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遍，他才回头。
月光皎洁，落在少年澄澈的眼底像雪，像霜，令他周围笼罩着淡淡的抑郁气息。
所以沈坠很难得的没有像平时那样主动，他既想靠近，但也想回避。
于是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林申折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一边蹲身坐下，一边伸出掌心捋顺沈坠被晚风吹乱的头发。
“怎么了？”他问。
沈坠抿了抿唇，垂眸道：“没什么，就是喝醉了，想吹吹风……”
“这样啊……”
“……嗯。”
两个人就这样肩靠肩坐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耳边只有晚风呼呼乱吹的声音。
沈坠莫名觉得自己后脑勺发麻，有种大猫被主人捏住了后颈皮的紧迫感。
于是他抬起头，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林申折那双沉静又深湛的眸子。
“……”
孩子感觉自己被看穿了心事，又狼狈地低下头。
良久，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又是一句无奈的道歉：“对不起。”
沈坠抬眸惊愕地看向林申折：“什么？”
林申折学着他的样子，也盘起了腿，似乎这样就能和这个少年的代沟距离能小一点。
“今天坐在台下的时候，有哭吗？”
“……没。”沈坠抬起匀长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想哭，但哭不出来。”
他住的这具身体，不像他本人那样有泪失禁体质，及时非常非常难过也流不出泪来
沈坠这动作，这语气，委屈极了。
以前林申折每次见到这样孩子气的他，总会忍不住想笑。
但此时此刻，他笑不出来，有的只是满心愧疚。
如果没有灵魂互穿，沈坠是个喜形于色，爱肆意放飞自我的孩子。
而今天坐在台上打比赛的，也会是他本人。
那是他的人生，是他的自由，是他的权利。
偏偏造化弄人，一切乱了套，以至于少年连以前那想哭就能嚎啕大哭的本性都丧失了。
林申折从来没对不起过什么人，沈坠是第一个。
并且，他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弥补这件事。
“小坠，我……”
“你别说对不起。”沈坠把脸埋进胳膊里，声音闷闷的，“这不是你的错。要对不起也是互相对不起。”
林申折哑言，没再说话了，只是抬起手，动作很轻地揉着少年的头顶。
半晌后，沈坠终于被安抚好了一些，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漫无边际的月色，缓缓道：“我其实也不怎么难受……”
“嗯？”林申折语调怀疑。
“……”沈少爷狼狈改口，“至少今天之前没什么感觉。”
他这次没说谎。
刚换魂那几天，沈坠觉得这事儿虽然离谱和诡异，但也挺好玩儿的。
他哥身份多叼啊，又是教练，又是俱乐部老板的，有钱有权有势，所有人都听他的。
事实也证明，刚做“林申折”那几天，滋味真的很爽。
但时间一长，新鲜感过去了，沈坠感觉也无非如此。
当然，新鲜感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
因为直到今天，他坐在台下，望着聚光灯下属于他的位置，和属于他的兄弟们，那一瞬间，心里那一直潜藏的不安和失落终于像发了芽的种子疯狂蹿长出来。
怎么会不难受？
怎么会不想哭？
但凡他对电竞的热爱成分少一点，他也不至于离家出走两三年之久。
还有他的四个队友，那都是一场场比赛并肩作战战出来的兄弟。
他们约好的，要年年一起拿冠军直到退役。
哦对了，说到退役，他们也曾经放过狠话：都是青葱岁月腰如公狗的年纪，谁先退役，谁就真的是狗。
沈坠现在觉得自己虽然名义上还没退役，实则已经是狗了。
想着想着，沈少爷差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奈何林申折突然嗓音一冷，警告道：“敢用我的脸哭一下试试。”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警告。
“……”沈坠的委屈值飙升，“哥，你又不是人。”
林申折弯了弯唇，继续揉着他的头发：“但是哥可以补偿你。”
“又补偿？”
“嗯。”
林申折除了想其他办法补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坠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哥的脸……上的嘴唇。
林申折怔了一下，心里生出一种微微发毛的危机感，因为他莫名从少年那双灼热的眼神里洞察出了一丝丝的不怀好意。
“？”他挑起眉，“你真是什么眼神？”
“咳。”沈坠心虚地挪开眼睛，“没，我只是暂时没想好。”
林申折站了起来：“那等你想好再告诉我。”
沈坠以为他要走，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这一拉，林申折低头看着他们交叠的双手，又怔了下。
沈坠没松开，说：“我、我想打游戏了，哥……”
“现在？”
