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没想到大哥会注意到这个。
明明他还特意穿了几天的高领毛衣,就是想遮住那个印子,可能是脱衣服是扯到了领口,一直没照镜子的戚容并没有留意。
魏弋下嘴时不重,这几天也该消下去了,可偏生他肤色比常人要白,又是娇养出来的脆弱底子,稍微一点印子都能留很久。
现在怎么办?
戚容一瞬间想了很多,比如要怎么向大哥解释自己脖子上出现的吻痕。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大哥身边有什么女人,可他并不觉得大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成年人。
越解释便越显得欲盖弥彰,可情况的确很复杂,他没法凭空编造出一个情人或跑/友来,又不能直接说是魏弋弄得,那样更麻烦。
若是平时的戚裴,或许看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会点到即止,可今夜的戚裴喝了酒。
挑开毛衣领口的手指并未收回,戚裴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和坐在他身前堪称乖顺的戚容对视。
一切都很顺心顺意,只除了眼前碍眼的吻痕。
戚裴近乎克制不住心里一瞬暴涨的烦躁情绪,在看到那枚印子前,他想过许多,但一切想象都没有真正发生在眼前时让他感觉到……出离的愤怒。
即使心里知道戚容已经长大,拥有自由恋爱的权利,也拥有成年人应有的一切需求。
可他还是会恼火,愤怒那个人在戚容身上留下印子,又想探究还有没有其他痕迹。
戚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在酒精的侵袭下,他像疯了一样嫉妒着弟弟的情人。
许久没等来戚容的回应,戚裴的情绪已隐隐焦躁起来,于是他又问了一遍:“小容……这是什么?”
他不想在戚容面前咄咄逼人,可这已经是他竭力克制后的结果。
手指已经按上了那一片泛着红痕的皮肤,用了点力,克制地摩挲了一下,又一下。
像是恨不得就此擦去那块红痕。
良久,戚容恢复了冷静,他偏过头,并不用力地抵开了戚裴的手,平静地回:“大哥很清楚不是吗?”
是啊,戚裴在心里回应,他很清楚。
深吸了一口气,戚裴压下那些浓烈到自己都觉得心惊的探究欲,嗓音克制得有些暗哑:“谈恋爱了还是……情人?”
那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他换成了一个更温和的说法。
戚容慢条斯理地将领口重新拉了上去,彻底盖住那块浅红的痕迹,他明白大哥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他回了句,嗓音漫不经心:“都不是,一个意外。”
他没说错,的确是一个意外,事情就在他毫无预料时发生了。
只不过再多的,戚容却并不想多说了,他和魏弋之间,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的关系,如果要在这里和戚裴聊天,凑出的话题大概可以聊一个晚上。
很奇怪,不知不觉中,有关魏弋的部分渐渐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产生的共同记忆也就越多,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戚容本以为自己忘了,可事实上,他却意外记得清楚。
魏弋从一个通过小说了解到的纸片人丰满了血肉,生动鲜活地在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种感觉,好像他真的多了一个朋友。
可魏弋又是和姜启截然不同的朋友,因为两者的区别界限明晰,又让戚容产生了一些怀疑。
因一个话题思绪飘远,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狗崽子,戚容眯了下眼,心情无端地被染上些不痛快。
因为两人的关系如今依旧一团乱麻。
眼下,有了这档子事,他再没心情再和大哥聊下去了。
支起膝盖,戚容向后一撑,借力站了起来,拍了拍有了褶皱的裤子,他回头看了眼茶几上已经快要凉的醒酒汤,提醒道:“记得把醒酒汤喝了,我困了,先上楼了。”
话题转得实在生硬。
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羞窘心思,戚容没去看戚裴的脸色,向书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才察觉到戚裴毫无回应,还顿在原地。
拉开书房门,戚容没着急走,而是停下脚步回了头,他看着戚裴默不作声的背影。
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的侧影。
他敏锐察觉到,大哥情绪不对。
试探地喊了一声:“……大哥?”
没人应,戚裴依旧陷在轮椅中,寂静房间中能听出一点沉重呼吸声。
良久,戚裴微微偏头,嗓音像滚了烙铁,艰涩又沙哑:“节制一些,你还年轻。”
不要动了真格。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过分干预只会吓跑终于愿意靠近他的小孩,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等到大哥不痛不痒的一句训诫,戚容随意点了下头,道了声“晚安”就走了出去。
反正他也没真的和谁有一段超出朋友的关系,他自然没当回事。
戚容自然而然地将戚裴心情不好的原因归咎与酒精作祟,他不会多过问,也没联想到自己身上。
和大哥关系有所缓和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尖锐,像一只竖起满身尖刺的刺猬敌对所有人,而是愿意去敞开心扉看待一些事物。
戚容承认,或许他真的受到了魏弋那个傻子的影响,就当如此。
否则没法解释他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
走出两步,身后却骤然想起一点清脆的落地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
戚容停住脚步,又凝神听了会,身后的走廊寂静,再无什么声响传来,戚容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向前走。
刚推开房间门,手机嗡了下。
弹出一条新消息。
【大哥:明天跟我去一趟公司,有些事情要交代】
【大哥:如果有约会,先推了】
戚容扯扯唇,没什么异议,第二天一早就跟着戚裴去了公司。
显然父亲上次和戚裴的谈话并不是闹着玩,既然承诺要对他负责,戚裴便会说到做到,他向来如此。
竞标失败并没有惹到父亲不快,因为这事并不全是戚容的原因,虽然有父亲和戚德义暗中插手,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
以为有了莫巡就万事大吉做个甩手掌柜,这次是有父亲兜底,可下次,没人再为他的失败买单。
戚容自认,虽然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缺衣少食的挫折,但他是个在不断摸爬滚打中吸取经验的人,戚德义应该后悔一次没有弄死他。
因为他会变得越来越强。
有了戚裴带路,戚容直接进去了戚氏集团的33层,这是整个集团总部除却顶层董办外规格最高的办公层,一般员工进出有限制,所以格外僻静,这层股东办公室大多空置,戚裴让人收拾出一间空办公室来,临近他的总经理办公室。
戚裴特意交代,戚德义的办公室也在这层。
戚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过他没有在工作场合处理私事的习惯,在公司里,他会尽量以上下级的关系来看待他和戚德义的关系。
因为戚裴亲自下的调令,戚容原本的闲职作罢,正式以总经理助理的身份协助戚裴处理管理工作。
这就意味着以后戚容要准时上班打卡,不能再像次一样随意闲散。
关于这点他和戚裴商量,最后酌情把打卡标准下调了一些,反正他的工资和绩效都掌握在戚裴手上。
下午午休刚过,戚容就离开了公司。
向戚裴请了假,不算无故旷工,他走的心安理得,先去花店取了他预定的一束花,将包装简约的花束放在副驾上,戚容开车去了机场。
姜启今日回国,提前几天就给他发了信息要他接机,戚容自然没忘。
今日是周末,怕出行不便,戚容赶到机场时提前了一小时。
走进机场大厅,戚容抬头看了眼机场大屏,确认了航班到达时间,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戚容的身影,他对这种出现在公众场合便吸引视线的属性已经习以为常,垂下眼玩手机。
时不时有人试图坐过来搭讪,但都被戚容没什么表情拒绝了。
渐渐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大多变了意味。
因为他身旁的纯白小雏菊,想当然地便代入了他是在等待自己的恋人。
在机场广播再一次响起时,戚容从手机间抬起头,周围接机的人渐渐开始往出站口走。
从M国洛杉矶飞往U市的客机落地了。
戚容没急着走上前,就站在人群外围等着,花束被他好好地拿在手中,牛皮纸包装纸靠在他的臂弯间,与衣料摩擦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快,出站口的人多了起来,人流来来往往,只有戚容站在原地没动。
戚容没看表,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就这么看着登机口的方向,并没有被其他事分散注意力。
他大概把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了等待这件事上,尽管他讨厌等待这件事。
还好,姜启并没让他等太久。
出站的人流渐渐稀少,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这时走了出来。
一身黑色长款风衣,黑色圆领T恤加牛仔裤,一张过分俊秀的脸上没有戴任何装饰,耀眼得鹤立鸡群。
他脚步顿了下,视线在接机口前的那些人脸上一一掠过,而后准确地落向了站在人群外围抱着花的青年。
一瞬间,姜启冷淡的表情便笑开了。
他脸小肤色白,五官天生就精致得有些漂亮,却不会让人觉得阴柔,因为眉眼间的冷漠与无害矛盾地糅合在一起,居高临下看人时,无端地带上些压迫。
可他一笑,俊秀五官便显露出了一股孩子气,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
他拉起行李箱,步伐有些急切地朝戚容走了过去。
还未走进,含笑的嗓音便飘到了戚容耳边——
“阿容,你这是在向我告白吗?”
第42章
戚容尚未反应过来,手中还未递过去的花便被人拿走了。
姜启放开行李箱,双手捧着那束花,凑近鼻端无比认真地嗅了下,而后抬起脸,在纯白花束下笑得像个孩子。
“我很喜欢……”
他本就有一把与他长相不符的低音,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后面几个字含糊在微微滚动的磁性中,戚容并未听清。
他正想问个清楚,眼前突然覆下阴影。
姜启将他抱住了。
微微张开的双臂无所适从地僵在那里,戚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落在了身前人的腰上,轻轻拍了几下。
算是回应了他久别重逢的拥抱。
印象中,认识这么久,两人真正分开的时间也没超过两个月,以前就算假期去度假,姜启也会想法设法粘着他。
这是第一次,戚容真正感受到两人长大了。
他一直都明白,谁都不可能随意许诺永远的陪伴。
就这样抱了一会,戚容开始感觉到不自在,过往的人频繁地看向两人,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次落在两人身上的眼神变了意味。
毕竟在公共场合两个大男人这样抱在一起的确少见。
可姜启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拿着花的那只手松松揽着他,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像个大型犬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鼻息间的吐息热烘烘地蹭着他。
姜启比他高半个头,戚容脖子都仰酸了,终于忍无可忍地用手肘抵开他,趁着姜启推开一步,又就着手肘捣了下他的胸口。
“唔……”
他没收着力,姜启被他捣得一声闷哼,撇了嘴角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下手好重,阿容好狠心,我才刚回来。”
于是戚容又笑了,这次力道小了些,手肘蹭了下他的胸口,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做派。
只一下,他的那只手臂就被姜启捉住了。
抬起眼,姜启眼神不知何时变得幽深下来,紧紧地定住了他,再开口时嗓音不自觉低了下来,还含了鞋不易察觉的期许:“为什么会挑小雏菊?”
戚容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坦然道:“我不了解这些,是店员选的,这锅我可不背。”
他没骗姜启,他的确不懂花,也不了解各种花的花语之类的,他始终认为所谓的花语都是人赋予他们的含义,并不是其本身的含义。
他想送给姜启便送了,与那些裹挟世俗的含义无关。
手指碰了下小雏菊的幼嫩花瓣,戚容收回手,抬起眼去看面前的青年,眉梢轻挑,随意揭过这个话题。
“走不走?”
姜启垂眼敛下所有情绪,把那束刚被戚容碰过的花换到了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拿远了些,像是生怕他碰坏娇嫩的花瓣。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挂上极具欺骗性的笑,温声应下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戚容率先转身,姜启几步跟上他,和他并肩走。
“送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的姜启愣了下,他拦住戚容,偏了下头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你会给我准备什么……活动。”
戚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类似接风洗尘宴?”
姜启再度变得委屈巴巴:“没有吗?”
