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遇如往常一样懒洋洋叼着棒棒糖在校门口踱步蹲点。
直到预备铃的声音响完,沈遇都没有等到熟悉的身影。
“叮铃铃——”
预备铃又响,沈遇只好皱着眉先回教室。
回教室的路上,沈遇明显感受到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量着他,沈遇镇静自若,掠过一众或揣测、惊艳、恶意的目光,穿过长长的廊道,回到一班。
整个上午,周瑾生都没有出现,沈遇思考片刻后,趁午睡时间去校医务室换药。
陈妙妙果然又在,正捣鼓着一系列医药用品,看起来颇有兴趣。
据沈遇了解,虽然是双胞胎,但陈妙妙体质比陈劲扬弱上不少,自幼多病,小毛病不断,去过好几家医院检查,但医生都查不出所以然来。
和校医老师混熟后,陈妙妙俨然有将医务室发展为自己秘密基地的意思。
陈妙妙听到动静,回头就看见门口的沈遇,她眼睛一亮,笑眯眯道:“沈遇,你来换药啦。”
沈遇莞尔一笑,取了药放在柜子上,拉上雪白的布帘。
“你纱布没拿。”
陈妙妙的一只手从帘缝间探进来,沈遇道了声谢接过纱布,交接纱布时,陈妙妙手腕一转,轻轻摸了下沈遇的手指。
沈遇:“……”
肌肤触感和想象中一模一样,触感细腻如羊脂白玉,柔软如枝头花苞。
揩油成功,陈妙妙得逞一笑,趁沈遇没反应过来之际,急忙转移话题:“咳咳,沈遇你现在可在咱京扬出名了咯。”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气味,沈遇嗅了下,一如既往地不太喜欢。
沈遇顺着陈妙妙的话,拿剪刀剪断纱布:“怎么出名了?”
“昨天的事论坛里都传翻了,我跟你讲——”
陈妙妙声音变低,扒着帘子悄悄八卦:“这事要发生在以前,或许就没什么讨论度,毕竟两三年前的时候,周瑾生那叫一个无法无天,别看京扬名义上采用学生会自治,但其实只有周瑾生担任会长那段时间,学校才真正给学生放权。”
“当时,整个京扬,周瑾生说一,没人敢说二,但现在不一样了嘛,周瑾生虽然还是喜怒不定,但已经很久没动过手了,所以大家都在猜测,你是怎么得罪周瑾生的,还把人直接气回思华园,都不来上课了。”
谢邀,并不是很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而且周瑾生怎么可能是被气回思华园,绝对是随便寻得一个由头。
等等——
沈遇反应过来。
沈遇微笑。
周瑾生你这狗东西——
拿老子当背锅侠是吧!
帘子里半天没动静,陈妙妙不知道联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心一软,急急忙忙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啦,周瑾生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性格独了一点,其他人更不让人省心,你不要以为谁都像我和我哥一样好。”
还挺仗义,沈遇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陈妙妙,你是不是喜欢周瑾生?”
沈遇抬手,轮丝轻滑滚动,哗的一声布帘子就被他拉开。
陈妙妙正扒拉着布帘,也没想到帘子被沈遇突然扯开,手一松。
瞬间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陈妙妙眼珠突地一转,听到沈遇的话,脸居然突地一红,瞪了一眼沈遇:“才、才没有!”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遇随便一炸,没想到还真炸出来了,每一次谈话,陈妙妙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个人,有心人一看,就瞧出不对了。
沈遇挑眉:“所以你当初对我这么热情,是想从我这获取些周瑾生的相关情报?”
眼见被识破计划,陈妙妙狡黠的双眸顿时一垂,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真是像狐狸一样狡猾,沈遇败下阵来,无奈扶额:“好吧,但我有个条件。”
陈妙妙又瞬间活过来了:“什么条件?”
“你也知道,我现在肯定让一些人看不惯了。”沈遇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弯唇一笑:“你得保护我呀。”
陈妙妙被这笑容一晃,心中顿时豪气云干,她挺直脊背,拍拍胸脯,在沈遇期待的目光中眼睛一闭心一横,保证道:“当然没问题,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尽管找我,在我陈妙妙能力范围之内,我是一定会帮你的!”
“好。”
“但我给你打个预防针哈。”
沈遇歪头:“嗯?”
