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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8章 爱洛斯


    “既然如此, 我现在在这里宣布,英明的先王,为各位殿下准备的试炼是——”


    爱洛斯专注地听着, 他不在乎题目究竟是什么,只希望它最好难一点。


    千万别在他找杀死国王的凶手之前, 就有人解答出来。


    周围的人也都很专心,这场会议本是为了迎接大国师,继而筹备后续各项事宜准备的, 因而所有重臣都在场。


    大国师顿了顿,确定大家都聚精会神在聆听后。


    将那张被盒子重重保护,第一次开启蜡封的羊皮纸放到眼下,清晰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在众人面前, 屠龙。”


    四周先是寂静, 接着响起一片议论声。


    阿方索学士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握着羊皮纸继续说下去,“首位完成者将获得温曼的国王王冠与统治权。自即刻起,两月内有效。”


    “屠龙?”雪缪的脸色变了变, 不止他, 众人的脸色几乎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他困惑着,追问道:“还有更详细的吗?”


    阿方索学士摇了摇头, 他手中的羊皮纸就摊拿在手中, 不怕任何人看见内容。若其上有详细提示,他总不会不说出来。


    一阵静默后,瑟缇询问了另一个问题:“两月之后呢?如果, 我是说如果,这两个月无人完成……”


    她说着抬眼看众人, 越说声音越轻下去,她的问话代表了她的态度,她表现得过于软弱,会影响她的追随者。


    但是这个问题实在不奇怪,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龙。


    阿方索学士倒是不以为意,他继续展开羊皮纸最后一点卷曲的边缘,缓缓回答道:“如两月之内无人能完成,则以下有权继承者中,依照年龄次序,最年长者合法继位。”


    听到这句话,雪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爱洛斯望着他,肉眼可见,雪缪几乎控制不住脸上激动的神色。大王子或许任何时候都可以风度翩翩,但只要一涉及王位,就完全像条猎犬一般。


    年龄最大的继承者,那岂不就是他?


    但阿方索学士接下来的话却泼了雪缪一盆冷水。


    “实行本规则,有权参与继承者为:荣耀者阿方索、依蕾托王后、雪缪王子、瑟缇公主、歌加林王子、爱洛斯王子、阿尼亚公主。”


    他念完,所有人仿佛陷入风雪,几乎要怀疑这份国王谕令有阿方索学士造假的嫌疑。


    这些人里,年龄最大的,显然是阿方索学士。无可争议。


    爱洛斯觉得有趣,他好奇事态究竟会往何处发展。


    在他对面的乌列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爱洛斯与他对视,温和地扬起唇角。乌列尔便别开目光,沉默地学众人一道望向阿方索学士。


    阿方索学士也的确在继续发言:“不过,我已经签了放弃资格的文书。蒙先王信任,我虽为荣耀者,但年事已高无治国理政之能,更非王族的纯正血脉。不愿参与王位之事,见谅。”


    他说完,望向依蕾托。


    所有人都望向依蕾托,在他提到“纯正血脉”时。


    依蕾托不是王族,不是贵族,甚至她没有自己的家族。


    但她才不顾这些,她喜上眉梢。完全不在意众人阴沉的脸色:“从今天起,我要一些会魔法的侍卫!”她对阿方索学士要求道。


    阿方索学士只是点头,毕竟这也是合法的。


    即便众人不甘愿,但在确定过其中再无其他内容后,还是开始了无聊的要事会议。


    没有人剑走偏锋出来指认阿方索学士手中的王谕,也没人再讨论屠龙,众人心中各有算计。


    阿方索学士是十分深沉的长辈,他唯一一次蹙眉,是在爱洛斯会议中途开口时。


    那时众人正讨论到对乌列尔骑士凯旋的嘉赏,他的确赢得了如此了不起的胜利。


    但原本被放在国王手中的权力,现在被摆放在高台的架子上摇摇欲坠,众目睽睽下,谁也不敢抽取太多。


    连乌列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只有爱洛斯敢。


    “封地,这总是要的吧?”爱洛斯开口,众人暂且没有异议,这无可厚非,封地是赏赐中最重要的部分。毕竟战士忠诚和支持并非沙上建塔,更何况乌列尔本该有的封地,之前被压着一直不曾赐予。现在他带着军团回来,足见并无二心,不该再少他的封地。


    不过获得封地后,他便能收取该地税收、管理当地居民,继而建立家族势力了。众大臣对此还是各怀心思,不愿见他所得太多。


    爱洛斯继续说下去:“我若是国王,必然会授予他大片封地。”他摊开地图,指了指上面靠近海岸线的一片土地。


    众人一看,脸色都变了。


    这片土地甚为肥沃,虽然种植的并非粮食,但此地盛产葡萄。在一些古代传闻中,听说这里还有一座尚未被发掘的金矿。


    加之这片土地临近海岸,人口稠密,商贸发达。若出兵隔海的王国,这里也是最方便的地带。因而先王后早年曾驻守此处,亲自改良过城池建设。


    更重要的是,这里自古文人辈出,很受贵族追捧,能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唯一的缺憾就是离王城有些远,但哪个臣属没觊觎过这片土地呢?