“昂。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现在已经接近零点了。
除非特殊紧张时期，否则林申折没有熬大夜的习惯。
但沈坠求人的语气又轻又软，像大猫摆动尾巴挠人。
他默了默，叹息：“不能玩太久。”
沈坠嘴角一翘，抱住他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林申折现在是178的“沈坠”之身，哪里承受得住他这个187高挑成年男人拉扯的重量，一下就被拽得歪歪倒倒，勉强才维持住站姿。
“你松手。”
“……不松。”
“松不松？”
“……好嘛，松就松。”
“我再说一遍松手。”
“我已经松了！！”
“那我腰上缠的是谁的胳膊？”
“……”
沈坠不仅没松，反而一整个熊抱住他哥，理直气壮道，“我就不！！！哥我走不动……你要对我负责。”
“……”
一大一小就这样拉拉扯扯地下了楼。
巧不巧，恰好碰上散场的队友们。
四个人站在楼梯口，脖子整齐划一地转着，视线跟着那俩黏黏糊糊的男人&男生进了训练室。
然后，他们默契十足地同时狠狠眨了三下眼。
an揉了下喝僵的脸，说：“我刚才看见林教死活要黏在坠宝身上，但坠宝死活不肯的画面。那个……你们看见了吗？”
其他三个人捣蒜似的点头。
zoo疑道：“以前林教是这样的人吗？”
大家都沉默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林教是朵高不可攀的雪岭之花，虽然以前也偏爱沈坠，但也不是很夸张，偏爱方式也很合情合理。
然而现在这个男人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对他们小队长不仅加倍偏爱，反而还要黏黏糊糊上下其手
而且看样子，他的举止已经违背了坠宝的意愿。
看看坠宝那满脸抗拒的样子，可以确定，他对林申折绝逼没有任何不纯的心思。
反而是林教对坠宝他……
柳传默了默，道：“教练喝醉了吧。”
言外之意是酒后之行，和教练无关。
代玉凉飕飕反问：“喝醉了，为什么又要进训练室？”
盲生精准找到了华点。
四人相互搀扶着来到训练室。
门关了，他们只能通过窗户偷窥。
虽然听不见沈坠和林申折在里面说什么，但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举止。
只见他们分别打开了两台电脑，然后登录了游戏。
突然，“沈坠”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
“林申折”立马起身，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手覆上他握住鼠标的手，帮着一起点击操控电脑。
点击电脑屏幕时，“林申折”还把下巴抵在了“沈坠”的头顶。
可以说，那画面那动作，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基有多基。
但“林申折”很快被“沈坠”给怼开了。
“林申折”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窗外的四个人亲眼看着这一幕，表情逐渐变裂。
an想到什么，突然挪着小碎步来到zoo身后，然后握住zoo的手……
仅仅是握一下手，还没做别的，刹那间，两人都被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zoo对an连推带搡：“滚，我直的。”
an也不甘示弱：“谁不是呢？”
柳传、代玉：“……”
四人一起靠着墙蹲了下来。
zoo：“就……真的假的？”
an：“我觉得像是真的，反正林教绝不可能对第二个男人做出那种动作。”
说着，他摸了一下代玉的手。
代玉立马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an：“……”
柳传是四人当中最接受无能的：“我还是不相信林教会是那种人。”
代玉忽然冷笑：“那你可千万别让我们找着如山铁证。”
说完，他拍拍衣服起身离去。
柳传：“切！”
an和zoo面面相觑：得，又来。
***
起因是沈坠那台电脑设备出了点问题，林申折暂时没用熟练，沈坠就走过来，手盖上他的手，亲自傻瓜式教学。
那一刻，林申折浑身怪怪的。
他当然知道小坠喝醉了，所以行为举止比平时更粘人了一些而已。
但这一次，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今天的微博回复。
好多网友说，他对沈坠不仅是“真爱”，且“越来越爱”了，甚至还给他们取了一个“折坠夫夫”的cp名。
其实林申折以前就听说过了现在的网友爱磕男男，他自己也不是对同性恋一无所知。
但被网友磕cp磕到自己身上还是头一遭，那种滋味真的很尴尬和微妙。
果然，人还是要远离虚拟网络。
尽管林申折没把“折坠夫夫”这回事当真，但还是拍开了沈坠的手。
“回去，我自己来。”
“……哦。”沈坠直起腰，“哥，你要开直播吗？”
“嗯？你想开？”
沈坠忧愁地喃喃：“可是你的人设是从不玩直播……无聊死了。”
林申折笑了一声：“那我开，你看着，可以吗？”
“好。”
沈坠回到自己的机位上。
林申折想到什么，哄小孩儿似的提醒道：“等下我们双排，你不许说胡话，嗯？”
“喔。知道。”沈坠单手戴上耳机，动作又中二又炫酷，“时刻谨记，现在我是我哥，是wwg体育竞技俱乐部保司，是联盟金牌烤奥奇，是南洲城第一长腿美男林申折欧巴~”
“…………”
