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走了。”霍尘神色很是平和, 低声说道。
顾青时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随口说了句，“迁了就好, 今年有空记得多去祭拜下。”
他抬眼看了下霍尘。
对方肩颈都是微微朝下斜着的，颇有一种顺从的样子, 乍一看没什么攻击力。
霍尘：“嗯。”
“行，那你先工作，我走了。”顾青时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但是刚准备走, 手腕就被扯住了。
他眉心一跳。
“去哪里？做什么？”青年钝钝地说。
顾青时平和道：“田村社区, 龙丰街道旁边。”
“我跟你去。”
“不行。”
霍尘面色变得极差, 抬手把人拉了过来, 收了下圈着人腕骨的力道。
默不作声。
“你吃过药了。”
“我知道。”
“我一直在你身边并不利于你恢复。”语气甚至很耐心。
青年微微抬眼，黑沉又执拗, “你嫌弃我。”
顾青时神色冷淡，抬手直接扇了一下人，力道不轻不重，“你再给我扣帽子试试？”
霍尘眼睫微微垂着，皮下的血液有点回温, 情绪一下子被拉回来了。
只是低声辩解道, “我没有。”
“没有就松手。”
似乎有些不甘，但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霍尘盯着人松开了。
顾青时手腕被捏得有些酸，抬手揉了下, 不咸不淡道, “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半, 不要给我打电话。”
“中午可以过来找我，我就在田村社区那边。”
“不长的。”
霍尘脖子上的脉搏在一鼓一鼓地跳, 精神在压抑着自己，他听到自己说，“好。”
又是一场考试。
顾青时原本都要出办公室门了，但想到什么，又绕了回来，“让你助理帮我买个手机。”
霍尘默不作声，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你工作不用的吗？”
“私人手机。”
顾青时还是蹙眉，“那有电话找你怎么办？”
回答他的只是一双沉甸甸的目光。
不怎么办，所以最好你就别离开我，霍尘只是这么想。
顾青时把手机带走了。
走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
霍尘心里有几分阴郁，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
其实关于“恋父情节”主要多发于传统模式的家庭中，也就是女孩会嫉妒母亲的身份，对父亲产生错位的情感。
这不适合当下的情况。
顾青时看了下弗洛伊德的著作，也没有得出什么有效经验。
遂转而去看同性恋相关书籍……
但完全看不下去。
同性恋不是疾病，这点他没有什么异议。
问题是……为什么会和……
顾青时心烦意乱，觉得还是需要纠正他，无论如何不能走上歪路。
修长的指节轻微地摩挲着，关节处被蹭红了都无所知。
“到了，先生。”前面的司机温和提醒道。
顾青时下了车，礼貌道了谢，这是霍尘配的车，方便归方便，但给他一种公权私用的感觉。
不太合适。
“您先走吧，待会我有其他的安排。”
司机有些犹豫，“可是……”
“我会跟他打电话。”
对方这才妥协了，驱车驶离了这个地方。
顾青时看了下周遭的环境，这里并不是原来田村的所在地，而是城市的另外一个方向。
虽说不是什么郊区，但也到不了四环。
基本上被开发的乡村、城中村，安置地都是集合式的小区，名称也多按照原来的村落命名，后面加以“社区”。
算是城镇化的一种方式。
顾青时看了下这附近的环境，各种商铺、门面林立，倒是也的确热闹些。
只不过……当年张家那个新盖的楼房恐怕有些亏。
刚建成没几年就被拆了。
【是13号楼三单元，6楼东户。】996飘在半空中，嘴里塞着一根棒棒糖，很认真地说道。
顾青时给它买的，但说实话它也吃不了，就纯增加功耗，现在身体已经逐步发烫。
【你要不就别吃了。】
主要是有点烫手。
996豆豆眼一眨一眨的，含糊道，【没事没事，别人不会看到我的棒棒糖的。】
【不是这个意思。】
996又理解了一下，【噢，主系统给我修过一次，放心这次不会冒烟的。】
顾青时微微一愣。
怎么还冒过烟……
但思考这个也没用，顾青时拿了一会996嫌累，让它自己飘了。
面前是一扇普通的小区门，门上还贴着去年的对联，还有一个倒了的“福”字。
青年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来，“谁啊！”
似乎是在看猫眼。
顾青时往后微微退了一步，让自己全身露了出来，随后说了自己的名字。
996把这段剧情的恢复程序拉快了点。
对方应该是能想起来自己的。
门开了。
女人名叫林思榆，六年前顾青时去田村找过她，当时是为了知晓霍尘的少年的经历。
也算有些缘分。
但顾青时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记得自己，在他的时间流速看来，只过了一年。
可是256世界，已经过了六年。
即使情节在恢复，也不能完全保证对方还记得自己。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顾青时蹙了蹙眉，心想不是这样的，于是解释道，“现在已经不——”
“我知道你，你来找我有事吗？我待会要去接孩子放学，可能没什么时间。”林思榆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头发用鲨鱼夹束着，显得慵懒又随性。
面容饱满而又光泽，比之于六年前更有血色和健康了。
顾青时很礼貌道，“那我改天再——”
“你和我一起去吧。”女人直接敲定注意，似乎方才警戒看猫眼的人不是她一样，简单收拾好挎包就出了门。
顾青时跟在人身后，从对方简单的交谈中才知道，政策体贴最近几年家庭人员有丧生的情况，所以分楼房是按照占地面积来算的。
好在张家面积不算小，她们母女直接分了两套一百二十平的。
也算不亏。
“后来我为了养闺女，一边做直播，一边在家里带孩子，看情况好些了，我就去考了个成人本科，之后学习做电商，现在也算过了好起来了。”林思榆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
顾青时依然是个良好的聆听者。
“说明您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
林思榆将车子听到了一家奶茶店的门口，把钥匙一拔，车子也熄火了。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我和你素不相识，但我却莫名其妙和你说那么多。”
当时自己像个疯婆子一样在家带没一岁的小孩，还要提防有人半夜来讨债，精神压力简直要把她压垮。
一个陌生人来找她。
她居然说了那么多。
现在想想，似乎也是从那年之后才慢慢变好的……
“您放心，我从未往外乱说过。”
林思榆摆摆手道，“没怀疑过这个，毕竟你的事也挺离奇，我也不算光输出。”
“……”
二人来了奶茶店，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林思榆抱歉道，“我经济能力目前只能想到这个地方来说话，不好意思。”
但顾青时并没有丝毫不适，只是道，“我现在并没有工作。”
“失业了？”
“算是。”
“啊，那确实不行……回头找一份吧。”
顾青时想了想，应了好。
“你那个孩子……最后抢回来了吗？”林思榆吸了口奶茶，还是没忍住问道。
过去的记忆灰败而又支离破碎。
但那毕竟是过去走过来的路，她还是可以直面面对的。
顾青时沉默片刻，“我把还给他父母了。”
“你没抢？”
“没有。”
对面的人神色很是同情。
这种场面实在诡异，像是两个成熟的家长，一见面只能聊孩子。
“你找我做什么？当年的事我已经不能再说出些有用的东西了，毕竟我是后嫁过来的，多是从那个死了的前夫那边听到的。”
漫长的对话终于切到正题。
顾青时温和道，“那也很有用。六年前我记得您说老太太是在居委会登记的“霍尘”这个名字。”
“当时我时间太赶，没有时间去接着查，导致再回Z市已经是六年后了，没想到田村已经被开发了，居委会恐怕也有换人的情况。”
“我没有认识的人，于是只能来找您。”顾青时言辞非常恳切。
但林思榆只是定定道，“霍尘……也就是你那孩子，不已经不是你儿子了，还管他做什么？”
“他不已经认祖归宗了？”
顾青时微微一愣，这在林思榆眼里又是一个悲情画面，已经不是父亲了，人家都飞黄腾达了，你还停留在原地。
“是。”顾青时不能否认。
林思榆皱眉道，“我婆婆当年那一辈的人肯定是死了，眼下村长那里都第三代了，不一定能记得当时的事了。”
“还有就是你一直找以前的事是做什么？怀疑有人把那孩子故意扔到这了？”
“要我说你就是瞎揽活，要是当年是他亲生父母给扔了的，你现在查出来，那不纯里外不是人？”
女人很是理智地分析，“那小孩认祖归宗的家庭肯定不错吧？都快十八了才认回去，以前没找到姑且不论，可能是线索不够。但找到了，如果真是大门大户，那不会查查以前的，起诉起诉，把拐卖的什么人绳之以法？”
“要是什么都没做，那就是没有这个想法。”
顾青时无法反驳，他只是说，“我知道，但我还是……”
林思榆撑着下巴去看对面的男人，心里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三十多岁了，不结婚，不开展新的恋情。
全心全意想要查当年的真相。
甚至那孩子已经不是他的了。
“我替你联系一下，我婆婆当时在村里非议很多，她死了很多年我在街上也能听到村里人说她的闲话，他们应该会记得。”林思榆还是这么说。
同样是吃力不讨好。
顾青时对此很是感谢，但刚想说什么，对面的人道，“加个微信？以后方便联系？”
青年略微迟疑，但还是说，“好。”
这是霍尘的手机……
今天回去就得买个新的了。
顾青时觉得果然不是很方便。
大约到了十一点。
林思榆道，“那我去接孩子了，回见啊。”
女人朝人温和一笑，顺道去了奶茶吧台那里又点了被杯果茶，准备给孩子带过去。
顾青时走了过去，看了下上面的品类。
“你也要点？我给孩子买的啊。”林思榆笑了笑。
“孩子都喜欢喝什么？”
林思榆随口一答，“能爱喝什么啊，甜的，凉的，名字花里胡哨的新品。”
顾青时微微颔首。
*
霍尘眉心一直在跳，他就出去了一上午，就给他加了个女人。
才两个小时。
他怎么不知道他的社交能力这么强？
低调的黑车驶入热闹的巷子里，穿着正装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他个子很高，眉眼有几分不郁，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中午的奶茶店都是学生，里面拥挤又嘈杂，店员一直在报号。
生活气息像是一种看不见的物质，弥漫开来了。
霍尘进去视线环视一圈，难得有点闷气，出来就待这种地方。
人挤人，干净不干净还说不准。
视线锁定到一处。
那是个小桌子，靠窗，由于阳光洒在那里，正午会有些热，所以没人去那里拼桌。
顾青时坐在那里，倚靠在椅背上，交叠着双腿，低头看手里的手机。
宛若一幅画。
游离在世界之外。
霍尘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人面前，顾青时感到一道阴影打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仰头去看人。
“来了？”
霍尘闷声道，“为什么在我手机上加女的微信？”
“你到底见谁——”
顾青时只是打断道，“果葡芝士……啊香香？”
青年似乎又想不起来了，倾身把桌子上的饮品又拿过来看了看，噢了一声。
又仰头去看人，“给，是果葡椰果芝士香香。”
霍尘：“……”
“你用这个哄我？”霍尘低声道，语调后面有些微扬。
顾青时抬眸看人：“嗯，所以喝不喝？”
来人沉默半响，硬生生道，“喝。”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虽说是妥协了一会, 但是霍尘还是忍受不了有人在看顾青时，他最后还是把人带回了车上。
只不过又挨了一巴掌。
理由是他上车的时候抱住他的腰了。
这也能被打。
反正横竖都是要被打，下次倒不如做得更过分些。
霍尘掌心捏着那杯廉价的奶茶, 冰水渗得他指腹变凉，手背略微变红。
“不要玩。要喝就喝。”旁边传来略微不满的声线。
又教训他。
霍尘看了杯壁的标价, 发现只有九块九，顾青时就这么敷衍地来哄他。
他就值这个价。
真贱啊自己。
下巴有冰凉的触感传来，霍尘脸被扳了回去，眼眸像是黑曜石一样。
顺从地看着顾青时。
“打你生气了？”这人问了句。
霍尘的脸微微被人扳到了侧面, 耳边有心上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我没用多大劲。很疼吗？”
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霍尘满不在乎地想。
但他没摸。
顾青时只是又把他的脸扳回来了, 眉毛轻轻蹙着, “怎么不说话？我不是和你说了那个人是张正的前妻吗？我来问事情的。”
霍尘垂着眼眸看人, 心想你这不是会凑近来哄我么。
他情不自禁地往那边靠近了些。
发丝缠在了一起。
呼吸略微放慢了……
顾青时一把又将霍尘的脸扳了回去，这次居然有点不顺畅, 但是他没怎么在意，只是看了下。
其实打顺手了。
很难改回来。
“不疼的。”他最后只是这么说。
颇有点尴尬。
霍尘垂眸去看人，“我疼。”
“……”
顾青时当没听到，只是让前面司机开车，说了个目的地。
“我说我疼。”耳边还有悠悠的声音, 像是什么蛇的信子一样, 时不时在你耳蜗上舔一下。
不依不饶的。
顾青时一路上被烦得要死，最后只能说，“到底要怎样？”
视线交错——
霍尘凑得很近, 低头看着人, 嘴里似乎说了几个字, 很含糊的样子。
顾青时没听清，刚想问一下。
冰凉的唇瓣就贴了过来, 带着甜腻的葡萄香味，舌尖快速地戳弄了下。
他说的是：
亲一口就好了。
“啪！”
声音极其大，打得相当用力，以至于前面的司机吓了一跳，车子都歪了下。
顾青时越想越气不过，抬脚又踹了一下。
后座发出闷的咚声。
司机心率直速上升，吞了好几口口水，心说要不升起来隔板吧。
但是……
他又忍不住往后视镜那里撇了一眼。
老板右半张脸被打得微肿，但笑得很痞气，膝盖上搁着另外的人的腿。
因为那人的脚踝被攥住了。
正装被弄得歪歪扭扭，西装扣子也散了几颗，霍尘舌尖抵了抵腮，顿觉有点痛。
但……
真值。
下次还要。
车子原本是开到了公司的，但是顾青时没能成功把霍尘赶走，扇也没扇动。
“上午已经离开了两个小时了，中间我才和你待多久，我不可能走。你想都别想。”霍尘垂着头，膝上有明显的灰尘，发丝有些微乱。
但掌心还攥着人的手腕，直接抵着顺开人的指缝了，贴着软肉彼此感受温度。
像是在打破什么冷硬的壳一样。
顾青时扇得也累，面色被气得一片冷白，胸膛也像是没顺过来气。
只是抿出来几个字，“随便。”
生气了。
霍尘闻言眼尾有些下垂，泄出来一点落寞的情绪。
“就因为我亲了你？”语调是下降的调。
司机吓得战战兢兢，立马找了个借口下车了，他还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顾青时闭了闭眼，刚回头想要说他——
就见青年眼尾泛红，垂头看着膝上彼此交握的两只手，眼泪啪嗒掉下来一滴。
手指渐渐抽离开来。
“原来这么讨厌我……”
霍尘起身准备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