    “不可以,这片土地我……”阿尼亚大概是想说,她备受宠信的舅舅都没得到过,话到嘴边,理智才跟上:“我认为太过了,可以给他一些其他的土地。”


    歌加林望向瑟缇,现在姐姐在,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瑟缇笑了笑,说不定爱洛斯想要的,就是先提出取走一大块蛋糕。当你心有不舍,代换成小份时,心中已默认了这些要给他,补偿的小点心会格外多。


    她并不上当,但又务必要讨好他,因为她觉得爱洛斯师徒是在座仅有的,对神秘之物有所了解的人。没有他的帮助,她一个人想要完成所谓的“屠龙”,难上加难。


    所以,她愿意帮帮爱洛斯。


    她手里指了指另外一块地,很次于爱洛斯提到的土地,不至于让其他大臣跳脚,但这里又种植着橄榄林,不会让乌列尔吃亏。


    “我觉得这里也不错,你们呢?”


    坐在她邻座的是雪缪。


    他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回答和其他人都不同。


    “爱洛斯,你好像还只是个王子,不是国王吧。不过你说的对,乌列尔骑士值得,若是我,必定也会赐予他这片土地。但父王刚过世,如此重大的决策不应由我们决议做出。还是等新王继位再决策吧,不过也两月而已。”


    他的意思很简单:让我当国王,我会给你这些。


    阿尼亚心中暗暗懊悔。瑟缇虽然也有些意外,但不屑于他挖人墙角的心计,不发一言。


    爱洛斯听见别人对自己骑士的许诺,毫不生气,“好啊。”


    他招招手,刚赶来的黛黛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羊皮纸放到桌上,爱洛斯将它推到了雪缪面前,“哥哥说话算话,签吧。”


    大臣们争相探头或起身,想看看爱洛斯王子搞出了什么东西来。但碍于那红发男人如屏障般挡在王子身前,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几分简易契约书放在了桌上,内容简单,分别是:若雪缪登基,就将那块海岸土地赐给乌列尔。瑟缇登基,就将她允诺的土地赐给乌列尔。


    最后轮到阿尼亚,爱洛斯也准备了一份,和瑟缇的一模一样。


    “我为什么要同意?”这样的方式让阿尼亚觉得不爽。


    “那我们乌列尔也不会同意你了哦,殿下,没有他,你要穿着你的泡泡袖礼服裙去北地督战吗?”


    结果阿尼亚最先签了。


    爱洛斯知道未必争取得到,推迟封地也在他计划的一环。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接下来的投票表决环节,也的确没有其他大臣为他最先的提议举手。大家都觉得,这块地给私生子出身的乌列尔太过了。


    至于雪缪方面,他一想到签署了契约,乌列尔会倾向支持他。那这块地的意义可就大不一样,因此也就没觉得多憋屈。


    就在在场众人以为这件事过去,可以进行下一项时,爱洛斯又开口了。


    “乌列尔,需要晋升贵族头衔,从骑士晋升为……公爵怎么样?”


    四周又是议论声起。


    男爵、伯爵、侯爵、公爵,公爵的位置显而易见,退一步讲,诸位王子公主若是不能继承王国,做多也不过成为亲王或公爵。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封地的基础上,空有头衔并算不上什么。


    可如今重要的是,先王封爵极少。若乌列尔成为公爵,这会议上能参与决策的席位将再多一个。


    连爱洛斯都不能享有的投票权,乌列尔可以得到。


    “绝对不行!”底下的大臣实在难忍,终于有一位脱口而出。


    他说完,对上爱洛斯凛然的目光,开始为自己的激动找补,“我知道乌列尔深受器重,也立了大功,但尚且不到封公爵的地步。”


    爱洛斯看向他的位置,发现是因斯伯爵。


    与他关系最密切的雪缪,此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爱洛斯觉得奇怪,听因斯伯爵的口气,他和乌列尔认识?想起乌列尔的姓氏,爱洛斯确实没关心过他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想来之后要关心一下了,他对在座各位,乃至身边人仍是知之甚少。


    爱洛斯不会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因为他知道结果。国王不在,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推行。即便现在让乌列尔得到,过后登基的新王却不是当初投赞成票那一人,情况也很麻烦。