“其实,咳,哪个,我能力范围,挺小的……”
沈遇:“……”
后来的半个月,意料之内,周瑾生都没来上课。
但意料之内归意料之内,三个月的时间十分紧迫,眼见半个月都被这么浪费掉,沈遇更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思华园,把周瑾生从周公馆绑架到京扬。
半个月,再怎么拖延,伤也应该好得差不多。
沈遇的苦肉计彻底泡汤。
后来不止周瑾生,连陈劲扬和陈妙妙都见不上几面。
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上京城,如同潮汐受到月球的牵引,层层叠叠,起起伏伏,无声而寂静。
但这浪潮丝毫没有影响到京扬公立的普通学生,大家该吃吃,该学学,该睡睡,节奏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班长兼任弓道社社长,沈遇在他的介绍下成功加入弓道社,并把程以檀也成功拉入伙,两人时不时会一起参加部活。
每天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时间走得很快,就在沈遇忍不住开始计划弄出点什么事的时候,恰逢京扬校庆日,周瑾生在这时候返校。
苍翠浓郁的树荫间,校庆活动在京扬的大礼堂进行。
台上讲话的女人长裙加身,头发高高盘起,女人以京扬校友的名义出席,听说新给学校捐了一栋艺体楼,一番话回顾来路,展望未来,注重当下,妙语连珠,红唇浓烈又冰冷。
但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沈遇重来一次,一周目时曾费尽心思才稍微弄清楚周氏盘根错节的亲缘关系,自然认得她。
思华园一朵妖艳盛开的毒玫瑰,周瑾生的小姑,周如蕙。
但现在重点并不在女人身上,沈遇移开目光,视线在偌大的礼堂逡巡,并没有瞧见想见的人。
沈遇心下索然,和程以檀说了一声,出了礼堂。
沈遇顺着礼堂外侧的旋转楼梯上楼,打算穿过副楼回到一班教室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偶遇周瑾生。
期间路过副楼的一间教室,门半开着,教室里空无一人,堆叠着各种杂物。
窗帘被风吹起,一架黑棕色钢琴孤零零地立在教室角落,积灰已久。
暴殄天物啊。
沈遇不由停下脚步走进室内,他没洁癖,也不怎么在意灰尘,翻开琴盖,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抚而过。
确认过,音键完好。
沈遇仇富情结瞬间大爆发,因为力气无处可使,于是对着空气默默挥了两拳。
京扬图书馆到副楼之间,有一条幽深的林间路。
两排冬青树茂密如云,未红的青色小果拥挤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堆积着,野趣横生,大片的浓荫被投射到地面,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果然一出思华园,这些牛鬼蛇神就四面八方冒出来恶心他。
解决完不知道又是谁派来的一众混混,周瑾生后背抵着墙壁,锋利的眉弓下压,嘴里咬着绷带,正不紧不慢地把绷带布缠上手腕,忽然听到钢琴声。
周瑾生动作一顿。
琴声悠扬,好像忽然一脚踩空,坠入深海。
往下的海水愈深,愈听不见陆地的声音,愈接近沉郁的黑暗,频密的海水瞬间铺天盖地涌过来,世界开始变得安静。
海雪纷纷扬扬,刺破幽深,仿若海底的微光。
那琴声落到唇角,如同呼吸一样消失了。
周瑾生抬眸,眸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荫,只看到偌大的玻璃窗在阳光照射下散着光。
那像是记忆里的一座阳光房。
*
校庆活动结束后,沈遇敏锐地察觉到不少曾经熟悉的面孔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听陈妙妙讲,大多是在那些没理清楚自己站位的家族,一夕之间就从云端跌下来,摔得又狠又疼,狼狈不堪。
下午的时候,沈遇在体育馆门口和周瑾生狭路相逢,虽然沈遇之前心里一直念念叨叨的都是不顾一切地凑上去刷周瑾生好感度,但无论是谁被打后还巴巴地热脸去贴冷屁股,都难免惹人怀疑。
毕竟泥人尚有几分脾气。
沈遇自觉自己可以比泥人还不如,但考虑到人设合理性问题,也只能暂时放弃跪舔策略。
体育馆门口,周瑾生刚结束完网球课。
他单肩背着球袋,穿京扬统一的运动服,白色运动服黑色短裤,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体育馆。
即使在人群中,周瑾生也非常惹眼。
印入视野的是运动裤下裸_露出的小腿,腿部肌肉发达,顺着往上,白色运动服被剧烈运动后的汗水浸湿,平时掩藏在京扬校服下的肌肉轮廓更加凸显,沟壑分明。
整个人带着运动过后的热气,散发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沈遇视线上移。
周瑾生额头上戴着印着白帆logo的黑色发带吸汗,鬓发微湿,他的胸腔微微起伏,蓬勃着热意。
周瑾生也明显注意到沈遇,轻而薄的视线一扫,如同刀片上的血光。
他率先停下脚步。
跟在周瑾生身后的一众公子哥们也纷纷停下,夹带着审视与评判的目光毫不顾忌地纷纷落到沈遇身上。
这些人多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就算不曾表态,那种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感觉,在本人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无知无觉流露而出。
周瑾生这人像是自带消声器一样,所过之处,片声不留,对于深受噪音困扰的朋友来说,可能性价比不错。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剑拔弩张。
沈遇眨眨眼,觉得有些好笑。
眼见离周瑾生越来越近,和沈遇一起来上课的程以檀先忍不住周瑾生波及到他身上的目光,没忍住重重推一下沈遇的手臂,小声地嗫嚅道:“沈遇……”
沈遇扫了一眼周瑾生。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对程以檀笑着道:“走啊,别迟到了。”
像是没看见周瑾生一样,沈遇目不斜视地与之擦肩而过。
周瑾生没那么多精力去和一个对他来说没什么价值的人做朋友,这不仅是周公馆的规矩,更是周瑾生自己的规矩。
但是一个本来对你主动热情的人骤然对变得冷淡,漠不关心,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实在让人在意。
伴随着这种异样感诞生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周瑾生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在与自我磨合融洽后,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这种别扭情绪。
今天却突然死灰复燃,柳絮一样落在心间。
虽然轻飘飘,没什么存在感,但又确实存在。
它好像在说,看吧、看吧——
这个人和其他人一样,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他妈的无聊、枯燥、沉闷又灰败至极。
毫无乐趣。
毫无乐趣。
真没意思。
周瑾生撩起眼皮,在沈遇与他擦肩而过时,视线掠过沈遇垂在裤腿处的手指。
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周瑾生像是被烫到一般反应过来,舌尖狠狠顶_弄牙齿,暴虐的情绪一闪而过。
周瑾生沉下脸色,领着一群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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