻梁横亘延伸至下颌, 甚至到了脖颈, 要是动手的人再狠心一点,林煊就要毁容了。
然而林煊却没有分给它任何注意,仿佛被伤了脸的人不是他,目光堪称痴迷狂热黏在江鹿脸上:“嗯。”
江鹿鼓起腮帮轻轻吹吹他的伤痕,满眼心疼, “谁动的手?下手这么狠。”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林煊眼神下落,喉结轻滚, 江鹿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父亲。”
“他这么晚叫你过去就是为了教训你一顿?”江鹿有些不高兴。
林煊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转移话题,“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嗯?”江鹿尾音微微扬起,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他了解林煊,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问,不如当成彼此都知道的秘密,但很快他想起另一件事,“手机,能给我恢复么?”
林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江鹿和他对视两秒后放下手里的东西,面对面骑.到他腿上,安慰似地低头轻轻吻他的嘴唇,额头抵着他的额,低声承诺,“我已经答应了不会离开你就会一定做到,除非连你也不要我。”
“我答应过你,愿意被你关起来,不是吗?”他温柔得像在哄不听话的小朋友,“我答应你可以限制我的一切,但是你也答应过我会让我顺利毕业,对不对?”
林煊依旧在沉默。
江鹿小心避开鞭痕捧起他的脸,凑到他面前认真问,“对不对,林煊?”
他戳戳林煊的脸,戳出小小的凹陷,言行举止都十分亲昵,“不许不说话。”
林煊眼底倒映出他漂亮的脸,眸色似乎显得很温柔,又深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江鹿一瞥一笑漾出一星半点涟漪。他喉结滚动,轻应,“嗯。”
江鹿亲吻他的眼睛,嗓音轻柔诱哄他,“嗯什么?”
眼睑上的温热一触即散,林煊说,“答应了老婆,会让你顺利毕业。”
江鹿说:“那把我手机恢复过来,好不好?”
“……好。”林煊回答。
恢复正常的那一刹那,手机被蜂拥而至的通知卡到几乎崩溃。
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各个app的未读消息积攒了几百条,错过的来电也标着鲜红的99+,除了存在通讯录里的名字,还有几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无一例外都被拦截了。
这些陌生号码都显示燕市本地。
江鹿手指悬在其中打了最多的陌生号码上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点了下去。
听筒里“嘟”了两声就被接起来,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小……鹿?……是你吗?”
江鹿将手机举在耳边,眼睫低垂,他曾经梦寐以求听到她的声音,做梦也想听到其中的关切和担心,却从来没有如愿,如今终于实现,他却沉默了两秒,没有回应,挂断了电话。
耳鸣维持了许久终于消褪,和上次与庄舒苒见面后发生的一模一样,却又不太一样,他没有突然失聪。
他们说的对,他真的在生病。
指尖被听筒的震动震得发麻,江鹿从听筒上挪开手指,偏头看向身旁,林煊就坐在他身边,安静看着他,面容平静,他却看见了他眼底深藏起来的不安。
一点儿也不像他最喜欢的模样。
江鹿心说。
他喜欢的不是这样的林煊。
·
几天后,江鹿回学校上课,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他从林煊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好撞见陈风和师嘉玉两个人同谢遇一块儿从小道那边过来。
“哎卧槽????这不小鹿吗????”陈风一眼看到江鹿,兴奋得像只大狗,快步过来,“你终于来上课了?身体好了吗?”
“差不多了。”江鹿和走在最后面的谢遇对视了一眼,对方很快没有再看他。
师嘉玉敏锐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来回看了他俩一眼,没开口,转头看见陈风在那憨乐,没忍心打破。
江鹿绕到驾驶位敲了敲窗。
车窗很快降下去,林煊偏头看他:“下课我来接你,老婆。”
他声音不低,路过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
江鹿甚至还听见了几个女孩子善意的嬉笑,“‘老婆’~他看他老婆的眼神好缠绵哦,都拉丝了哈哈……”
江鹿轻轻咳了声,扯回注意力,“好。”
今天上午林煊没课,江鹿看看左右,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小声说,“乖乖等我回来。”
“好。”林煊说,在他离开之前按住他的后颈和他接吻,目光却擦过他的肩,与谢遇交汇。
两人目光无声碰撞迸出火花。
“哎哟我擦,”陈风挠头,和师嘉玉小声蛐蛐,“我咋感觉小鹿他男朋友看我们的眼神不太对劲。”
“……”师嘉玉又转头看了眼谢遇,还是没吭声。
江鹿无知无觉,很快直起身和林煊道完别,转身走向陈风三人。
“走吧。”
“啊,行。”陈风挠挠头。
林煊目光追随着江鹿,直到他和其他人一起走进教学楼。
“你今天咋一直一声不吭的?”陈风问师嘉玉,江鹿听见他的话也看着师嘉玉,“你咋了?”
“没什么。”师嘉玉平静回视他们,“我和他分了。”
“我嘞个去……”陈风惊讶,“啥时候?”
“昨天晚上。”
“???”陈风满脸问号,“怎么突然就分了?他甩的你还是你甩的他?”
师嘉玉却看了眼江鹿才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就不喜欢了。”
江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们说的那个人是他们和林煊他们联谊会上师嘉玉遇见的crush,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又分开了,刚想说话,感觉身边有人靠近,偏头看见谢遇,微微一顿,“……谢哥。”
“嗯。”
他原本还在担心谢遇不愿意理他,但谢遇轻轻朝他弯起唇,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终于好了?”
