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反应过来。
是周瑾生在踹桌子。
沈遇想,如果007有好感度提醒功能,那么现在回荡在他耳边的绝不是同桌身体一颤后,尽力压低存在感的呼吸声,而是来自好感值断崖式下降的紧急提示音。
系统007:【不过宿主本来也没刷多少好感度。】
沈遇:【……你说得对。】
刷好感值的判定,对于一人一统而言,目前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根据反派言行进行推测,相较于此,另一种则更为直接,那就是察觉自身气运值的偏移现象。
当大量的气运降临在外来者身上时,这个世界便不再值得停留。
京扬朴实无华的铃声在校园上方回荡,到第三节课,同桌都没再敢和沈遇说一句话。
整个人鹌鹑似的缩成一团,肩、颈、背绷出一条圆满的弓线,白色衬衣像绢布一样盖在上面,跟着主人隐隐颤动。
看出来了,很怕周瑾生。
沈遇扶额。
他刚来京扬,还没领到配套教材,程以檀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教材推到两张桌子中间,方便一同观看。
确实很适合当学习搭子。
不过也彻底断绝掉了沈遇光明正大上课摸鱼的希望。
沈遇:“……”
铃声流水一响,英文老师vivian甩着大波浪踩着高跟鞋“噔噔噔”扭出教室。
香风十里,摇曳生姿。
沈遇抽出课表单查看,下节是体育课。
大家三两结伴,前往一楼更衣室换运动服。
程以檀刚拎着水杯走出教室,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急匆匆返回,站在沈遇旁边低垂着脑袋,鼓起勇气问道:“沈遇,要,一起吗?”
“啊?”沈遇一愣,反应过来后抬起头笑笑:“不用不用,我等会儿下去。”
阳光漂浮在沈遇仿佛天然带笑的嘴角上,让人无端想要亲近。
程以檀手指绞紧衣摆,低垂着脑袋。
他天生就缺少成为普通人的条件,所以需求也少,也从来没有过一些需求,所以一旦遇到什么想要拥有的东西,就算是不择手段,也想得到。
片刻后,程以檀匆匆移开目光:“好,那我先走,你记得到。”
“好,谢啦。”
伴随程以檀的离开,整个偌大的教室一时之间只剩下两人。
一人靠坐在椅子上,一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温和的阳光透过四面的大玻璃窗落进教室,光影脉脉如水静流,一切都浮在这粼粼闪烁的轻白水流中,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划破这寂静的水流,懒洋洋从座位上坐起。
周瑾生醒了。
不知道是自然醒,还是早被英文老师的高跟鞋声踩痛神经,但没出声化身暴躁大哥,看起来自然醒的概率更高一些。
沈遇听到一声很轻的疑惑,桌椅被推开,木质材料摩擦布料,沈遇偏过头,窗外冬青树哗哗作响,一排排冬青绿意如翡。
“哗啦”一声,窗户一下被人从后面拉开,风声与树声瞬间纷至沓来,声音如阳光一样起舞,飞进教室上空,带来勃发的自然生机。
007:【好机会!】
沈遇回头看去。
毫无疑问,周瑾生极其俊美。
少年人额头饱满,眉眼深邃,高鼻薄唇,从额骨到下颚线的线条流畅至极,体魄趋于成人,宽肩窄腰,黑色长领结束在喉结处,领带下垂至腰腹,两片胸肌结实饱满,伴随呼吸若隐若现,校服衬衫贴合着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下摆扎入黑西裤中。
优雅、冷淡、隆重,以及——
突如其来的暴烈与戾气。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气质,在周瑾生年少时便初露端倪。
窗户打开后,周瑾生重新坐回座位,掀起眼皮冷冷地看向沈遇。
两人目光交汇。
眼睛挺漂亮。
周瑾生打量沈遇,心里作出评价。
周瑾生表情鲜少,天生自带深沉的冷感,所幸还是少年,还没到八年后让人心里发寒发冷的程度。
沈遇移开视线,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周瑾生的桌面,充当睡垫的德文书被翻展开,金融书,批注痕迹明显,彰显着他的野心勃勃。
沈遇开口:“不好意思,刚才早读课的时候,好像吵醒你了?抱歉啊。”
沈遇睫毛很长,像一把小刷子,每下垂时,刷子就蝴蝶似的扑闪,在眼皮子底下刷出一道浪荡又好看的月牙形阴影。
周瑾生双手抱臂,兴致不高。
百年周氏,上京显贵,底蕴深厚自不用说。
周瑾生身为周氏未来的继承人,理所当然是无数趋炎附势者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他从小在各种混乱复杂的圈子里摸爬滚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京扬虽然被外人称为豪门私人俱乐部,但毕竟是公立学校,通过对外考试进入京扬的普通人占比并不低,来往清静不少,但也不乏会有些傻逼通过这种方式来接近他。
周瑾生动作没变,他看人时,和猎人看猎物没什么两样,尤其是习惯缩小上下眼距的小动作,让本就立体的眉眼轮廓越发深邃,深深沉沉。
很能唬人。
周瑾生慢条斯理重复沈遇的话:“抱歉,不好意思?”