    但此刻若只字不提,他的骑士可就一点儿都得不到了。


    结果爱洛斯稍微努力一下,整个会议就被他变成了鱼市的讨价还价。


    伯爵头衔、不计其数的金币与银器、年俸也增加。除了乌列尔本人拒绝设计新的属于自己的纹章,依旧使用王子的玫瑰。


    可惜这些之外,权力才是目前最有利的。


    国王不在,这两个月内议事大臣基本不会再变动。目前也并无战事,推动乌列尔担任更高职务的事项不算紧急,无法立刻通过。


    在这上面爱洛斯只能争取一些被动权力,比如豁免。


    “爱洛斯,你还要什么?一次说了吧。”依蕾托讨价还价累了,喝了口水。


    “那就再立个雕像吧,在城市广场。颂歌史诗也会找人写。”爱洛斯也喝了一口,语气很像是让卖鱼人再送两只扇贝。


    “我认为还是两月之后再说这件事比较好,现在能调集的人力和物力有限。”依蕾托再次否决。


    “真是办不好事。”爱洛斯感叹。


    “爱洛斯!”依蕾托瞪他一眼,“你如果没重要的事可以出去了,下一项,我们要讨论下一项国家大事了。”


    爱洛斯也不在意,他还真就听劝地离席,临走不忘任性地带走乌列尔。


    这让屋中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有阿方索学士对这场面不太满意,但积压的事务很多,又务必要共同处理,他很快就投入到这场并不激烈的角力中去。


    爱洛斯带着乌列尔走出来,但他把黛黛悄无声息留在了议事厅。


    从刚才开始,他的愿望就从快点结束会议,请老师帮忙他恢复记忆,变成先看看乌列尔的眼睛。


    走到无人处,爱洛斯本打算问他的眼睛怎么了。


    话一出口,却又变了。


    “乌列尔,如果你对我忠诚,那些都会得到。虽然本就是你应得的。”爱洛斯走在前面,淡淡说着。


    像乌列尔这样锋利的宝剑,或许用明确的开场白更好。让谋求利益者知道此处有利益,让拥有者知道对方所求,所有人都安心。


    若你贪图美貌或金钱,则幸好我貌美,幸好我富有。


    这样的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世人觉得不安稳,多是担心的若更貌美、更富有的人出现,会因此生变。


    爱洛斯却没必要担忧,他能给乌列尔的,就是最好的。


    反正他根本不会要求落魄时,乌列尔对他依旧忠诚。


    乌列尔没有立即回应。


    爱洛斯转过头,红发青年站在他身后,手里正拿着一只简陋的木盒。


    他指尖拉开木盒的边缘,很是虔诚地递到爱洛斯面前。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爱洛斯怔住了。


    爱洛斯第一次见这样的花朵,为了更好的保温和消化阳光,翠绿花萼的长度几乎超过最外层的花瓣,层叠在一起的花瓣每一片都几近透明,覆盖着一层细微的绒毛。


    谈不上摄人心魄的美丽,有的只是盛开在高山之巅的生命力。


    “是冰霜玫瑰,很巧碰见了。”乌列尔小心看着爱洛斯的表情,想看出他是否喜欢。


    任谁收到这样新奇的事物都回感到开心,它开在大陆的隐秘处,许多人一生也见不到它盛开的样子。


    爱洛斯如今看见了,乌列尔给的。


    他伸手拿起盒子里的那支花,欣赏了一下,动作很是轻柔。


    它足够惊喜,也足够意外。


    很像他自从失忆之后,碰见的乌列尔。


    走到自己房门前时,爱洛斯将花放回去,木盒的盖子也顺手盖好。


    “你不喜欢么?”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乌列尔,语气认真地问。他仔细想了想,确实,相较其他玫瑰来说,它并不多美丽,王子殿下喜欢漂亮的东西。


    追进来,乌列尔沉思了一下,想起刚才没有给王子的答案,“我对殿下永世忠诚。”


    面对这样的重诺,爱洛斯不置可否。


    他只是关合背后的房门,目光从玫瑰木盒移到他的脸上,命令道:“把眼罩摘掉。”


    第019章 爱洛斯


    乌列尔一怔。


    但他也并不迟疑, 伸手扯下自己的眼罩,


    他的眼睛受伤了,半干涸的血迹晕开在眼皮上, 爱洛斯看不太分明究竟是怎样的伤。


    “为什么不处理?”