彼此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嗯,好了。”江鹿说完安静了一会,突然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谢遇平静把头转了回去,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波动,“你自己的决定,不后悔就行,你不用对任何人道歉。”
他走得很慢,江鹿不知不觉跟着他的步伐慢下来,慢慢离另外两个人远了。
谢遇感觉他有话要说,偏头看他。
“但是不管怎么说。”江鹿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还是要谢谢你。”
从小的经历让他十分敏感,所以他从始至终都能理解谢遇的好意。他以为他不愿意被林煊软禁来救他出水火,因此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激谢遇。
谢遇看了他许久,唇边嗫嚅,想说他其实和林煊半斤八两,表面冠冕堂皇说救他说到底还是心思不纯,但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揉了揉他的头,半无奈半宠溺,“笨蛋。”
白费这么多天查明白真相也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开心就好,即使他一直逃避,心甘情愿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些明明始终都在爱护江鹿的人宁愿一直被他误会,也不愿意将真相告诉他。
江鹿看似软弱好捏,实际上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没有人会忍心硬拆开他的固执,将他不在乎、逃避的真相摆在他面前强迫他接受。
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前面两个人发现他俩落后,停下来等他们:“喂,你俩快点。蚂蚁都要被你俩踩死了。”
“来了。”江鹿推着谢遇快步朝他俩走去。
燕市的天气越来越凉,江鹿几乎错过今年的晚秋,学校的丹桂已经快错过花期,只剩几不可闻的花香。过了没多久,燕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这天刚好是周末,林煊做平板支撑的时候江鹿趴在他身上看他以前画的那些东西,给他增加负重。
这么多画,从带回这里之后他就没认真看过。
余光扫见窗外飘下来的雪花,江鹿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看,下雪了。”
屋内暖气十足,两人都穿得很薄,尤其是林煊,只穿了一件无袖T恤,身上还都是刚才出的汗,皮肤滚烫,弄得江鹿身上的温度比平时高一些。
江鹿从他身上下来,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
这是他穿过来后见到的第一场雪,也是即将和心爱的人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有些亢奋。
身后很快贴上来一片炽热,林煊搂着他,他没回头,顺势靠在他身上,林煊宽大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压在腹前。
雪下得很大,地面很快变得一片白。楼下渐渐出现了人,几个明显是南方人的大学生在雪里兴奋鬼叫打雪仗,被落地窗隔绝在外面。
看他们打了一会儿雪仗,江鹿仰头看着从半空飘下来的雪花,偏头对林煊说:“今晚吃火锅好不好?”
第55章
下雪的初冬, 两个人在暖气房里打火锅,没有任何喧嚣打扰,想想就很幸福。
江鹿仰头靠在林煊怀里, 睁着眼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在无声可爱的撒娇。
“好。”林煊环抱他, 低头亲了口他的脸, 穿好衣服和他到楼下超市买菜。
这个时候超市人不算多,两人手推车很快装满, 结完账后才发现有足足三大袋。
江鹿只被分到最轻的袋子,林煊独自解决了两只重的大袋子, 还能留出一只手牵他, 臂力惊人。
两人如同最普通的小情侣牵手回家, 即使走出超市后风雪很大,但相握的手掌体温相融,暖烘烘的,不受任何影响。
越来越大的风雪很快掩盖了两人的足迹。
三个小时后, 被大雪堵在宿舍的陈风刷到江鹿朋友圈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句:“我擦。”
师嘉玉抬头:“?”
陈风:“你们看小鹿发的朋友圈。”
江鹿朋友圈只发了一张实况, 他拍角度,离镜头非常近,唇红齿白,一只手托着他的下颌,挤出很萌的肉感, 他掀眸从下往上看,唇角抿出笑弧,眼睛含羞带笑, 眼尾蜿蜒出惹人怜爱的弧度。
画面右下角恰到好处露出火锅的一角,滚开的锅底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争先恐后往上卷。
这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但幸福感已经扑面而来了。
陈风愤愤辣评:“我们黄毛哥又幸福了。”
师嘉玉没搭腔,转头看谢遇,对方似乎十分敏感,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面无表情回视,气氛很微妙。
然而迟钝如陈风,没发现两人之间的眼神官司,还在愤愤不平骂黄毛。
“别骂了。”师嘉玉低下头刷视频,语气轻飘飘,“再骂下去有人要破防了。”
谢遇:“………………”
“?”
陈风左右看了看:“谁?”
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嘉玉,你那个前男友又来找哥们儿了。你俩真没可能了?”
“嗯。”
师嘉玉头也不抬。
“为啥啊?”陈风从床上跳下来,“你俩之前不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
师嘉玉收拢手指凝思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最后叹了口气:“真没可能了,他接近我是为了小鹿。”
陈风:“?”
见师嘉玉没有解释的打算,陈风不解发问:“什么叫做他接近你是为了小鹿?兄弟CPU要□□烧了,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你前男友咋还跟小鹿搭上关系了?”
谢遇幽幽补充:“准确来说是为了方便林煊接近小鹿。”
陈风:“?”
“你难道没发现吗,小鹿之前很黏我们。”师嘉玉舒了口气说,“我们都在,林煊找不到机会这么快接近他。他和唐源他们都是听林煊的话接近我们,从一开始,目的就不纯。”
所以在知道这人当初的真实目的后,师嘉玉就果断把他甩了。
陈风无语啧了声:“难怪我说唐源之前怎么老是缠着我们……这死心机狗。”
师嘉玉:“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鹿已经被拐到手了。”
“小鹿知道吗?”陈风问。
师嘉玉耸了耸肩。
“那要给他说吗?要不,还是说说?”
陈风说完这句话发现师嘉玉和谢遇都看着他:“?”
啥玩意儿?
·
收到陈风消息的时候,江鹿刚和林煊一起收拾完残局。他快速浏览完小作文,察觉到林煊靠近,不动声色退出聊天框。
火锅味太过霸道,现在他们身上都还残留着一股特别浓郁的火锅香味,都快被腌入味了。
江鹿小狗似地在林煊身上闻来闻去,呼吸扎在身上酥酥麻麻。
林煊显然注意到了他刚才的动作,随口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江鹿却没打算告诉他,丢开手机跳到他身上,被稳稳接住,弯着眼尾,“去洗澡?”
