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快要落尽,三两风环顾人间。
枣红色的马慢悠悠走在上山的路,马背上坐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长衡看着前方,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小泥人,今日发生的事以及过往的种种浮现上脑海,一起打猎,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看落日……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是什么感受呢,长衡问小泥人,可惜小泥人没有生命,不会回答长衡的问题。
大当家圈着长衡的腰,防止他掉下去:“衡儿在想什么?”
长衡回神:“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泥人捏得好逼真。”
耳边传来大当家很轻的一声笑,震得他耳膜发麻。
“我倒是觉得没捏出精髓。没有捏出我们衡儿的半分英气,只有美了。”大当家说。
“没看出来。”
本人自然是看不出来的,细微的差别只有爱他的人才能看出来。
你能看出我的好与坏,我也能看到你所注意不到的东西。
人们把这叫灵魂互补。
“这不是用眼看的。”大当家说,“这要用心看。”
长衡讷讷的嗯了一声,望着怀里的小泥人发呆。
贴着宽阔的胸膛,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鬼使神差一般,长衡的心率竟然也跟着失调了,跟着大当家的节奏走,脱离了自己原有的节奏。
奇怪。
实在太奇怪了。
大当家单手牵着马绳,驱着马,让马跑得快些,快是快,却没有来时那么快了。
金色的夕阳全然落尽,黑色的光亮的遍布天空,剩下莲花寨的方向亮着金灿灿的火光。
可能是那抹火光太暖,距离越近,长衡就越想睡觉,等到靠近那抹火光时,长衡基本上已经睡着了。
守在寨门口的阿天一眼就看见了大当家,特别有眼力劲,走上前帮大当家牵马绳:“大哥回来啦,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大当家小声说:“别说话。”
说罢,他指了一下怀里熟睡的人。
阿天会意,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大当家说:“你去找阿奇要一颗洋葱。”
阿天好奇,但是不敢多问,带着一肚子疑问跑去找阿奇了。大当家把马交给另一个看守寨子的兄弟,然后抱着长衡回了房间。
大当家把长衡轻放,然后拆下长衡头上的木簪,脱了长衡的衣服,鞋袜,拿走长衡抱着的泥人,只剩下里衣,又轻手轻脚扯了被褥给长衡盖上,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已经睡熟的人。
房间里点着烛火,可能是煤油不够了,没那么亮,环境也看起来有些昏暗,昏黄的火光照在长衡身上,照得长衡的眉眼十分温柔,就连发丝都有几分温顺,没了平日牙尖嘴利的样子。
大当家的手指抚摸着长衡的脸,一寸一寸描摹,誓要把长衡的模样刻在心里。
长衡的脸很小,小到他一只手就能盖住。长衡的五官很精致,比青楼里那些风尘女子还要漂亮出彩。长衡的眼尾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每当情动时,总格外勾人。
他记得和长衡见面的第一天,长衡眼尾上的那颗小痣格外绯红格外娇艳。长衡也是格外娇艳,被人欺负惨了整张脸都挂着泪水,嘴也软,却仍旧鼓着勇气与李添讲道理。
明明谎言已经被拆穿了,却还仍旧振振有词,以为对方看不出来。
真是傻得可爱。
那时候他就想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呢。
温柔缱绻的目光落在长衡身上。
大当家想,他最喜欢长衡哪里呢?
哪里都喜欢。
见到长衡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等的那个人来了。
他总想贪心把他留下。
可是那小小的人儿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读书人。
阿姐说过,最应该尊重的就是读书人。
长衡想进京赶考,所以他要尊重长衡,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把长衡留在身边。
想到阿姐,大当家的眼神不自觉哀伤。
阿姐,今晚的月亮好圆。
就像我和长衡见面的那天。
我现在之所以让他喊我的名字是因为我想让他记住我,记得曾经有一个叫铁蛋的人陪伴过他。我不想长衡考取功名后,提起我时,只记得我是大当家,大当家只是个身份,莲花寨的大当家会有好几个,我希望长衡记住的是我。也或许,很久之后,长衡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可是我不想放他走,我想跟他在一起。
世上哪有人能亲手放走自己的爱人呢?
他君灼是第一人。
一开始我给过我们俩机会了,我不想悲剧重演……想起重逢时对长衡说的违心话,大当家就阵阵心痛,长衡这样漂亮清高的人,我怎么会不喜欢呢?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啊,且喜欢了三百年。
所以,私心,把长衡留在身边,是喜欢;放手,让长衡进京赶考,也是喜欢。
与其让悲剧重演,不如让一切回到正轨。偷来的这几日的时光,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百年等待只为重逢那几面。
小鬼火飘在大当家头上,小手拍拍大当家的头:“不哭不哭,长衡会喜欢上你的。”
看着大当家落寞的神情,小鬼火感觉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敲门声响起,大当家收起外露的情绪,起身开了门。
阿天拿着一团紫色的东西跑了过来,见了大当家说:“大哥,你要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大当家说:“跟我来。”
转身关门时,大当家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小鬼火跟了上去。
阿天有些好奇:“大哥,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洋葱了吗?怎么今儿想起要洋葱了?”