戚容定定看了几秒,摇头的动作迟缓着,卖够了关子才松口:“当然有,不过你要先跟去见我大哥,吃完饭再去老四的场子。”
提到戚裴,姜启的眼神一下变得微妙,他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唇角,嗓音意味不明:“我以为你大哥并不喜欢我。”
戚容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并不知道,“我告诉他你今天回国,他提出来的。”
姜启并没有说错,戚裴的确不喜欢他,在戚裴那种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看来,姜启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代表。
戚裴甚至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不要再跟姜启混在一起,只是戚容并未当回事。
他也是个纨绔,只不过大哥忘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了电梯,地下停车场有凉风吹来,戚容紧了紧风衣外套,听到身后姜启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那阿容今晚可要罩着我。”
戚容笑笑,对姜启的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已经习以为常。
坐进了大G后,戚容边启动车子边闲聊般开口:“你不会偷溜回来的吧?行李这么少。”
他本是随口一说,可姜启却笑着应了:“是啊,我提前回来了,我大哥他们还要在那边待两天。”
戚容并没有太震惊,事实证明姜启能安安生生在M国待了近两个月才是一件稀奇事。
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姜启又是个话痨,从机场去餐厅的这一路上车厢内就没静下来过,停好车,两人一起乘电梯上了17层。
餐厅是提前预定的,两人到时,戚裴已经在座位上翻看菜单,姜启抬手打了个招呼,戚裴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吝啬地收回视线,冷淡地一颔首,并不想多说的模样。
让人很难相信他是主动提出请客吃饭的那一个人。
两人落座,今晚的姜启如他所说,乖巧内敛得不行,连点单的事都交给了戚容,戚容问什么都说好。
两人本就坐得近,姜启还偏要不知分寸地伸出一条手臂搭在戚容椅背上,以一个近乎环抱的姿势和他凑在一起说话。
坐在对面的戚裴注意到两人的举止,眉心微拧,抬起眼扫了一眼又一眼。
他合理怀疑,姜启是故意的。
只是没等他出声提醒,姜启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对上他的视线就是一笑,表现得就像个挑不出错的小辈。
戚裴额角青筋跳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顿饭吃得暗流涌动,两个人各怀心思,只有戚容安静进食,吃得心无旁骛。
吃到一半,侍应生过来添酒。
戚裴还未开口,戚容面前的酒杯被姜启率先拿开,笑得一脸灿烂的青年冲那年轻的侍应生眨了眨眼,姿态轻佻又风流,“不用了,他喝不了。”
戚容拧眉,探出手想将自己的酒杯拿回来,却被姜启得寸进尺地握住了指尖。
两人僵持不下,戚容偏过头,想让侍应生再拿一只新酒杯,余光瞥向餐厅另一侧,却猛地顿住了。
隔了几个桌位的靠窗位置上,坐了一男一女。
女人一头金发,看不清面容,戚容的视线落在她对面的青年身上,看他与那年轻女人笑着交谈,姿态放松又闲适,举手投足间,再不见面对他时的拘谨无措。
戚容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似有所觉那般,魏弋在交谈中朝他的方向投去一眼,两人目光在虚空中交汇。
仓促转头,戚容无心再争辩杯子的事,他抽回自己的手,垂眼起身:
“我去一趟卫生间。”
转身走过走廊,几道视线一齐落在身上,戚容没理会,目不斜视地走向了侍应生指的方向。
卫生间里静悄悄地,板鞋在地板带走一点摩擦声响,戚容走到洗手台前站定,慢条斯理地洗了个手,甩了甩水,而后抽回手纸一点点擦指尖的水。
擦到一半,厚重的门被人推开了。
有人脚步略显慌乱地走了进来,又突兀地顿在门口。
戚容抽空瞥去一眼,看到了傻愣愣站在门后看着他的魏弋。
四目相对,戚容很快收回了视线,可魏弋却还在看着他。
“……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吃饭。”
半晌,魏弋终于冒出这么一句。
不咸不淡的一句废话,落在寂静的卫生间里没什么回响。
戚容垂下眼,专注地擦着手上的水珠,半湿的纸巾最后从指尖掠过,戚容抬起手,将五指举到灯下观察,并不看他。
“所以,追到这里来,你想说什么?”
他自认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而魏弋显然也是一副无措的姿态,或许走到这里来,只是魏弋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个下意识举动。
说不上是视而不见,还是主动追到他面前更让自己感到不爽,戚容形容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看着魏弋那副茫然无措的大狗模样,戚容就没来由地有些烦。
他都还没问他对面那个女人是谁。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爱答不理,魏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眼他的表情后,继续道:“我大姐来华国工作,顺便来看看我,餐厅是她的助理订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这句话是解释了,既澄清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解释了那个那个女人的身份。
戚容心中的小火苗悄然熄灭,但没多久又气昂昂地窜高了一些:
“我都还没问,你解释什么?”
魏弋委屈地抿紧嘴巴,静默了会还是没忍住道:“感觉你又在不开心……”
戚容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否认道:“我没有不开心。”
他才不在意魏弋跟谁吃饭,是魏弋此地无银三百两非要解释。
谈话结束,戚容径直走向门口,在与魏弋擦肩而过时,魏弋偏头,嗓音莫名认真:
“我会好好考虑……在此之前,我们还能见面吗?”
戚容脚步一顿,手搭上微凉的门把手,没动。
魏弋没转身,视线抬高,落在眼前暖亮的顶灯上,静默片刻,又继续道:“那些你没告诉我的,我都会听你慢慢说,我可以接受你的好或者不好,我不会离开。”
“戚容,没人是完美的。”
你不用再竖起满身尖刺防备所有试图靠近你的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海边那次不欢而散。
卫生间里很安静,这些话明明很轻,可随着走廊外一点模模糊糊的声响落进戚容耳中,却又变得很重,沉重得重重压在他心尖上。
他落在门把上的五指紧了紧,无措地抿住唇瓣。
“现在是以朋友的身份。”
魏弋的声音抵了下去,尾音低低哑哑地,在过分的寂静下,像贴在人耳边说出来,戚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无端地想起了联谊会那晚。
若说戚容人生中有什么最受不了的事,看不得人哭算一个,现在多了一个——就是魏弋用异常认真的语气对他说话。
让人连拒绝都需要慎重考虑。
每当以往沉溺在这种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中,戚容又会很快清醒,想起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只是今日,戚容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会离开……
多么蛊惑人心的承诺。
真相在此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起码魏弋现在这些话都是在对他说,只对他一个人。
微凉的金属门把被手心的温度捂热,戚容摩挲了两下手指,刚要说些什么。
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很沉闷地两声,隔着厚重的门板,门外是他无比熟悉的一个人——
“阿容,你在里面吗?”
第43章
喉结滚了滚,戚容压下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他垂眼看了眼腕表,发现已经出来了15分钟,难怪姜启会找到这里。
暂时还不能让姜启看到魏弋也在,上次两人因为魏弋的那通电话还未有个定论,后来再联系,彼此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此事。
他不想在姜启今日回国的这个时间点重新提起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
思及此,戚容转身,推着还不明所以的魏弋往里走。
魏弋抬起眼看了眼卫生间的门,想说什么:“等等……”
但刚开口,就被戚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推进了最近的一间隔间。
隔间很大,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很宽敞,魏弋停在马桶前不动了,垂下眼无声地和青年对视了一会。
戚容空出一只手,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松开了禁锢他的手。
被放开后,魏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才压低了嗓音小心问:“为什么要躲?”
他五官深邃,是高鼻深目的英俊,可当他微微垂下头来,用带着点认真又困惑的表情看人时,却又说不出的孩子气。
天真得有些可爱。
戚容略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克制着想揉一把他蓬松红发的冲动。
魏弋的发色在自然光是正常的黑,可一到了室外和灯光下,便开始折射红色的色泽,在隔间的顶灯下,那深刻在爱尔兰人基因中的红色便再也掩盖不住,每一根发丝都染着光晕,有些过分耀眼。
戚容想起了那个金发女人,光看发色,对方并没有亚洲人的特征,或许是魏弋父亲的孩子。
印象中,魏弋提起家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似乎是在有意在他面前避开这个话题。
因为知道他有个并不能称之为家的家庭。
思绪飘远了,戚容陷在自己的世界中,垂下眼发起了呆,一时忘了门外姜启的存在。
当下巴被人捏住小幅度晃了晃时,门外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在想什么?”
魏弋的声音压下来,这次很近,近得像是贴在耳边说出。
戚容转头,撞上了魏弋的双眼,因为背光,浅淡的琥珀瞳仁晦暗了些,戚容并没有细看,他很快注意到魏弋的手还停留在自己的下巴上。
他没做其他动作,只是垂下眼,看了眼魏弋的手腕,又撩起眼皮去看魏弋,意味不言而喻。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亲昵,魏弋一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被戚容默不作声地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而后如受了惊般撤回手,还欲盖弥彰地往身后藏了藏。
下巴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戚容转开眼,率先抬腿往外走,背影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没回答魏弋的问题,只丢下一句:
“等我走后,你再出来。”
他走的匆忙,加之门外还有另一个人敲门,气氛古怪,就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魏弋呆在原地好一会,听着卫生间的门被人拉开,又合拢,脚步声渐渐远离,到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背在身后的手被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指尖的滑腻触感挥之不去,他从未摸到什么人的皮肤能脆弱成那样。
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留下印子。
突然想起什么,魏弋抿紧唇线,脸一点点红了。
原地站了会,他呼出一口气,走到洗手台前搓了搓那只手,连手纸都没用,直接拉开门快步离开。
……
“怎么去了那么久?”
两人走回座位上,戚裴的目光沉沉地投过去,只扫了一眼姜启,更多的眼神分给了戚容。
闻言,戚容回给了戚裴一个眼神,淡淡落座:“处理了点事。”
他并不想多说,索性戚裴也并未追问。
这是两人默认的相处之道。
姜启收回替他拉开椅子的手,侧眼看了他一眼,在头顶的晦暗光线下,一直浅浅上扬的唇角抿出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凑近戚容时又换上了平时的嬉笑面孔。
接下来一直到吃完饭离开餐厅,戚容都没再往魏弋的方向看去一眼。
因为三人都喝了酒,姜启提前在手机上叫了代驾,走出餐厅时,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
11月的夜凉得厉害,风柔柔地刮在人皮肤上,像要把空气中的冷气全部吹进人骨子里,戚容呼出一口气,两只手都揣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身后在这时贴上来一个温暖胸膛,姜启从背后拢着他,两只手圈在他身前,将他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冷吗?”
耳廓被热气吹过,酥酥麻麻地,戚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躲开,“我不冷,你放开。”
身后人哼了声,胸腔震动的感觉隔了几层衣料传导过来,好像戚容的心脏也跟着震了下。
气氛变得越发奇怪了。
偏偏姜启还在无知无觉地说话:“干嘛,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的……”
戚容承认是这样没错,明明还是同样两个人,可如今姜启再这样对他做一些以前习以为常的举动,他只觉得别扭和怪异。
在遇到魏弋前,戚容从未思考过性向的问题,加之姜启是个直男,所以两人向来没有什么顾及,平日里也动手动脚惯了。
可如今情况变了。
可具体不一样在哪里,戚容却并不能说得清楚明白,只是他觉得,他和姜启似乎不该再这样继续没有分寸下去。
他和姜启不一样,他有可能喜欢男人。
为了尽快摆脱眼下莫名的氛围,戚容将注意力转移到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上,口中闲聊般问起:
“在国外有认识什么辣妹吗?”