话题被他轻松转移。
林煊托着他走进卧室,将跟脚的几只小猫关在外面。
浴室里水声淅淅哗哗,透明的玻璃墙被热气熏起了雾,直到有人扶上去,两张透粉湿润的掌心拂开氤氲热雾,化作透明水色蜿蜒而下。
声音断断续续,从玻璃门后传出来:“林……林煊……”
视野晃得厉害,江鹿失神抵着墙,眼睛几乎睁不开,林煊从背后与他交颈厮磨,他耐不住别过头,却很快被掰回来,口腔被侵犯到了深处。
糟糕得厉害。
所幸房间门隔音,小猫们也习惯了两个主人时不时将它们关在门外的行为,在门口转悠几圈后等不到开门,很快就结伴在客厅里玩耍。
陈风的消息发过去如同沉入湖底的鹅卵石,没有激起一丝浪花,他上蹿下跳打开飞行模式折腾好几次网络和APP,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别等了。”谢遇云淡风轻合上电脑,“小鹿不会在乎。”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陈风无语,“黄毛哥是不是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师嘉玉说。
陈风:“盒盒。”
“不对。”他突然提高警惕,狐疑瞧着两人,“你俩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师嘉玉淡定翻书,还没开口,书被陈风一把抽走:“好好看着我说话。”
谢遇被拽着电竞椅推到师嘉玉身边,面无表情:“……”
师嘉玉无奈看了他一眼,轻轻咳了咳,说:“我其实也没有早你多久,主要是谢遇……”
他和陈风叫林煊黄毛大多是出于玩笑心理,毕竟林煊看起来对江鹿不差,江鹿自己也喜欢,谁也没想到谢遇当真了。
江鹿和林煊在一起的速度太快了,谢遇越想越不对,把那段时间刻意接近他们的人都查了一遍,还真被他查出了点东西。
出于朋友之间的情谊,谢遇没瞒着他这件事,毕竟和陈风比起来,他才是那个深受其害的人。
师嘉玉唇角微微泛白,却没多说什么。
陈风恍然:“我就说那两天你这小子怎么老是不回寝室。”
谢遇“嗯”了声,没有补充的打算。
——剩下的都是江鹿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他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免得……对他生气,江鹿对他不会有对林煊那么包容。
·
被林煊放到床上的时候,江鹿已经疲累得睁不开眼。
大脑极致疲惫,彻底摒弃身体的酸软,沉入酣甜梦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秒钟,他突然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人身边,拼命用手搓着他冰凉的皮肤,试图用这种方法让他的身体回暖。
“别死,求你。”
林煊脸色青白,两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他身上也很冷,江鹿明显能感觉得出来,但心里更冷,一刻不停穿过山洞的穿堂风好像同时也穿过了他心脏上的洞,卷起一阵又一阵恐怖的尖啸,流出来的眼泪很快被冻成冰晶。
从醒来发现林煊失去意识之后,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就在不断飙升,直到堆积到他再也承受不了的程度。
他这两天总能听到直升机盘旋着经过的声音,然而山洞外的SOS标志没有替他们带来任何的救援。
希望一次又一次光顾,然后又毫不留情抛弃他们。
林煊是他迷失在这座陌生雪山的唯一精神支柱和安慰,如今他的肢体冰凉得如同尸体,无论如何都没了反应。
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划开的手腕涌出来,还没流到林煊唇边就已经被冻成冰,江鹿只好一次又一次含在口中渡给他,润湿干裂的唇瓣。
直到头顶又一次传来直升机螺旋的声音。
江鹿“看见”自己抚摸林煊的侧脸后,站起身往山洞外走。
现在是白天,山洞外没有任何遮挡物,雪白的斜坡用找来的树枝和石头拼出歪歪扭扭的SOS。
除此以外,他们手里没有其他东西,想不到任何办法吸引直升机上的人注意。
以往几次都没成功,然而这次直升机上的人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直升机找了块平地缓缓落下。
江鹿听见了自己心脏的狂跳,被冻得青白的消瘦脸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他看见自己跌跌撞撞向他们走,激动地想引导他们走向山洞,然而——他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他们。
怎么回事?
江鹿听见自己茫然的心声,他死了吗?
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被无视的情况,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连触碰都没触碰不到。
“在这儿!”有人高呼,“林少爷没意识了,把医生带过来,快点!”
前方一阵乱动,有几个人跑进山洞,不多时抬着担架出来,一群人兵荒马乱从他身边经过,匆匆奔向直升机。
江鹿抿了抿唇,转身回了山洞。
山洞中一片凌乱,只剩下几件衣服,没有他的尸体。
他没死。
那刚才为什么会那样?
江鹿决定跟上去,不管如何,他都必须离开这里。他的身体状况只比林煊稍微好一点,实际上他也快倒下了。
他没有听见直升机远去的声音,但他再出去时,直升机已经消失不见。
雪山空寂,江鹿脸上一片茫然。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支撑他的力量仿佛突然消失。
他眨了眨眼睛,明明知道不该,但还是缓缓闭上了眼。
好累。
梦中的“江鹿”已经在雪地里陷入了昏迷,但真正的江鹿却十分清醒。
在雪地里昏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然而江鹿知道他一定会活下来,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另一件事——他做梦一直都是他自己的视角,但现在他已经昏迷,他的视角却像脱离了他自己的视角,看见的东西突然变得广阔起来。
江鹿正感到疑惑时,看见另一波救援的人,将他从雪地里抱起来放在担架,急匆匆回到直升机。
随行医生立刻给他挂上盐水,检查他的状况后脸色大变:“病人情况很危急,马上起飞。”
江鹿恍然,又有点恍惚。
他好像真的要死掉了,灵魂出窍,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所以现在还是他自己的视角,这些都是他看见的。
直升机很快起飞,半个小时后在最近的一家医院顶楼降落,江鹿看见自己被推进了抢救室,双脚终于落在实地。
他看见自己深深看了眼抢救室的方向,忽然转身走了。
冬天的太阳说不上暖,但与雪山比起来简直是天堂。
他离开了医院。
江鹿没有这段记忆,毫无头绪他自己到底想去哪,直到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条走廊中,看周围的装饰,应该是一家酒店。
正当他试图理解自己的思路时,忽然听见房间内传来江先生和秋漪女士的交谈声。
秋漪女士显然有些激动,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冷静得仿佛天崩地裂都无法影响她的女强人截然不同:“他那么小就被我们交给保姆,他明明是我孩子,我却无法记住他的名字、想不起他的存在……他从小就没有父母陪伴,他十岁的时候甚至不记得我们到底长什么样……现在他要死了……他是我生下来的,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
江鹿歪了歪头,在他的印象中,他从雪山下来之后就没有见到过父母,也没有得到一句问候。
现在他们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中。
而且还在说,他们从他出生后就记不住他的存在,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父亲稍微冷静一些,“我们现在去看他只会害了他。”
“‘它’不允许他存在,我们对他的好,最后都会变成摧毁他的刀。”
“……”
“你知道为什么小鹿感觉他身边的人总在无视他,在原本的轨迹中他本来就会被所有人无视,所以在他消失后所有人才会那么容易接受那孩子代替他,是我们的孩子不知不觉让剧情偏离了轨道。‘它’无处不在,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检测,‘它’一直在试图扭正轨道。”