    “处理过了。”乌列尔简单回答。


    他只戴着一只眼罩就到处晃荡, 怎么也不像是处理过的样子。


    “老师身边的医师没给你包扎?”他记得阿方索学士的随行者中间有药剂师, 应该可以暂时代替医师。


    即便没有, 眼睛受伤也该请医师来瞧一瞧,不至于遮挡一下了事。


    爱洛斯自己没有学过任何治愈魔法,他天生对治疗别人感到恐慌。


    但看着这样的乌列尔,他又觉得,可能是该学一些。


    “不能包扎。”乌列尔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阐述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让爱洛斯都要误以为这才是医嘱了。


    他挑眉, 对乌列尔的回答不理解。


    “那样看起来就像受伤了。”乌列尔解释。


    “你本来就受伤了。”


    “但见到我受伤了, 他们的害怕会少。”


    爱洛斯拂开他额角的发丝, 带起的风撩拨到伤口,乌列尔没有预料,疼得瑟缩了一下。


    爱洛斯问:“要他们那么怕你做什么?”


    “是要他们怕你, 殿下。”他用仅剩能睁开的眼睛,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没有回应, 他伸手碰了碰他受伤的眼睛。


    乌列尔见他伸手过来, 心有准备会痛。


    爱洛斯的手隔着薄薄的眼皮,能感受到眼球的弧度。


    “疼么?”


    “疼。”即便是乌列尔,觉察到爱洛斯要继续按下去的意图也会产生恐惧,但他说得很轻, 也并没有阻拦他。


    “还知道疼啊?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乌列尔沉默。爱洛斯也没说话, 就坐在他旁边,那双干净的玫瑰色眼眸静静望着他。直到他败下阵来。


    “崖壁陡峭, 不小心摔到弄坏了。”


    爱洛斯好像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掏了他们家族主人的眼睛,对方要你赔呢。”


    乌列尔弯了弯唇角,“他们也配。”


    爱洛斯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笑,觉得很新鲜。


    只是伤口还是很刺眼,他心中感觉有些生气,但又不明白这气从哪里来。


    他们一行人并不风光,就连阿方索学士,脸颊都有被枯枝划破的痕迹。


    今早他们进到王宫,爱洛斯差人去安顿时,问过老师是否有受伤,要不要先请医师来检查。


    阿方索学士只说,他从路上带回很多魔法材料给爱洛斯,这些都是众人一起采集的。路途偏僻艰险,同队人多少都因此有些小伤,不难处理。


    看来乌列尔也是“不难处理”的其中之一。


    或许他的伤还有那朵玫瑰的一份“功劳”,但乌列尔不说,爱洛斯也不想猜。


    即便他毫发无损,爱洛斯同样会爱惜这份礼物。


    “谁允许的。”爱洛斯最终语气很轻地埋怨了一句。


    乌列尔笑容僵了一僵,“……不重要了。”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很低,爱洛斯并没有听得太清。乌列尔也无法说出。


    谁允许的呢?正是殿下本人。


    因为我对殿下来说,不再重要了。


    要说在战事中不受伤,对战士来说未免可笑。乌列尔本也所向披靡,但那是来自他不惧死亡。


    可之前那一战他也确确实实,一想到爱洛斯说着“真不希望你受伤”的模样,就感觉连战甲都更坚固几分。


    他能从战场全身而退,仅仅伤到手,简直是奇迹。


    他在爱意里得意忘形,以至于梦醒时,坠落得措手不及。


    好像又回到了他对自己全然不在意的岁月里。


    爱洛斯说喜欢花,他就只想为他得到。其他全都忘了,哪怕他会受到危险,也并不在意。


    毕竟连爱洛斯也不在意他了。


    其实崖壁虽然陡峭,对他这种训练有素的战士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危险。


    伤了一只眼睛而已,他只要命还在,依旧可以替王子夺取王位。


    “一只眼睛也不影响,我很熟练。”为防爱洛斯担心他此后的战力,乌列尔碰了碰腰间的佩剑,追加了一句。


    爱洛斯当然不是这意思,他想解释时,外面的敲门声正响起将他打断。


    是医师到了。


    三个宫廷医师进来,打量着王子和他让人闻风丧胆的骑士,还是站到了王子面前。


    若非王子自己也受伤,何至于请三个医师来。


    爱洛斯当然没事,他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让他们诊治乌列尔。


    医师们心里奇怪,但嘴上总归不敢挑选病患。一个个开始忙碌起来。帮乌列尔清理眼上的血污。


    镊子夹着带血的棉球丢进银盘,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乌列尔眼上的皮肤被锐利的岩石碰伤,情况看起来很糟。


    他没说谎,他确实上了药,只是药粉和血凝结在一起看不出了。


    药粉是阿方索学士手下的药剂师配的,没任何问题,目前可以继续使用。


    医师们就没有为此忙碌,检查一番很快离开了。在爱洛斯的要求下,他们还为乌列尔的伤口做了细致的包扎。


    医师离开后,乌列尔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可以么?”