手腕如愿以偿地被拉住了，车内传来很冷的语气。
“回来。”
霍尘眼眸微垂，脉搏在有力地跳着，他的睫毛扑簌地抖了几下，像是在展露主人的得意。
“听不到话吗？”顾青时烦得受不了。
青年又坐回了椅子上，十分自如地把那个手腕牵在了手里，低头又撑开了手指。
十指扣住了。
但眼睛还是潮湿一片。
像模像样的。
顾青时抽也抽不出来，最后只能放弃，冷声教训道，“你多大了？说哭就哭？”
“让别人看到像什么话！”
霍尘视线沉甸甸的，只是摩挲着人的手，并不反驳。
只是在回味刚才的吻。
葡萄味的。
没必要逞口舌之快。
不划算。
顾青时见不得他哭，小时候跟个水龙头一样，大了好不容易不哭了。
现在六年过去，一朝回到解放前。
“那去下墓地吧，祭拜下你奶奶。”
*
当年离开的时候其实就没有来得及在重阳的时候去祭拜，顾青时心里是觉得过意不去的。
毕竟没有老人家带霍尘的五年，后面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霍尘最后去开了车，顾青时最后坐到了副驾驶，不然他能站在车门外一直看着他。
他丢不起这个人。
Z市东侧郊区，那里是一大片风景区，墓碑错落在山坡之上，显得幽静而又深远。
但与此相对的是，价格尤其昂贵。
可以称得上寸土寸金了。
青山墓园服务大厅——
顾青时刚跟着人进去，就发现有个服务人员迎了上来，引着他们去了……VIP区。
墓园也有这种东西。
倒是很前沿。
“是办理先前的业务，还是——”
霍尘只是道，“只是来祭拜。”
服务员顿时了然，温和解释道，“现在是正午，日头比较高，可能出去会热，您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然后我们这里提供堂食，前面的走廊右拐就是餐厅，您还可以选择外卖。”
“贡品就在B区附近，您可以直接选购，到时候会有专人为您带上去。”
“好谢谢。”
服务员这才离开了原地，将手中的茶点放在了桌上。
顾青时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在十多年前，自己是带着霍尘一步一步往地里走的，当时风也很大，鞋子还沾了泥。
一晃……这么年了。
“为什么去找张正的家属？”霍尘给人倒水，倾身递过去的时候，膝盖碰了下对方。
顾青时没察觉这个，只是说，“我不渴。”
“噢。”
放下了。
顾青时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就说了之前的事，但是霍尘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后冷不丁地问，“几年前去的？”
“……六年前。”
霍尘只是看着他。
“为什么当时不要——”
顾青时移开了目光，有些不自在，打断道，“去给我拿瓶水。”
“……”
桌子上放着一个杯子，
霍尘神色不明，只是盯着人看，还是道，“好，我去给你拿。”
他起身走了。
顾青时心烦意乱的，他还是无法彻底去面对当年的事，无论是因为什么苦衷和理由。
他就是抛弃了霍尘。
思绪像是陈年乱麻，但就在这时，另外一位服务员走了过来，似乎和刚才不是一个人。
对方弯腰询问，“您和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吧？”
顾青时回答了是。
服务员很体贴地说道，“霍先生三年前购置的双人墓地还在空闲着，目前青山这边也有相关的福利活动，可以免费为客户扩大墓地空间和……”
顾青时只是打断道，“双人墓地？”
服务员愣了一下，“对啊，您难道不是霍先生的……”
顾青时心口又被扯了一下，“我是他——”
似乎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
一点伦理上的关系都没有了。
他甚至没有资格去教育他。
“没事，您先走吧，我们不是来办理这个业务的。”顾青时最后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体面，坐在休息区愣神了很久。
墓地都买好了。
996来让他回来不是什么随便的举动。
真的自杀了……
他不疼么。
霍尘给人带了果汁，特地买了当时在办公室里顾青时喝的那个牌子，有种隐隐的比较之意。
站在人背后，垂眸用瓶子抵了下人的脸。
视线越过那个规整的领子，很不道德地往里撇。
“回来了？”
霍尘轻声嗯了下。
顾青时起身拿过果汁，直接道，“走吧，先去祭拜。”
变故出现在下午临走的时候。
霍尘接到了电话，是公安局的，没有任何意外。
警方在调查一起失踪案件，最后线索是霍家控股的湖心医院，尽管已经提前拆除，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很为古怪。
“好，我们会配合调查。”霍尘神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陈霖失踪了，那陈霖有亲人么？”语气很平静。
顾青时不假思索道，“当时肯定有，他奶奶在湖心医院接受过治疗。”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霍尘就没有再问了。
空气陷入了一丝微妙的安静。
霍尘往前走了几步，眼眸微垂，“警方同我说，他奶奶确实在那里治疗过，但那是六年前，这次他失踪是因为他自己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六年前湖心医院的事？”
顾青时并不言语。
“你去看过我对不对？”霍尘声音有点哑，牵着人的手指，眼尾略红。
顾青时视线有些闪躲，往后退了一步。
但人又更进一步，“你当时根本不舍得是不是？”
“你有苦衷。”
“你不愿意不要我的。”
“对不对？”
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后顾青时背后都贴着墙了，身形很是狼狈。
他恍惚地想……
中午是不是没喂药。
“你喜欢我的。”青年直勾勾道。
顾青时眉心微跳，耐心道，“不是那种喜欢。”
“有什么区别吗？”霍尘抓住人的手腕，低声反驳道。
“喜欢就是喜欢。”
霍尘低声道，“你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们合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我把你当孩子！”
“我不是你生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好，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养的你！”顾青时气得话都捋不顺了。
霍尘又搬出来歪理了，把人扣在怀里，反而很平静，低声喃喃道，“对啊，你养的我，我就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肩胛骨被勒得很紧，以至于到了有点疼得地步。
顾青时感觉自己的耳廓湿湿的，霍尘偷偷咬了一口。
等到晚上回到家的时候——
霍尘脸上微肿，腿有些略微的瘸，嘴唇也破了。
手里提着诊所开的药。
顾青时一言不发地把人扔到了客厅，顺带把街上买的饭放到了茶几上，起身就准备走。
“我不吃。”
顾青时闭了闭眼，冷声道，“你爱吃不吃！”
霍尘坐在沙发上，低声说，“我右手还疼着……”
“白天开车握方向盘的时候不疼，现在疼了是吧？”顾青时回头冷淡地说。
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
伤口早好得差不多了。
霍尘见没骗到，眼眸微垂，也不觉得丢人，只是在人离开之前道，“我看到你在我手机上的搜索记录了。”
顾青时脚步一顿。
“你治不好我的。”
“不过可以试着把我送进戒同所。”
顾青时心一窒，“我怎么会那么做？”
霍尘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为难。”
“你养我养了九年，养条狗也算有感情了，现在看我这副样子觉得不好走开，本来也是那个东西把你带回来的。”
“我原本是找不到你的。”
像是轻轻地把伤口给撕开了，以不在意的方式说出来，维持那点碎掉的自尊。
霍尘坐在原地，语调生硬又冷漠，“对了，今天那个服务员跟你说了双人墓的事……我知道，不过你后来没提这件事。”
“被我恶心到了吧。”
顾青时不想再听了，他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我小时候就自杀过，死亡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青年自言自语道。
霍尘思绪有些混乱，“当时有很多人来领养我，他们把我当工具，我受不了，我想去看奶奶，可是她死了，我就想，我死了就好了，我们就能见到了。”
“后来确实遂我愿了，我每次自杀都会回到快要被送到福利院的那段日子。”
“但回去也没有用，她还是会以各种方式被人打死在路边。”
顾青时并不知道这些事，心口微震。
“我死了很多次，又活了很多次。”
“我不是故意以死来道德绑架你的，我只是想像小时候那样，回去看看你。”
顾青时手刚想碰人的脸，霍尘躲开了。
“你别同情我。我喜欢你，你做出这种怜爱我的行为，我会高兴的像条狗一样，恨不得舔你的手指。”
语言尖锐而直白。
“你要么别管我，离开这里。”
“要么就接受我是个神经病的准备。”
顾青时哑口无言，一时半会都难以回神，怎么就成这样了……
“你、你只是年少的时候离开了我，觉得难以接受，把亲情和……和爱情混淆了。”
霍尘抬眸去看人，“你还在试着纠正我。”
“你不离开我吗？”
顾青时没有作答，他没有建立过亲密关系，当初选择回去只是回避反应，802世界本身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
尤其是后来知道那也只是个……修复过的世界壳子而已。
“你不离开我，我就会觉得你爱我，我会燃起来希望，会做出来很多出格的事。”
“我不止想亲，我还想和你上——”
嘴巴被捂住了，霍尘定定地望着人，瞳孔都在颤，兴奋得肾上腺素狂飙。
“是我把你养歪了，我会把你带到正路上的。”顾青时沉声道，似乎也算下定了决心。
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怎么能不管呢。
“一年，我们约定一年好不好？”
等他把傅敛那个隐患处理掉……
回答得他只有掌心湿滑的痕迹。
霍尘在舔他的手。
湿漉漉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警方第二天就到了霍式大楼, 偶尔见到熟人还是难免有所交谈。
不过来的不是陈书。
“这次失踪案原本并不算太大，因为陈霖本就是个普通人，据我所知他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再接过商演了, 收入来源不明。”
苏临拿着手上的资料，沉声和自己头汇报, “但是万众娱乐的老板似乎很关心这件事，并承诺会全力提供物资支持，一定要给他的职工讨回公道。”
郑志文听了几句，给出了评价, “这年头资本家还有好的？”
苏临皱了皱眉, “跟在人后头, 不过这种也算情有可原吧, 毕竟算是他们公司的职员，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
案子原本不由他们经受, 但是湖心医院被卡着了，现在正好有个线头摆在这里，简直雪中送炭不为过。
郑志文自己要来看看。
“资本家怎么可能是好心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说的那种情况有, 但失踪案这么明显地和湖心医院串在一起, 万众的人有些蹊跷。”
视线不断地往前移动，场景也随之改变，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地产项目部那里。
房间里面早就候着人, 见人一过来, 霍司裕就起身朝那边伸出手。
礼节倒是很好。
但郑志文没握, 他对霍家没有任何好印象，只是说, “现在人是在你们所建的医院失踪的，春锦路的摄像头明确地拍到了人员往来的痕迹，无论如何诚联这边都需要配合调查。”
“瞧您说的，我们一向是配合公职人员办案的，湖心医院当时实在是由于资金周转不开，再加上政府那边隐隐有地产规划的新方向，我们也不敢忤逆上面的意思，这才折损撤离了，实际上公司是赔了个小数目的。”霍司裕起身给人倒了一杯茶，笑眼眯了眯，颇有种亲和的样子。
话说得倒是动听，但全是废话。
苏临站在旁边，细微地观察了下附近的人，发现并没有那个财经杂志上的人。
这边的总裁呢？
今年好像才二十多岁，小书和他是同学。
改名了吧，叫什么霍……司明？
*
“联系方式我给你找到了，你打电话或者去找都行，是张兴业的孙子，现在是考公务员回来当村长了，他爷爷当年算有些文化，家里一堆泛黄的账本什么的，你可以去问问。”林思榆打了电话去说。
对面那边似乎是刚起还是怎么样，总之有点低沉，感觉不太像那个人。
“嗯，那挂了。”女人着急去送孩子上学了。
霍尘裸着上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机，随后听到客厅的动静，转而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顾青时手里拿了杯温水，手里拿了几个药盒。
他身形修长，穿的是简单的家居服，皮肤很白，但又不显得弱，像是一棵冷漠的树。
“把药吃了。”
仅仅是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那里。
他似乎决心要纠正自己。
昨晚——
顾青时抽了张纸擦自己的手，低声道，“你是我养大的，做出这些行为我可以姑且不计较，以后……”
“你在放纵我。我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顾青时额角一跳。
“一年内你要是喜欢上我了怎么办？”
不知悔改的人仰头看着人，眼眸里有着极深的漩涡。
“不可能。”
时间线回到现在——
霍尘仰头吞了药，起身找了下衣服套了下，早上的阳光很是刺眼，但青春的□□依然鲜活。
肩宽腰窄，他生了一张美人脸，眼尾微微上翘，情绪一动就容易红。
早上额发比较散，盖住一点眼睛。
他低声说了今早的事，倒是也不隐瞒，只是把手机又递了过去。
“我不用你的，今天就买。”顾青时说一句。
霍尘只是收了回来，也没在试着拉扯什么，只是退一步道，“那我送你去。”
正常了不少。
顾青时思考了下，“不用。”
“你给我留辆车就好。”
霍尘默不作声了许久，只是定定地说，“那我给你叫司机。”
“也行。”
握紧的手腕微微松了下来。
他没有再拒绝。
顾青时在客厅看着人安分地吃完了早饭，又去漱口，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
“走吧。”
像是什么孩子去上学的场景。
但要是真是六年前那种简单的生活倒还好了。
霍尘低声道，“那我走了。”
他的手腕微微在颤，出门不都得亲一下的。
好想亲。
亲一口吧。
空气都扭曲了起来，颤颤巍巍的。
直到门被关上。
霍司裕大约应付了有两个钟头，给了一堆提前备好的资料就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顺道给他哥打电话。
现在九点，上一个通话记录是三点，再上一个通话记录是两点。