“小鹿是我们的孩子,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江先生微顿,“他三岁前在你和我怀中长大,我们放弃了事业,只想陪他平安健康、幸福长大。但结果呢?我们开始遗忘他的存在,遗忘我们还有个孩子,甚至险些害死他……”
“这次我们动了想送走那孩子的心思,‘它’给我们警告,我们这么久才找到他。”
“秋漪,冷静点。”
“……”
就在他想推门而入之际,江鹿忽然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突兀地醒过来了。
躺在他身边的林煊几乎在他睁眼的同时就睁开了眼,抱住他,拍他的背。江鹿额头冒出了点细汗,反抱住林煊,埋在他胸口喘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雪山的事了,在他经常昏睡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梦到过,以至于他曾经还偷偷猜测,雪山的事是林煊刻意为他编织的谎言。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那些摆在面前的画纸打散。
这些似乎都是他遗忘的记忆。
——按照他梦到的内容,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醒了。
他的父母早就觉醒过,且比他觉醒得还早,他早就听到过真相,但遗憾的是,这些都和雪山的那段记忆一起被他遗忘了。
当时他被抢救回来后医生说他是受到了刺激才遗忘了那段记忆。
这场梦很混乱,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到底是他遗忘的记忆,还是只是一场单纯的梦。
江鹿埋在林煊怀中喘匀呼吸,慢慢闭上眼抱紧林煊,身体轻轻发着颤,林煊始终没开口,只是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背,掌心的滚热熨着他的后心,驱散梦中残留的恐慌。
冬日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江鹿蜷缩在他怀中,额角的汗被擦去,原本应该再也睡不着,但林煊一直拍着他的背哄他,他最后竟然还是浅浅睡了一觉。
直到天亮。
第56章
谢遇三人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江鹿正出神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们在身边坐下之后人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关上手机。
不巧,他收起来之前谢遇刚好瞥了眼, 虽然没怎么看清,但还是隐约辨认出是张十几年前的报纸。
“你们来了。”江鹿说, 直到看见陈风, 他才想起昨晚忘了回他的消息,顿时心虚讨好地朝他笑, “嘿嘿。”
“傻笑什么。”所幸陈风看起来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恨铁不成钢戳了下他的额头, 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态度。
“哎。”江鹿被戳得疼, 捂着额头往身边的师嘉玉蹭了蹭, 和他贴贴了几秒才转过头小声和他说,“对不起。”
师嘉玉知道他在说什么,陈风给他发的小作文事无巨细,他和前男友的事也囊括在其中。
“没关系。”师嘉玉叹口气摸摸他的头, “我没有怪你, 小鹿。我让陈风告诉你,只是认为你也应该有知情权。”
“嗯。”江鹿愧疚耸着肩,“我知道,但还是……对不起。”
不管怎样师嘉玉都是无辜被卷进来的,就算当事人表现得不在意, 但作为罪魁祸首之一,他心里始终不得安宁。毕竟如果不是他,师嘉玉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牵住师嘉玉的手,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会好好弥补他。
师嘉玉搂着他的肩拍了拍,不甚在意转移话题:“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甚至入神到他们都坐他身边了才反应过来。
江鹿下意识和谢遇对视一眼, 谢遇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世的人,他动了动手指,碰到了手机的金属边框。
“没什么。”他最后回避了这个话题,“昨天晚上没睡好。”
师嘉玉没追问,倒是谢遇偏头多看了他两秒。
教授踩着上课铃慢悠悠晃进教室,几人结束了交谈,上课的时候江鹿却依旧有些走神。
在师嘉玉他们来之前,他看的是一份十几年前的报纸,这份报纸最显著的版面刊登着一则寻人启事,上面贴着他的照片。
没人会注意一份十几年前的报纸,更不会在意上面是否刊登了寻人启事、贴了谁的照片,就连江鹿自己都在这家报社的官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份报纸。
寻人启事的报酬十分丰厚,消息却依旧石沉大海,他始终杳无音讯。
除此以外,这份报纸什么消息都读不出来。
陈风胳膊肘突然怼了他一下,江鹿回神,撞见教授警告看过来的眼神,收整思绪专心上课。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昨晚的梦,除了这天早上表现得心事重重,他就表现得如常了,没人能知道他心中想过什么。
今年快结束前的某天,江鹿突然在燕大看到了江年。
江年一个人出现在燕大,手里拿着一只硬皮手提袋,许久不见,他瘦了点,也长高了许多,已经比他还高一个头了。
见到他,江年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眼神也少了攻击性,看起来倒是成熟不少。
林煊被他的专业课教授单独留下来谈话,江鹿正要去找他,没想和他打招呼,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年主动叫住他:“江……哥。”
江鹿脚步微顿,拉了拉围巾挡住被寒风吹得泛红的鼻尖,望向他的眼神很淡,没有为他这声难得的哥动容。
“爸妈不知道我来这里。”江年说,“江鸣哥出国了。”
江鹿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没有立刻走开:“还有别的事吗?”
“有。”江年深吸了口气,“你早就知道江鸣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了,对不对?”他自言自语般低喃,“所以我们才会毫无理由、毫无理智偏心他。”
“我本来不相信,但这段时间我问遍每个曾经和他待在一起的人,每个人都说每次江鸣哥和他们分开的时候他们都会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陌生……他们总感觉那不是自己,就好像……背后有人在操纵他们。”
江鹿下意识摸摸耳垂,盯着江年一开一合的嘴唇出了会神,没有打断他。
“但我来找你,不是打算为我之前做过的事开脱。你把我们都拉黑了,我只有来这里找你。我只是想当年和你说……”
江年注意到他的动作,说话速度慢下来,皱起眉:“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他之前皱眉更多是不耐烦,现在更多的却是担忧。
江鹿不会唇语,脑仁被尖锐的耳鸣搅得发涨,惨白着脸摆了摆手,刚准备离开,手里却被塞了一样东西,是江年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提袋。
他转头看向江年。
江年却抿着唇扭过头大步走了,没给他还回去的机会。
江鹿脚下微微一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到底还是没扔掉它。
到林煊上课的教学楼下时,林煊刚好和教授一起走出来。
教授认识江鹿,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笑了笑,偏头和林煊说了两句话,背着手走了。
林煊快步走过来接过他手中东西,摸到他手心的冰凉,握紧他的手,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温柔关切,“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了?”