    他右半边脸上斜缠着道纱带,将整只眼睛都蒙盖住。那药似乎太过刺激,在右眼的位置仍渗出丝丝缕缕的红。


    爱洛斯伸手过去,没有真正触摸到那片纱布,帮他拨了拨发丝。


    “当然,我们现在的策略改了,不必让他们太害怕……就装作不太厉害,到时候吓他们一跳好了。”


    爱洛斯说话时很温和,眼睛亮晶晶的。


    不得不说他对乌列尔很好,即便是平常人也能有所感知。


    但乌列尔并没有因此而再误会这是爱情,毕竟爱洛斯对黛黛也很好,谁家的女仆在偷偷代替王子开国政大会呢。


    但爱洛斯就坐在椅子上,黑发如海藻一般披在肩头,浑身散发着让他感觉温暖的气息。


    乌列尔不可抑制地想,自己能不能抱一抱他。


    掌心扶在岩壁上的时候很冷,岩石很锋利,受伤的眼睛很疼。医师说他起码要恢复一个月,若是养得不好,甚至有可能再也看不到。


    乌列尔不怕失去,唯一遗憾的,是或许要少一双眼睛看他了。


    他太喜欢爱洛斯了,喜欢到有些想掉眼泪,可那是他从来都不会做的事。


    乌列尔最终也只是安静看着他。


    爱洛斯走到书架前,他重新整理过书架,礼物和字典放在了最显眼的一列,很珍爱的样子。


    乌列尔知道爱洛斯一年到头要给很多人表演他的“在乎”,精心记录的旁人喜好,穿在身上的进献品、多人事务署名时不落下的每个人,以至于整个王宫,人人心里都曾觉得爱洛斯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即便知道是一视同仁的礼貌,乌列尔心里仍有一片地方柔软的发烫。


    爱洛斯对身后灼热的目光一无所觉,他越过那些或许有“龙”出现的书册,拿出一本薄薄的大书。


    坐回乌列尔身边,爱洛斯摊开书页,给他看这本菜谱。


    爱洛斯也觉得王子的书架上有这种东西是挺奇怪的,但他喜欢。


    “你送我的花要做成什么菜呢?让我们来看看。”见乌列尔有些怔愣,爱洛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靠过来与他肩膀贴着肩膀一同翻看。


    乌列尔坐在爱洛斯身边,有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们真的已经要好到,可以并排坐在长椅里一起看菜谱了。虽然他觉得王子现在该看的,是寻龙与屠龙相关的书籍。


    爱洛斯只是在思量着怎么物尽其用,他不想草率地收好了事。在温暖的王宫,这朵玫瑰七天后就会枯萎。


    所以当收到这朵花后,他就开始计划要如何使用。方才医师们忙碌时,他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爱洛斯格外礼貌,他收到喜欢的礼物,就不会只是一句冷淡的点头称谢而已。


    “你说做成什么比较好呢?如果可以,真想把它永久保存下来。”


    他真心实意地说。


    见到从未见过的景色,他确实高兴了一下,不过对这些东西也称不上多喜欢。倒是乌列尔记得他的一时之语,让他稍觉触动。


    “都好。”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微笑着指着菜谱上的糕点,那上面只有一片花瓣。


    乌列尔想,这朵的花瓣有好几片,可以做好多。


    爱洛斯可以笑好多次,让他觉得受伤也很值得。


    敲门声正在这时又响起来。


    乌列尔很警觉,他听到至少三个人的脚步声。


    明明那三位医师刚走不久,怎么又回来了?


    爱洛斯则一副了然的样子,问也没问便叫他们全都进来。


    被仆人带进来的,是三位年龄各异,打扮不同的人。从他们携带的工具来看,许是宫廷的画师。


    爱洛斯拿出那朵花,几个画师眼睛都直了。


    “这是真的吗?”最年长的那位画师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他的手指尖还有炭笔的黑色痕迹,几乎要碰到那纯洁的花瓣。


    “不可以碰。”爱洛斯收回手,乌列尔心里才稍许安心。几个画师也顿时清醒,没有再逾距。


    爱洛斯的意思很简单:“像这朵花画下来,如实地画下来。”


    画布上从一开始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线条或色块,到栩栩如生的花朵跃然纸上。


    等待他们作画也不失为一种趣事。


    中年的那一位最先完成,乌列尔见他穿着最为古旧贵气,好像也不止司作画一职。


    随着爱洛斯看去,第一幅的纸面上,简单勾勒出了若干朵花。没有上色,但正面、侧面以及顶面,将这朵花描摹得十分详尽。


    爱洛斯选了其中最生动的那一朵:“拿去把这个印在你们的书上吧,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它长什么样儿了。从前我看着书的时候都不知道呢。”