沈遇点头。
不出意外,周瑾生的下一句大概率是——
007:【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沈遇:【不是,走错片场了。】
沈遇不慌。
无论什么情况,他都已经做好准备。
然而周瑾生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刚要开口,脸色就突然一白,眉弓隆起,抱胸的双手骤然一松,手掌下滑到腹部重重捂紧。
骨骼分明的手指青筋暴起,死死抓紧腹部四周的衣服布料,拽出触目惊心的褶皱,校服胸前熠熠生辉的白帆校徽像是海面上遭遇风暴的小船,瞬间扭曲变形。
周瑾生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起来,恨不得缩成一团。
尽管如此,他依旧挺直脊背,稍微低着头,空出的手死死抓着课桌,青筋暴起,小拇指控制不住地颤动。
沈遇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
沈遇:【难道我的意念攻击还真能化形不成?】
不对。
沈遇大脑飞速运转,前世种种的信息浮光掠影般闪现,最后终于通过那不经意间的蛛丝马迹,匹配成功,并将“周瑾生”和“胃病”这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
沈遇立马起身,神色急切地靠近周瑾生:“同学,你还好吗?我先送你去医务室!”
沈遇边说边利落地揽住周瑾生的肩膀,薄薄的校服布料下,是因为疼痛而紧绷隆起的肱二头肌,肌肉结实、饱满、极具爆发力。
沈遇默默比大小,沉默了。
这小子怎么练出来的?
沈遇手下不停,便要将人扶起。
没扶动。
沈遇:“……”
“松松力,我带你去医务室。”沈遇不信邪,又用力抓紧周瑾生胳膊,企图使劲把人扶起来。
……依旧没扶动。
周瑾生终于从疼痛中蓄积出些气力,他偏过头,湿湿的黑发下,一双灼灼如火的锋利眼眸不见丝毫脆弱,只是唇色稍白,跟看傻子一样看向沈遇。
即使胃疼得想杀人,周大公子的语气也依旧中气十足:
“药,包里,你,松手。”
沈遇从善如流,松开周瑾生的肩膀,手臂顺着周瑾生桌肚探入书包。
周瑾生看也没看他,眉弓紧绷,感觉到腰身被一截温热的手臂擦过,他脸色一黑,暗骂一声,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开,给沈遇腾出搜寻的空间。
几秒后,沈遇从书包里取出白色药瓶,递过去问周瑾生:“是这个吗?”
周瑾生看也没看就答:“嗯。”
沈遇:“兑水的?”
周瑾生冷讽道:“不然呢?不识字?”
好歹毒的攻击性。
沈遇假装没听懂他语气里的嘲讽,像是没脾气的小人,语气担忧地叮嘱道:“你忍一会,我先去给你接热水。”
闻言,周瑾生终于撩起眼皮,舍得给沈遇一个眼神,却只看到人匆匆离去的身影,疼痛使视野模糊,只觉得像一簇摇曳的白色鬼火。
腹腔变成绞肉机战场,剧烈的抽搐与疼痛,周瑾生全身紧绷,额头冷汗直冒,紧闭眼眸。
沈遇在教室后柜上翻找出一次性杯子,步履匆匆地消失在教室门口。
走出教室门,沈遇的脚步由快到慢、由急到缓,最后三步作一步,慢腾腾地挪到水房接水,接完热水,又慢悠悠溜达回一班,顺便还有闲工夫抽空欣赏一会风景。
天蓝如洗,夏树夏花在阳光下散发着生命的微光,随风招摇。
真是漂亮的天空啊。
沈遇收回视线,目光在一楼花坛处停留,他伸手扯掉手腕上的手绳,扔进花坛。
片刻后,沈遇站在一班门口,收拾好表情,满脸担忧地端着水杯匆匆踏入教室。
周瑾生整个人都已经趴在桌子上。
沈遇真怕他疼死了,自己又要删档再来一次,于是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将胃药兑进温水中:“周……同学,你还好吗,先把药喝了。”
周瑾生没应,更没什么动静,很能忍。
是个狠人。
沈遇拍拍他的肩膀,周瑾生才总算给出些反应,顺着沈遇的力道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鬓发汗湿,眉骨高高弓起,是压抑疼痛的表现。
机会来了。
这可是成为反派小弟的第一步,先从小跟班做起,一步步接近周瑾生,再到普通朋友、好兄弟、挚友,然后成功刷满周瑾生的好感度。
沈遇难掩激动,用手轻轻扶住周瑾生的后脑勺,靠近周瑾生打算亲力亲为喂人喝药。
谁料周瑾生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两簇撕破黑夜的火光。
沈遇手差点一抖。
他下意识看一眼手中的水杯,水波平稳。
沈遇心下一松。
很好,没抖。
不丢面儿。
周瑾生瞥沈遇一眼,眼珠缓缓转动,很快明白当下的境况,他眉头一皱,朝沈遇伸出手,手背上紧紧绷起的筋脉脉络如同渲染的青色颜料,显露出痉挛的蛛丝马迹。
沈遇连忙讨好地将纸杯递过去。
周瑾生一仰头,就着胃药利索地将温水吞咽进去。
吃完药,又过好一会,周瑾生苍白冷峻的脸庞上才终于有些红润,他将空纸杯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盘玩,耐心等待腹部痉挛性疼痛的消散。
沈遇关心道:“感觉好受些了吗?”