谁顶得住他这么阴间的作息啊。
霍司裕对于这个表哥，其实一直是有点好奇的，毕竟能把舅舅舅妈给关在精神病院里，也算有点本事。
不过听说找到个美人，为情所困了？
回头去瞅瞅。
“处理好了么？”终于接通了。
霍司裕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我把先前你准备好的材料给上去了，不过这个湖心建的太早了，就算撤得再及时也难免留下痕迹。”
“我知道。”
青年吊儿郎当薅了一下茶几上的绿植，仿佛是在商量一个小问题一样。
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对警察放尊重点，招待好，按以前的计划走。”
霍司裕扯叶子的动作一顿，的确有些意外，“我们家什么时候这么遵纪守法了？”
电话挂了。
只余一串嘟嘟嘟声。
青年似乎也不意外，只是身子往后一靠，手腕撑着下巴。
今年中秋怎么过呢……
一场大戏。
田村社区2号楼内。
“真难得还有人找这个，我爷爷倒是记得张奶奶，当年就登记了这个名字。”男人在桌子上拿出一叠泛黄的档案，脚下有个木头盒子。
“我爷爷生平爱写东西，是个文艺青年，但东西在搬家的时候零零散散掉了一些。”
顾青时扫了下那叠出生登记汇总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霍尘”，是用圆珠笔写的。
潦草，但可以辨认出来。
“你看着二十多吧？”
“没有，我三十多。”
男人自己算了算，“那你收养得也太早了吧？你倒是的确关心那孩子。”
顾青时并不解释这个问题，只是问了下自己可以翻翻那日记吗。
男人摆摆手，“你随便翻，老爷子这点东西我原先是准备清理掉的，实在没想到还有人回来找，我心说他顶多当年做过文艺兵，也没什么笔墨文宝值得人惦记。”
“确实不姓张，我爷爷退休了会说两句，但大概就是那孩子可能是被扔到了这里来的。拐卖……也不像。”
顾青时翻了许久，眉头微微蹙着，直到翻到一页。
——张素萍又捡了个孩子，她真是会给自己添麻烦，原先捡的那个就猪狗不入**********
男人低头看了下，顿时闭了闭眼，很尴尬地解释，“我爷爷以前真是文艺兵……”
——不过这次她眼神好点，这个长得好看点，一个女人，又没文化，还都是捡别人的孩子，这以后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啊。
顾青时蹙眉去翻，直到看到一页。
——取得都什么名！姓都不跟自己姓，说什么怀疑是别人不要的，所以就取了那个人的名！怎么替别人养啊！蠢女人！
——也真是悲哀。
戛然而止。
最后一句收尾，再也没有说什么。
顾青时并不意外，只是在想为什么会取“尘”这个字，但似乎不小心说出来了。
男人随口道，“贱名好养活啊，尘啊，土啊，这总比原先的狗啊、球的啥好吧。”
顾青时是有一瞬间的愣神的。
这么简单的理由。
顾青时告谢之后就离开了，线索到这里就大致断了。
但在出小区门口的时候，门前的车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辆车。
天阴了下来。
傅敛推开了车门，好整以暇地往这边看。
“你怎么不来找我？”
顾青时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对方似乎遭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大步走到人面前。
“我等了足足一周……”
顾青时神色冷漠，“忘了。”
他只是视线扫了一周，有些好奇对方是怎么把司机给弄走的。
不应该直接消失的。
有急事走了？
“你在找谁？找司机？他死了。”傅敛笑吟吟地说。
顾青时顿时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
“这么在意啊……”他低头看着人的脸，若有所思道。
顾青时闭了闭眼，觉得不能和这个疯子讲话，起身就要走。
但没走出几步远，身后又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
“真死了，我把他扔到空间裂缝去了。”
“回不来的。”
顾青时脚步一停，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你去问问你身边的系统啊。”傅敛笑了下。
996有些犹豫地说：【宿主，目前我在方圆十里没有搜索到刚才的司机……】
顾青时顿时愣住了。
他直接朝那人走去。
996还在说：【不过我可以去找一下，这种干涉世界人物的做法明显是消耗能量的，他自己也活不长的，除非——】
顾青时一拳挥了过去，傅敛根本没躲，脸颊微微侧了下，牙齿有些松动。
男人吐了口血沫，垂眸看人。
“解气了，舍得给我正眼了？”
顾青时匪夷所思，面前这个人没有任何的同理心，他像个疯子。
“傅敛！那是个人！”
“那是个NPC，你那么在意做什么，嗯。”傅敛抬手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眼眸透出几分薄凉。
顾青时看着他，喉咙口有些厌恶，他冷声道，“你把这里当什么？”
傅敛神色平稳道：“我给你选的世界，这里处在第九区，是管辖最宽松的地方，有什么不好的？”
他身子靠前，低声说道，最后一把抓住顾青时，“我原本是打算处理完这里去接你的。”
“你回来是为了谁？”
“说啊。”
就在这时，街道那里传来剧烈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又难听。
霍尘下来就看到的是顾青时手腕被那个人攥着的画面。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顾青时听到声音就往后看, 见到霍尘难免蹙了下眉。
怎么来找他了……
他本能地想要甩开傅敛的桎梏，但奈何身边是个疯子，死死地拽着他。
顾青时抬眼冷声道, “放开我。”
傅敛垂眸道，“怎么, 你真的喜欢他？顾青时，他比你小多少你知道么？”
视线微微扫了一下面前的人。
“你年纪大了，和我才最相配——”
顾青时一拳又挥了过去，将人打得微微后退, 扭动了下自己的手腕就往后走。
反胃。
他小时候在校内被欺凌多的去了, 现在想想无外乎拜傅敛所赐。
工作的时候, 又时常遇到户外威亚的细分, 身子不锻炼都不行。
现在想想。
好坏参半。
霍尘的视线拉得很慢，他一开始见到顾青时和那个人站在一起, 心大抵是被撕成了两半。
他什么也不能做。
但现在，顾青时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风衣微微飘起，眉毛微蹙。
腕骨都是红的。
“碰到神经病了。”顾青时拉着人就准备走，“回家。”
他手指有些神经地颤。
傅敛怎么会能力这么大——
不安全。
太不安全了。
但霍尘始终都是沉默的, 只是反手把人一拉, 抱着人的腰塞进了车里，锁住车门了。
动作极为连贯，甚至结束的也很快。
顾青时话都没说全, 人就被关进去了。
车门外响起肉搏的声音。
【996！】
顾青时伸手拉了了车门, 完全打不开, 他出不去。
他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霍尘的手才好几天……
【996你去哪了！】
顾青时气得手指节都泛白了，该出来的时候不出来, 它一天天都在——
视线扫到车门外。
蓝色史莱姆踩着一团乌鸦，那东西已然成了死状，然后手里挥舞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红旗。
在相当认真地喊：
“加油加油！”
“打死他，打死他！”
顾青时闭了闭眼，觉得这一幕实在荒谬，但又不自觉地放松了下肩背。
996在他身边就好，起码它是个高维生物……
霍尘毕竟年轻十多岁，在高中时期又学了那么久的格斗，招式又快又猛，不一会就拳拳到肉。
血溅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往死里打。
傅敛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反击能力，他被压在地上也不落魄，只是一直在阴沉地笑。
“你咳咳……你最好把我打死，这里有摄像，霍式的股份只会一跌再跌……”
话音刚落。
滋拉滋拉的声音响起，不远处的摄像头直接掉了下来。
冒着徐徐地烟。
996扭头吹了一段口哨。
傅敛仿佛是像吞了口苍蝇一样难受，直接翻身扭打了起来，动作凌厉了许多。
996挥红旗挥累了，从那坨尸体上下来了，用脚踹了两下。
大概还是个分身。
它都杀了两百多个了，怎么这么会克隆！
996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忙，它不仅要和主角商量之后的动向，还要和亲亲宿主商量细节的东西。
还要全天检测那个异常登录。
好累啊啊啊——
996需要找精神抚慰。
它慢吞吞地扭头……顾青时正抿着唇看它。
【！！】
【给我开车门。】
996蹭得一下飞过去，刚准备给人打开车门，就感觉后面有些不对劲。
回头一看。
人没了。
异生物没了？
它蹭得一下又瞬移了回去，霍尘站在空地上，脸上有轻微的擦伤，原来缝针的手在往地上滴血。
滴答滴答——
一片死寂。
顾青时气得不想说话，沉默地坐在车里，直到霍尘打开车门，弯腰蹲在路边，闷声道：
“打吧。”
青年甚至很贴心地侧过去了头，眼眸微微垂着。
顾青时：“……”
他最终只是伸手将人的脸掰了回来，手指刚要松开，就被霍尘抓住了，贴在自己脸上。
黑漆漆的眼眸倒映着顾青时的脸。
“不打我？”
顾青时皱眉，只是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打我就是我做得好，那做得好就应该有奖励。”霍尘自顾自地说。
顾青时一点也不想听他的歪理邪说，只是深吸一口气，用另外一只手把人的右手拿了起来。
倒是不渗血了。
但是怎么可能不疼——
“上来，我们去医院。”顾青时低声道。
霍尘没有动作，只是望着车上的人，眼神沉甸甸的。
他心疼他……
顾青时察觉到人没有回话，抬眸去看了下霍尘，刚想说他两句，掌心就被人色|情地舔了下。
湿漉漉的。
霍尘做完就走，顾青时扇都来不及。
“……”
关于那个消失的司机和那辆车，顾青时特地问了下，996说后来它用程序去全力搜索了，最后……
【到底找到没有？】顾青时很着急地问。
996：【车子已经被腐蚀成残骸了……】
顾青时心情顿时很沉重，脸色有些泛白，指节微微陷进肉里。
996：【但是人没事！！嘿嘿！】
顾青时：【……】
【也幸亏异生物脑残把车也扔进裂缝了，不然绝对没了。不过那个人衣服没了光溜溜的，我得清除他的记忆并且重新找个合适节点将其在插入进去。好麻烦的……】
其实促使996去找的动力根本不是对于人类的怜悯，只是它看到顾青时很在意的样子。
于是才去找了。
高纬对低纬本就没有多少同理心。
【谢谢你，996】
蓝色史莱姆翘起来了小尾巴。
悠哉悠哉地走了。
*
最后去医院也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随后就准备绕道回林园府。
霍尘手又被缠上了绷带，没办法开车了。
“刚刚就不应该让你开，你是想让你的手残废么！”顾青时拉开副驾的门，把人关了进去，顺便把医生开的消炎药扔进了霍尘怀里。
他倒是不吭声，顺从得很。
直到顾青时准备开车——
“你要开车？”霍尘神色变了，没有再接着卖乖，而是道，“我叫了司机，我们等十五分钟就可以。”
顾青时回头看了下人，对方的相貌已经从当年的少年感逐步向沉稳的成年人靠拢，只是他时常意识不到这一点。
“问过小李？”顾青时平和地问了下，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霍尘没道理不承认，盯着人道，“你从来不开车，他说你去看过医生，有创伤应激，但我查过了，你在这里没有出过车祸。”
“我好了。”顾青时言简意赅地说，食指敲了下方向盘。
霍尘立马接住话头，“怎么好的？”
手指一寸一寸地摸着人的腕骨，从刚开始到现在都没松开。
顾青时：“以后跟你说好不好？”
“那什么时候好的？”
听话又不听话，见人不愿意回答就立马换了个问题。
霍尘望着人，眼神漆黑一片。
“最近。”
是个模糊词。
“行了，你是查户口的么？坐回去，手乱放什么？”顾青时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被他带进去，再反应过来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修长的手指从掌心抽了出去，霍尘觉得空落落的。
“你载过其他人么？”车子都要启动了，顾青时耳边又冷不丁地传来这个问话。
“不愿意说可以不说。”人又故作遮掩地补充了一句。
顾青时觉得一天要哄他八百遍，“就载过你一个。”
好了，满意了。
*
996处理完那个司机的事之后，就钻进了玻璃罐子里，满满当当一坨史莱姆，豆豆眼围着罐子壁转来转去的。
贼兮兮的。
【你当时做什么去了，我叫你怎么没反应？】
996才不会说自己去和主角通风报信去了。
【我去抓乌鸦了。】
【乌鸦？】顾青时坐在书桌上，叠着双腿看那个玻璃罐子，心想这也不知道是学了谁。
一个个的，他又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倒是会自己先摆出来认错的样子。
它好好地选这个罐头瓶做什么，里面的甜水都还没倒，一不留神它就钻进去了。
还得洗……
【就是异生物的系统，我查到了，是444，它的实体形式是个乌鸦。】996豆豆眼眨巴了下。
顾青时蹙眉，【你不是说傅敛已经结束任务，256被错误发放给他当为奖励世界了？怎么还会有系统？】
996觉得有点闷，用头顶开了自己拧好的盖子，愤愤道，【所以那个编号444的，它违规了，据我所知，它已经被通缉过一次，就是因为暗箱操作世界，现在是想把256世界给当成任务攻略了，用任务盖住错误痕迹，简直恬不知耻！】
顾青时脸色微微白了些，【和802世界的情况一样么？】
996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偷偷又把盖子给旋上了。
【是……】宿主原来已经知道了。
顾青时皱眉，【你为什么不能驱逐它？】
996顿时萎靡不振，【其实呢，原本是没有驱逐这一说法的，因为异生物没有原世界，我们这边说驱逐就是杀抹杀，类似于常规攻略者的登出。】
【如果256世界不是处在第九区，我是可以控制住稳定度的，可是可是……】
【主角累积已经自杀了七百多次，世界稳定度再最低值，防御系统极其差，所以异生物才窜来窜去的。】
【我逮了很多次了，也杀了不少了，但是那东西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它会复制。】
顾青时思绪乱成一团，他只是提取了一个关键信息，【第九区，傅敛也说过这个，到底是什么地方？和802不一样吗？】
996迟疑了一下，又自己把玻璃罐子的盖子旋开，拔出自己的身体，抖了一抖。
迟疑地说：【第九区……有个别名。】
【叫“回收站”。】
……
书房门被有节奏的敲了敲。
顾青时回了回神，让996去冲一冲，【把自己洗干净。】
【噢噢。】
他打开门，霍尘眼眸微抬，不经意地拉住面前人的胳膊，从门外挪了进来。
顾青时没在意他这个动作，只是问，“写完了？”
“嗯。”
一沓纸被递了过来。
是练字。
霍尘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这是在第二次复查的时候说的，顾青时原先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病。