他记得姜启的审美一直是身材火辣,气质成熟那一挂,他曾经因为没搞清楚这一点,给姜启介绍了同学院的一个清纯学妹,结果惹得姜启格外生气,后来戚容自我反思,从那之后就也没忘了姜启的择偶标准。
话音落地,身后圈住他的手臂松了些。
沉默片刻,姜启才缓缓说道:“……当然有。”
顿了顿,他嗓音带上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分公司的一个女总监,还有喝酒时认识了一个女孩……我行情一向不错。”
戚容没回头,眼神落在眼前的霓虹灯上,闻言也放松了些,“不打算介绍给我认识吗?”
又是一阵沉默,一辆迈巴赫在这时缓缓停在路边,后座的车门被人推开。
戚容看了过去,就听见身后一声不辨情绪地:
“断了。”
代驾将戚容的大G开到两人面前,戚裴在这时下了车,推着轮椅缓缓靠近,姜启松开了手,戚容顺势向前走了一步,两人拉开距离。
“小容,上车。”
戚容没什么意见,转身要跟姜启再说两句,姜启却在这时拉住他的手臂,垂下眼看着他,示弱道:“阿容,我们这么久没见,我想和你一起过夜。”
听到这句话,戚容还没什么反应,戚裴率先拧起了眉,毫不客气地回:
“姜少,你应该回家。”
姜启短暂地从戚容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背光的晦暗眼眸中隐藏了一些锐利,语气依旧不变:“这是我和阿容的事,和戚大哥应该没关系吧。”
戚容左右看了两眼,一时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被一个外人打上‘没关系’几个字眼,戚裴扯唇一声冷笑,周身的气场顷刻向外辐散,“不如问问小容的意见。”
于是,两人一齐看向了被夹在中间的青年。
戚容沉默。
吵什么,一个两个又不是小学生了。
唇角抽了抽,戚容开口说话,他谁都没看,态度不偏不倚:“今晚,我回家,姜启也回家。”
这话一出,姜启率先抗议:“可是——”
戚容一个眼神看向他,淡声安抚道:“明天再说。”
姜启瘪着嘴,万分委屈地拉了拉戚容的衣袖,扯了一下,又一下,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姿态都可怜极了。
戚容并不搭理他,冷眼旁观他继续演。
相处十几年,他说是最了解姜启的人也不为过,姜启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有多温和亲切,内里就有多阴暗暴戾。
他能和姜启相处这么多年,归根结底,两人是同类。
先把姜启送上了自己那辆大G,待车缓缓驶向主路,戚容才往回走,坐进了迈巴赫的后座。
回去的路上,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不用看也知道是姜启的信息轰炸,戚容点进软件随意划拉了下,给几个今晚做局的人回了改日再约的消息。
戚裴在餐厅开的那瓶酒后劲有些上头,也没精力再去下一场,他不去,姜启也就随他了。
今日本该是给人接风洗尘的。
戚容陷在真皮后座,脑后垫着软枕,身上搭着驼绒毛毯,整个人处于微醺状态,眯着眼想。
因为他的缘故,大哥常在车里备着这些家具物品,尽管自从上大学后,他坐这辆车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些东西一直在。
偏了下头,戚容滑开了震动不止的手机,手指随意一滑,顶端的聊天框刷新了,变成了魏弋的风景照头像。
这张照片是他高中某一个假期曾跨越了半个地球,拍摄的印尼布罗莫火山,晨光熹微,第一缕日光打下来,相机记录下了那一刻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
眯眼看了半晌那头像上无比显眼的金色色块,戚容手指微顿,还是点了进去。
【魏弋:在餐厅外面看到你了】
【魏弋:你身边那个,是你朋友吗?】
最后一句和上一句间隔了两分钟——
【魏弋: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莫名地,戚容突然想到魏弋发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会不会又是抿着嘴角,一副纠纠结结的模样。
或是茫然无措,觉得两个大男人不该这样。
想着想着,戚容便被自己逗笑了。
这一声笑没收住声,闭眼假寐的戚裴一瞬睁开眼,偏头看向他。
青年整个人被软乎乎的东西簇拥,车厢昏暗,只有一张五官秾艳的小脸被手机白光照得清晰,他正看着手机,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向上抿起,连眼角也弯出漂亮的月牙状,总是冷淡的五官舒展开,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孩子气。
格外可爱。
第44章
就这么默默看了会,戚裴到底还是没忍住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开心?”
虽然知道青年或许并不会回应他,他也只不过是想参与进他的喜怒哀乐中。
哪怕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
似乎被他的话惊动,戚容短暂的从眼前的屏幕上抽回神,偏头朝身侧看了一眼。
他眼里的笑意还未褪下,沾染了一些手机光,亮晶晶地,黝黑的瞳仁像一块软甜可口的甜点,无所顾忌的在开心着。
许是心情不错,他的话也多了些:“一个人,挺有意思。”
戚裴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下意识便伸出了手,手指轻柔地替他将额前的碎发拂至一侧,静默片刻,才同他说:
“……头发长了。”
他一时竟然有些羡慕手机对面的人。
戚容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样随心所欲的笑容,以至于他都忘了,戚容笑起来也能这样不掺任何杂质。
指尖很轻地蹭过额头温热皮肤,一触即分,戚裴很快就收回了手,就如往常那样一般,无声无息地退回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不管是什么人,能让他开心就好。
这样就够了。
戚容收回视线,没在意大哥突如其来又自然无比的一个动作,随口应道:
“是该剪发了,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戚裴怔了下,而后极轻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交流,车辆平稳行驶,只有街道的路灯静谧流淌进车厢。
戚容没再看手机,他息了手机屏,歪头看着车窗外出神。
他并未回魏弋的消息,他承认就是故意的。
他这些时日经历过的所有魏弋都要尝一遍,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
是魏弋主动向他迈出这一步的。
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已经长过脖颈的发烧,戚容手指伸出,将微卷的发烧在指尖绕了个圈,无意识地玩了两下。
以前不觉得,如今倒是觉得半长发并不难以忍受。
好像接受一件从未尝试过的事情,也并不难。
想到这,戚容唇角抿起,微微笑了下,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
那一晚,戚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他习惯浅眠,夜半惊醒是常有的事,家中的下人也都顾及着他的脾气,在家中来往都轻手轻脚,每次见了他,都好似小鬼见了阎王的模样,戚容也并不亲近他们,除却打扫卫生和换洗床品,其余时候,他并不允许佣人随意进出他的房间。
故而,当他睡醒下楼去厨房拿面包和厨房的阿姨打招呼时,把阿姨吓得一怔。
解决完一块羊角包,戚容又喝完了一杯牛奶,他倒是不急着上楼,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推开大门,走到别院前的花园看花。
别墅前的花都是戚家雇佣的园丁在打理,平日里没人在意他们,却也被养得挺好,几丛植株艳丽的丽格海棠微微垂着花球,迎着阳光开得昂扬热烈。
戚容依稀记得有人说过,这满园的花都是大哥母亲在世时种下的,这么多年,戚家都未再有女主人,他们也就这么长了许多年,从不曾颓败。
弯下腰花圃前拨弄了几下开得旺盛的花朵,他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下,戚容回神翻出手机,是姜启喊他今晚去玩的消息。
昨日的接风宴泡了汤,今日断没有再推辞的道理,戚容回了消息,应下了这事。
酒局是黄毛找的场,来了不少人,相识的或从未见过的,目之所及的人个个都是喝酒的好手,灯光音乐与人潮挤在一起,闹到最后,姜启直接找来经理包了场。
戚容全程被姜启眼珠子似的护着,没喝几口酒,支撑着凌晨散场还未倒下,顺理成章地照顾起了喝得人事不省的主角。
这一晚,在姜启黏糊糊的耍酒疯下,两人到底还是睡了一张床。
因为这么长时间不见,戚容由着姜启折腾了几天,两人日日形影不离,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上课吃饭都在一处。
这也导致了戚容已经连着几日都没回魏弋的消息。
起初是故意的,到了后面他是真的没有精力去回魏弋的消息,姜启粘得厉害,戚容暂时还不想让两人撞上,于是魏弋就被他搁置在了一旁。
尽管知道姜启对自己的占有欲并不正常,可戚容不是很在意。
这十几年,姜启是为数不多真心对待他的人,他失去的太多,因此就格外重视拥有的东西。
旁的不重要,姜启是他最好的朋友。
“阿容,你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远处的一声呼喊将戚容唤回了神,他向声源处看,就见到站在便利店门口冲他挥手的姜启。
戚容抿了抿唇角,淡声回他:“蜜瓜味吧。”
姜启回了一个孩子气的笑,转头就进了便利店。
探进口袋里的手一顿,戚容看了眼便利店的方向,最终还是歇了看手机的念头。
怎么自己倒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好像背着姜启回消息是件罪大恶极的事。
无声叹了口气,戚容仰起头去看头顶的树冠。
很快,姜启走了回来,将一根冒着凉气的雪糕递到了戚容面前。
戚容收回落在树冠上的视线,瞥了眼雪糕,正要接过去,拿着雪糕的那只手便收了回去。
姜启眯眼一笑,当着他的面,将雪糕咬下一口。
戚容看着他沉默片刻,问了句:“你只买了一根?”
左右姜启手中只拿了这一根雪糕来,压根就没想让他吃。
被耍了。
戚容并不遗憾地移开目光,从路边的长椅上站起身,不等他向前走。
姜启快走几步追上他,将手中咬了两口的雪糕重新递到他眼前,逗小孩一般:“这次不骗你了。”
可戚容只是嫌弃地瞥了一眼,“你去给我买一根新的。”
似乎是察觉到他明晃晃的嫌弃,姜启又不乐意了,“阿容,你嫌弃我?”
戚容头也不回,“很难看出来吗?”
姜启抓狂地从后面抱住他,把那雪糕往他唇边凑,一副非要他吃一口的架势。
两人就这样一路闹到了校门口,U大位于市区,将暗不暗的天空下,车流连成片,在晚高峰下艰难地向前挪动。
校门前的主路堵死了,姜家的司机绕了路,预计还有10分钟才到,两人就站在路边等。
手中的雪糕已经在路上被姜启消灭了大半,此时还剩下小半,白巧克力脆皮里面裹着将化的奶油,散发着一点冰冻的奶香味。
戚容盯着凑到面前的雪糕,磨了磨后槽牙,突然起了点较劲的心思。
撩起眼皮看了眼挂着坏笑的姜启,戚容嘴唇微动,作势要咬。
可他扑了个空。
姜启眼疾手快地将手撤了回去,放在他肩头的手用力,将他整个人带的向前走了一步,只差一点就要栽进他的怀中。
戚容微拧眉心,默默抬腿,狠狠踩上了姜启的球鞋。
“嗷——”
一声痛呼后,戚容成功和身前的无赖拉开了距离。
看着狼狈跳脚的青年,戚容正想说些什么,身后有人喊他:
“……戚容?”
应声转身,戚容又一次和魏弋撞上了视线。
魏弋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几个脸生的男生,那几人看见戚容的瞬间,脸上有明显惊讶闪过,而后一副好像发现了了不得大事的表情,视线在魏弋和戚容身上来回流转。
戚容没理会另外几人,眼睛只放在魏弋一人身上,话也是对他说的:
“又去参加联谊?”
听见他这么说,魏弋便知道他又是在开玩笑了。
抿抿唇,魏弋解释般说:“不是,有人组局。”
顿了顿,他看了眼戚容的表情,又补充了句:“今晚不会喝多了。”
戚容听见他的话只扯了下唇,没什么反应,好似对他今夜是否出去玩或者喝酒都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是,明明前段时日,戚容还不是这样。
戚容主动来找他,将他带回家,对他的冒犯也没生气,他本来以为……
心中思绪陡然一滞,魏弋感到茫然。
是啊,他在以为什么。
以为戚容是喜欢他的吗?
