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刚冒出头的眼泪憋了回去,从现在开始,他要平等地讨厌每一个说话大喘气的人了。
“谁傻了?”雅间的门‘啪’一声打开,褚柏栩从外头走进来,一看到里面两人的姿势便蹙起眉,“在做什么?”
他看到陆眠眼睛红红的,一副活似受了欺负的模样,即刻便横眉怒目地睇向陆凛,“你打他了?”
陆凛指尖还点在陆眠眼尾,轻轻捻了捻方才挪开手,随后看了眼褚柏栩,并未有想要搭理对方的意思。
“眠眠,他欺负你了?”褚柏栩很讲道理地准备先将罪名坐实再决定要不要动手,现下只需陆眠轻点下头,他就立马把陆凛抓起来丢出去。
陆眠还在发呆,着实是刚刚陆凛的那句话把他给吓到了。
无人搭理的褚柏栩颇有种不受待见的感觉。
“想吃什么?”陆凛的声音从身侧传入耳里。
陆眠倏尔回过神,转头,眸中湿意悄然尽去,声音里带着气闷,‘恶狠狠’地盯视回去,“吃破产!”
话落,又是一道声音响起,有些弱弱的,“眠眠,这顿是我请。”
褚柏栩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表情很是无奈。
陆眠撇了撇嘴,侧过脸去看褚柏栩,正欲收回刚才的那句话,只闻身旁陆凛开口道:“我请也可。”
陆眠再次偏头望向陆凛。
后者也朝他看来,声音不急不缓,“把我吃破产。”
有陆凛这句话,陆眠顿时哼哼起来,“告诉你,我可不一般哦。”
褚柏栩想到他午膳时吃的那点东西,不禁‘嗤’了声,“你那点子食量,确实不一般,喂猫都得被饿死。”
陆眠用‘你懂什么’的眼神瞥了瞥他,“我是高三(二)班!不一班!”
褚柏栩茫然了,“什么?”
两人说话间,陆凛朝门外的伙计招了下手,“有什么不吃的?”
听到问话,褚柏栩下意识接口:“我都能吃。”说完他就见陆凛看了他一眼。
褚柏栩:“……”原来不是问他的。
陆眠端正坐好,满嘴胡话:“不吃傻蛋,不吃笨蛋。”陆凛都开始怀疑他了,陆眠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明。
“哈哈哈,”褚柏栩即刻便笑了出来,“你问他也是白问。”
陆眠在心里偷偷对褚柏栩翻了个白眼。
陆凛不问了,随意点了些菜。陆眠在一边听着,每听到一个菜名眼睛就闪烁几下,亮晶晶的,都是他爱吃的。
见陆凛点完菜,褚柏栩插口道:“再点一个八糙鹑子、江米酿鸭子、鱼香豆腐,上一壶烧春酒。”
陆眠扭头,纠正:“四个。”
见褚柏栩朝他瞥来,陆眠亦直勾勾回视过去,眼底澄澈如洗,语带好奇,“鱼香豆腐里有鱼吗?”
褚柏栩滞了滞,“没有。”
“那为什么叫鱼香豆腐,”陆眠继续问,抠着手指头叭叭,“老婆饼里没有老婆,夫妻肺片没有夫妻也没有肺……”
他自顾自说着,旁边的两个人根本插不进话。
褚柏栩从呆怔中回神,徐徐转过头,“他一直这样?”
陆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神始终凝在陆眠身上,眸中似有笑意一闪而过。
陆眠:“啊不对,就算有也不敢吃。”
老婆饼里要是真有老婆,夫妻肺片真有夫妻那才吓人。
褚柏栩怜爱地看着傻掉的弟弟,“我们不吃那些,待会吃的就上来了。”
随着美食上桌,他自动自发地端起一个小碟子将每一样都夹了些准备放到陆眠手边。但还不等褚柏栩把碟子放下,陆眠面前的小碗中已经堆满了。
褚柏栩掀起眼皮,正好看到收回筷子的陆凛。
两人对了一眼,后者微抬目,“褚少将军不吃?”
陆眠嘴里啃着一根大棒骨,含含糊糊道:“吃吧吃吧!今天的消费全部都由陆公子买单!”
褚柏栩:“……”
到底是谁请客?
不过陆凛那仿佛只看得见陆眠的态度,也让褚柏栩生出些许不悦来。
明明他才是陆眠的大哥。
“吃,眠眠有什么想吃的大哥给你夹。”褚柏栩把碟子放到他前面,又给自己倒了杯烧春酒浅浅呷了一口,旋即双腿叉开往后倒在椅子上,姿态说不出的豪放。
陆眠咬了一大口肉,嚼吧嚼吧,“唔,我全都要!”
他才不做选择。
褚柏栩哈哈大笑,索性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接着又给他夹了不少菜。
随着他的靠近,淡淡的酒香飘荡至陆眠鼻端,他耸了耸鼻头,“香香的。”
陆眠正打算转过去,下巴就被掰了下。一口虾肉被抵了进来,他‘啊呜’塞了满嘴,瞬间又看向另一边给他剥虾的陆凛,一脸感动。
陆眠:qvq。
都感动哭了。
陆凛好的时候还挺好的。
还给他剥虾。
“好吃吗?”陆凛睨他,余光掠过另一侧扑了个空的褚柏栩,眼神又缓缓停在陆眠身上。少年吃得双颊鼓鼓,杏眼盈满快乐的光芒,弯弯如同月牙,潋滟生辉,煞是动人。
陆凛喉结滑了滑,指尖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压了压,血液浸润出的湿意令他稍稍缓过神,唇瓣张合一瞬,开口时嗓音微哑:“还要不要?”