林申折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身体里要住进这样一只幼稚中二又沙雕的灵魂。
***
深夜流量低迷，林申折想着这个点开直播也没什么观众。
然而事实却是，他的直播间一经开播，十分钟内人气轻松破百万，涌进来的水友比他前几次开播还要热情。
林申折第一次开播时因为业务不熟，经历过掉粉危机。
后来他也专门向沈坠和其他人取了经，很快就上道了。
虽然直播风格不能复原沈坠的，但好在没有再掉过粉。
今天林申折发现，自己的粉丝好像又有所上涨。
他盯着看了会儿弹幕，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嗨坠宝，晚上好！】
【开门红还要直播，宝贝突然敬业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逆子，又开始熬夜，就你这叼习惯，永远也涨不到爷那188的叼身高。】
【坠神今天的比赛，牛批。】
【低调，沈坠基操而已。】
【坠宝早点休息，要保重身体[比心]】
【只有我一个人是从微博热门话题摸过来粉主播的吗=w=】
【好巧姐妹，我也是~接个暗号：《折坠夫夫》】
【什么微博热门话题？】
【主播和林教的cp话题。他们有超话了哦~嘿嘿，我不是专业的电竞粉，偶然刷到的，看了小视频，感觉他们好甜啊，所以摸过来粉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好巧集美，我也是。】
【wwg接下来打哪个队伍？】
林申折漫不经心地回答：“睡不着，打一会儿。下场打icg。”
他顺手拿起手机，给沈坠发微信：【开播了，进来了吗？】
沈坠回复：【马上。】
几秒钟后，一个叫“林申折”的id突然挂在了直播间的水友沙发席上。
接着，满屏特效突然出现，这家伙居然一次性打赏了十颗星球，非常顺利地登上了当日打赏冠军，然后霸道张狂、吊儿郎当地坐上了粉丝席最上面的“帝王宝座”。
林申折看着那一幕：“……”
在银河秀播，如果水友给主播的打赏一次性超过一万的话，系统会自动全平台喇叭推送消息的。
而一颗星球十万块，十颗星球一百万。
顷刻间，全平台都知道了“沈坠”上线十分钟不到，被土豪打赏了一百万的消息。
又顷刻间，全平台的主播和在线水友们虎躯一震：什么？十分钟收礼一百万？谁这么叼？
定睛一看：哦，沈坠啊，那没事了。
这家伙本就是平台流量柱子，就算一个月三十天都不开播，打赏钱也轻松稳定六位数。
最近好不容易开播得勤快了，粉丝要是疯狂氪金上千万都很正常。
但是等等——
打赏的土豪是谁？
林申折？！！
假的吧。
谁那么无聊要冒充主播他教练？
【兄弟们先别喷，看看他id后面的专属认证标和主页的官方资料再说话。】
【卧槽，是真的职业金标和官方认证的林申折！！】
【更离谱了家人们？那个远古人居然披上现代马甲，开始玩互联网了！！】
【其他我都能理解，但是给自己的选手打赏一百万是什么意思？】
【不是吧哥们儿，你难道这个月没给我儿子发工资？】
林申折本折：“……”
【欠工资是不可能的，谁敢欠沈太子的工资？再说了，沈坠不一直是林申折的心肝儿打野吗？】
【咳咳，关键词：《折坠夫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家人们，我要开始造谣了哦！！！】
【斯哈斯哈斯哈~你造谣，那我就传谣。】
【你传谣，那我就信谣。】
【你信谣，那我就伪装知情人士求锤得锤啦。】
林申折：“……”
林申折任何想打小孩儿心情，给沈坠敲了条微信：【？】
沈坠回复：【抱一丝，我没小号，只能用你的。】
林申折：【打赏是几个意思？我号里有充值那么多钱吗？】
沈坠：【都是粉丝给你打赏的，你一直不提现，浪费也是浪费，不如给我，我帮你花[害羞]】
银河秀播的打赏规则规定，粉丝打赏的礼物金额，既可以提现，也可以转换成礼物转打赏给别人。
wwg和这个平台一直有合作，所以林申折的直播身份约理论上也归这个平台所属。
但他只有一个账号，从没有开过直播，粉丝给他的打赏日积月累也就成了笔巨额资金，但对于他本人来说又不值一提，于是他就从来没想过把号里的礼物分成从提现出来这回事。
然而林申折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号到了那个兔崽子手里，瞬间挥霍出去了一百万。
而且挥进了他自己的号里。
林申折扶额：“……”
看到弹幕上的谣言已经造到18r的程度了，林申折终于开口道：“别乱想，我和教练双排两把游戏而已。”
【？什么？林教要和你一起双排？】
【我说什么来着？晚睡的孩子有糖吃，嘿嘿~】
林申折不理他们了，直接进入游戏界面，把“林申折”拉进来，然后开始匹配。
深夜打游戏的人不多，他们又是高段位玩家，匹配了足足两分钟才进入组队。
直播间的水友们看清了队友和对手，顷刻间，弹幕又沸腾了。
【沈坠，你儿子在对面。】
【页家军驾到，表示坠军团说话小心点，谁是谁儿子？】
【沈坠的五楼队友也很牛批，是个小路人王。】
【jt？】
【对。】
林申折一抬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到沈坠高兴地喊了一句：“卧槽，狗儿子居然上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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