魏弋抿紧唇线,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几下,喉咙紧绷得厉害。
可既然不喜欢他,又为何对他说出那番话,他想不明白,他好像从未看懂过戚容。
他只不过如蜉蝣逐光般不可抑制地被吸引,近乎受到蛊惑地栽进了一张名为戚容的大网中,无法挣扎,也不想脱身。
只是此时,他茫然无措,他快被戚容的若即若离折磨够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你……”
这一周都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一条都没有。
“阿容,他是谁啊?”
这时,一道低沉的青年嗓音横插进来,截住了魏弋还未脱口的话。
戚容还未动,便感到自己腰身被一条手臂圈住,一个人从后抱住了他,没有骨头般垂下头,将下巴枕在他的肩头,天真无邪地歪了歪头,眸光含笑直视着不远处的魏弋。
戚容偏头看了姜启一眼,手上用力掰了掰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但没掰动。
他知道,姜启这是又不高兴了。
因在家中排行最小,姜启自小便是被家中长辈娇纵长大,混世魔王一个,所有的暴戾都藏在那副好脾气面具下,敏感暴躁又易怒。
要是真让他在这里闹起来,事情怕是不会轻易了结。
呼了一口气,戚容在事情变得更僵前抬起一只手,反手落在姜启压在他肩上的脑袋,哄小宠物般随意拍了两下。
“别闹了,他是大一的学弟。”
暂时想不出什么别的解释,戚容只好随意套了一个挑不出错的称呼来敷衍情绪不稳定的人。
可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对面魏弋的表情一瞬黯淡。
原来,戚容心中是这样想的吗?
第45章
似乎真的被戚容的三言两语安抚住,姜启从他肩上抬起头,偏头看了眼他的脸,认真地问了一遍:
“真的吗?”
戚容直视着他的双眼,毫不心虚地点了下头。
当然是假的。
只不过他是在打赌姜启并不清楚魏弋的长相,虽然姜启先前找人做了那些事,可他本人并不在国内,除非调查了魏弋的资料。
但戚容并不希望是后者。
他可以容忍姜启在他的底线上胡闹,但并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被人过度探究。
如果姜启想知道,他会告诉他魏弋的事,但背地里调查他和魏弋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既是一句回答,也是一句试探。
静默半晌,姜启看着他眨了两下眼,唇边重新扬起笑容,他缓缓直起身子,只是圈住戚容的手却没松开,嗓音听不出情绪地道了句:
“好吧,我相信阿容。”
尽管阿容是个骗子。
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戚容移开眼,去看对面的魏弋。
在几人的谈话间,魏弋身边的几个室友向他打了招呼,先走到路边去打车,知趣地给三人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室友走后,魏弋向前走了一步,和戚容之间控制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次没人再打断,可他话到嘴边,组成了一句:
“……你们要去做什么?”
戚容轻松拍掉了姜启的手臂,嗓音平静地回他:“正要去吃饭。”
一问一答到这里,已经无法延伸下去,一个话题能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关乎回答的人想不想聊下去。
只是戚容现在很明显不想再聊下去。
他是很多话想对魏弋说,只是如今的场景和时机都不合适。
可今日的魏弋不知为何,对戚容的避而不谈视若无睹,看了他一会,又追问了句:“要一起吗?我们正好也要去吃点东西,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厨。”
戚容眉心小幅度抽动了下,视线重新回到了魏弋脸上。
可往日总是笑着的青年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眉眼压下来,无端带上些让人分辨不出的高深莫测。
戚容竟有些看不懂他了。
“不了,我们提前预定了餐厅。”
戚容淡淡拒绝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就这样轻飘飘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魏弋抿紧唇线,垂在身侧的五指虚握成拳,拇指摩挲了几下,指节用力到发白。
可偏偏姜启像是没注意到眼前的凝滞氛围,在这时冒出一句话,语调带笑:
“不如一起去吧,阿容,我正好也想尝尝学弟的推荐呢。”
这话刚出口,戚容就拧起眉偏头看了他一眼。
姜启又在这时添什么乱。
一只手臂搭在戚容肩上,姜启一手叉腰,站姿不羁,挑眉看着站在对面的魏弋,眼角眉梢的笑意灿烂,与另外两人刻意压抑的表情大相径庭。
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你还未与我说过这位学弟,正好借此认识一下。”
魏弋没在意他的话,只是又看了眼那只搭在戚容肩上的手臂,他没躲。
心中又是一阵莫名情绪翻涌,还未等魏弋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听一直未出声的青年开口:
“好啊,那就一起去。”
这话引得魏弋一瞬抬眼,可戚容已拨开了姜启碍事的手臂,转身向后走。
于是,几人就这样一起去了魏弋说的那家私厨。
坐在包厢里,另外三个人简直如坐针毡,室内的氛围莫名古怪,连空气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味道。
可再细闻,就只剩下熏香的浅淡味道。
坐立难安,三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几眼,在桌下点进群聊。
【山子:你们有没有感觉怪怪的……】
【世界第一公测:不是说好要去吃烧烤吗?魏大少怎么突然变卦了?】
【巨能忍:少说话,多吃饭】
落座后,魏弋叫人多拿了几份菜单,分发给几人,他则是垂下眼在自己手中的菜挑挑选选后,将其递给了一位之隔的戚容。
戚容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菜单。
打开一看,他发现里面都是一些他划出的推荐,甚至考虑到了他的口味,粗略看了一眼,里面大部分都是他会喜欢的。
虽然私厨并不是原本目的地,但魏弋的确没夸大,这家私厨他来过几次,消费偏高,后厨的标准和厨师有星级,味道确实不错。
虽然借口拙劣,但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想把人留下。
留在自己眼前,不让他再一逃就看不见。
除了餐厅自供的茶水,魏弋又喊来人单点了一壶普洱,服务员刚应下,一旁的姜启便不咸不淡地开腔道:“老掉牙的品味,阿容,我看这有Remy Martin X.O,尝尝?”
虽然不是特别好的酒,戚容心里明白姜启这只是为了和魏弋作对,他喝了口茶水,并没有让对方适可而止的想法,只说了句:“我不喝。”
闻言,姜启笑了下,“啪”地合上菜单,递给了还没走的服务员。
“那我尝尝。”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戚容并不是话多的人,只有姜启在桌上活跃气氛,有了三个室友的接话,气氛倒也还算融洽,不说谈笑风生,起码维持住了表面的体面。
魏弋倒是没怎么搭话,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只除了时不时用眼神去瞥戚容。
看完心情便更糟了。
姜启接替了他原来的位置,在戚容身边照顾,夹菜倒水,姜启笑着和他搭话,戚容都应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启,却早就对他有所耳闻,只是今日才真正意识到,两人之间有种旁人融入不进去的默契。
而且,戚容也会迁就姜启。
——就像对他那样。
魏弋垂下眼,咬了一口虾仁,莫名觉得鲜嫩无比的虾肉到了嘴里就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他吃得心不在焉,思绪来回变换,一会想到戚容如何对他,一会又想到戚容如何对姜启,想到最后,他自己都开始唾弃自己。
他们两人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他纠结这个干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这种有口难言的烦闷情绪一直持续到饭后,酒足饭饱后放开了的室友邀请戚容和姜启一同去玩。
魏弋第一时间去看戚容的脸,戚容并未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抵触,却也没什么想去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姜启看起来很高兴地应下了。
戚容简直无话可说,但看着姜启一副当真兴致勃勃的模样,心知今晚是躲不过去了。
酒局距离吃饭的私厨有些距离,在一家环境还算不错的酒吧中,一进门,热浪人潮便扑面而来,戚容拧了拧眉,有些不适应人这么多的环境。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臂就被一只手扶住了。
有人凑近他道了声:“小心。”
偏过头,入目是魏弋被绚烂灯光照得越发深邃立体的侧脸,一道零碎白光恰好落在他高耸的鼻梁骨上,稍纵即逝。
戚容愣愣看了两秒,一时忘了反应。
再回过神时,魏弋已护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顺势松开了手。
两人目光在人声鼎沸中一触即分,心照不宣地。
再回头时,姜启已不知所踪,戚容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人,感到有些头疼。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魏弋似乎看出了他的难题,主动朝他靠近一步,附身在他耳边说:“跟我来,我知道他去哪了。”
因为环境太嘈杂,魏弋说话很用力,害怕他听不清似的凑得极近,灼热气流猝不及防打在戚容耳朵上,让他一瞬颤了下,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
“你干……”
声音被淹没在鼎沸的重金属音乐中,魏弋没听清,又离他近了些,戚容忘了躲,就这么撞进了那双背着光也璀璨的棕色眼瞳中。
戚容抿了下唇瓣,一时觉得魏弋是故意的。
可直视着他的高大青年眼神清澈,一眼到底,让他能轻易地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他心里去,什么情绪都大大方方地袒露给他。
魏弋对他从来没有防备,什么情绪都摆在眼里。
魏弋也从不会让他费心去猜他在想什么,从来不会对他说假话。
就像此时,魏弋好像真的只是坦率地为了听清他在说什么,而不是带了别的心思而刻意靠近。
戚容不想承认自己有被勾引到,他转开脸,一言不发地向人群外挤。
魏弋忙跟上去,两人挤出了人群,魏弋直接带戚容往大厅内的一条走廊走,像是对自己很熟悉的样子。
心里莫名情绪作祟,让戚容一句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常来这里?”
这话引得前方领路的魏弋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着急辩解:“不是,没有常来,只有一次……”
戚容不想听他解释,打断道:“你不用说给我听,与我无关。”
戚容步子走得急,不知不觉便超过了魏弋,走在了前面,马上就要到路口,不知道位置的戚容在心中暗恼,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好像一遇上魏弋,他的理智便总会断线,反应不及,遥遥追在身后。
为自己的一切反常都找到了理由,戚容停下脚步,眼神直直看向了落后他半步的魏弋,还未开口,那人便先一步出声。
“骗人,明明就很在意。”
这句话音量很低,近乎呢喃,可戚容听清了。
这下,心里那不清不楚的窘迫像是被人戳穿,戚容笑了,反问:“你说什么?”
魏弋也停下,与他面对面站着,垂下眼睫不偏不倚地看着他,认真地又说了一遍:
“明明很在意,却总是口是心非。”
戚容彻底被气笑了,一把攥住魏弋衣领将人拉近,语气冷沉:“魏弋,你真是……”
两人近距离对试着,魏弋眼睫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却没移开,定定落在那张漂亮又冰冷的脸上,薄唇抿了又松,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我想说,很可爱。”
话音落地,戚容在胸腔内流窜的火气一滞,怔在了原地。
魏弋这是在夸他,可爱?
第46章
活了二十一年,从未被人认真夸过可爱的戚容难得有些茫然。
从前中学时代姜启开玩笑地说过,但他冷了脸,从那之后,姜启就再也没开过这样的玩笑。
他不喜欢有人将可爱这个字眼和他联系到一起。
姜启到底是不是真的觉得他可爱戚容不知道,但是他可以肯定,面前的魏弋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说这句话。
两人靠得很近,他的手还抓着魏弋的衣领,对面便是魏弋不躲不闪的专注眼神。
这次,羞窘躲开的人换成了戚容。
耳朵起了点热,一点粉在走廊的明亮灯光下一览无余,魏弋看到了,抿起唇小幅度勾了勾唇。
很快,戚容松开手推了他一把,语气不善,凶巴巴地:
“闭嘴。”
他一时竟然想不到要反驳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这个话题到这里,一点余地和退路都没留。
魏弋简直像在勾引他。
但一想起,魏弋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戚容便又来了火气。
或许他是在期待着什么,可这些情绪藏得太深,转瞬就被涌动在心尖上的火气彻底吞没。
明明视而不见的人是他,欲擒故纵的人也是他,可现在如此恼火的人还是他。
怕再纠缠下去自己就要当场忍不住爆发,戚容果断转身,向来路走。
魏弋在原地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就追上去拉他。
可戚容脾气上头,直接甩开了他的手:“放手。”
被甩开后,魏弋没再拉他,只是对他说:“你现在走了,那你朋友呢?”