周瑾生转动纸杯的手指一顿,随着纸杯不断折射的流动光影也瞬间静止。
周瑾生像是终于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样,撩起薄薄的眼皮,淡声道:“谢了。”
“没事。”沈遇笑着摇摇头,重新坐回座位,在自己的书包搜寻,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
沈遇转过身,手握成拳头伸到周瑾生面前。
周瑾生垂眸。
下一秒,沈遇张开手露出掌心间躺着的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在折返的光线里来回穿梭,反复自我调和后,光色变成珊瑚的海。
糖纸漂亮,手更漂亮。
沈遇的指骨很长,皮肤白皙干净,指腹透着淡色的粉,如同春日枝头柔嫩的花苞。
周瑾生移开视线。
“吵醒你的歉礼。”
似乎对于这么晚送出歉礼感到不好意思,沈遇小声补充道:“维生素糖,能缓解胃疼。”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但这从教导主任处薅来的糖,总算是派上用场,实现循环利用,发挥出糖生的最大价值了。
沈遇很满意。
周瑾生闻言没有立即接过糖,谁知道刚刚平息的胃部就跟抗议一样抽筋般突然绞痛一下,还真被沈遇说中了,周瑾生三餐颠倒,还真没有到点吃早餐的习惯。
周瑾生视线重新落回沈遇掌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眼睛幽深深,不见底。
沉默的时间越久,空间就变得越沉默。
沈遇总算察觉出点不对味来。
得,该不会这糖就是从周瑾生这没收的吧?
不可能吧?
他这算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就在沈遇头脑风暴火速思考挽救对策时,周瑾生终于屈尊降贵地放下纸杯,随便拿起一颗糖。
周瑾生手指指腹摩挲着粗硬的糖纸,淡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遇心下一松,收回手,仿佛没意识到周瑾生毫不客气询问下暗暗的试探与傲慢,只简单直白地回答:“沈遇,遇见的遇。”
周瑾生既然收下糖,哪怕只收一颗,也代表着这页算是翻篇,既往不咎。
沈遇又朝周瑾生一笑,问道:“同学你呢?”
周瑾生垂着浓长的眼睫,骨骼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装。
沈?
沈家?
好像有些印象。
周瑾生皱眉。
记忆中,沈家靠开饭店起势,做的是给人牵线搭桥谈生意的买卖,积累财富后站对位置,于是顺着风口乘势而起开了家外贸公司,算是第一批暴发户。
上京最贵的消息,最不值钱的也是消息。
如今恰逢换届,来来往往暗流涌动,那些背靠大树的小枝小叶,根基不稳,稍有风浪便葬身于此,一时间人人自危,各寻他法。
所以,是找上他这一棵大树了?
周瑾生心下骤冷,顿觉索然无味。
白瞎一双好看的眼睛。
糖果含在嘴里,被咬得嘎嘣嘎嘣作响,听得人牙疼。
周瑾生跷起二郎腿,将手肘撑在课桌上,显出几分轻狂与矜贵。
他玩味地看着沈遇,嗤笑一声,又讽刺、又傲慢、又高高在上。
笑过后,似乎觉得还不够,周瑾生嘲弄道:
“我叫什么,你会不知道?”
“刚刚,不还叫了我的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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