“耳鸣,耳膜好疼。”江鹿叹了口气,是撒娇的口吻,被他牵着走,耳朵已经好得差不多,想了想说,“刚才遇到江年了。”
林煊提前启动了车,这会儿车内已经热起来了,江鹿关上车门才脱掉臃肿的外套和围巾,递给林煊放在车后面。
手提袋也被放在了后面,江鹿回身瞧了眼,思索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拿起来打算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重量很轻,因为手提袋里只装了一个陈旧的日记本。
林煊这时也上了车,江鹿没顾得上管他,日记本没有署名,扉页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谨以此日记献与我们的□□。——1990.2.1”
字迹很熟悉,是属于秋漪女士的笔迹。很奇怪的,他有两个字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1990年,是他出生那一年。江鹿忽然听见了心脏的砰砰声,心脏的颤动带动手指轻颤,翻开——
——空白。
江鹿心脏悬起来,又轻轻落下。
意料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见,再定睛一看,连扉页的那行字也都看不清了。
江鹿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概是他呼吸声有点重,引得林煊看过来。
江鹿合上日记本放回了手提袋,察觉到林煊关心的视线,他轻声猜测:“应该是江先生和秋女士在我出生之前写的日记。”
说是猜测,但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谢遇既然知道他从十七年前穿过来,肯定和江先生与秋女士有过接触,他原本以为他给谢遇说的那些话可能也会传到他们那里。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他虽然不知道江年为什么要把这个日记本交给他,但很遗憾,他看不见写了什么。
“晚上吃什么?”江鹿转移话题,“听说市中心开了家小火锅自助很好吃,待会要不要去吃?”
林煊说:“好。”
今天难得没下雪,街道上的积雪都被环卫工人扫开了,路边还有几个缺胳膊少腿的雪人。
小火锅自助开张没两天,在网上营销了不少,来往的人多。
两人到的时候刚好有最后两个挨着的空位,被服务员领进去的时候江鹿注意到后面来的人在外面等号。跟着服务员进去,却意外见到了几个熟人。
就坐在他们对面。
对方见到他显然也很意外,欲言又止了好久,但江鹿很快就移开目光,偏头和林煊说:“不想吃了。”
很任性的要求,但林煊没有拒绝:“那换一家。”
江鹿点头,牵起林煊的手一起走了。
等走出火锅店,江鹿才趁林煊不注意摸了摸尖锐耳鸣的耳朵。
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之前本来想的是如果不影响日常生活就不管的。
但现在,他似乎应该去看看医生了。
·
“我曾经看见过我的手变透明。”
心理医生一边认真倾听病人的陈述一边偶尔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字。
江鹿垂着眼皮看着他的笔尖在纸张上跃动,平静陈述他认为可能的病状,“……经常会耳鸣,听不见他们说话,看不见他们写的字。”
他来看心理医生的事没有瞒着林煊,这个医生是林煊帮他找的,他在网上查过,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医生之一。
穿越和主角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为了避免干扰医生的判断,他选择隐瞒了这部分。
开门出去的时候,林煊就站在门外,听见开门声看过来,眼底隐忧:“怎么样?”
“可能是以前过得太惨了。”江鹿朝他弯了弯唇,轻声说,“医生说是之前的心理创伤,所以才会产生幻觉。”他看了眼单子,“唔,要吃药。”
林煊收紧了握着他的手,江鹿以为他是在心疼他,刚想安慰他,结果抬头却发现他眼底的情绪除了心疼他以外,还悄悄藏着另一种潮湿的阴暗。
江鹿太熟悉他这种眼神了。
在每一次林煊忍不住犯病,毫无安全感的时候,他就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是在担心他现在接受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生病,怕他想起来之后就离开他……吗?
江鹿几乎瞬间就猜中了林煊心思,对此早就轻车熟路,无奈回握住林煊的手,没打算戳穿他,也没有打算解释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离开他。
语言总是单薄的,只有行动才能让他安心。
时间很快就到了期末,这个学期快结束了。
江鹿乖乖按时吃医生给他开的药,也会每周接受一次心理辅导,但再也没有打开过江年送过来的日记本。
陈风和师嘉玉不是本地人,在考完试当天就回家了,谢遇也不是燕市人,却没有申请留校,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小居室,打算趁假期多直播赚点钱。
三人在宿舍群里聊得嗨,陈风和师嘉玉偶尔会上线和谢遇连麦水直播,江鹿只和他们聊天,没和他们连麦打过游戏。
心理医生建议江鹿多出去走走,快过年的时候,他和林煊决定去暖和点的地方过年。
过年那天,他收到了几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新年快乐。]
很难说是谁。
江鹿眼睫轻轻一颤,他没有无视任何一条祝他新年快乐的消息:[谢谢,你也是。祝你新年快乐。]
第57章
天气稍微暖和点的时候, 江鹿才和林煊一起回燕市。
回燕市的那天天气正好,司机来接机,接过他们的行李走在前面, 从通道出来的时候,江鹿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转头看又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林煊问他。
“看花眼了。”江鹿摇了摇头,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人很像他以前认识的朋友。
林煊安抚捏捏他的手背。
直到两人都上了车之后,隐没在人群中的几个人才小心翼翼走到人群前方, 目送他们的车离开。
几人都穿得不算低调,却也不算时髦, 在这个每天人流量都巨大的国际机场里算不上出众, 属于丢进人群中就会立马消失的程度。
盛成雪不满摘下墨镜嘀咕:“姓白的刚才差点就被小鹿发现了。”
“喂, ”白遥拉着脸,“小鹿眼神本来就好使,而且现在他还这么年轻,我娃都两个了……这能怪我?”
“别吵。”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和稀泥的孔晗。
孔晗:“……?”
“好了。”王然无奈说, “先回去吧。联系到陆觉明了吗?”
“还没。”盛成雪看了眼手机, 陆觉明的聊天框毫无动静,“他爹的,不会真陪那小替身去了吧?”
——小替身指的是谁,在场的几人都清楚。
她声音不低,已经惹得周围的人看过来了——毕竟用替身形容人, 属实是有点劲爆了。
白遥立马捂住她的嘴:“嘘! 小点声!这难道很光彩吗?”
几人在路人的注视下低着头强行低调离开了。
“还有你上次想的什么破办法,把小鹿都搞应激了。”盛成雪小声指责孔晗,“江叔和秋姨都说了不要去刺激他。”
她指的是上次庄舒苒突然找到江鹿的事。
“还有王然, 说什么让谢遇去说,有用吗?”