顿了顿,他看着戚容的侧脸,又道:“你不管他了吗?”
魏弋说的对。
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姜启一走了之,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深吸了口走廊上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戚容恢复了冷静,他又险些失态了。
脚下一转,戚容抬眼看向身侧的青年,表情与嗓音一齐降到了冰点。
“带路吧,学弟。”
心知他这是故意用这个称呼来刺激自己,魏弋放松的薄唇再度抿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领路。
走进包厢时,里面的人已经玩了起来,灯光昏暗迷醉,不堪入耳的音乐声填满了五感,乱七八糟的气味吸入鼻腔,最后化为了更深的郁结。
戚容在人群寻找姜启,本想喊他离开,可看见了姜启被几个身材火辣的年轻女孩围在中间喝酒,他没再去打扰,独自一人端了杯桌上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倚靠着角落的台球桌,戚容摸出了手机,浏览信息时,他无意看到了段枢几天前发来的信息,已经被冗长的信息压在了下面,无声无息。
【D.:我查到了黎彦去看心理医生登记的个人信息,姓名不是他本人】
【D.:是他弟弟】
【D.:回我消息】
戚容凝神在那几个字上,看了很久。
良久后,他回神,将那几条信息删除了,而后关了手机。
自办公室后,他再未联系过段枢,只段枢时不时给他发一些毫无营养的信息,抛出一些想要和好的念头,一律被他视而不见。
从那之后,戚容恍然明白了一件事。
是他太纵容段枢了,在他有意无意的放纵下,他和段枢的关系早已超越了雇主和雇员的关系。
所以段枢才能一次次探出两人的界限,和他维持着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
而他一直在默许这种僭越。
任何事情都不能过界,否则必然会出现变数。
如今他就在重蹈覆辙。
戚容反思自己近来的几次失控,好似不知不觉中,他和魏弋也已跨过那个安全距离,他们离得越近,带给彼此分破坏影响便愈深。
这本是一场由他指定规则的情感游戏,可现如今,他却已身在其中,成了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的一次次失控都在节节败退,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中。
戚容抿了口杯中酒,在口中含了会,待尝到一些浓烈的辛辣,才干畅地咽了下去。
段枢并不是不可替代的,他还可以找另外的人替他负责这件事,但魏弋只有一人。
不论他是小说中主动靠近他最终又离开了的那个人,还是如今这个满眼都是赤诚的青年,都无所谓。
他还需要魏弋完成他的计划,仅此而已。
放在杯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刚要再拿起来凑近唇边,一只手从旁伸出来,轻轻盖住了杯口。
“不能喝了。”
视线沿着虚虚挡在杯口那只估计分明的大手上移,戚容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魏弋,垂着眼,用那种好似怜惜又专注的神色看着他。
曾无数次,他就是被这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迷惑了。
好像魏弋无声告诉了他无数次,那双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人就是他。
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说过。
戚容扯唇笑了声,用了点力将酒杯挣脱出来,贴近唇边仰头饮下。
他喝得急了,一律酒液沿着唇角滴落,滑过他起伏的小巧喉结,最后没入了开了两粒扣子的衬衫毛衣。
魏弋一眨不眨地看着,看他将半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将空酒杯拿到他面前晃了晃,挑衅地挑起眉梢。
像只桀骜不驯的小狮子。
咆哮着,恐吓侵入自己领地的侵略者。
魏弋垂下眼,用拇指缓缓擦去了他下巴上残留的酒泽。
“……你喝醉了。”
戚容愣了一瞬,而后第一时间偏开了头。
下巴上残留的温热触感还未消散,麻痒渐渐升起,青年的手很热,好似血管中藏了火,让人禁不住想要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也像他的血一样热。
戚容什么都没说,他推开了挡在他身前遮住了大半灯光的高大青年,就想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他就身影不稳地向前栽去,魏弋眼疾手快地捞住他,将他带进怀中站稳。
戚容站久了,两条腿血液不通僵直着,反应过来当即就拧起了眉,拍了两下魏弋的肩膀,让他放开,可魏弋却置若罔闻,板着脸说了句:“别逞强,这没什么丢人的。”
一听这句话,戚容就又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打在魏弋肩上的拳头没收住力气,一声闷响。
“谁要你教育我了?给我放开,我能自己走。”
魏弋依旧没什么反应,扶在他腰上的手却没松开,确认他能站直,才一点点放开。
而站稳后,戚容第一时间便拂开他的手,大步向前走,他找到了姜启,强硬地拉着他挤出人群,走出了包厢。
“阿容,你也喝啊……”
戚容不耐的扯着步伐踉跄的姜启往前走,冷声道:“喝什么,我看你才是醉了”
喝得醉醺醺的姜启自然没法给予他回应,戚容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到呛人的香水味便嫌恶地皱起眉,连碰他都不愿,脚下走地飞快。
连司机也不想等,戚容直接在马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刚把姜启弄进后座,正要上车,车门被一只手按住。
戚容回头,看到了披着一身霓虹光站在那里的魏弋。
他甚至都没问对方怎么会在这里,便头也不回地坐进了车中。
魏弋也没有解释的想法,紧跟着他坐进了后座,并关上了车门。
“砰”地一声。
车门锁上,车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闷起来。
本就不宽敞的后座挤了三个成年男人,空间狭小得有些逼仄,戚容吸了口气,有些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弋转头看着他,一板一眼地回他的问题:“送你回家。”
戚容笑了,他腾出一只手反手抓住魏弋的衣襟,咬牙切齿:“魏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
静默片刻,车厢内响起了魏弋低低地回应。
“那你希望我现在是在做什么?”
没想到魏弋会将问题重新抛回来,戚容心中的情绪一滞,眉心抽动了下。
可魏弋很快继续说了下去,坦然直白道:
“我无法对你放任不管,也无法假装不在意,或许现在我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可我还是想这么做。”
两人近在咫尺,隔着一段并不安全的距离对视着,马路上的车前灯一晃而过,映亮了两个人的眉眼。
话音落地,魏弋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道:“师傅,开车。”
一直假装在车载蓝牙上选歌的司机愣了下,而后应了声,缓缓启动了轿车。
等路口红灯时,司机抽空瞥了眼后视镜,小心翼翼地问:“要去哪里?”
沉浸在魏弋话中的戚容被这句话拉回了思绪,他大脑空白了一瞬,转了回才迟缓地报了姜家的地址。
“阿容,阿容……”
静默中,一旁的姜启又开始不清不楚地嘟囔,染着满身酒气就要往戚容身上倒,戚容下意识向旁边躲了下,就被一只横穿而来的手揽住肩头,往那边带了带。
刹那间,他好像落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干净世界中,鼻尖嗅到一些浅淡的洗衣液香气,被热气熏得热烘烘的。
戚容小幅度转了转头,抬眼看向香味的主人。
魏弋的那段话带着奇异魔力,莫名抚平了他的焦躁,好像他一直在等的答案就藏在这些话携带的含义中。
不管是裹着糖衣的毒药还是什么,戚容都毫不怀疑这真心的分量。
借着光影遮蔽,戚容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抓住他衣襟的手暗中施力,将魏弋拽得微微向他倾身。
而戚容就着这样的距离迎上去。
微热吐息擦过魏弋骤然紧绷的下颌,略微一顿,掠向了他已起了层薄红的耳廓。
“最好如此。”
他很好奇,魏弋这样坚定的选择会坚持到何时。
这是魏弋自己选的,无论最后结的是何果,他都怨不得任何人。
第47章
将姜启送回了姜家,戚容便让出租车绕道去U大。
司机正在重新调整目的地,后座的魏弋先一步出声:“这里和U大相距半个城,不顺路。”
戚容本垂眼整理着衣服上弄出来的褶皱,闻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你想怎样?”
一旁的魏弋看着他,抿了抿唇,又小声补充了句:“而且,现在挺晚了,到学校也过了宿舍门禁时间。”
戚容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时间的确不早了,虽然没住过校,但戚容大概知道大一大二的新生是有门禁这个事的。
于是,他偏了偏头,看向魏弋勾了勾唇,明知故问:“所以?”
他知道魏弋在想什么,他偏要逼着对方自己说出来。
车厢内静默了几秒,司机已调好了导航,又谨慎地问了一句:“还去U大吗?”
似乎受到了无形的催促,魏弋一瞬有些紧张,他肩背绷紧,满身上下都写满了忐忑与彷徨。
无措极了。
好似从小到大这样要求留宿在别人家还是头一遭。
迎着戚容不偏不倚的视线,魏弋知道他又在捉弄人了,可他心甘情愿往里跳:
“我可以在你家住一晚吗?”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戚容眯着眼笑了,像是终于心满意足咬到小鱼干的猫咪,昳丽眉眼舒展开,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魏弋在他的笑下越发窘迫,耳朵已烫得不成样子,可他强撑着,没等来回应,又嗓音干巴巴地给自己找退路:“那我去住酒店……”
戚容在这时淡声打断了他:
“住什么酒店,戚家又不缺你一间房。”
知道这句话便是松口了,魏弋眼睛骤亮,亮晶晶地盯紧了身旁的青年。
戚容没看他,而是让司机不必再绕道U大,直接去戚家别墅。
轿车没再掉头,直接拐入主路。
车厢内昏暗,车载导航散出一点白光,道路两旁的路灯时不时照进车厢,戚容向后靠了靠,闭上眼休息。
今晚喝了几杯酒,虽然没什么不适,可头却还是晕,只是出租车不比家里的豪车,他左右动了动身子,都没找到更舒服的姿势,座位和靠椅都硌得人不舒服,戚容拧起眉头,毫无睡意。
实在忍无可忍,他睁开眼,往旁边看了一眼。
因后座宽敞,两人并没有靠得很近,中间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他的视角可以看到一个窗外光影勾勒出的优越侧影。
魏弋腰背挺直,一手支着车窗,像是在专注地看窗外的夜景。
戚容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终于坐直身子往那边挪了一步,放任自己靠向了魏弋的方向。
额头碰上一块硬邦邦的肌肉,戚容不舒服地动了几下,无意识地蹭了蹭青年的肩头。
身旁人的身体在几秒后骤然紧绷起来,魏弋似乎转过了头,呼吸沉重地落在头顶,没人出声。
戚容并未闭上眼,他动了动脑袋,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便向后仰起头去看他。
视线很轻地撞在一起。
魏弋垂下的眼睫轻颤,薄唇紧绷又放松,开开合合几许,最终只是道了声他的名字:
“……戚容。”
戚容看着他的背着光晦暗不清的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他的回应,魏弋的呼吸又重了几分,眼睫慌乱眨动了几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心脏跳得烈,一下一下擂着他的胸口,魏弋突然又生出了一股子恐慌来,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靠在他肩上的戚容听去了。
只能这般僵硬着肩背,率先转开了脸,重新去看窗外已失去所有颜色的街景。
戚容也顺势收回了视线,僵硬地去看前座的皮质靠背,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好像有些理解魏弋那个木头了。
后半程,两人没再说一句话,戚容靠着魏弋,姿势舒服,却也毫无睡意。
出租车一直停在了大门前的台阶下,魏弋没急着开车门,而是先叫醒了戚容。
“到家了。”
平常又普通的三个字落进耳朵里,戚容睁开假寐的眼,坐直了身子。
未曾料到,这三个字会从魏弋口中说出来,以这种亲昵又无比自然的姿态。
可他好像并不算太讨厌。
戚容下了车,向前走了两步,大厅还亮着灯,秦叔开了门迎过来。
“回来了。”
戚容问了好,便示意了下身后的青年,“让人给他整理一间客房,他在这过夜。”
经戚容的提醒,秦叔才注意到了并未上跟随出租车离开的青年,苍老面容上露出了一点显而易见的诧异。
印象中,少爷已经很久没带人回来过夜了,就连一向关系最好的姜启少爷也很少留宿在这里。
只是眼前这个青年,似乎是近来才出现在少爷身边。
秦叔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向魏弋微躬身后,先一步在前领路。
走进一楼,秦叔便吩咐了佣人去整理客房,而后转回身询问:“安排小魏先生住在五层客房,和您同层,您看如何?”