只是隐约在养宠频道里看到过。
没想到人也有。
顾青时之前规定过离开的时间，但那显然不是很管用，上次只是离开了两个小时，他就不能接受下午自己单独离开。
这其实很难办，他不可能让霍尘二十四小时待在自己身边。
每个人都需要隐私。
“成人的分离焦虑在现在也挺常见的，主要是害怕伴侣会一去不复返，出现难以预见的意外，甚至会促使神经性的胃痛、头痛、身体平衡能力下降，呼吸困难……”
顾青时仍然还记得自己听到这种话后深深的担忧感。
“由于他本身就有心理疾病，吃那么多药对身体负担比较大，建议还是用温和的治疗方式。”
“比如……每次离开后再回到他身边的时候，给一些奖励，从害怕分离，但逐步接受分离的可能性。当然前提是彼此信任……建立良好的亲密关系。”
顾青时看了看手上的字帖，霍尘用左手写的，其实不大好看。
但这是他从小时候在孤儿院带孩子的经验，一直缠着自己的话就给他找点事做……
也不知道这个在霍尘身上管用不管用。
他都这么大了。
越想越是一团乱麻。
“嗯，写的挺好的。”顾青时昧着良心夸了几句。
霍尘垂着眼眸看人，慢慢地凑近，“我的奖励是什么，我今天上午没跟着你去那个社区。”
顾青时头皮发麻，推开了霍尘，起身去书房里的抽屉里找。
林园府的东西并不多，因为当年这里就是个备用房子，所以没什么好玩的旧东西。
翻了半天只有一本书。
顾青时皱了皱眉，当没看到那本书。
霍尘犹如鬼一样，无知无觉地跟到了他身后，“你没和我准备吗？”
语气乖顺地像是当年那样。
顾青时一听就愧疚了，本能地就开始道歉，还把他当孩子，“对不起，我本来是打算晚上买的，但是下午只记得带你去医院了，忘了。”
“我下次补两份可以么？”
霍尘黑眼珠一眨不眨，他知道一开始的古怪感在哪里了。
从顾青时回来开始就这样……
他习惯性地把他当成六年前的自己，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顾青时没有任何变化。
对方像是……出了一个短差一样。
“好。”霍尘微微垂着眼皮，轻声应道，但心里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
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那抱一抱可以么？”霍尘往前走了一步，讨好似地垂眸看人。
甚至做出点忐忑的神色。
他生得本来就出众，这么一望就容易把人勾到漩涡似的深潭里。
“不能就算了……”
顾青时心里犹豫，但又念着他生病了，害怕一次没答应会导致他恶化病情，那个焦虑……是有可能再加重的。
“可以。”话刚说出来。
霍尘眼眸里有暗光流转，一把拽住人的胳膊往自己怀里带，埋在人的颈窝，掌心略微地发抖。
好香——
他不止一次觉得顾青时香。
小时候他刚被抱回别墅，心里总是想着和他一起睡觉，没有别的原因。
顾青时干净又好闻。
陈姨总是和他说那是洗衣液的味道，干洗店的味道，衣服的编织味道……
都不是。
那是顾青时的味道。
小学他不常回家，他太想他了，只能偷偷去他的卧室里睡觉。
那时单纯又蠢笨。
他只会偷偷地把自己的枕头、衣服塞进主卧的边边角角，希望能够染上点“干净”的味道。
因为他是脏的。
顾青时只觉得他喜欢他的卧室。
我不喜欢你的卧室，我小时候就喜欢的是你。
抱得太紧了。
顾青时不喜欢这个抱法，霍尘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习惯性地把他的身子勒过去。
重心就全被带走了。
他使力都没处使。
“好了。松开吧。”
霍尘乖顺地放开了，垂眸看他，额发是散着的，有些少年气。
顾青时恍惚了一下。
太像十七岁那年了……
“好了好了，去睡吧，明天再处理那些事。”顾青时回了下神，把人关到门外。
他脊背抵着木门，视线有些难以聚焦。
顾青时抬手揉了揉眼睛，自己待了一会。
大约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
顾青时去拧开了霍尘卧室的房门，在门口看了一眼，看见人上床睡了，心里才踏实起来。
像个关爱孩子的家长。
但问题是孩子已经不是孩子了。
顾青时从未发觉。
他觉得口干舌燥，走到餐厅拿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回到了自己卧室。
顾青时在看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他需要判断霍尘对他的感情是从何而滋生的。
又如何纠正这种错误的情感。
但什么书似乎都没有参考价值……
不知道为什么，顾青时觉得很困，看也没看几页，就忍不住打哈欠。
效率太低了。
顾青时在意识到书已经掉在地上三次了，就把屋内的灯关了，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滴答，滴答。
客厅的挂钟发出点动静。
霍尘从床上起来，他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先去接了个电话，然后走到餐桌旁边。
看着那杯空掉的水杯。
他喝了，他喝了。
手臂青筋凸起，显得出几分偏执意味来。
夜色时分——
主卧门被推开，霍尘半跪在人床前，捏着人的手，顺着指头的缝隙穿插过去。
轻轻的摇了一下。
“顾青时……你喂了我那么多次药。”
“我就喂了你一次。”
“但那是你自己喝的，我只是放在了那里。”
青年像是在自言自语，似乎是说服了自己。
“我可以亲亲你么？”
手腕摇动的动作一顿。
似乎是装不下去了。
他弯腰欺身上去，舌尖探了进去，似乎是薄荷味太重了，床上的人发出了轻微的嗯声，眉毛都蹙着了。
但药效在。
对方醒不了。
霍尘把人的唇瓣舔得湿漉漉的，越看床上的人越喜欢，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你做什么来看我……你不来看我我就不来找你了。”他俯身摸了摸顾青时的脸，低声喃喃道。
“我一哭你就妥协，摆出点弱势的样子你就同情我。”
“道德标准这么高……”
霍尘眉眼先是温和从容，然后又突然变得冷淡，“你不会对所有人都这样吧？”
“不可以，顾青时！”
他神经质地说道，“只能是我。”
“我生的好看，我是你养的，我多好用啊，顾青时，你招招手，我就过来了。”
霍尘低声喃喃了许久。
最后看着那个水光的唇，没忍住又吻了过去。
六年前的对话似乎历历在目——
“可亲一下又没什么事，我偷偷亲不行吗？”
“并不道德。”
“但不违法。”
霍尘俨然是个没有道德的人，他吻了好一会人，松开后委屈地看着人。
“我想和你舌吻。”
青年捻着床上人的指腹，将血液堆积到一处，再缓缓松开。
“可以吗？”
他道貌岸然地问了句，然后微微地掐着人的下巴，将牙齿一点点撬开，舌头一遍遍地舔人的上颚。
像条饥渴的狗。
*
第二天——
顾青时睡得很沉，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餐桌上甚至摆好了饭菜。
霍尘看着似乎好了很多，看着情绪稳定了许多。
“你买的饭？”
他抽了张纸巾擦自己的手上的水珠，垂眼扫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顾青时不会做饭，当年又试着改变现状，但能力水平依然停留在打蛋要在碗里挑鸡蛋壳的程度。
遂放弃了。
“我做的。”
顾青时顿时蹙眉，“你手受伤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走上前去，直接抓住人的手去看，绷带还是缠着的，看不出来什么情况。
“左手炒的。”霍尘垂眸去看人，将语调放得委屈了点。
顾青时果然回头看了下菜色，低声道，“以后不许再做了。”
“好。”
但是这种温情的时刻也就维持了半个小时
因为顾青时在出门的时候，想要将楼上的垃圾收拾一下，正好去了空置的客房，然后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整盒整盒的药。
甚至都是崭新的。
他愣了一下。
霍尘正在玄关打电话，“我知道，我昨晚不是和你说了，把准备好的资料给他们。把方向转移过去。”
顾青时没注意到人拿着手机，只是面色发白地扇了人一巴掌。
霍尘没觉得他多用力，只是抓住人的手，检查了下他手打红了没。
视线略微一扫，垂眸看见了那个塑料袋，明白了。
电话那边的人：“……”
额，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别生气。”
——“霍尘——”
电话被突然挂断了。
噢，被发现了。
不过，怎么是叫的那个名字啊？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霍司裕好奇归好奇, 但还没忘记了正事，他照旧代表诚联接待了Z市的警方，顺带拿出了一些提前备好的资料。
这次只有苏临来, 青年穿着一身警服，低头看了下这些图片、房产信息、不明的转账记录……
“诚联集团总部虽然在港城, 但我们的企业核心已经在这里六年内迁移到了内地，向来都是认真对待Z市的行政条规的，湖心医院毕竟是私立，且占地生态文化区, 拆移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至于失踪案一事, 我们霍式尽全力配合调查, 正好也找出了一些东西, 还希望警官参考一二，也好为我们洗清嫌疑。”霍司裕眉眼弯弯, 垂眸看着面前的警官。
他说了个题外话。
“郑队怎么没来？”
苏临皱眉，把东西收了起来，正色道，“霍先生，我没有义务告知你这个问题, 这是——”
“规定嘛。”
对方接了个话茬, 照旧是温和的模样。
“于朔，送警官下楼。”霍司裕吩咐道，对苏临做了个“请”的动作, 散漫又不正经。
档案很快就被带到了警局那里。
郑志文忙得很, Z市经济这些年不断发展, 吸引了不少资本入驻，上头倒是大赚特赚, 下面百姓却是越来越买不起东西了。
光是药……就问题大的很。
宏达制药就是前些年搬到Z市的，似乎是南方来的，但是旗下生产的一款安定类药物流通量过高。
甚至出现中学生购买的情况。
这很不正常——
“头儿，我回来了。”苏临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起身朝这边走。
郑志文叼着个烟，对于制药这里的敏感度很高，头也不抬道，“霍式能配合什么东西，扔了什么垃圾给你？”
苏临将资料给人放在桌上，犹豫地道，“好像……还是有些用的。”
郑志文微微蹙了下眉，将口中的烟按灭在烟灰缸，抬手拿过来了那堆档案。
照片上是不堪入目的床照，多是酒店流出的，主要角色就是失踪人陈霖。
登记入住的另一位好巧不巧是万众公司的老板。
——傅敛。
苏临在旁边说道，“他们应该是娱乐圈里的包|养关系，下面还有一份房产的资料，显示是林园府那个高档小区，是十五号楼的705室，我让小林去了，刚上来给我打电话了，没人，门上还贴着缴费单。”
郑志文蹙眉，他们之前只是关注于湖心医院，毕竟那里的血浆来源大有问题，且撤离的如此匆忙，很难不怀疑失踪已经被灭口了。
但现在……
怎么看起来又像是一桩情|色为因子的案子。
原因无他，图片上的床照是明显的S|M。
“这个房产之前没有查明么？为什么先前没有发现。”
苏临被这么一问，突然想起来点事，“因为报案人说是许久没有在出租屋里见到他的朋友了，没有提这个房产，我们最近都在霍式找突破口。”
“偏了。”
郑志文又点了根烟，蹙眉看着底下的一些东西。
“你刚说缴费单是不是？”
苏临点了点头。
“几个月的？”
“有半年了……”苏临刚说完就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常住的居所是这个高档小区，根本不是出租屋，报案人有问题。”
郑志文把东西收拾了下，暂时搁置了没有证据的制药的事，而是道，“去下万众娱乐。”
“看看是谁在拉皮条。”
*
霍尘刚刚被人看着吃了药，眼下正在洗手间。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青年相貌出众，但眼睛却阴冷无比。
霍尘用手压自己的舌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生生的把那几个白色药片给吐了出来。
胃里甚至在泛酸水。
“好了没？你不去上班了？”顾青时的声音在外面响。
霍尘在冲自己的手，面色平静地用纸巾擦干水渍，推门走了出去，“去的。”
顾青时还是很不满意，“你是嫌苦还是怎么？不吃药怎么会好？”
霍尘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垂着湿漉漉的眼睛去看他，低声道，“我脸疼……”
青年果然愣了下。
“真的疼？”
霍尘微微垂着头，找出一个最好的角度，发丝都是在镜子里调整过的，他往前走了几步。
“嗯。”
“那长长记性。”语调很是冷淡。
顾青时不想理他。
“……”
万众娱乐——
郑志文一行人果不其然被拦住了，前台给出的说辞是：“傅总不在，需要通报，烦请等候。”
真是草了，解放都多少年了，真有人当自己是皇帝啊。
通报，居然还需要通报。
天杀的，衬得霍家都礼貌了起来。
苏临跟在后头，十分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头儿，他十分担心对方这个时候爆粗口。
毕竟这是个娱乐公司，鬼知道会不会有违法的拍照和录像传出。
“各位警官好，真是不好意思，前台不懂事让您等了这么久，请跟我来——”许云不动神色地把锅甩到了前台身上，尽可能地维持住体面。
事实情况就是一派紧张。
傅总根本就不在，也联系不上，警方为什么会突然来。
许云自从六年前处理了一个手下的解约艺人之后，就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了幕后资本人之一，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她只能出面处理。
“傅敛什么时候会来？”郑志文冷声问。
许云礼貌道，“我们已经在联系了，但实在是赶不回来，警方这边有什么工作我们都可以配合，是原先的失踪案么？”
“你倒是猜得准。”
许云做出担忧的神色来，解释道，“毕竟都是公司培养的艺人，这个时候不论什么负面影响不影响的了，艺人的生命健康最重要。”
“你们还真是好公司。”
“这个倒是不敢当。”许云嘴角有些不自然的抽搐，自然意识到了这是阴阳怪气。
郑志文并不想浪费时间，利索地站起身来，重新出示了下证件，“我们需要要个人，配合失踪案的调查，名字是张烁飞。”
十八线小糊糊。
找到人的时候，那选秀出来的小爱豆正在夜店里肆意摇摆，上衣穿的破破烂烂，胸前两块布不翼而飞，估计是什么新潮的设计。
摇得挺欢快的，倒是不担心自己失踪的“朋友”。
见到警方脸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见到了阎罗王一般。
苏临将人带到了车上，顺便找了件衣服挡住那两个鲜艳的豆子，觉得有碍观瞻。
时间线大致移到中午——
霍尘那边接到了电话，“行了，人带回来，大概会审一审，不会再往你那边走。”
“不过我提醒你，湖心医院的事绕不开，郑局此人最为嫉恶如仇，最后肯定还是会——”
“我知道。”霍尘只是这么说。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会，随后笑了，“那好，我会接着盯这里。”
正当要挂断之际。
陈书问了句，“我想起来了，那不就是你养父么？我先前没认出来。”