王然无力辩解:“我……他……我这不是看他是真的想帮小鹿……”
上次王然去江氏集团办事的时候刚好碰见被前台拦下来的谢遇, 从他口中听到了江鹿的名字,所以才找到他选择性告诉了他一些事。
但谁也没想到江鹿直接将所有真相都避之门外,宁愿做一个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的胆小鬼。
“你也别指责别人了。”白遥小声逼逼,“说得好像你不在那个群里一样。”
之前孔晗出的馊主意让庄舒苒去找江鹿建了一个群聊,盛成雪也在里面。
盛成雪:“那还不是你们把我拉进去的,这样一搞,小鹿上次刚见到我们就和那个黄毛跑了。”
孔晗泼冷水:“说得好像之前他就不会跑似的。”
“……”
“小鹿说最近怎么总有苍蝇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烦都烦死了。”
“滚蛋,小鹿才不会那么说话。他还是那么可爱……就算是陌生人给他说新年快乐他都会认真回复,明明那么有礼貌,该死的白遥老子要报警抓你诽谤。”
一行人吵吵闹闹开车回了盛成雪在燕大附近购置的房产。
“还有那个陆觉明,我都懒得喷,小鹿刚失踪的时候他整天表现得鳏夫似的,现在还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连我们一起打入冷宫……”
刚打开门,声音戛然而止。
走在后面的盛成雪探头:“怎么不走了?”
王然沉默侧开身,露出正坐在中岛台前的陆觉明,白衬衫挽到肘部,一身性冷淡风,面容冷淡对着电脑,十根手指骨感干净,敲着键盘,嘴里说着的英文流畅而冷肃,听起来是在开跨国会议。
察觉到几人进来,他朝门口投来一瞥。
盛成雪头一缩:“看我干嘛。”
“别说了。”孔晗低声,“待会他该来喷你了。”
正说着,陆觉明那边已经结束,合上笔电,转身面向几人:“干什么去了?”
“……”
盛成雪咳了一声:“小鹿回来了。”
“去看小鹿了。”
王然从果盘中拣了个砂糖橘,边剥边问:“江鸣呢,你不在,他没怀疑什么吗?”
江鸣年前出国,一方面是燕大的交换生项目,另一方面是借让他去江氏集团在国外分公司历练的借口,今年过年也没回来,很难说不是他们想办法把他丢国外去的。
“嗯。”陆觉明唇角轻微下压,有些冷淡,“我说过,不要去打扰他。”
“他”指的当然不是江鸣。
几人看向盛成雪。
“……”盛成雪耸耸肩:“fine。”
陆觉明阖了阖眼,眼前全是那天晚上在他的车里,他试着告诉江鹿真相时,他泪流满面求他们离他远点的场景,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么他会给他一个安宁,让他能和……男朋友一直走下去。
他们的靠近,总会让他伤心的。
同一个空间的几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
“阿嚏——”
林煊递过来一张纸,江鹿深吸了口气压下鼻腔的痒意,擦着鼻子小声嘀咕:“谁骂我。”
“少爷,到了。”前面的司机说。
林煊转头见江鹿还在揉鼻子,帮他揉了两下:“下车吗?”
江鹿在他手指下可爱拱了下鼻子:“嗯。”
虽然天气已经回暖,但燕市还是要比海城冷一点,江鹿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海城的温度,下车的时候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司机已经抢先将他们的行李送去楼上,林煊从后备箱拿了条围巾给他围上,很温柔地垂着眸。
“明明已经立春了,”江鹿缩着肩膀和他嘀咕,“还是好冷哦。”
“现在还是初春,要过段时间燕市才会暖和。”林煊顺手摸他的脸颊,这个冬天江鹿都有好好擦护脸霜防止脸开裂,没有烦心事后去海城还养了点肉起来,现在脸蛋摸起来软软滑滑,非常好摸。
江鹿抓住他的手啄了口,“上去吧,我想布布它们了。”
海城太远,没法带小猫们过去,只好将它们托付给保姆。在保姆天天给他们的照片中,这些小猫肉眼可见圆润起来了。
半个多月没见到,小猫们很激动,勾着江鹿的裤腿往上攀,江鹿只好将它们捧起来挨个亲了遍:“好乖好乖,长胖了,小猪。”
蹦蹦被捧起来狂打喵喵拳,抵着江鹿的脸不让亲。
在他被一群毛绒绒围着的时候,林煊推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江鹿连忙抱着布布跟着进去,坐在床边看他将衣服都收拾进衣柜。
原本这些都可以快递回来交给保姆收拾,但林煊和他都不愿意让别人碰他们的私人用品。
海城靠近赤道,他们带的衣服都是夏天的,行李箱很轻。
“要我帮忙吗?”江鹿放下布布打算帮他。
林煊却没让他帮忙,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将布布重新捞到他怀里,让他陪猫玩儿。
江鹿有些无聊,在房间又有点碍手碍脚,抱着布布出去。
小猫们在客厅翻箱倒柜地调皮,他刚将一只小三花从餐桌上拎下来,另两只就蹿到了茶几下面,不知道在下面打什么架,蹿出来的时候带倒了一片。
保姆不敢随便教训雇主养的猫,于是趁他们俩不在家,小猫们释放天性皮疯了。
江鹿叹了口气,认命收拾起烂摊子,捡起那个江年送过来的日记本的时候愣了愣,完全没印象他什么时候把它放在这儿的。
他原本是想放起来,但不知为何手微微一顿,迟疑两秒后第二次打开了这个日记本。
扉页的钢笔字写得十分有笔锋。
[谨以此日记献与我们的宝贝。——1990.2.1]
这次,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模糊。
江鹿目光始终聚焦在“宝贝”两个字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实是这两个字。
没有改变。
江鹿垂着眼眸,指腹不自觉摩挲着纸面,片刻,他略带迟疑翻开了下一页。
这一次,他看见的不再是一片空白。
[1990.2.1 晴]
看到这的时候,江鹿发现他的手在颤抖,很轻微,在他的注视下却越来越明显。
他不再管,继续看下去。
[今日妈妈身体欠佳,爸爸陪妈妈去检查,意外得知宝贝的到来。
爸爸妈妈很早之前就在期盼宝贝的降临,原来宝贝早已悄悄在妈妈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爸爸妈妈都很爱宝贝,宝贝要快快长大,来到我们身边。]
“……”
幻听的耳鸣又开始了。
江鹿额角被耳鸣折磨得暴起青筋,连忙合上日记本,没有继续看下去,坐到沙发上揉额角。
“咪呜?”布布跳到他膝盖上,爪子扒拉他揉额角的手,看起来十分担心他。
布布是只很通人性的小猫。
蹦蹦前腿踩在沙发上,扬着脖子看着他们:“咪呜?”