    乌列尔不知道那男人来自缮写室,还是根本就是书商或者作者,但对方一副特别高兴的样子,拿着画不住点头。


    这就是爱洛斯使用这朵花的第一个用处了。


    “记得让他们在上面写上,这一株是乌列尔骑士,亲自从雪山上采下来的。”爱洛斯提醒道。


    对方连连称是:“感谢乌列尔大人。”又生怕反悔似的拿着稿子飞快起身,打算先离开。


    “等等。”乌列尔叫住他。


    “殿下。”乌列尔转头望向爱洛斯。


    “怎么了?”爱洛斯奇怪。


    “这是送给殿下的。”


    爱洛斯一愣,“是我考虑不周?你不希望它被别人看见,是吗。”


    乌列尔摇摇头,“既是送给殿下,自然随殿下支配。只是即便署名也该属王子殿下。”


    爱洛斯笑了,“好啊。那让所有书上都写上,这是乌列尔献给爱洛斯王子的。”他问那画师和乌列尔,“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我会拟定一个合您心意的标注,到时先拿来给您过目。”


    乌列尔也默认。


    那画师害怕再有变故,捂着图画匆匆离去。


    第二位画师就比较久了。虽然只是静物,但他和他接踵而至的五个助手忙碌半天,才将花的轮廓画好。


    这位画师显然是要更严谨得多,只差拿着尺子上前比量一下。


    “这一幅你可以慢慢画。玫瑰纯洁无瑕,很合适挂在那里。”爱洛斯说道。


    “殿下,那这幅画裱起来时,框架上也要刻那些字吗?”其中过一个助手过来询问,手里还拿着记事本记录着。


    “没错。记得在上面也这样写,是我的骑士送我的。”爱洛斯说着望向乌列尔。


    一直到第二幅画得差不多的画被抬走,乌列尔都忘了问到底是挂在哪儿。


    但只要爱洛斯喜欢,挂在哪都好。爱洛斯炫耀他,他很高兴,爱洛斯将它藏起来,他也只会记住他不喜欢这个,下次努力送些别的。


    就是这样简单。


    两个画师都结束了,坐在椅子上的第三个人也仍然在旁观。


    乌列尔一度都要以为第三个人其实是助手。


    那人才终于开口。


    “轮到我了吗?殿下,我去楼下的大厅等待您?”


    “在这里就好,我只要换身衣裳。”


    最后这位才是重头戏,爱洛斯请他来画肖像,自然要准备久一点。


    如果是爱洛斯自己采摘的花,他会将它放在那里每天欣赏一下,直到它枯萎。


    但送礼物的人是乌列尔,为了采一朵他随口说来当做食材的玫瑰,眼睛受了伤,还要说是与玫瑰无关,他想着总不能浪费了。


    送进厨房前,画三幅画纪念一下。


    走进卧室,爱洛斯打开衣柜,忽然想起那个装满的木箱。


    那些东西,真的是乌列尔给他的?


    他先挑了件合适的衣袍换上,又从箱中拿出一条缀着宝石的肩上饰带,随意地把这东西递到乌列尔面前,观察着他的反应。


    “给。”爱洛斯递过去。


    乌列尔接住,有些不明白。爱洛斯的语气真的很要像丢掉一样他不喜欢的东西。


    会客室的门大开着,人来人往好像还没有结束,那个表情木头人一般的画师就坐在他身边。


    乌列尔不知道爱洛斯要说什么,但他每一次,都害怕爱洛斯说出令他心脏揪紧的话,于是他先说了:“如果殿下不喜欢,我可以代为保管。”


    不是处理掉,是代为保管。


    爱洛斯就算不喜欢,也不许别人染指他的东西。王子殿下有数不清的宝物,哪怕丢在角落里落灰,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乌列尔可不会说什么,殿下可以将它丢弃这样的话。爱洛斯真要丢掉什么,哪里需要过问他。


    只是区别也不太大就是了。


    这些本就是他保管的。


    从前每当看见他或许会喜欢的物品,就想着得到,然后送给他。


    但把那些东西真正拿到爱洛斯面前,一度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得到过那个机会。


    爱洛斯拿走钥匙时的回应很礼貌:“谢谢,这箱子真重。让我慢慢打开好吗。”


    现在想来,那是爱洛斯的托辞吧。


    爱洛斯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要戴这个,你来帮我。”