“他回来了啊。”
身份果然恢复了。
顾青时对此事并不关心，他只是布置了几个作业，放在了霍尘的办公桌上。
“谁打的？”
霍尘放下手机，“陈书。”
顾青时倒是不意外，只是问了句打算怎么处理湖心医院的事，这件事他当初以为和阳光福利院有所关联，所以一直关注。
但现在事情被摆到了明面上了。
霍式和湖心医院挂钩，妥当的处理变得有些棘手。
“按规定处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顾青时垂眸思索了一番，“我今天也有事，晚上再过来接过吧，你要是没事做就把这几张字练了，用左手，我回来看。
“几个小时？”
“大概四个。”
“好。”
简短的沟通，并没有什么不顺畅的。
顾青时认为还是吃了药的缘故，以后好好治疗就会好的。
霍尘只是在原地坐着，打开了电脑，看着屏幕上移动的红点，手指捏瘪了一个铁盒子。
最经典版本的薄荷糖……
顾青时被秘书引着去绿色通道，但走到一半迎面有个人走了过来，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下。
“裕总好。”秘书打了个招呼。
霍司裕顿时有些黑线，“说实话，你这样叫我土土的。”
“小霍总？”
“别了吧，那原先是叫二舅舅的。”
于朔汗颜，心说谁让你们搞继承制，一个个的都姓霍，让我怎么叫！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霍司裕摆摆手，做出体贴人的样子，视线转到了最初的目标上。
他故作惊讶地道，“这位是谁啊？我原先没见过的呀？”
于朔心想原来这就是您特地从上行电梯绕到下行电梯的目的……
“这是霍总——”
“顾青时。”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
霍司裕愣了一下，随后道，“我是霍司裕，你好。”
似乎还想再寒暄几句。
但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过来。
霍尘走过来，臂弯上搭着一件风衣，神色平静，只是在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撇了一下霍司裕。
“……”
顾青时：“晚上降温吗？”
“可能会冷，你还是拿着吧。”霍尘把衣服递给人。
“那你也别把冷气开那么大，秋天了。”
霍尘垂眸看着人，轻声，“嗯。”
这种旁若无人的气氛实在有些刺眼。
霍司裕：“……”
不是，他哥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没见过啊。
这谁啊！
“这是我二表弟。”霍尘最后介绍了下，很简短。
顾青时大概知道了，中学时期那个挑刺的是霍司晨，面前这个叫霍司裕。
他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好。”
霍司裕：“你好你好。”
“走吧。”
顾青时拿着衣服走了，于朔跟在后面，停留的时间总共不到五分钟。
霍司裕纳闷了，他就才刚知道个名字，对方就立马从办公室出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不是要说湖心医院的事，进来。”霍尘那点子耐心消失的无影无踪，抬步就往办公室里走。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感觉还是比较危险的，因为港城那边的医院拆得不是很及时，肯定有和湖心互通的地方，到时候可能会被抓到马脚。”霍司裕眼皮闲散地耷拉着，随口说道。
“不过另外一件事就是，舅妈病情不是很好，听说被转院出去了，说是自杀过一次，没来得及拦下，我妈已经去了，你要不要去？”
霍尘身形一顿。
B市第一中心医院——
ICU里很是嘈杂，有个病人手腕上被缠了层层叠叠的绷带，脸色泛白，监护器械发出有节奏的滴滴声。
“18床血已经输完了，让外科来人，分到普通病房去。”
秦之瑶脸色泛白，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但视线仍是难以聚焦。
后面有医生过来。
“外科那边不收，说这是南山精神病院转过来的，应该先移到神经科……对了，这个病号家属给她申请了单人病房，让个护士先带过去……小秦……”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水上的东西在响。
秦之瑶眼神呆滞无比，耳边似乎还有那种肉|体拍打的声音，彻夜彻夜地响，恶心至极。
“呕……”
“18床呕吐了，快来人！”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的确找不到, 宿主，可能那个人类被屏蔽了。】996窝在顾青时手里，瓮声瓮气地回答。
顾青时对此倒是没有很意外, 毕竟陈霖失踪得太突兀了，又恰巧和湖心医院牵上了线, 明里暗里都太像个钩子了。
似乎是引着警方去给霍尘找麻烦。
再者，他和傅敛的关系摆在那里——
【我知道了。】
顾青时只能准备另寻办法，他让司机将自己送到了佳鑫小区，是陈霖曾经住过的公租房。
996像个小废物一样溜溜地转着自己的豆豆眼。
【宿主, 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定位异生物, 这样直接去逼问不就行了？444系统设立了多个锚点, 我捕捉得可能不准, 不如直接威胁那个姓傅的。】
顾青时面不改色，【我的身份恢复了么？】
996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但还是检查了下进度条，【已经到百分之九十多，基本上已经恢复了。】
【那你觉得我杀人会不会被抓走？】
996宕机，【应该……会吧。】
【身份恢复了，那就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这里是法治社会。】
世界是完整的世界, 违反规则行事终究会埋下隐患。
以合理的方式扳倒对方才能一劳永逸。
“先生, 到了。”司机将车子停好，对后面的人说。
顾青时应了声好，就起身向小区内部走了, 打眼看过去, 佳鑫小区的大门破破烂烂。
这里的物业基本等同于无, 门卫小房子里只有个大爷躺在包浆的竹椅上听戏。
咿呀咿呀的。
眼神都没往路上撇一下。
小区地段也不是市中心，比较偏, 建了有二十多年了，楼房墙皮簌簌地掉了一大半，防盗窗也在风吹雨打的环境中生锈了。
由于不是正规的房地产开发的小区，再加上产权存在争议，佳鑫小区的价位比寻常的楼房便宜很多。
也正因如此，这里的租房价格也十分低廉，几乎游走着Z市底层各行各业的人们。
【宿主宿主，前面就是十二号楼。】996飘在前头，充当一个导航的作用。
但就在这时，996一下子被撞歪，啪唧栽倒在地。
一群小孩嬉闹地窜了过去。
嘻嘻哈哈的。
顾青时微微蹙了下眉，弯腰把996捡了起来，对这种事倒是始料不及。
不过视线微微一扫……
地面上有几个散落的奶片。
他抬眼往那边看去，似乎是小学和初中混杂的人群，咧着嘴看向这边。
大的直接狠给撞人的小孩一个肘击。
“你他|妈撞到空气墙了还是怎么的，东西都给老子弄掉了！”
脏字不断，语气粗鲁不堪。
顾青时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只是扫了一眼地面，奶片？
就在这时——
那较小的小孩又窜了过来，趴在地上把沾了土的“奶片”拿走了，用衣服擦了擦，递给身旁的“老大”。
整个场面光怪陆离，让人频频皱眉。
“都脏了你给老子做什么！草，真晦气，一盒七十呢！”大的孩童一脚踹向了小孩。
顾青时抬眸看向了那处。
初中生立马朝这边看过来，警惕道，“你看什么看！我们打着玩的。”
这个人穿得这么好，他|妈的，不会多管闲事吧。
小学生小孩又被踹了一脚。
“站起来啊，没腿啊！”
小学生也不反抗，只是用手搓了搓那个“奶片”，“这个脏了，可以给我吃吗？”
初中生摆摆手，“吃吧吃吧，恶心死了，浪费老子的钱。”
人群乌泱泱散开了。
留在原地那个孩童也不嫌灰尘，仰头吞了那个“奶片”，嘎嘣嘎嘣咬碎吞肚子里去了。
又追着大部队跑去了。
但兴许是外套口袋漏风，掉下来个盒子
996跑上去看了看，念道：
【安神补脑片？】
顾青时神色不明，只是弯腰将那个盒子捡了起来，“原来是药片。”
盒子左上方标着“宏达制药”的字样。
像是一场闹剧——
十五号楼就在面前，顾青时侧眸去看，单元门口出来的人多是青年男女，呈现醉酒熏熏的模样。
群租房向来是鱼龙混杂的。
403门被敲响了，里面的住户是个烫着自来卷的雀斑男生，撇顾青时一眼，不自觉地笑了。
“来约|炮的？”
顾青时蹙眉，只是问，“陈霖是曾经住在这里么？”
“切，没劲。”男生说完就打算关门，但意识到门外的人没有要挽留的意思，顿时有点兴趣。
气质这么冷，不多见啊。
多搭讪一下吧。
“以前是住在这里，不过他搬走了。”男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人。
顾青时：“他失踪了你知道吗？”
“是吗？我该知道嘛？警察也没通知我啊！”语气十分阴阳怪气，但也确实得出一个结论。
陈霖住过的地方很多，警方还没查到这里——
“您能和我说一下他的事吗？我是他朋友，我很担心他。”顾青时站在门外问，神色平稳。
男生朝里拉了拉门，示意人进去。
“他长得挺好看的，是个清纯小零，在我们楼上还是挺受欢迎的，就是清高的很，好像是在躲什么人，但身上的衣服和东西又看着贵得很，不知道为什么住我们这里？”
“一开始大家并不嫌弃他，因为他身上好东西实在很多，偷个一两件衣服倒卖一下就能赚不少钱，但问题是——”
“他把他奶带过来了。”
男生似乎是越想越愤愤不平，“他那么有钱不把自己奶奶送进医院，反而整天待在身边，关键他奶是个老年痴呆啊，吃喝拉撒都控制不住，我们在客厅都能闻到屎尿味，谁他|妈受得了啊！”
“要我说都老年痴呆了，做什么非要从老家带到城里，直接不管饿死算了，给活着的人一个解脱不行吗！”
雀斑男对于陈霖印象过于深刻才会把人放进来，方才听到他的名字确实恶心居多，知道人失踪了一开始的确有些幸灾乐祸。
但也就开心了不到几秒。
又觉得没意思的很。
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还真和面前这个人唠嗑来了。
草。
“他奶奶后来怎么样了？”
雀斑男翻了个白眼，“当然死了。”
公安局闻讯室内——
“死了啊！陈霖的奶奶本来就八十多了，他跟我借钱我也实在拿不出来啊！再说了，他穿的衣服可比我贵多了，不能自己倒卖嘛！纯卖惨！”张烁飞自暴自弃地说道。
苏临皱了皱眉，在电脑上打完了几个字，在做闻讯记录。
“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他生病去医院你都不知道？”郑志文敲了敲桌面，叼着烟去问。
张烁飞目光有些躲闪，只是说，“朋友也是需要隐私的，我也需要自己社交的，再说了，我又不像他那么——”
“像他什么？”
房间里一片寂静。
苏临重复道，“请配合调查。”
“像他那么会卖弄风骚！”
……
大约半个小时后——
苏临在办公室整理档案，有些沮丧，他总觉得最近的案子都是浮于表面。
乱糟糟的。
人确实是从湖心医院消失的，但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害却又给了一个新的方向。
包养关系会产生爱吗？
照片上并不能看到万众娱乐老板的正脸，诚联集团那边给的证据也多是酒店的摄像，其多是拍摄的走廊入门画面，床上的几乎没有另外一个主人公。
因爱生狠？
苏临在帮郑队整理档案，但就在这时，陈书走了过来，递过来一杯茶。
“啊小书，你怎么来了？”
陈局似乎一直对他儿子不是很放心，调到自己手下就算了，但却一直干的都是皮毛的事。
甚至外勤都不怎么出，干的都是端茶倒水的活。
不过小书倒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案子不好处理吗？”
苏临抬头把茶水灌肚子里了，“就是原来那个失踪案啊，原本是想彻查湖心医院的，但是归根结底失踪案是引子，这个不解决没办法去撬湖心的事。”
“郑队对几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呢……”
六年前的新型毒|品，是以烟支方式流通的。
当时几乎是不了了之。
“噢，那确实，不过之后一定会处理好的。”
陈书并不关心这个失踪案，他只是从桌面上拿了几份档案在看，神色平平。
苏临撇了一眼解释道，“噢，这个是前几天有家长反映孩子老是吃安神补脑片，怀疑药里有成瘾物质，就报警了。”
“我估计和先前那种止咳糖浆一回事。”
“现在药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病不好好治，副作用倒是一大堆啊。”
陈书伸手拨弄了一下，只是说，“南方的药企啊……”
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
*
顾青时问完之后就离开了佳鑫小区，付了大额的咨询费，雀斑男是有些受伤的，但还是收了。
【宿主，我们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啊？】996真诚地发问。
顾青时心情不算很好，他不明白傅敛为什么要从自己的枕边人下手，人不是工具。
【陈霖的奶奶是最近去世的，老人家被葬在哪里了？】顾青时没有回答996，只是询问起这件事来。
996查询了下，【在……五十米外。】
顾青时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这里是住宅区，不可能有公墓。
唯一的可能性是——
霍尘在办公室里接了个电话：“我中秋会去，麻烦姑姑了。”
那边的人只是说，“这倒没什么，大嫂又没有错，只是她的病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还是会有幻听和幻象。”
“湖心医院的事你最好压下来，以及……”
“我知道。”霍尘只是这么说。
电话挂断了，办公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但另外一个备用机上有源源不断地电话打入，号码都是同一个。
短信频繁地弹出来。
——司明，我们谈谈。
——当年是我做错了，但你不能这么对我家。
——上面已经有人在查我家了，是不是你！
——我喜欢你有错吗！我知道霍式在为湖心医院的事烦忧，你和我结婚，宏达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
霍尘神色淡漠，只是看着电脑上的红点，以及右下角的时间显示。
十七点五十六分。
快六点了。
他字都练好了。
就在这时，电话打过来了。
“霍尘？”
顾青时穿着风衣外套，冷风直往袖管里吹，他站在小区后面的一片荒地上，神色不明。
“霍尘？”他又叫了一声。
顾青时以为是没打通，还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在通话中，“啧，说话。”
“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司机没找到你。”霍尘垂眸这么说着，语调很平缓，但指甲正在不断剐蹭自己的掌心。
一道道血痕被弄出来了。
他不吃药也能好。
顾青时解释道，“刚有急事我忘了。”
“什么急事？”
居然让你都忘了回家。
“关于陈霖的。”