大当家说:“我自有用,今晚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今日在山下,他看见长衡听见科考时的反应,黯淡了许久的眼睛咻一下就亮了。
比起在他身边,长衡更想科考吧。
如果离开我你会快乐,那么我愿意我放你走。
所以他放长衡走,不再做卑鄙小人自私的将长衡留在身边。
从长衡出现在他身边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长衡想要什么,只是他想和长衡多待几天,揣着明白当糊涂,什么都没说罢了。
小鬼火看着大当家,震惊道:“我靠。这个世界的大当家知道长衡的目的。”
大当家生气那天,那些话极有可能是对着他说的。
可是,大当家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存在?
他的身上有主人设下的结界,只有长衡能看见他啊。
大当家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身上的结界变弱了,大当家就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他身上的结界是和主人连通的,只要主人活着,他身上的结界就不会消失。
难道说主人出了问题!?
阿天道:“保证守口如瓶!”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不让他继续待着这里的意思。于是,阿天说:“大哥,我还要继续守夜,不能陪着您了。”
大当家点头:“去吧,辛苦你了。”
阿天憨笑:“大哥见外了,这事关乎莲花寨的安全,怎能算辛苦呢。”
大当家笑笑,和阿天别过,然后自己独自去了柴房。阿天走了,小鬼火没走,他知道大当家看不见自己,便大着胆子跟在大当家身后,想一探究竟,看看大当家这么晚出来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策划阴谋将长衡彻彻底底留在身边。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可就太好啦!省得他在长衡身上费心思了。
大当家到柴房,打开门就看见残影从窗户那儿翻了出去。
“谁?”大当家眸色一凛,随便捡了块石头,然后追上去。不知出于何原因,那人竟然没跑多远,绕过柴房就看见了踉跄的身影。
看见人影时,大当家迅速将石头抛了出去。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根本看不清。只听见刚刚翻出去的人惨叫一声。
那声音很熟悉,只是在黑夜中大当家有点不确定是谁。
“疼!大哥!是我!是我!别打了!”赵钦捂着自己的屁股疼得直哼哼。
大当家拧眉:“赵钦?”
一向注意形象的赵钦竟然衣衫不整,腰带松垮系在腰上,头发也有些凌乱,像经历了一场大战。
“是我是我,”赵钦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块石子,叹道,“大哥你下死手啊,我差点就被这个小石头打死了。”
“抱歉。”大当家说,“深更半夜不去睡觉,跑来厨房干什么?”
赵钦说:“二哥不给我饭吃,我来给自己做点饭。”
因为他多看了长衡一眼,狗日的洪掣就把他狠狠日了一顿,从白天日到晚上,晚饭都没了。到饭点,洪掣带他去吃饭,他就赌气跟洪掣说自己不饿,今晚不吃饭了,谁想到这个夜晚那么漫长,饿得他在床上打滚,实在受不了才到柴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食物可以充饥。
大当家疑惑,似乎不相信赵钦的说法:“洪掣不让你吃饭?他性子一向稳重,什么时候这样无理取闹。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惹到他了。”
赵钦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欲哭无泪,道:“我敢惹他吗,我地位多低啊。”
二哥说日就日。还不如大哥好呢,最起码大哥给长衡日。
大当家想了想赵钦平日里的作风,道:“跟我来吧。”
赵钦点头,连忙跟了上去,这才发现大哥手里拿着一颗紫色的东西,方才他只顾自己了,没注意到,“大哥,你拿的什么啊?”
大当家说:“洋葱。”
赵钦不明所以:“大哥不是最讨厌洋葱吗?怎么想起来吃吃洋葱了?”
都这个时候了,大哥也来柴房,还拿着洋葱,只能说明大哥也饿了,定是山下的饭菜不合大哥的胃口。
大当家没再说话,带着赵钦进了柴房,给赵钦下了一碗面。
不得不说大哥的厨艺很棒,两颗小油菜,几滴猪油,面条爽滑,香气扑鼻,看起来就很好吃。
小鬼火看着都流口水了,只可惜他无福吃到。
赵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慢条斯理吃了起来,一口面,一口汤,吃得极慢。
他见大当家站在那里,不吃也不喝,咽下面条,问:“大哥你怎么不吃?”
大当家说:“不用。你吃完后赶紧离开。”
大哥下了命令,赵钦不敢反抗,“好。”
虽然如此,他还是吃的不紧不慢,或许跟他多年来的生活习惯有关,无论面对多大的事,都是慢吞吞的性子。
大当家耐心等赵钦吃完,等赵钦走后,他才开始动作。
小鬼火坐在窗台上,看着并未走远的赵钦。
大当家拿起一把菜刀,迅速切开了洋葱。
那一瞬间洋葱味充满了整个柴房,刺鼻又上头。
小鬼火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也闻到了属于洋葱的那股味道。
浓厚又呛人,小鬼火深深皱眉,大大的圆圆的眼睛缩成了小小的圆点,比芝麻还要小。
他受不了要飘走时,看见大当家把洋葱放在了眼睛下面。
小鬼火十分惊讶,眼睛又从小点变成圆圈,不解的呆呆的望着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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