    爱洛斯看这表情就知道是他送的了,这个答案也不坏。如果不是乌列尔,那就要再冒出另一个他对不上号的人,想想就觉得麻烦。


    爱洛斯穿着白色的长礼服,肩上的宝石饰带一直垂到下摆,比精心制作的人偶还要好看。


    乌列尔有时候也会幻想,将爱洛斯据为己有。可惜只是发梦一般的痴想,不知道最后爱洛斯会和怎样的人共度此生。


    乌列尔只在王宫里见过爱洛斯已完成的画像,他也好想有一张,可惜只能是想想。


    “画画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爱洛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画师带着他们走来走去,最终在在一层议事厅的偏厅里,找到了他想要的光线。


    这个年轻的画师毫不客气地指挥起众人,王子也很配合。只是爱洛斯和乌列尔站在这里,王宫的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也都能看到他在为他们俩画画。


    乌列尔站到王子身边。


    碍于这位红发战神的凶名,没有什么宫人敢靠得太近,四周并不热闹。


    但乌列尔光是想象人们远远投在身上的目光,就足够脸热了。


    只有他站在爱洛斯身边,被众人瞩目。


    乌列尔原本只想着送给爱洛斯一朵花,爱洛斯看过高兴就好。他甚至觉得这花看起来不太好吃,爱洛斯或许会失望。


    没想到殿下如此兴师动众。


    他们画画的位置太显眼,显眼到会议一结束,所有人都会看见他们俩站在一起。


    阿方索学士估计会第一个不太高兴。


    这一路,乌列尔总觉得王子这位老师对他的他态度,着实称不上喜欢。


    正想着,一双手扶在他肩上。


    “可惜,你的眼睛受伤了。你要是介意,也可以不出现在画里。”爱洛斯站定之后,见他魂不守舍,询问他。


    画师远远瞧着他们调整姿势,他是之前被依蕾托王后看中从乡间招揽来的年轻画师,极具个性。


    但这种时候,也知道不得插话。


    乌列尔在这突然的寂静中,只有一片心思。


    他很想。


    乌列尔想和爱洛斯站在一起,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其实我的眼睛可以勉强睁开。”


    医师虽然说最好不要,但他觉得眼珠和眼皮是分开愈合的,强行睁开只是需要忍耐一下疼痛。这点他很擅长。


    “不用了。”爱洛斯淡淡扫了他一眼。


    就是这种时候,爱洛斯觉得乌列尔对他热切得有些过分。可等自己靠近的时候,对方又格外回避。


    爱洛斯奇怪,莫非自己失忆前是什么很可怕的人。


    他看看自己白皙的双手,这不太可能吧?


    爱洛斯擅长对任何人温和以待,但他确实也不擅长和人交朋友。


    可他也不觉得自己虐待过任何人。


    算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可以趁别人在忙于屠龙的时候,慢慢解答自己的问题。


    冬日暖阳穿过高大的玻璃窗,照在身上。


    爱洛斯摆好姿势站定,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他对这些画师的技术一无所知,最后这位,他只是传了个仆人去叫画师来,刚好来的是最年轻的这位。


    说来其他贵族的画像都是背景昏暗。但真要让爱洛斯也在地下大厅里站上半天,他说不定要反悔了。


    爱洛斯拿好手里的花,散漫地想着待会儿午餐吃什么。


    又站了不多时,他见到第一个从议事厅出来的人。


    是黛黛。


    “殿下。”黛黛见仆人们正送来假花,地上又铺着缎子,还有那个正忙碌的年轻画师,立刻就明白他们在作画。她没敢靠得太紧闯入画布,站在一边行了礼。


    “会开完了?”爱洛斯问,他也担心黛黛被赶出。


    “尚未,是午餐时间到了。还有许多没有处理的问题,阿方索学士和几位大臣可能还要待上很久,问您下午去不去呢?”


    不去。你想办法代我去做笔记就是了。


    爱洛斯刚想回话,大王子雪缪的身影就出现在黛黛身后。


    雪缪也是刚从门内出来,不知听身边的侍从汇报了些什么,打发走侍从后,一见爱洛斯在这立刻向他走来。


    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你要在中央大法庭的墙上挂的是什么?你知道挂在那里的画,是没有办法卸下来的么。”


    中央大法庭是一座历经几百年的古老建筑,律令上十分细节,为了保护墙壁,内部不许频繁更换装饰。


    “让大家见一百年世面,挺好的呀。”爱洛斯不一脸不以为然。


    正巧其他几位王子公主也刚出来,都听说了这回事。


    第二幅画,爱洛斯要送给中央大法庭,那里最显眼的那面墙一直空着。


    爱洛斯清楚有时候越觉得重要,就越不敢安排。越空置,就越被他这种随性的家伙钻了空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歌加林直言不讳:“一朵花而已,到处炫耀,真是上不得台面。”