提别人做什么？我不想听。
“你现在有空吗？没空也行，帮我找个专业的顾问也行……我自己处理不了——”
“你说这么长，我听不清，求我做什么？”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点磁性。
顾青时有一瞬间觉得对方是故意的，他蹙了蹙眉，但又确实无法反驳。
最后只是说：
“快点过来找我。”
语气虽然硬邦邦的，但的确是需要人的时候。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大约半个小时, 霍尘就过来了。
臂弯上挂着一件新的大衣，羊毛的，吊牌都还没摘, 一看就是新买的。
顾青时见人过来，视线扫了一下, “怎么买了件衣服？”
眼下二人站的位置其实有点偏僻，是小区楼房后面的一块荒地，枯枝一大片，夜色也模糊不清。
按道理来说霍尘不可能找的这么快, 但顾青时一直在等, 也没在意这个事。
“过来。”
霍尘蹙眉看着周遭的环境, 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会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方, 抬手拉住人的手腕拉下来了。
顾青时刚刚站在一个小坡上，被这么一拽就下来了。
他刚拧眉想问怎么了。
霍尘就冷声道, “你手好凉，你非得在这里等？”
顾青时心想这不是主要的问题，只是认真道，“陈霖的奶奶没有下葬，尸体被扔到树林里去了。”
“他失踪这件事——”
手腕被莫名地一拽。
顾青时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带了下, 撞到了霍尘的肩膀, 显得有些亲密。
“等会再说。”
车子被开到了小区里面，出了林子，顾青时就被塞进了后座。
暖气打得很大。
霍尘从另一侧进来, 不知道何时手里有多了一杯姜茶, 朝人递了过来。
顾青时莫名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古怪。
分明走的时候他还上着学……
“说吧。”霍尘很自然地把顾青时单着的一只手拿了过来, 用自己的掌心在捂暖。
顾青时：“……”
他抬脚踹了下人的膝盖，力道不轻。
“放开。”
抽了两下没抽动。
顾青时没空在这种小事情上和他掰扯, 最后还是由他去了，只是道，“应该是傅敛把他带走了，他可能用了些手段，这里的警方找到的可能性很低。”
身子慢慢地暖了起来。
“嗯。”
“陈霖奶奶去世了，但并没有安葬，现在就在那个树林里。”
霍尘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还是用食指蹭了蹭人的手背，“要我做什么”
“先安葬了吧。”
其实这种事情还是要报备警方的，毕竟和案子相关，再者，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怎么就突然去世在这种地方。
还存在很多疑点。
事情得到妥善处理之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中秋也快到了。
“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根据痕检那边的说法，以及周遭的监控来看，老人是一个人走进那个树林的。尸检上腿部有磕伤，初步判断为碎石已经楼梯所致。”苏临合上了资料本，神色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同情。
或许是找什么人。
胃部基本是空的状态，是饿死的。
佳鑫小区本来就乱，物业基本等同于没有，所以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往小区里面巡逻什么的。
楼房多是群租房，人走了又换，基本上都形色匆匆，不存在邻居互相照拂的可能性。
由此一来，便酿成了惨剧。
顾青时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还是有些震动，因为他走之前在湖心医院见过陈霖，彼时他还和奶奶好好的在一起。
“总之，警方还是很感谢你帮忙安葬这件事，这确实减少了我们的负担。 ”
苏临想了想，“当然也感谢霍氏的配合。”
算是捎带补充的。
失踪案其实拖沓这么久是不应该的，但是碍于万众娱乐那里的老板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活像是也失踪了。
人找不到，就没有突破口。
Z市所有的街道摄像几乎都加班加点排查完了，但就是不见那个叫陈霖的身影。
他最后一次是去的湖心医院，但却没有走出来。
警方自然而然会将关注点放在霍氏身上。
但离奇的是，经由这次露尸事件，监控却捕捉到了陈霖在该楼层的出入影响，是晚于湖心医院的。
甚至这次查监控是为了找老人生前的行动轨迹，目的根本不是找陈霖。
一下子反转了。
郑志文在局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觉得警局就是个摆设，一个失踪案找到现在没找到，分明佳鑫小区都排查过了，结果出现这种遗漏。
任谁都会觉得警局废物。
他自己也生气，直到他打算去复盘佳鑫小区的那段监控时，发现陈霖的身影再度消失了——
顾青时对于傅敛的消失其实是有些戒备的，对方并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因为这件事躲起来不像他的做派。
“写完了。”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青时这才微微回神，将身后那张练字纸拿了过来，低头看了看。
一共三张。
霍尘左手写字进步的速度飞快，纸上的字迹已经变成了端正的楷书。
规矩得很。
顾青时垂眸翻了翻，像是老师检查作业一样，“嗯，写得挺好的。”
耳廓处有轻微的气流声，微微掀动了发丝。
“中秋了。”霍尘提醒人。
顾青时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冰箱贴，递给沙发后面的人，这是奖励。
霍尘伸手拿了过来，想也知道他从公司楼下地铁口买的，十块钱三个。
就给一个。
“……”
顾青时这段时间就只是陪着霍尘上班，别的也没事，主要是看着他。
傅敛没有下一步动作，又在暗处，盲目行动其实不理智。
“我知道，晚上给你买月饼。”顾青时头也不抬地继续看膝上的书，随口说道。
简直敷衍极了。
霍尘只能越过人的肩膀去把书拿走了，占了顾青时身体一大半的空间。
“看什么？”
书籍被合上，封面写着几个字：
——《亲密关系》罗兰·米勒著
顾青时其实是有些反应慢半拍的，愣了好一会，随后略不自在地从沙发上起来了。
走到办公室桌子那里拿了杯水喝了口。
“我在这也没事，你先忙吧，我回家了。”
顾青时揉了揉自己喉咙，他总觉得不太舒服，有点黏，早上起来尤甚。
霍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过来了，挡住了人的去路，眼眸沉沉的，“中秋你能陪我过么？”
顾青时觉得这简直是废话。
“陪。”
他回来不就是因为他。
从小到大试探个没玩。
顾青时抬手试图把挡路石挪一挪，但不知年月几何，人已经长得具有压迫感了，没拍动。
只好自己准备去绕。
“要去港城霍家。”
顾青时愣了下。
霍尘看了下人的表情，低声道，“是不愿意么？”
语调看着没什么，但顾青时抬眼看了下他，已经委屈到太平洋去了。
但脸还是那个冷冷的脸。
倒是会装。
顾青时皱眉，“去。”
随后就出门往外走，顺便道，“不要送我了，自己上班。”
总不能天天陪。
霍尘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影，舌尖微微咬破了，口腔里抿出点血腥的味道。
他什么都答应。
于朔在自己工位认真工作着呢，结果没一会就发现霍总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不是，下班了？
这就下班了？
这不合适吧？
但是牛马是没资格问的。
直到霍尘走到他面前，于朔故作镇定地问，“霍总，刚才获批的项目已经转接过了，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才能给到回复。”
对方没有回应，但脸色不算好。
于朔只能又说，“您昨天处理的文件我已经交给林董了。”
还不对？
“诚联的负面新闻已经处理了，法务部已经跟进了。”
但霍尘只是说，“这个哪里来的？”
一个兔子样式的冰箱贴。
于朔看了下，顿时有些乐，霍总也喜欢啊。
“我冲顾先生要的，他买了三个呢，他人可好了。小裕总拿走一个，我也拿了一个。都好可爱。”
“小裕总的是个笑面虎，我的是兔斯基，还有一个是什么来着……”
霍尘冷冰冰地想，是恰巴狗。
于朔本能地伸手想要捞回来自己的，不是工作上的问题就好。
但是没碰着。
“呃。”于朔有点子疑惑。
霍尘冷声道，“上班的时候不务正业，公司员工培训你缺席了么？”
于朔顿时低下了头。
然后在半个小时后收到了财务部的罚款通知——
但……是四块。
额。
老板你喜欢就直说。
地铁口十块钱三个我是知道的。
*
顾青时其实一直都有避开霍家的这个话题，尽可能的不去问霍尘的父母在做什么，所以在得知他要回港城过中秋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关系是处好了吗？
顾青时当时是答应和他一起去，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以什么身份去，曾经的……监护人么。
好像不是很合适。
“要不——我别去了？”顾青时在临行的前几天这么说道，在饭桌上提的。
霍尘给人挑香菜的动作一顿，但还是很随意地说，“不想去就不去。”
倒是没再说什么。
顾青时心里有点不舒服了，这个反应是不高兴还是怎么，霍尘长大了，他越来越看不透对方。
“那你把我的礼物带过去吧……我的身份不太合适……你送礼物也不要说是我，在那边记得要——”
霍尘头也不抬地问，“你什么身份？”
语调直接又尖锐。
顾青时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指尖微微泛白，莫名觉得气氛沉闷了起来。
呼吸都变得艰难。
亲密关系，这么难么。
霍尘没有等到答案，因为顾青时起身准备走了，他甚至不愿意为自己辩解。
他一把拽住人的手腕，低声道：
“你就非要剜我的心吗？”
顾青时人被拉得偏了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发出摩擦的动静，他用手撑住餐桌，有些略微狼狈。
再垂眸去看。
发现人哭了。
顾青时一下子就没办法了，心想这又怎么了，刚想伸手去看看霍尘的脸，那只手也被攥住了。
被用力地一扯。
几乎要栽倒他身上去了。
“身份，你跟我提身份，是你不要我的。”霍尘眼角通红，扯着人的手不松，一张美人面全是泪痕。
水龙头，顾青时一下子就被牵住了思绪。
当时——
本来也不是父子。
“那现在确实……”
霍尘低声道：“那不是你不给我么？”
话音落下，顾青时小腿被硬生生别开了，人的平衡一下子失掉了。
霍尘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很依恋地困住人，反手将人的手锁在背后，下巴搁在人肩窝。
“我喜欢你，你是老忘记吗？”
他哭得快，也收得快，仿佛眼泪是工具一样，达到目的就不流了。
青年舔了下怀里人的耳垂。
“你不去，我也不去。”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霍尘脸上挨了一巴掌, 同时也解决了那个复杂问题。
次日顾青时陪着人去了港城，不过到了地方才发现礼物没有带，临走前分明已经确认过了。
他只能去问霍尘。
但青年只是替人拉开车门, “我又不是让你来讨好他们的。”
“你不需要和他们见面。”
顾青时站在车门外面，神色有些困惑, “那你让我过来干什么？”
“不是说了，是陪我。”
“……”
礼物是不可能给他们的，霍尘连十块钱的冰箱贴都没有集齐，他冷淡的面上没有丝毫做作的神情。
顾青时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跟人去了老宅。
霍家毕竟是老底子的家业, 乃至于在寸土寸金的港城有一座临山而建的别墅, 车子走了许久才到了目的地。
顾青时看着外面风景没有什么实感, 只是觉得这种打车十五分钟才能出家门口的地方会有邻居么。
事实是没有。
简直是荒郊野岭的豪宅。
霍尘将人带了回去，这里的阿姨倒是也不多嘴, 见人来了，也只是帮忙拿行李与外套，中央还立着一个穿着正装的管家。
别墅里侧是暗色调，几乎全部都是木家具，多少钱并不知道, 但发财树倒是有好几颗。
甚至庭院中间还有人造的景。
沉闷, 只是沉闷。
顾青时去了他的房间，问了一个紧要的问题，“你家里人不在家？”
霍尘只是把人带到了床边, 低声道, “你先休息, 我有些忙，回头我再带你出去逛。”
顾青时皱眉, “问你话呢。”
怎么越大越会装耳聋？
霍尘面容冷淡，但眉心却又轻蹙，内心似乎是在想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最后只是望向人，仿佛终于回到了现实。
只是说。
“中秋那天会到的。”
顾青时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霍尘当天下午就走了，带着他去家里转了一圈，最后说了点废话。
“有事给我打电话。”
牵着人的手吻了吻手指，喜提一个巴掌。
霍尘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点亏，算了，晚上再补回来。
顾青时有种被安置在家的感觉，这种颠倒的怪异感一直持续到晚上，他也没别的事。
只是等人而已。
家里实在无趣得很，他只能在卧室里翻翻霍尘的东西，这毕竟是错过的六年，顾青时难免会好奇。
床、书柜、桌子、拳击用的沙袋……
没什么特殊的。
顾青时最后还是回到了原地，等人，此时此刻他还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他准备出门。
管家拦住了他，阿姨也为难地看着他，“先生还没回家，您先稍作等候可以吗？或者由我带您逛一逛花园？”
顾青时很难不生气，他这是把自己困在这里么？
电话打通了。
霍尘那边似乎在忙，他听到顾青时的斥责之后也不恼，只是说，“我就知道你找我不会是因为单纯的想我。”
“……”
顾青时有时候真的会被他的话堵住。
霍尘能抓住一丝一毫的机会来找他说委屈，越大越明显。
“出去做什么？”霍尘最后还是问。
顾青时冷声道，“不做什么，想出去透气而已。”
“那是座山，外面有野狼，不安全，你等我回去好不好？”那边的语气很是耐心与缱绻。
顾青时最后只能把电话挂了，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霍尘在医院，他只是垂眸看着病床上自己的母亲，对方面颊消瘦，身形犹如枯木。
完全看不出几年前的窈窕模样。
医生：“秦夫人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认人，以后保守治疗的话应当还有恢复的可能。”
“多少可能？”霍尘轻声问。
“百分之三十。”医生客观地评估。
霍盛丽出去买饭去了，病房里空落落的，霍尘立在人病床前，垂眸看着秦之瑶。