“要!”陆眠毫不犹豫地点头,灼灼视线牢牢锁定在陆凛手中剥了一半的椒盐虾尾上,忍不住舔了舔唇,本就沾了油渍的唇上此刻红艳艳一片。
陆凛顿了几息,目光方才重新落回手中,慢条斯理地继续给人剥起了虾。
陆眠被伺候得浑身舒坦,有陆凛给他剥虾,褚柏栩为他夹菜,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水也是有人送到手边……
“咳、咳咳咳——”陆眠刚喝了一口置于手边的‘水’就被呛住。
不知何时移动到他右边坐着的褚柏栩正醺醺然,听到咳嗽声他猛地一滞,“这是酒,你喝了?”
陆眠吐着舌头,酒液在舌尖撕咬,他被辣得不行,顿时眼泪汪汪,“我不der道那四酒。”
他刚说完,脸又被人捧着,转了个边。
陆凛拧着眉,“醉了。”
“唔有。”陆眠一边摇头,一边大着舌头否认。
“真醉了,”褚柏栩说了一句,继而朗声大笑起来,“怎么回事啊眠眠,之前不是还挺能喝的吗?我记得去岁祖母的寿宴上你连喝了好几壶九酝春都无事的。”
陆眠懵懵的,耳朵开起了小差,他盯着跟前捧着他脸的人,眼珠子慢慢聚到中间成了个斗鸡眼,很快又转开,嘟嘟囔囔:“两个、不,你怎么有…一、二、三个脑袋。”
陆凛把小醉鬼揽过来,“你醉了,我们回去。”
“回去?回不去了呜呜呜。”
陆眠不知想起了什么,说完这句就抽抽了两下,把脸供进陆凛怀中便开始哭。
褚柏栩酒都醒了一半,“这是真醉了啊!糟糕……回去就惨了。”
要是让褚夫人瞧见了喝醉的陆眠,他还能有活路吗?褚柏栩不敢想。
陆凛此刻已然将哭得愈发伤心的人抱了起来。
眼看他就要抱着人离开,褚柏栩醒了醒神,想开口让人再等等,但见陆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瞬间又按捺住,“怎哭成这样?”
陆凛唇线紧抿,没说话。
陆眠还在嚎:“呜呜,回去……”可是回去也没有人在等他,于是他哭得更伤心了。
陆凛将几锭银子放在桌角,抬步便走,也不管小醉鬼听不听得见,开口道:“这便回去。”
“应当是我来请的。”褚柏栩扫了眼那几锭银子,跟着走出几步,忽而说:“听闻你在陆府过得并不好。”当初季老先生选中陆凛后,他便打听到一些事。
陆凛继续向前,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及至几人行至门边,褚柏栩才听人低低道:“这些年有些积攒,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褚柏栩抬了抬眉,话虽如此,但以陆凛在陆家的处境,想来也积攒不到哪去。
他叹了口气,往他怀中露出的那个脑袋瞧去,他这个傻弟弟往后也是有两个大哥疼了,傻就傻点吧。
-
三人乘坐马车回到将军府,褚柏栩一下车果不其然便看见手中握着藤条的褚夫人,登时头皮一紧想要寻求帮助,抬眼仅瞧见一片衣角。
陆凛抱着陆眠下了马车就径直朝小院而去。
“等——”
褚柏栩一个字刚出口,褚夫人的冷笑声便传了过来,“让你好好照顾弟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竟然带眠眠去喝酒?”
“娘你听我解释、”
“跟我手中的藤条解释吧。”
褚柏栩拔腿便跑,准备去找陆凛为他作证,那酒真不是他给陆眠喝的,然而才刚跑出两步就被护卫拦了下来。
另一边,陆凛带着陆眠入了厢房,把人放到榻上又拧了条湿帕子,细细擦拭对方面颊上的泪痕。马车上陆眠哭累了,行至半途便睡了过去,眼下亦未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显然醉得不轻。
以前酒量很好的人,如今一沾即醉。
陆凛微微敛目,指腹在人颊侧游移,落在一处,少年笑起来这里会有一个不深不浅的酒窝,随后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你是谁。”
陆眠眉头动了动,不知是听到说话声有了反应,还是酒劲过了正要醒来。
陆凛将巾帕放回水盆边沿搭着,转头,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你是、谁?”从来没有喝过酒的陆眠也没想到自己一口倒,刚醒来的他还有些发懵,望着眼前的人脑子里是一片浆糊。
陆凛默了默,突然道:“你觉得,我是谁?”
陆眠想了片刻,“孙悟空?”
他说完自己先晃了晃脑袋,似乎这样就能清醒一点,接着他骤然睁大眼睛,“你是反派!”
陆凛皱了皱眉,没听懂,伸手便要替人将耳际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却见陆眠猛地往后一缩。
“啊啊啊啊不要碰我!”
“怎么了?”陆凛顿住,眼睫微敛,掩去眸底的沉寂。
陆眠抱紧自己,控诉道:“你都喜欢男的了,怎么能随便碰我呢!”
陆凛蓦地怔在原地,“我喜欢男的?”
陆眠猛点头:“对啊对啊!”
陆凛深深看他,像是要反驳,却又半晌没有动作。
他喜欢男的?
并不。
只是……
陆凛望着陆眠,“我不喜欢。”
陆眠怀疑地看他。
陆凛对他掀了掀唇,竟难得露出个笑,深黑的眼底映着眼前人的身影,因为哭过一场,眼睛红得像兔子。他缓慢启唇,语气仿若诱哄一般,又像是诱人堕落的魔。
“所以,现在可以碰你了吗?”
“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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