“我没事,别担心。”江鹿笑着摸摸它们的小脑袋,“谢谢小猫。”
他低头的时候,两边额角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又耳鸣了?”
是林煊的声音,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动静出来了。江鹿刚要转头就被固定住,只好说:“嗯。”
那个日记本就放在茶几上,他不奇怪林煊会猜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煊帮他揉按着额角,力度温柔,很舒服,缓解了额角的胀痛。
“你有没有看他们写了什么。”江鹿突然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林煊听懂了他在问什么,顺着他说:“写了什么?”
“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好像很期待我的降生。”江鹿表现得很平静,“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在我印象中,我爸妈表现得从来没有期待过我,我就像没有感情基础婚姻的产物,一个传续血脉的后代。”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没有陪过我哪怕一分钟,导致小时候的我很缺……爱。”
“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说,从我三岁之后,他们开始遗忘我的存在,忘记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他们说他们不能爱我。”
“那段时间,我身边总有人想告诉我‘真相’。”
“他们都想告诉我,我的父母其实很爱我,我看到的才是假的。”
就连最了解他、和他一起长大的竹马哥哥也这么说,还是最开始说这种话的那个人。
曾经他以为陆觉明是偏心江鸣,为了让对方安心才会这么说。
“林煊。”江鹿握住林煊的手,鹿眼莹润,仰头望着他,十分依赖的模样,“我有点害怕。”
害怕他这么多年的认知被推翻,害怕他小时候受到的那些是虚假的,害怕他恨了这么久的亲人和朋友最后告诉他其实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受害者。
“……”林煊垂眸,目光安静又残忍。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如果江鹿心病被祓除,那么他不再像现在这样依赖他,独属于他,目光不会只停留在他身上。
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江鹿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指,让他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仰着脸小声说:“林煊,你亲亲我。”
他的索吻放在这里其实并不突兀,接上上句话显得更加正常。
江鹿眨了眨水润的鹿眼,巴巴望着林煊,他的唇色偏红,唇形十分完美,因为索吻微微张着唇,隐约可见藏在齿后的鲜红舌尖。
林煊低头吻上他,叩开齿关衔咬住他的舌。
江鹿跪在沙发上搂着他的脖颈,红舌如一尾灵活大胆的鱼,交缠着濡湿唇角。
其实他看得出来林煊在想什么,不过他不会戳破他,选择用吻安抚他的情绪。
接吻的时候,江鹿悄悄睁开眼睛,发现林煊也睁着眼看他,背着光,瞳底漆黑。江鹿揉了揉他脖颈后的头发,是无声的抚慰。
江鹿和他接了太多次的吻,没再像前几次那样被吻得头晕脑胀,分开的时候他小声在林煊耳边说:“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你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老公。”
林煊默不作声捏了两下他的耳垂,目光微妙转变了几瞬后,重新变得平静温柔:“……嗯。”
之后,江鹿又恢复了每周一次去见心理医生的频率。
按照医嘱,他暂时远离了一切可能引起他耳鸣的病原。
开学那天是个艳阳天,阳光明媚,校园花坛冒出了毛茸茸的绿意,春意很浓。
春天真的来了。
第58章
江鹿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没有瞒谢遇。
那天他难得回宿舍拿东西, 谢遇正巧前一天晚上熬夜剪视频在宿舍补觉,听到动静掀开床帘看见是他,问:“回来了?”
“嗯。你在啊?”江鹿说, “我找个东西。”
谢遇放下帘子躺回去,“行。”
许久没回来, 江鹿都忘记东西放哪儿了, 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谢遇大概是睡了有几个小时,躺了一会儿又起来靠着墙, 刷凌晨发出去那条视频底下的评论。
江鹿转头的时候看见他帘子挂起来了,想了想说:“我最近有在进行心理干预, 效果还不错。”
上次谢遇特意来找他提醒他, 他认为他还是有必要告诉他。
“嗯。”谢遇手一顿, “行。”
他这段时间态度都是这样。
江鹿轻轻抿唇,扭回头继续找东西了。
原本还担心找不到,都快放弃的时候结果又突然找到了,于是江鹿和谢遇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在他走后, 谢遇盯着虚空发了会神, 想起这段时间评论区和直播弹幕老有人问起为什么最近视频和直播都只有陈风和师嘉玉没有江鹿,是不是闹了矛盾,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
一场春雨后,燕市终于到了可以换上春装的温度。
江鹿离开心理医生的诊室,被林煊搂着肩膀离开。
但他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遇到盛成雪。
和前几次他见到的干练模样不同, 这次盛成雪穿得很显嫩,简单风衣伪素颜妆,像个女大学生, 靠在自己心爱的跑车门前,两手插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当他和林煊出现在医院门口时, 她又敏锐抬起头,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像只见到熟人的小狗疯狂摇尾巴,但她刚想说话,突然又想起什么,讪讪闭嘴了。
江鹿犹豫了片刻,略显生疏朝她笑了一下当作回应,却也再没多的反应,上了林煊的车。
没看到在他离开后,盛成雪捧着手机欢天喜地在群里发消息的模样。
“刚才那个女孩是我以前……的朋友。”江鹿扣好安全带对林煊说,偏头看他毫不惊讶的模样,说,“你之前知道?”
“猜中了一点。”林煊说,“之前,在我父亲给他妻子举办的生日宴上,她和其他几个人看你的目光很,”
他微微一顿,“不一般。”
“是吗。”江鹿抿了下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天是周六,他们倒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市外的马场。
这个马场进来有门槛,因此人倒并不多。
江鹿换了骑装和林煊玩到了晚上,回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饭,小猫们的碗里也是满的。
遇到盛成雪是个意外,往后的一段时间也没人来打扰他。
这样的生活平静又幸福,江鹿很喜欢,很希望能这样和林煊一辈子这样走下去。
但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他偶然在林煊忘记上锁的抽屉里发现的日记本。
日记本是他的。
他原本以为他的日记本早就被江年给江鸣泄愤时扔掉,理应不知踪影,但它现在却出现在了林煊书桌的抽屉里。
压在日记本下面的,还有几张他以前的旧照片,他穿着老式宽大的校服,在朋友们的簇拥下浅笑着对镜头比耶。
但无一例外,这些照片除了他,其他人的脸都仿佛被泄愤般涂抹。
最后一张是他和林煊的合照。
江鹿想了半天也没想明天他和林煊什么时候有过合照,再定睛一看这原本是他和陆觉明的合照,陆觉明那一部分被撕碎又被重新粘好,被换头,被换成了林煊,然后被好好封胶。
手艺太完美,以至于乍一看还真会以为照片上的人是他和林煊。
这张照片昭显着林煊曾经阴暗爬行的过往。
“……”江鹿拿着它有些哑然。
身后突然有人环抱过来,带着凉飕飕的冷气,冻得江鹿打了个寒颤,偏头一看果然是林煊,他推了下林煊的脑袋:“吓我一跳。”
林煊脑袋被他推得一歪:“老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
“怎么可能啊。”江鹿和他说悄悄话,“什么时候弄的?”