“可能我们的确是母子，毕竟选择了结自己的方式都一样。”
病床上的人不能回答她，但腕骨确实缠了很多层的绷带，足以显现伤势之惨重。
人最终离开了病房。
*
顾青时等人等得昏昏欲睡，手腕撑着的额角渐渐下滑，掌心的书也翻不动了。
四周阿姨走动都变得慢了起来。
门外有轻轻的开门声，一缕冷风穿过过堂，吹到了顾青时面上，暖黄色的吊灯给人一种在陈旧的梦里的感觉。
在睁开眼，有个人靠得很近。
顾青时有一瞬间的困惑……
直到霍尘试图把他抱起来。
“做什么！”
他清醒得很快，甚至还能听到霍尘的轻笑。
“我把你吵醒了？”
最后把衣服都弄皱了。
“上来，我问你话。”顾青时把书放到了茶几上，起身朝楼上走，甚至没有多分给风尘仆仆的人一个眼神。
阿姨和管家难免有些意外，即便是贵客，也不能这样——
霍尘很听话地跟了上去。
“……”
卧室——
“是不是故意的？”顾青时坐在床边，抬头去看立在他面前的人。
霍尘倒是不避讳，“是。”
顾青时有时候很难理解他的诚实，只是说，“是为了发泄小时候把你放在家里的不满吗？”
霍尘巧舌如簧，往前走了两步，膝盖抵开人的腿，插进了中间，“我小时候每天都在想你，如果你觉得一样，那你今天也在想我吗？”
顾青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冷声辩解道，“你以为养你很容易么，我不需要工作吗？”
吞金兽。
霍尘看着人手指微微蜷起来，脑中想到人攥床单的可爱画面，他只是依恋地拦腰把人往床中间提了一下，像抱宝宝一样。
做完又退回了安全距离。
仿佛刚才只是试探。
试探够了，就暂且退一步，循序渐进。
顾青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在做什么？
“那以后换我来养你。”霍尘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戒指盒。
顾青时顿时脸变得很白，他一把攥住人的手腕。
霍尘眼眸微动，喉咙里发出几声闷笑，打开了盒子，“你在害怕什么啊？”
他唇角微扬，示意人去看里面。
盒子里面躺着一枚胸针。
精巧的梅子样式，做得栩栩如生，但又亮晶晶的。
很明显的休闲款式，用来讨人欢的。
顾青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冒了一层冷汗，只是松开了手，“没什么。”
他整个人都失心落魄的。
连霍尘在他衣服上戴上胸针了都不知道，有手指抿过他脸上的冷汗。
“出汗了，我下楼给你拿水。”语调很沉，几乎没什么情绪了。
顾青时看着人走了，他只是觉得心脏跳的过快了，甚至像是以前生病那样。
青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又直觉不可能。
他已经健康了……
霍尘走的时候手指都在抖，走到一楼的背风口，忍着不适往嘴里扔了一堆薄荷糖。
手背泛起青筋来。
他几乎要打开盒子的第二个开关了，戒指怎么了，不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害怕成那个样子。
他见不得人么。
顾青时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人，问了几句阿姨也只是说先生出去了，这个称呼其实让他有种颠倒感。
极为怪异。
好像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小狗，突然翻身做主人了。
顾青时没空去思索这个，他疲惫得很，最后也只是匆匆上楼休息了。
阿姨在看人进门的其实是有些犹豫，那个房间……并不是原先安排的客房，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到了夜晚时分。
霍尘带着一身潮气走了进来，他宛若什么精神紧绷的患者一样，扳开床上人的肩膀，扒开人的衣服。
里里外外的摸了一遍。
确认了好几次。
顾青时没有离开，他还在这里，在他床上。
“摘下来了啊……胸针也不喜欢……什么也不喜欢。”霍尘把人放到自己怀里，低声自言自语道。
他顺着人的指缝插进去，低头循着人的唇瓣去亲，动作颤抖又放肆。
像是在不断地找安慰。
顾青时第二天醒过来觉得腰酸背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了一夜一样，喉咙也凉凉的。
他起身下楼去了，没见到霍尘，自己都没意识到有些闷。
睡到九点多了，他走了么……
顾青时转身打算回去，不打算吃饭了，但一转头人就在他背后，霍尘也不觉得这种行为吓人。
只是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温声道，“找我吗？”
顾青时又说不出来不是的话，他并不擅长撒谎。
他就这么被牵着下了楼，思绪一直是断的。
霍尘也就只舍得那么一天不带着顾青时，今天直接把人带走了，理由是中秋了，要带人出去逛逛。
但说实话，顾青时真的不喜欢逛街，主要是累，再者，可以网购。
他委婉地提出了拒绝。
霍尘垂着那双眸子去看他，“你欠我一次，你记不记得。”
“六年前。”
“你觉得我有病，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以为你是带我出去玩——”
一句一句接着来，最会剜面前人的心。
他们再熟悉不过彼此了。
当年顾青时确实带人去看心理医生了，不过他自己也去了，偶然知道自己有情感回避的症状。
霍尘当时也就是个高中生，再怎么不高兴，下午说了要陪他，就立马哄好了。
可这也没陪完，因为晚上顾青时就要带他去学校见秦之瑶了，他又委屈了。
“我回头补给你。”
“真的？”
“真的。”
一拖拖了六年。
顾青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就是亏欠他太多。
霍尘现在要一件件讨回来，也不过分。
港城面积不算大，因而建筑都很密集，高楼很多，广告牌也很巨大。
顾青时一开始是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拉着霍尘的，但人又实在多，他怕人走丢，就又拉着了。
可即便是这样——
在某一个时间点里，他还是找不到霍尘了。
像是突然散开了。
顾青时被挤得肩膀微微斜了下，人面色有些茫然，嘴唇张了张，只冒出来两个字样，没有出声。
他低头去拿手机打电话，但那边始终是没有接。
人潮这么密，听不到铃声也正常。
但就在这时，夜色初登，大厦的广告牌开始自动切换，变成一些新闻头条，人群中似乎有些惊呼。
顾青时顺着人们的方向去看。
彩灯交错之间，广告牌上写着：霍式或将再与宏达制药联姻，喜上加囍……
后面一连串字他看不太清。
顾青时觉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到身体之外了，他只是困惑地看着那个广告牌。
自言自语地道：
“霍司明是谁？”
或许是内地口音过于明显，旁边有位阿嬷看到了，大声解释道：“欸，这你都不知道，前些年大张旗鼓认回来的那个霍家独子啊！”
“长得俊得嘞。”
周围喧嚣得很，顾青时朝人潮深处走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顾青时找了个街角的椅子坐下来了, 手指尖有些凉，他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城市，街道人群如织。
偶尔还有抱着玫瑰跑来跑去的小孩。
节日还没到, 氛围就已经提早营造起来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寂寞。
无论在哪个地方, 自己总是一个人。
从来如此，想来以后也不会有改变。
【996？】
顾青时想要找一找那团史莱姆，但是在脑海里唤了几次也没出现。
它最近似乎也很忙。
失落的情绪宛若潮水般袭来。
与此同时——
霍尘在不远处跟着他，视线清明又冷淡, 手臂上显露出一条条青筋。
996总觉得对方没有认真听, 于是严肃道：
“现在情况很不稳定, 我说的解决办法你听到了没有？咱们起码是达成……”
霍尘没空理他, 只是越过人群去找人。
三分五十四秒。
他自己在那里放空了那么久。
996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挤过来的人群怼到了地上, 还没来得及呱呱抗议，又被一个小孩踩了一脚。
啊啊啊啊——
士可忍熟不可忍。
996蹭得窜起来，刚想大显神威就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顾青时其实不认识路，也就随便走, 不想找霍尘了。
他这么大了, 理应不会走丢。
直到这个时候，顾青时也觉得丢的不是自己，他是大人, 大人怎么会迷路呢。
顶多就是不太熟悉。
“不好意思。”顾青时被人撞了一下, 却本能地开口道歉。
那人也条件反射了一句, “没关系。”
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看到三步之外的霍尘。
顾青时头也不回地掉头走，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 手腕被轻轻拉起来的时候。
“啪！”
巴掌声特别大，以至于周遭不少人停下来驻足观看。
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顾青时不喜欢自己成为什么谈资的对象，扇完就往前面走，掌心微微发麻，他心脏有点略微的抽痛。
兴许是走的太快，人又挤，他被绊了一下。
到底有什么好逛的！
积压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古板无趣的人像是脱离了既定轨道，有种隐隐的破裂感。
顾青时感觉自己身边有个手扶了一下，直接抬手打开了，“滚，别碰我。”
后面的人微微一僵。
霍尘抬眸看着人的背影，右脸有几道红痕，有轻微指甲蹭过的样子。
他真生气了。
但那又怎样？
霍尘眼眸里又藏不住的暗色，他快步赶上去，强硬地揽住人的腰，没几步把人就塞到了一旁等着的黑车里。
动作简直像是绑匪，引得人频频侧目。
顾青时最破格的行为也就是当街扇巴掌，再拉拉扯扯他是做不出来的，被按进去之后他面色白得厉害。
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车门被关上了，霍尘从侧边坐了进来，说了几句他听不太懂的方言，总之司机是开走了车。
顾青时后知后觉手指很疼，低头看了一下才发现指甲劈开了点，有点血渗出来。
太用力了。
顾青时有点想看看他的脸，但也就下巴微微动了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直到车子驶到了一个空地，司机打开车门下去了。
顾青时蹙了下眉，为什么没有直接回霍家。
思绪刚起，手腕就传来冷硬的触感，霍尘直接把他扯了过来。
顾青时抬脚就想踹。
霍尘动作倒是利索，直接将人脚腕用腿锁住了，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他用蛮力弄开人的掌心，一根一根地检查。
“痛不痛？”
顾青时呼吸一直都有点不稳，他这样子是在做什么，只是厉声问，“你要结婚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打就打，那么用力还不是伤了你自己。”霍尘神色平稳，眼眸微垂，只是一寸寸地检查人掌心的皮肤。
仿佛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顾青时挣不开，最后只能慢慢平复心情，但脸色还是很白，只是慢慢说，“我没教过你这样子。”
霍尘动作一顿。
“感情讲究你情我愿，结婚是很重大的事，我以为我养了你这么久，能够在你心里算一个长辈，你应该告诉我。”
“你不能骗婚，不能在没有清除对我错误的感情之前，就和别人——”
“唔嗯……”话被打断了。
霍尘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强硬地吻了过去，怀里人反抗是必然的，舌头都被咬烂了。
甜腥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
唇齿磕磕碰碰，狼狈得不能行。
霍尘撤离也不是因为疼，纯粹是顾青时呼吸不上来了。
“咳咳咳……”怀里人不能自已地开始咳嗽，唇瓣湿漉漉的，话都没办法说。
霍尘没立马给他拿水，尽管车里有，他看着人咳嗽的样子，很变态地回想起了他年少之时顾青时做雾化的样子。
口水都含不住。
顾青时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咳嗽，眼泪都漫出了泪花，他来不及生气，只是想要喝水。
霍尘给他拧开了瓶盖，他想要抬手去拿过来。
对方恰好往后挪了一下。
“咳咳……”
顾青时抬手又扇了他一下，眼眸里有隐隐的怒气。
瓶口被放到了唇边，霍尘垂眸给人喂水。
顾青时吞咽得很性感，他脸长得冷清，在日常生活中也做不出什么大的表情浮动，即便是遇到困难。
霍尘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只有他能看到对方这么生动的样子。
尽管脸侧火辣辣的疼。
顾青时也就缓了一会，刚想撇开人的手，腰间的手就往前推了下。
他难以自抑地往前挺了下，霍尘凑近低声道，“我也渴。”
兴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舌头上的伤没好，他就叼着人的唇往里探，色字头上一把刀。
顾青时最后还是带他去了医院。
不去不行，舌头上的伤口咬得太大了。
要打止血针。
顾青时找了个口罩给自己戴上，指尖都在抖，他坐在医院大厅的候诊椅子上，旁边的人手背上扎着针。
一瞬不瞬地望着顾青时。
仿佛只要他不回头，他就能这么一直看下去。
方才已经解释清楚了，联姻这个事早就在一年前就告吹了，宏达制药最近丑闻频出，便总是会时不时往外界释放出假消息。
毕竟蹭上霍氏，股票就不会跌得太猛。
顾青时只是问他，“那为什么带我过来。”
“这个是故意的。”
他倒是一点都不遮掩，黑沉沉的眼珠子一直盯着人。
“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气不生气，你到底在乎我不在乎我。”
“我赌赢了不是么？”
顾青时最后什么也没做，到了医院了，他不可能再跟他一起丢人。
*
霍司裕是晚上赶回老宅的，他没别的原因，就是想来看热闹。
中秋本来就是个幌子，不来找点乐子实属没趣。
“出去了？逛街？”他是有点子失望的。
但是霍司裕刚摊在沙发上，就听到大门那里有动静，他的视线瞬间就精神了。
顾青时戴着口罩，进门也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霍司裕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就直接上楼了。
后面那个才是他哥。
啊，这个脸……
是打了一架么？
霍尘往这边冷冷地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抬步就跟了上去。
“……”
霍司裕觉得自己有点子碍事，简直坐立难安，直到他母亲给他打了个电话。
“云山副院有警察来，你过来一趟。”
“我哥他呢？”霍司裕语调都上扬了几分，怎么又出事了。
“他知道，你先去。”