戚容对此不置可否,直接带着魏弋进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左边走廊传来点动静,戚容心里有了点预感,看到自己那边的客房开了门,有灯光透过虚掩的房门洒在浅灰地板上。
将人领到房间门口,戚容便要转身回房。
五层只住了他和戚越两人,客房常年空着,考虑到魏弋和他的关系,秦叔贴心的让人收拾了靠近他的客房,两人房间在斜对面,走几步便到了。
收拾房间还要有一会,戚容丝毫没有请人进去坐坐的自觉,打开房门就要关上房门。
眼看他真的就这么走了,魏弋先沉不住气地喊住了他:“等等。”
戚容脚步一顿,如他所愿停了下来,倚靠着门框看向他,嗓音散漫:
“要我请你进来坐坐吗?”
很明显的随口一提,魏弋没当真,垂着眼扭捏了一会,才回道:“不用,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还没想到。
不想让他就这么走,还想跟他聊一聊,可被戚容这么不咸不淡地呛了一句,那些稍微带了些期许的想法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戚容就看着站在走廊上的人扭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的高大青年,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也不急着催他,默不作声地等着。
僵持一会,魏弋最后抬眼看了他一眼,哑声地道了一句:
“没什么,晚安。”
眼神中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幽怨。
戚容权当没看到,转身后提了提唇角,回了句“晚安”后便推门而入。
房门在魏弋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又等了会,确认门后真的没有任何动静,才终于收回视线,在心里坐实了戚容真的把他就这么丢下了的猜想。
无声叹了口气,身后的阿姨喊了他两声,他才回神。
只是这次他没再忽略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心情,向阿姨道了声谢,便走进了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客房。
好像不是错觉。
他有些在意戚容了。
只是他后知后觉,如今才察觉到,他与戚容之间从来就很特殊,他没办法用任何一种简单的关系去形容,因为太过超乎寻常,以至于他习惯性地将他归于了他最熟悉的分类。
可他又在相处中矛盾地将戚容与朋友的界限分割开来,演变为如今这样的局面。
拿捏不住分寸,也失了主动权,进退失据。
说不清是戚容若有似无的撩拨更致命一些,还是自己的迟钝笨拙更戏剧性,一切都像命运在作弄,或许没有戚容主动给出选择,他也会渐渐明白一些事。
只是时间早晚。
关上房门后,魏弋在门后站了许久。
最后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抬手盖上自己的脸。
这下真的麻烦了。
……
当晚,戚容做了个梦。
这对他来说是个很稀奇的事,因为浅眠,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在梦中,戚容发现自己回到了儿时的孤儿院,旧房新瓦,老树繁茂,连头顶的阳光都泛着陈旧的味道。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到这里,明明他对这个地方毫无留恋,那是一段对他来说无比灰暗的时光。
不远处的树下,坐了个小孩,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短裤,手中捧着一本书,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一笑。
小孩的面容很熟悉,戚容下意识挪动了脚步,头脑一片空白。
而后,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
“哥哥!”
戚容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却迟迟没有应,又等了会,小孩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书本走向他,一边笑一边拉他的衣服:“哥哥,我给你说,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
“他长得好好看,看起来就像童话书中的小王子……”
戚容张了张口,想问是什么人。
可动了动,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像被莫名的力量定在了原地,看着眼前比他矮上一些的小孩嘴唇开开合合,在对他说着什么。
很快,小孩的脸也渐渐模糊了,戚容徒劳地站在原地,直至身边的一切像荡开的涟漪般虚化,彻底模糊成了一片黑暗。
他就站在这黑暗中伸出手,徒劳地抓了抓。
下一秒,身体陡然失重,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落,扑通坠入了水中。
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交谈声透过水面飘进他耳中,闷闷地,听不真切。
“这样没问题吗?万一……”
“怕什么,戚少爷说了,到时候直接说他是自己玩的时候落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真可怜啊,还这么小……”
“谁让他来了戚家……”
戚容瞪大双眼,在水中分离挥舞四肢,想要摆脱挥之不去将他往下扯的压力,可越挣扎,他下沉得越快,渐渐地,他再也听不到声音了,水面上的模糊人影也消失不见。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戚容摇了摇头,喉咙和肺部尖锐地疼痛着,大脑皮层像要炸开一般,在濒死临界点,他突然想起了一些早已被他忘却的记忆。
来到戚家后他根本就没有生过大病。
八岁那年,他是被人推下了水!
第48章
是谁?
到底是谁!
尖锐的恨意充斥满胸腔,压得戚容快要踹不过气,稀薄的空气正在一点点流失,他离水面越来越远。
他就要死了。
那些波光粼粼的水,还依稀能看到阳光的痕迹,闪着光,清澈又温暖。
可是水下又湿又冷,他讨厌这里。
他不想死。
戚容阖上眼皮,只觉得这个梦太长了,他好累,睁开眼时梦就会醒了吧。
意识即将沉入深海时,他被一双手捞了起来。
有人拨开那些闪闪发光的水面,来到了他身边。
破水而出的瞬间,戚容被一阵刺眼的光晕笼罩,他偏了偏头,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
肩膀被人用力晃了晃,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喊着什么——
“戚容!”
“你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给我点反应好吗?”
“我现在打电话……”
握在肩膀上的触感消失了,那个人像是走开了,戚容拧了拧眉,费力地掀起眼皮。
眼前还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帘拉开了,整个房间温暖又明亮,身上的被褥柔软,没有回不去的孤儿院,也没有深不见底的水池。
真的只是一场梦。
脚步声又很快靠近,有人靠近床边,一边还在打着电话:“……对,你们什么时候能到,我叫不醒他……”
话音猛地一顿,在戚容还未反应过来时,肩膀就被人再次扶住了。
“你醒了?哪里不舒服?怎么会醒不过来,真的吓到我了……”
魏弋的嗓音絮絮叨叨地,听得戚容不适地拧了拧眉,他扯了下唇角,刚从深眠中苏醒的嗓音沙哑:
“别吵,头疼。”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对,魏弋果断噤声,手中的电话还未挂断,他握着手机问床上的人:“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戚容想也不想,闭眼拒绝了:“不去。”
虽然担心,但魏弋不想勉强他,对电话那端的急救人员道了歉,便将电话挂断了。
走回床边,注意到戚容又将眼睛闭上了,魏弋小心地询问了一句:“头还疼吗?”
戚容确实头疼,被迫体验了一回濒死的感觉,他现在整个脑仁快要炸开,埋葬在深处的记忆被一只手强行翻了出来,痛得他灵魂震颤。
不过好在,他弄明白了一些事。
八岁之后,他就想不太起来以前的记忆,大哥说他只是生了一场病,他那时忘了许多事,连带着自己是如何生病也忘了,于是就傻乎乎的信以为真了。
现在想来,那时是有人想要杀他。
戚容想笑,可是他却又实在笑不出来,他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将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视作威胁。
戚少爷?
他活得这么不如意,也没道理让他活得风风光光。
戚容许久没出声,魏弋以为他是又失去了意识,吓得又碰了碰他的手臂,力道小心地像对待一尊脆弱瓷器。
这一次,戚容直接从被子里探出手,招呼他:“扶我起来。”
他此时实在不舒服,也就没心思去计较随意使唤魏弋这件事会不会不妥。
魏弋自然也没在意这件事,动作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正要退开时,一只手搭上了他,没用什么力气,却轻易地按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戚容撩起眼皮,本就苍白寡淡的脸疲色更浓,连眼窝的褶皱都深陷进去,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语气淡淡,理所当然:
“抱我起来。”
魏弋却不可避免地怔在了原地。
脑袋里反复过了几遍那短短几个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每一个字的比划都被他分开重组,到最后,合成了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含义。
就算是朋友阶段,两人也从来很少肢体接触。
没有寻常兄弟间的勾肩搭背,也没有毫无顾忌的同吃同住,戚容于他而言,更像一个需要小心对待的儿时玩伴,未曾抓住的执着。
需要束之高阁,才能以示对他的尊重。
尽管戚容对他很特殊,他也从未想过两人会走向一个带上情、色的关系。
他承认,戚容的确很美,他也无可否认地被这种美所吸引蛊惑着。
而他还必须守住本心,像面对诱惑绝不低头的传教士。
强制自己移开眼,魏弋唇线绷直,沉默地揽过青年过分清瘦的肩背和腿弯,将人稳稳抱了起来。
比预想中还要轻一些的重量全部落在身上,魏弋有些恍惚,下意识将人向上颠了颠。
抱着青年转身,魏弋在原地僵硬了会,嗓音紧绷地问:“现在要去哪?”
戚容两条手臂环住他,松松搭在他硬得烙铁的肩背肌肉上,偏头示意道:
“抱我去浴室。”
梦中出了一身汗,这种黏腻又潮湿的感觉更加难受,加剧了戚容本就糟糕的心情,他急需洗去身上的这种被水浸透的潮湿。
指使魏弋将自己放在浴室旁的换衣凳上,戚容还未做什么,便看到魏弋一言不发的转身,看样子就要出去。
于是他把人叫住:“你急什么?回来。”
魏弋听见他的话顿在了原地,背影好似更僵硬了。
戚容看了他一会,放软了语调:“我想洗澡,你帮我放水。”
室内很静,只有两人之间莫名不清不楚的气氛流转,经过魏弋的沉默酝酿,气氛变得更凝滞。
魏弋并未让戚容等很久,很快脚步一转,重新走过来,只是眼神却没往他身上瞥一眼,径直走向浴缸。
戚容就坐在不原处看他动作,看他试了试水温,又手足无措地研究起放在一旁的瓶瓶罐罐,样子笨拙又好笑。
看了会,戚容便收回视线,抬手解开睡衣的纽扣,慢条斯理地将衣服脱了下来。
“水放好了,你试试温……”
魏弋一手撑在浴缸边沿,偏头躬身看向身后时,闯入眼帘的是青年赤、裸的上半身。
戚容一手搭在睡裤边沿,雪白的手指陷在深色中,造成的视觉冲击像一记重锤将魏弋砸懵了,他愣愣眨了眨眼,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放。
“你……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良好的教养和自信带来的从容好像总会在遇上戚容时通通失效,他无力招架戚容突如其来的一个举动,以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如今,面对戚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撩拨,他却不再只是感到仓皇。
一股更为深重的浓烈情绪在心上流窜,烧得魏弋理智紧绷,骨血间涌动着陌生的本能。
好像只有咬点什么东西才能填满内心渴求的空缺。
缓过了力气的戚容微微抬起腿,睡裤沿着白皙的大腿掠过膝盖,最后被他褪下,整齐放置在了一旁。
魏弋还傻站着,戚容只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一只脚借力踩在浴缸边缘,在魏弋垂下的视野中绷出了很漂亮的一抹白。
他近乎就要克制不住地抬手握住。
可没等他伸出手,青年便很轻易地抬起脚,迈入了盛满水的浴缸,像一尾灵动的鱼没入水面,转瞬便消失不见。
魏弋愣愣抬起眼,看到了青年光裸的大片脊背,雪一样的白,两块形状漂亮的蝴蝶谷振翅欲飞,美丽到妖异的一具身躯。
浴室渐渐热了起来,萦绕腾起的水雾中,戚容微偏头,两片终于恢复了些血色的唇瓣动了动,语调冷淡地对身后人说了几个字: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一汪绮丽的梦随着青年没入水中荡起的涟漪破碎,魏弋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了卫生间,又是怎么关好了门。
听到门锁扣上的声响,戚容收回视线,缓缓将下身最后一件内衣也褪下,整个人彻底没入了热水中。
欲望是深重的泥沼。
世人皆沉溺其中,魏弋也不能幸免。
他并非没有力气,只是故意为之,借此试探魏弋的态度。
现在看来,魏弋对他并非无动于衷。
他抬手,掬了一捧水,看着水自指缝间溜走,只留下了一团白而绵密的泡沫。
呼出一口气,手心中的泡沫便被吹散了,彻底化为了泡影。
披上浴袍走出去后,魏弋已经不在房间里,戚容没急着出去找人,而是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这么多年,大哥从未对他提及当年那事,必然是知道实情,却依旧选择隐瞒。
大哥身上有重任,可他没有。
凭什么他从此缠绵病榻,而害了他的人却高枕无虞,过得顺风顺水?