“在你穿越过来之前。”林煊平静注视着他手里的照片,“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连你的照片都没有。”
“凭什么他有你的合照。”他轻言细语,“所以当时我想,就算你死了,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从土里挖出来,泡进福尔马林。”
“用你的骨灰做成碗,碟子,杯子,筷子……所有可以拿来吃东西的器具,我用你骨灰做的东西吃饭、喝水……”
“这样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江鹿打断他,“对不对?”
林煊一顿:“嗯。”
“笨蛋。”江鹿叹口气,他早就知道林煊是个白切黑,没有被他阴暗的心思吓到。
“现在也可以啊。”
“我活着陪你一辈子,好吗?”
“……好。”
江鹿捧着他的脸亲他,心甘情愿接过林煊递过来的锁链套在脖子上,一辈子也逃脱不了。
他甚至还有些自私地想,他不想让林煊变成一个正常人,不想让他收回这种扭曲畸形的爱,他要扎根在林煊的爱中,他们两个人谁也不准临阵脱逃。
这个学期快结束时,学校给大一开放了去江氏集团实习的机会,听说这还是第一次,往年他们都只要大三和大四的学生。
江鹿一向优秀,辅导员第一个想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去试试。
江氏集团在国内说得上数一数二,能去这里镀金以后的履历会非常漂亮,且毕业后的起点会比其他人高一些。
辅导员并不知道他和江氏集团的关系,江鹿没有一口答应,倒也没有急着拒绝她的好意,只说自己想再考虑考虑。
但他最后还是拒绝了辅导员,将师嘉玉推上去了。
这件事原本他是瞒着师嘉玉的,但没想到师嘉玉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师嘉玉心思细腻,顿时就想到去年的事,戳着他的脑袋问:“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件事呢,小鹿?把名额让给我,嗯?”
“才不是。”江鹿躲着不让他戳脑门,“我是因为想去玩儿嘛……我和林煊说好暑假去埃及玩儿,就不去实习了。”
他笑嘻嘻贴着师嘉玉,“而且你本来就优秀,我只是推荐你去,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在江氏又没有发言权,怎么可能说让你去你就能去,你能去肯定是因为你自己呢。”
师嘉玉半信半疑,最后好歹是被他说服了。
但江鹿确实没有骗他,他和林煊的确说好了要去冰岛玩儿。
他虽然不知道江氏集团怎么突然就给大一开放实习岗位,但他很难不会往是江先生和秋女士亲自开这个口子的方向想。
他还没有做好完全接受他们的准备,暂时不打算和他们有接触,但过了没两天他就收到了来自秋女士的好友申请。
江鹿在拒绝和无视之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通过了。
他原本以为秋女士是想和他说什么,但直到第二天对方都没有发给他一个符号,始终沉默。
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天江鹿就和林煊一起飞到了埃及,整个暑假他们行程都排得非常满,很难说他们今天在这儿,明天会在哪儿。
八月十五号那一天,他和林煊在西班牙的某个不知名小镇。十九岁的这一天,他是和林煊在小镇上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度过的。
小酒馆里的人非常热情,从林煊那里了解到今天是这个美丽的东方少年的生日后,大声为他唱歌,跳起热情随性的舞。
小酒馆的气氛被烘托到高潮,江鹿脸颊也红扑扑的,给他们打着节拍,没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又暗。
等到回到住处,江鹿才看见朋友们发来的生日祝福。
——以及,秋女士的。
秋女士:[生日快乐。]
江鹿指腹在手机的金属边框上来回摩挲了好几下,最后抬头看向林煊,略微茫然:“我要回她吗?”
他给她的备注还是生疏的“秋漪女士”。
林煊目光从她的备注移到江鹿脸上,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却没回答他。
因为他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江鹿低下头,慢慢打字:[谢谢。]
没有多余的符号,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在江鹿内心开始松动的时候,它就开始冒出来作祟,秋女士是他的生母,就算……他这个时候也应该回应她说句谢谢。
江鹿本来就是个软心肠,只是一直以来他对从前的那些人表现得都很硬心肠,一直都是拒绝和回避的态度。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们软化态度。
回复完秋女士,江鹿就把手机丢一边去了。
“这是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江鹿跳到林煊身上,撒娇耍赖给自己讨生日礼物,“但你今天还没有送我礼物。你是不是忘了?”
林煊和之前每一次那样稳稳托住他,低低笑了声,“那怎么办?”
“那我要咬你。”江鹿在他脖子边威胁地龇了龇小白牙,“礼物呢?真忘了?”
林煊不说话,抱着他走到行李箱边,单手拎起行李箱放到桌上,从暗袋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锦盒。
这种小盒子可以装的礼物品类其实非常少。
江鹿目光发愣,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戴着林煊送给他的项链,那选项其实只剩一个了。
他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接过锦盒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林煊抱着他回到床边坐下,他跪坐在林煊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打开锦盒,锦盒里安安静静躺着两枚低调的银戒。
一大一小。
江鹿取出那枚小的在手指上比划了两下,尺寸刚刚好,两枚戒指都刻了他们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
“什么时候量的?”他将戒指递到林煊面前,又将右手递到他面前,显然是叫他帮他戴上的意思。
林煊将戒指戴在他右手中指:“你睡觉的时候。”
“好吧。”江鹿对着灯看了好一会儿戒指,才取出那一枚大的,牵起林煊的手,小心又郑重地戴好,然后钻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两枚戒指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他在欢天喜地欣赏戒指,林煊的目光却停在他的侧脸。
“林煊。”
江鹿转过头将林煊扑倒在床上,撞进他温柔深情得不像话的目光中,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一字一顿,趴在他耳边说得十分清晰,“老公。”
“我们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相爱的。”
“对不对?”
林煊从下至上注视着他,眸底只有他的倒影。
他笑眼弯弯。
其实未来他们谁也说不准,但没关系,只要他们心在一起,未来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来日方长。
他们一定会永远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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