“……”
他忙着是吧。
赵阔在打拳，卷毛微微剪短了点，但还是有些碍眼，他坐在地上，抬手往上捋了捋发丝，露出清秀的下颌线。
旁边有人给他递毛巾。
青年微微一扭头，“不要你的。”
那只手倒是也没挪开，只是强硬地掰过来人的下巴，囫囵吞枣地给人擦了擦脸。
“呸！你把毛都弄我嘴巴里了！”
“……”
陈书只是说，“你能不能安分点？”
“霍尘到底打算怎么弄？湖心医院的事和先前毒——”
殷红的嘴巴被一双手给牢牢地盖住了。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毛病？”
赵阔牙齿好的很，不消片刻就给人啃出个豁来，“这里是我家的地盘，老子想说什么说什么！”
“清洁阿姨也是你家的？”
“……那倒是雇的。”他眼神有点飘忽，因为阿姨其实就在不远处打扫卫生。
倒是安分了些。
赵阔心里很烦，他不知道自己朋友到底该怎么处理，虽然自己后来一直在治病，但也确实在想这件事。
他小时候不清楚父母为什么不反对自己和霍尘一起玩。
后来才明白——
整个Z市的上流圈，都知道福利院那里有个霍家的独子，只是在等而已。
看看霍家找不找而已，判断有没有利用的价值。
变数是有人去领养了。
自己和陈书原来都是因为利益去交朋友的，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他自己有办法。”
赵阔听见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就烦人，冠冕堂皇的，拧眉道，“我爸肯定是对霍家倒台乐见其成的，你家也是吧？”
他语调从小到大都没个正经，尖锐又讥讽，“你们这种戴帽子，肯定看不惯我们这种从小吃民膏民脂的纨绔子弟——”
话都没说完，下巴就被掐住，两颊的肉陷了进去，话都说不清楚了，含含糊糊的。
“你是永远学不会乖一点吗？”陈书冷声道。
“霍家必须倒台。”
赵阔只是觉得陈书长大了变得很阴沉，他只是有点担心他兄弟没钱怎么办，毕竟他以前也被断掉过银行卡。
卷毛想了想，觉得很悲催。
三人小队。
一个无业游民，只吃家里分红；一个莫名去混编制了，月入三千块；一个可能家里即将破产。
搞不好最后只有他有钱点。
赵阔认认真真地想着，觉得自己一份钱要掰成三份花。
“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阔闷声把人的手拿开，“没有。”
他突然想起点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我今天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陈渝我盯没了，下午发现她坐了飞机走了，航班还在查。”
陈书：“你怎么不明年再告诉我？”
坐在地上的人眼睛是浅褐色的，只是望着他，有点尴尬地说。
“我忘了嘛。”
*
陈渝就是宏达制药的千金，这是顾青时后来又问996才想起来的，当时他其实也没想到会那么快见到她。
霍尘后面几天都很安分，没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只是给他配了个司机。
顾青时出门打算去买礼物，他总觉得霍尘那种“不需要见面”的说辞有些古怪，他不希望自己是那个特殊的理由。
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港城特产其实也不少，中秋节的话，月饼最多。
顾青时其实不爱吃这个东西，但碍于节日气氛，他还是进了一家专卖店，里面的糕点都做得很精致，他其实也挑不出来个所以然。
“是外地的吗？看您这么拘谨的样子？”一个女生走了过来，臂弯提着包，柜台的专员看到了立马迎了上来。
“陈小姐，是和家人买东西吗？里面有准备好的礼盒，我们可以直接给您送上门。”
顾青时这个时候还是不认识她的。
直到对方问道，“我看外面是司明的车，你就是他曾经的养父？”
声调不高不低，正好可以让周遭的顾客和店员全部听到，似乎是诚心的。
引得人频频往这里看。
第80章 第八十章
顾青时神情淡漠了起来,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不明白对方什么目的。
“我是。”
陈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保养的的确不错, 但是岁数应当不小了吧。
就在这时，店员将礼盒递了过来。
“您也要买月饼么, 不妨我将这个送给您。”陈渝转念一想，将东西提着过来，很是大气体贴的模样。
顾青时：“不用。”
买东西的兴致也没了，他转身就打算离开。
但是就在这时——
陈渝突然又说, “你见过他爸妈吗？没有吧？”
顾青时微微蹙眉, 脚步停了一下, 说这个做什么？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陈渝语气变得轻巧了起来, 抬手抚了抚自己鬓边的发丝。
司机在门外等了很久，但迟迟不见顾先生出来, 最终还是打了电话。
但那边的人只是说，“我换了家店逛，先不要和他说。”
这其实有些为难。
“待会我自己给他打。”
司机只能说好。
港城不是什么很大的地方，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顾青时虽然早有预料, 但还是怔了一会。
陈渝：“他父母被他关在了这种地方, 没想到吧。”
语调讽刺又刺耳。
面前的医院是一座精神病院，算是比较偏远，门口没什么人。
显得有些凄凉。
顾青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喉咙堵得慌, 视线微微垂着, 是因为他吗。
“我一直不明白, 你只是个养父，霍家才是真正给他资源与平台的地方, 霍叔叔和秦阿姨是那么好的人，结果却落得这种下场。”
“我听说他特地去内陆找你，找了这么些年，倒是真的找到了。”
陈渝盯着人道，“你可真会藏。”
顾青时无意与一个小姑娘多争议，只是说，“我能进去看看么。”
陈渝讥讽道，“你还要去打扰叔叔阿姨——”
顾青时有些不耐烦了，冷淡地回头道，“我不去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何况你非要我从后门跟你走，你是怕什么呢？”
多说无益，实在累。
车门被打开了，陈渝脸色有些白，但仍旧维持着镇定，她只是说，“你自己亲眼看了就知道真相了。”
“你将他的家庭弄成一盘散沙！”
顾青时跟着下去了，神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蹙眉望了望这个地方。
随即抬步往里面走。
与此同时——
云山副院被查出不明来源血库，基本都是罕见的rh阴性血，俗称熊猫血。
霍司裕有些焦头烂额，仍旧坚持说，“这些全部都有基础的备案，只不过调取资料需要时间。”
警方并不会给人时间，只是冷声道，“备案找不到是你们的问题，不明的血浆来源渠道涉及民间卖血的问题，云山副院即日起无限期查封！”
大批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进了血库，十分谨慎地处理了那一批不明血浆。
霍司裕等到人彻底送走之后，仿佛虚脱一般坐在院长的办公椅上，额上渗出一层层的冷汗。
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
霍盛丽去烫了个新的卷发，顺便把手上的美甲补了颗钻，心情很美好。
“送走人没有？”
霍司裕见人来了，一脸崩溃，“你让我过来，你人呢？我到处找不到，紧急备案呢？怎么什么都没有！湖心当时都有，怎么到了老家还被人端了老巢！”
他妈只是自顾自地从包里拿出来一块月饼，扔到了人怀里。
青年低头一看，呦，椰蓉的。
霍司裕低头拆开塞嘴里一块，果不其然齁甜，但是他还是冷静了一会。
咽下去之后问他妈。
“为什么什么备案都没有？我记得先前是有的啊，当初大舅他们不是都准备的很妥——”
霍盛丽只是打断，“现在谁当家？”
“……”
“我侄子，你表哥。”
霍司裕觉得口干的不行，去拿了杯水顺了顺，还是说，“对啊，我知道啊！不是他，咱们表亲也拿不到权。”
“可是现在云山和湖心确实是很大的——”
霍盛丽觉得儿子是个榆木脑袋，只是起身打算离开，神情很是放松。
全然不在意今天的事端。
霍司裕着急道，“所以原来的备案去哪里了？”
女人踩着高跟鞋往外走，仔仔细细地借着日光看自己的美甲，不咸不淡地说，“当然早交给警方了。”
啊？
那让他来干什么？
霍司裕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蛋，一个两个的，拿他当工具人使。
不过走后他又细致地想了想。
湖心和云山，原本就是霍氏的死局，一旦被查明，告知于众。
基本上就完了。
如何起死回生，似乎只有一条路。
*
病房中间的人的确是秦之瑶，顾青时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
对方坐在病床上，鬓边的发丝已经全白，只是盯着一个水壶久久不能回神。
仿佛退化成了一个孩童。
陈渝没骗他。
“自从司明从英国回来之后，性情就突然大变，不仅毁了我们自小的婚约，还将叔叔阿姨气成这样……”
顾青时没有心思去理解这些话，他只是转身去问，“霍先生呢？”
陈渝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但还是接着说，“阿姨尚且如此，叔叔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一个外人，也没什么资格来这里看。”
顾青时微微点头，“嗯，那我就先走了。”
语气很平和，也不会因为对方的挑衅而恼怒。
陈渝有些慌了。
顾青时打电话给司机，但出乎意料的没人接了，他有些奇怪。
这个地方离霍家还是有些远的，自己恐怕打不到车。
陈渝气急败坏，“你看了就走？”
“霍家都是因为你才成了这个分崩离析的模样！”语调甚至都放高了，显然有些着急。
顾青时皱了皱眉，这么大声做什么，里面都是病人。
“那你要我怎么样？”
他抛出一个对方可能会喜欢的问题。
陈渝吸了口气，神色终于有些平稳了，她冷声道：“我要你离开他。”
等到把陈渝送走，顾青时一个人在路边等司机，他穿得不厚，下午的风吹的袖口略微鼓了起来。
背后那座医院显得阴森又冷。
司机没等到。
等到了霍尘。
“出去玩了？”霍尘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也没有问顾青时怎么在这里，他只是把衣服给人带过来了，推开车门给人穿上，“入秋了会很冷。”
顾青时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色被冻得泛白，唇瓣也破了个口，还没好。
他只是低头看着给自己系扣子的人的手。
上面有一道疤痕。
那是霍尘自残的行为。
“怎么不早点来？”顾青时问。
霍尘动作微微一顿，垂眸去看人，隐约有些亮光。
他掌心微微发热。
顾青时推开霍尘的手，自己拉开车门上车了，睫毛微微垂着，也不说什么话。
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他不太开心。
回家之后，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消息，顾青时在听到傅敛也失踪了之后，神色更为凝重。
肩膀上还披着大衣，只是站在客厅里沉思。
霍尘从茶几上到了杯热水塞进人手里，“没事，会解决的。”
顾青时蹙着眉看人，没说什么话，转身就要走。
他知道什么！
霍尘被瞪得心里痒痒的，跟着人上了楼，不止一次想要够人的手。
又担心把他惹生气了。
舌头上的伤还没好。
顾青时去了卧室，身后又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我知道你给我安了定位。”
霍尘也不否认，“是。”
顾青时把水杯拿着，想要把衣服拿下来，但不太方便，抬眸看了下霍尘。
“我给你拿。”
霍尘垂着眼皮，端得一副孝顺模样，只是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顾青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说，“你知道陈渝带我离开了，为什么不拦着？”
“是故意让我知道医院的事么？”
霍尘收好衣服，转身走了过来，也不瞒着，“一开始确实没有，我只是想看你买什么口味的月饼。”
“……”
顾青时抿了下唇，唇角的伤口让他有点轻微不适，有点疼，他喝了口水。
唇色被润了润。
“我跟着去了，但你母亲到底是怎么生的病？”顾青时有些累，坐在床边抬眼问人。
霍尘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她不是带你去了么，怎么问我？”
语气缱绻又耐心。
顾青时只是望着他。
霍尘被这么看爽了，他轻微歪了歪头，直接蹲下身子，圈住人的膝盖，仰头道，“你知道我就是爱试探的，我从小就这样。”
顾青时没什么动作，只是觉得霍尘像个狗。
淡声道，“我知道。”
从小就没有安全感，他能一直来回试探。
现在是高兴了。
霍尘眼底有几分暗色，下巴放在人腿上，低声道：“我从英国回来后，我母亲就精神变得有些紧张，她毕竟有过旧疾，情况有些特殊。”
“后来她提出要和霍盛东分居，我同意了，之后精神疾病愈演愈烈，到了自残的境地。我只能带她去治疗。”
顾青时思绪有有些放空，倒是想起了996曾经说过秦之瑶原本就有精神疾病的，当年似乎是彻底忘记了自己生育过一个孩子。
分居？
他们情感破裂了？
掌心有湿漉漉的痕迹。
顾青时回神给了人一巴掌，低声道：“你不嫌脏？”
霍尘心想我恨不得舔遍你全身。
反正被打习惯了，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心里很得意。
顾青时才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他，他有事向来都是直接问自己的。
他们才是最亲最近的人。
“你父亲和你叔叔呢？我怎么没见过他们？”顾青时想到这个问题，神色有几分不解，开口问了下。
霍尘只是捏着人的手腕，揉了揉人的掌骨，低声道，“过两天你就见到了。”
*
陈渝当时走得实在匆忙，她的确担心霍司明会提前赶过来，因而也只是仓促离开了。
没办法。
宏达制药的股市已经稳不住了，联姻消息根本没人信。
她只能和手机上的人发短信。
——我约他见面了，但他看到之后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陈渝其实一开始不明白，那只是霍司明的一个养父，至于要专门从内地带到港城来么，一步都舍不得放开。
这次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拐过来了。
看来也不是很在乎么。
手机那头回了短信。
——没什么反应？
陈渝心想这有什么好重复说的，她只是着急地打字：
——我家已经再被查了，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做。
那边只是说：
——实施B计划。
陈渝顿时心一凉，后脖子泛起来一层鸡皮疙瘩，但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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