这世上的一切从来不公平,所以他想要的便会自己取。
丢下手机,垂眼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聊天页面。
【戚容:我想起来了】
【戚容:你早就知道,当初是谁让人推我入水】
戚裴的消息来得很快,只有几个字——
【是戚阳州】
手机嗡了下,紧跟着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大哥:别冲动,等我回去】
戚容抽了抽嘴角,有些想笑。
让他等,让他忍,可他等着忍着已经被人欺压了十几年,再也没有什么比等待更让人厌烦的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大哥帮不了他,能帮他的人只有自己。
打开衣柜大门,戚容挑选了一套新西服,慢条斯理地系好领带,整理好最后一粒袖扣后,从衣柜旁抽出一把黑伞,他走出房间。
屋外,阴云翻滚,稀薄日光全部隐入云层,酝酿着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
大雨将至。
第49章
下楼后,戚容听到餐厅隐隐传来一点交谈声,隔了段距离,听不太真切,就好像这个家多了些烟火气。
并不复以往的冷清。
恰逢魏弋走到大厅,见到他眼神躲闪了下,随即又注意到他手中的伞,怔了下:
“你现在要出门吗?”
戚容表情淡淡,没让内心的情绪泄露出来,“嗯。”
魏弋欲言又止,看了眼餐厅的方向,才道:“可是,早餐已经做好了……”
很寻常的一句话,寻常到戚容微微发怔。
他看了眼魏弋脸上的明显的无措和失望,莫名心软下来。
可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垂下眼避开对面的灼热目光,戚容抿了抿唇角,嗓音一如既往地淡淡拒绝:
“……不吃了。”
魏弋没再说什么了,低低地“哦”了一声。
两人擦肩而过,鞋底带起一点响动,走了几步,魏弋又出声叫住了戚容。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戚容脚步微顿,静默半晌,才回了句:“不用。”
丢下这句话,他快步走向了大门,避免自己再多说几句,就要忍不住留下了。
身后没有传来动静,戚容没回头,但有种莫名的直觉,魏弋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看他走得飞快,头也不回。
去车库提了辆车,戚容驾车驶出了别院。
车窗外的阴云越来越浓厚,大片铅灰色的云层又快又低地掠过城市上空,带起的阵风猛烈,吹得道路两旁的树冠张牙舞爪。
车停在马场门口时,雨珠终于落了下来。
戚容没急着下车,熄了火静静坐着。
“啪嗒——”
他听到了雨滴砸在车窗玻璃上的声响,一点两点,最后越来越多,大大小小地混在一起,连成了一片嘈杂的白噪音。
天气不好,马场内外没什么人,门口连个接待也无,戚容迈出车门,撑起伞孤身向里走。
两侧的跑马场空空荡荡,只有一位教练牵着一匹纯黑的弗里斯马在散步,阴郁天色下,连草地的颜色都灰败下来,被雨水打得萎靡不振。
戚容呼吸着空气中潮湿的土腥气,觉得烦闷至极。
快走近那片联排的欧式小木屋,有适应生模样的人打了伞快步迎上前。
“您好,今日天气不太好,您是要骑马还是看马?”
戚容微微抬起伞沿,露出了大半张在雨中白到透明的脸,淡色唇瓣微动,直截了当:
“我要见你们老板。”
近距离直视到戚容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侍应生愣了下,缓过了神才意识到戚容说了什么,当即露出为难神色:“您来得不赶巧,我们老板今日不在,要不您下次挑个天气好的时间再过来,我们老板一定在。”
这话说得巧妙,既委婉表达了老板不在,又和戚容约定了天气好时再来,既不算空头承诺,还有望为马场拿下一笔大单子。
可惜戚容并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
他扯唇浅浅笑了下,嗓音顷刻间冷下来:“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
戚容语气没什么波澜,只尾音微微下沉,不像反问,更像是敲下了最后的审判。
侍应生职业微笑僵了下,心中警铃大作。
下一秒,戚容越过他向前走去。
“给徐原打电话,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着。”
戚容身量高,走得快,过分清瘦的身影被宽大黑伞衬得越发单薄,离得远了,他身上那一点浅淡的香气也彻底稀释在了潮湿的空气中。
侍应生站在原地,看着戚容渐行渐远,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道模糊的嗓音穿透雨幕而来——
“若他问,就说我姓戚。”
……
戚容坐在温暖干净的马场休息室内等了一个小时,徐原才到。
房间内燃着令人神经放松地熏香,戚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视线落在窗外连绵不绝的阴沉雨幕中。
房门被人推开,有脚步由远及近。
“我当是哪位戚先生,原来是容少。”
戚容放下喝了一半的瓷杯,偏头向来人看去。
面前的年轻男人一身冲锋衣,牛仔裤下是一双沾染了不少湿泥的马丁靴,半长的黑发松散扎在脑后,被雨淋得微湿,浑身上下满是不符合商人气质的落拓与不羁。
不像马场老板,更像是个艺术家。
戚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对面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徐家少爷。
虽是同一个圈子,但他与徐原并不相熟,甚至都没见过几面,原因太多,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徐原与戚阳州交好。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徐原是在高中时。
那日二代们在马场组了个局,来了许多人,戚容是被姜启拉过去的,天气炎热,他并不想下场玩,于是就坐在种满紫藤花的长廊下乘凉,看着马场上的人赛马。
那时,徐原就在其中。
一身骑士服,一匹汗血宝马,在阳光下意气风发地笑着,在同行的二代中一骑绝尘。
一头过肩的长发束在脑后,疏狂与儒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糅合,姿态张扬肆意。
好似他生来就该自由。
因为太过耀眼,戚容便格外印象深刻。
后来,再次见到徐原,是在徐家老太的葬礼上。
那时的徐原已剪下了一头离经叛道的长发,微垂着头站在徐家长辈身后,沉闷古板的黑西装压在他身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戚容早人群后看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身上那股孑然的自由好像被夺走了。
葬礼结束后,戚容随着戚裴离开,发生巨变的徐原也随之被他抛到了脑后。
再后面,他便听说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有关徐家。
有人说徐原爱上了一个女人,公然与联姻家族撕破脸,留下非她不娶的狂妄言论,徐老太太就是被这个她最宠爱的孙子给气死了。
圈里的传言虽是只言片语,却也并非毫无依据,戚容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对徐原微末的一点好奇心也因这些传闻彻底淡了下来。
他本以为徐原会是在未来大放异彩的那类人,可他却过早地摧折了自己的那一份骄傲。
最后这些传闻全部落实,随后传出的是徐原与徐家断绝关系的消息。
所有人都几乎以为徐原的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可徐原却在沉寂后,开起了这间俱乐部,且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有自立门户之意。
徐原依旧与圈里人来往,只是以前凭借徐家少爷的身份,如今被人称一声徐老板。
认真算起来,戚容比他小上五六岁,徐原是和戚裴同辈的人,如今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可戚容却从他身上看见了掩饰不住的疲态。
再也不见从前恣肆的半分影子。
“是我不请自来了,徐老板。”
戚容站起身,冲他一颔首,抬眼便与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撞在一起,“寒暄的话不必多说,容少找我什么事?”
戚容笑了笑,笑意浮于表面,既然徐原单刀直入,那他也没必要再绕圈子。
“和徐老板谈一笔生意。”
徐原是戚阳州的人,两人其实没什么好谈的,虽然没有站在对立面,却也因立场不同无形有了距离。
如今他要劝徐原倒戈,自然也并非易事。
徐原听到他的话,眼中的诧异不加掩饰,很夸张地挑了下眉梢,笑问:“容少是在说笑?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生意可做,不妨直言。”
戚容探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空茶杯,倒转杯口放在桌上,撩起眼皮看向对面,嗓音轻慢:
“和我合作,扳倒戚阳州。”
室内静了几秒,窗外的雨声在这寂静中无形放大,细细密密地落进来。
一声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戚容收回手,表情不变地看对面笑起来的徐原。
笑完了,徐原撩了把散在眼前微卷的长发,放松地向后靠在宽大沙发靠背上,嗓音中的玩味不加掩饰:“商人无利而不往,容少既然说了这是做生意,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徐原的反应在戚容意料之中。
虽然并非有很复杂的利益关系,但徐原到底和戚阳州认识多年,因他轻而易举的几句话便倒戈并无可能。
只是徐原小瞧了他,他掌握的比他想象中要多。
“我听说,当初戚阳州去了趟徐家,当晚,徐家老太太便将你叫回了徐家。”
话音落地,对面徐原的脸色顿时变了。
闲适的谈判姿态从他身上褪去,戚容只觉得自己被一道阴沉无比的视线死死盯住了。
徐原的音色暗沉地可怕:“你是什么意思?”
戚容似乎对他自欺欺人的样子感到好笑,兀自笑了,“徐老板是聪明人,你会明白的。”
当初徐家老太太病发得突然,所有人只道是徐原的叛逆将一把年纪的老人气狠了。
可当时兵荒马乱,徐宅人来人往,没人在意到底是谁将这件事捅出去的。
戚容无意间查到戚阳州,也只是一个偶然,他向来有在手中握点证据的习惯,于是这件事也就被他记下了。
如今倒是成了他手中一张趁手的牌。
当然只靠这一件事,还不足以动摇徐原。
戚容探出手,指尖微动,掸了掸桌上的瓷杯,将最后一个饵扔出去:
“再加上白莹女士的转去菲洛斯疗养院的手续,我想徐老板现在应该会更需要这个。”
白莹,徐原爱上的贫民窟女孩,罕见病患者。
他查过,那种病至今没有治愈的先例,只能通过治疗延长患者生命,时限未知,就是从死神手中抢时间。
菲洛斯疗养院正是国内目前攻克这种罕见病最先进的医疗机构,费用极其高昂,且一位难求。
若说现在的徐原还有什么最在乎的东西,毫无意外是白莹。
戚容一度认为,徐原这个人选错了路。
明明光环满身,怎会甘于平庸,爱上一个他们这种人平时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女人。
他以前不理解,现在依旧心存疑惑。
这一次,几乎没有让他等太久,徐原猩红着双眼,将面前那瓷杯握得微微颤抖,嗓音嘶哑道:
“只这一件事,送白莹去菲洛斯疗养院的事,希望容少不要食言。”
戚容觉得自己赌对了。
一旦有了软肋,人便不再无坚不摧。
曾经他不信邪,直到看到如今的徐原满身伤痕,深深压抑却依旧翻涌而上的绝望萦绕,他才恍然明白了爱情这种东西。
让人脆弱,也让人强大。
与他接触过的任何情感都不同,他对此完全陌生。
静默片刻,戚容收敛情绪,将瓷杯放回了桌上,语调微沉道:“……当然。”
徐原得到承诺,垂下眼看着杯中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一饮而尽,将杯子随手丢开,他抬起猩红未褪的狭长凤眼,直视着双腿交叠的青年。
“你想怎么做?”
第50章
戚容对这位临时的合作伙伴并未交底,再多的他没透露,只让徐原将人约出来。
徐原听完他的话,却是深深笑了下,眸光里藏了几分阴鸷:“不用约了。”
戚容没再动桌上的茶水,轻挑眉梢,放松地将手臂搭在沙发靠背。
“今晚恰好有个局,是王易的生日,戚阳州也会去。”
闻言,戚容浅笑了下。
这算是上天把机会送到他眼前,他若不利用一番,简直白费了这份心意。
五指舒展,搭在沙发扶手上摩挲了几下,戚容嗓音缓慢:
“王少的生日宴,我自然要亲自去。”
王易算得上圈子里鼎鼎有名的一个人物,只不过却是靠烂名声人尽皆知,不学无术,沉迷酒色,实打实的纨绔草包一个。
但因为是王家嫡次子,王家对他也没有太大期望,只要不触及法律底线,U市随他横行。
戚阳州和他关系私交不错,两人臭味相同,爱好品味也如出一辙,以前上学时干过不少荒唐事,近几年倒是收敛不少。
王易财大气粗,生日会的地点选在U市最大的销金窟,戚容和徐原到的时候,昏暗的霞光还披在天际,会所外的道路两旁是数不尽的豪车。
怕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两人并非坐同一辆车,戚容给了随行司机几张钞票,便推门下了车,站在台阶前等后车的徐原。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戚容拿出手机看了眼。
屏幕上是魏弋发来的消息。
【魏弋:什么时候回来】
【魏弋:需要我去接你吗】
戚容看完没忍住笑了,这家伙现在口吻自然,不过才在戚家住了一晚,如今倒是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还管起他来了,臭小子。
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了几顿,想打字又犹豫,察觉到有人走近,他顺势熄屏,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门口有黑衣保镖把守,因为提前有人打点,认出徐原的脸后省去检查身份的步骤,直接放了行。
戚容瞥了眼与他们一门之隔的通道,两个适应生模样的人围着一个西服男人,像是在搜身。
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戚容敛去眸光中的晦暗。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没想到一场生日会也会如此大动干戈,这王家行事实在太过张扬。
以为人会傻到将违禁品随身携带吗?
或许只是虚张声势,大张旗鼓地做做样子。
普通人进不去这个门,可一旦进了这个门,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生日会还未开始,徐原带着戚容先去了一楼的宴会厅,甫一进门,周围的人便三三两两地投来视线。
一部分是意外戚容会和徐原同行。
另一部分大概是意外戚容会到场。
毕竟,戚容和在场的两位大人物的关系并不融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戚容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淡淡拒绝了徐原喝一杯的询问,在场内四下张望起来。
这里他来过几次,戚家虽扎根U市实力雄厚,可行事却从不过分张扬铺张,甚至堪称低调,只不过戚德义和他儿子却背道而驰,自从升任集团副总后,父子两人在外几乎是豪掷千金,频繁登上各大娱乐头版,标题无一例外与财大气粗有关。
在戚容看来,简直就像两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肆无忌惮地蹦跶。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给戚阳州翻身的机会。
只站了一会,便有几人围上来攀谈,戚容接了杯酒,端在手中,耐着性子和他们聊了几句。
时间一点点流过,戚容估摸着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只是宴会的两位主人公却迟迟没有到场。
放眼宴会厅,身着西装华服的男男女女置身其中,人人都戴着一副虚假不切实际的交际面具,水晶顶灯明亮到有些刺眼,戚容被灯光照得眼酸,没忍住拧起眉头,偏了下头。
对面正说话的男人瞬间噤声,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抱歉,容少……”
话没说完,戚容的肩上搭上一只手,男人微微施力,对他低声说:“去那边聊。”
戚容顺势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酒杯,冲面前几人抬了下手示意,跟着徐原往人少的角落走。
站定后,徐原率先沉不住气地问:“你想做什么?”
戚容一手抚了抚腕表的光滑表盘,嗓音依旧漫不经心:“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原皱了皱眉,借着高对面人半头的身高优势微微垂下头,嗓音与表情无端染上些许压迫:“你到底想做什么,总要给我交个底吧。”
“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似乎从他口中听到合作关系几个字格外有趣似的,戚容勾唇笑了下,没说话,只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向下点了两下。
青年昳丽锋利的眉眼此时舒展着,薄红的唇轻勾,端得是副能勾魂摄魄的模样。
“我知道这下面有什么。”
几乎在意识到他话中含义后,徐原猛地变了脸色。
他表情堪称冷酷,一把握住身前青年的手臂,死死攥住,出口的话压得很低,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你疯了?”
戚容被他握得不舒服,拧眉挣了两下,可徐原不为所动,依旧紧紧攥住他,赶在众人注意到两人不正常的拉扯前,戚容向旁边走了两步,避开了人群的视线。
再抬眼时,他语气不太好:“徐老板,把手放开。”
徐原死死盯着他,闻言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手,缓缓后退了一步,“既然你知道这下面有什么,当初就不该打这个主意。”
徐原看着戚容,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谁都惹不起这背后的人。”
当然,戚容并没有自不量力地认为自己自己一人可以撼动这背后旁根错节的利益大厦,况且他也并不需要去插手背后的生意。
他只是要在老虎身上拔拔毛,又并非要置它于死地。
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有戚阳州一人。
只是这些,对徐原多说无益,注意到宴会厅内隐隐的骚动,戚容向前走近一步,抬手拍了下徐原的肩膀,垂下眼道:“徐老板只需要知道,我有信心全身而退。”
徐原侧脸看向他,嘴唇抿住,欲言又止。
戚容没在意,只在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天气预报说今晚晴朗,是个探望病人的好时机。”
他在劝徐原尽早离场。
徐原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懂他的意思。
戚容走向了宴会厅的出口,两人渐行渐远。
身后有道视线一直追随在他背后,一直到走出大门,那视线才消失不见。
在进入地下前,所有人都要搜身,戚容也未能幸免。
彻底推开那扇大门时,戚容被门内绚烂的灯光刺得眯了下眼,适应了会,才睁开眼看向面前高挑的仿古地下王国。
在门口取了只面具戴上,戚容领了几只筹码,一路掠过牌桌,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的所有人。
走到隐蔽角落时,垂眼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已过7点半。
他注意到了顶端那个象征失去信号的小图标,早有预料。
整个晚上他都在留意时间,不论有没有人到场,他都必须在9点前离开。
当务之急是确认戚阳州的方位。
戚容换上一副笑脸,路过最近的一张牌桌玩了一把,把手中的筹码翻了个倍,便顺势去了另一张牌桌下了更大的注。
他对这些不热衷,只是在圈子里耳濡目染,他向来只是不愿意放下身段,却并非不食烟火的高岭之花。
就这么玩了几局,渐渐有人被即使戴了半张面具也依旧光彩夺目的戚容吸引,身边跟场的人多了起来。
有了面具这层遮羞布,所有的一切皆可抛开不谈,家世、取向、甚至是婚姻。
拒绝了几个男人的有意示好,戚容忍着心中不耐,终于等来了一位低眉顺眼的适应生。
“先生,请跟我来。”
看来他猜想得没错,外间只是障眼法,要足够引人瞩目,才有机会被宴会的主人邀请——
去玩更大的。
戚容甩下手中筹码,一口全押了,连结果也懒得看,径直跟随侍应生穿过人群,离开了人声鼎沸的大厅。
乘着电梯一直下降,又走过一条明亮的欧式走廊,两人最终停在了一扇双开复古雕花的大门前。
侍应生敲了两下门,便转身离开。
戚容没急着推开门,在空荡寂静的走廊站了会,确认没有从周围两边的房间中听到任何声响,才扯唇笑了声。
笑完,他握上门把,推开面前厚重的门。
走进去的一瞬间,戚容便闻到了鼻腔飘来的一点奇怪的味道,他下意识拧了拧眉,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鼻底。
里面游戏正在兴头上,还未走近,戚容便听到了几人咋咋呼呼的吵嚷声:
“愿赌服输啊,阳州!”
“对啊,大家不过是一起玩玩……”
“你这是不给我面子,以前依着你,但今日是兄弟我生日。”
听声音,里面大概有五六个人,大概都是王易戚阳州小团伙的核心成员,几个人正在说话,具是一副大着舌头说话癫狂的姿态,戚容心中有了点预感,转过拐角,彻底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肉眼可见地,只有戚阳州一人还意识清醒,只脸薄红,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
“这事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行,这事是底线,否则我爸非抽死我不可……”
他话说到一半,视线一转,注意到了走进来的戚容,当即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谁让你进来的?哪个侍应生领错了房间……”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便都看了过去。
戚容默不作声地站了会,才一勾唇角,将脸上覆着的面具取了下来。
室内一瞬陷入了死寂般的静默中。
“美人……”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了一句,接近着,已双眼发直的王易便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走向戚容。
戚容向旁走了一步,避开他,重新看向还清醒着的戚阳州,态度堪称和风细雨:
“堂哥当真这么听大伯的话?他不让你做什么,你就真的乖乖听话吗?”
只是这话说中的含义夹枪带棒,戚阳州本就被煽动了一番,此时再听这话就莫名不顺耳,当即一拍桌站了起来:“戚容,你知道这是哪吗?谁给你的胆子敢进来!”
戚容戏谑地一耸肩,轻飘飘瞥了眼就站在一旁一直盯着他看的王易,笑道:
“堂哥这话倒是有趣了,来往皆是客,我自然是来祝贺王少生日快乐的。”
那一眼看的王易抓心挠肝的难受,不甚清醒的头脑此时更是成了一团浆糊,呼吸急促了几下,只知道一个劲点头附和:“对、对,这里是生意场,当然欢迎……”
得到主人的肯定,戚容随手丢下面具,装也不装了,直接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了戚阳州对面。
他倾身,一只手肘压上赌桌,剪裁极佳的西服起了点褶皱,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指尖垂下拨弄了几下桌上未来得及收起的纸牌,戚容掀起眼皮看了看戚阳州那张五彩缤纷的脸,万分愉悦地笑了。
“既然堂哥不服气,不然证明给我看?”
戚阳州被他这副如入无人之境还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的抓狂,毫无防备地掉进了早就为他量身打造的陷阱中:
“你看不起我?!戚容,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戚容夹着指尖的纸牌玩,闻言无辜地眨眨眼:“所以,证明给我看……”
话音顿了顿,他愉悦地挑起嘴角,嗓音中恶意与趣味不加掩饰:
“你不是个只会听爸爸话的废物。”
戚阳州豁然起身,双眼已几近赤红,粗喘着气的模样与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
他一拳砸在桌上,将结实的赌桌都震地抖了下。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戚容冷静看他发完狂,偏过头从一旁还呆坐着的二代手中拿过那只加了料的酒杯,一手撑着桌沿前倾身子,将手中的酒递向对面。
他笑着挑起眉梢,朝对面人抬了抬下巴,微微眯起的眼睛弯出了月牙状,在桌边舒展着修长身体,漂亮得像是兜售蜜糖毒药的恶魔。
有着让人心甘情愿赴死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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