    至于他之后出来的瑟缇,她的态度已经有些变化。现在,她对屠龙一无所知,尽管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但若母亲依蕾托得到王位,到底会给歌加林还是给她,她心里竟然没底。所以他还是要支持一下爱洛斯。


    “我觉得还好。这花我也是第一次见,托了爱洛斯的福。”瑟缇走到画师身边,“这颜料够不够?我那里还有一些群青和紫色,可以找我去拿。”


    画师的眼睛都亮了,连声说好,说正需要。


    歌加林一看姐姐这个态度,只有选择不再吱一声。


    小妹妹阿尼亚同样,今天一听说最后或许会按年龄排序,那她可是一点儿戏都没有了。


    又说要屠龙,那不又得讨好会点魔法的爱洛斯。


    阿尼亚直接问:“我也好喜欢这朵花啊,我第一次见。可不可以和站在你们一起,也给我画一张?”


    连爱洛斯都没想到她会如此自如,他脑中正措辞着如何拒绝。


    依蕾托见状走上前来,“这样都行啊,那花可以直接给我吗?我想炖汤,听说冰霜玫瑰炖汤喝可以滋养皮肤。我最近操心国事,都要变老了。”


    众人热闹地围在一处,正在这时,画家举起手来,“骑士大人!这边已经勾勒得差不多,你可以先动了。”


    乌列尔闻言,立刻放松了身体,他转动了一下僵了半天的手腕,森然的目光扫过众人。


    第020章 爱洛斯


    依蕾托几乎是提着她阔大的裙子往后跳出两步远。


    阿尼亚则闭口不再提一起入画的事, 急着跟爱洛斯告别,说着她要先吃午餐去。


    “如果有关于龙的消息,哥哥一定要不要瞒着我呀。”阿尼亚跑掉时还不忘提醒他。


    龙?爱洛斯都快将这事忘掉了。


    余下几人也都各自散去。剩下爱洛斯一想到这事, 突然变得有些头大。


    今天老师是不会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但若是明天才能见阿方索学士, 那意味着今夜有空闲。


    该是要把功课提前预习好, 总不能明天跟老师交谈时对屠龙一无所知。


    至少预习一下, 哪怕是走到老师的门口才预习。


    这是他当学生的心得。


    不过这么复杂的问题,临时看看肯定不管用。


    等结束这幅画,他就要去读书了。


    想到这,僵立着的爱洛斯又希望这时间过得慢点。


    没等多久,黛黛端来面包,爱洛斯并不饿,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白葡萄酒。


    “殿下别动啊, 乱了。”画师皱着眉, 从画板后探出头来,“那个,大人, 要不您喂他呢?”


    乌列尔一愣。那边黛黛双手端着盘子,又无官职在身, 画师在叫的好像就是自己。


    不远处的仆人们一听这建议, 眼睛都直了,这画师是谁也不顾啊。


    乌列尔虽然觉得只要爱洛斯想,画师的要求可以不顾及,但还是鬼使神差拿起爱洛斯刚放下的酒杯, “殿下, 需要吗?”


    “这酒……我尝着有些淡,你觉得呢?”爱洛斯一个人正站得无聊, 逗他。


    乌列尔在盘子上找了一下,只有一只杯子,黛黛为了多放几小碟餐品,连酒壶都没拿。


    她也完全不接乌列尔的目光,就无甚表情地凝望着爱洛斯手里的花。


    留下乌列尔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酒杯,他可以喝一下?


    这是爱洛斯的意思么?是不是太亲密了。即便从前他们更亲密的事也做过许多,但……


    尽管乌列尔拿着酒杯只迟疑了一下,身后传来画师的声音就将他打断了。


    “真的吗?殿下,那这杯酒给我吧。”


    乌列尔一怔,几乎要以为是画师刻意讨好他与王子。


    然而画师一脸单纯,他是个一头棕色乱发的年轻人,目光灼灼,盯着他手中的酒杯。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画师连忙解释道:“这朵花的光泽和质感太特殊了,我想用全新的技法试一试。”


    众人静默无声,谁都对作画没有了解。画师便来了兴致,给他们解释起来,“比如这片花瓣,除了它本来的色泽,在阴影中还会有一点点蓝色,我会用翠绿和钴蓝来描绘。但这还不够,专属于冰霜玫瑰的透亮效果我也想要画出来。最好是上的颜色稀薄且能快速干燥,以便后续将颜色层层叠加时,花瓣的轮廓和颜色的层次感能清晰保留。所以我需要少量的葡萄酒临时稀释一下,简而言之,就是更好看,更逼真。”


    “用酒就可以么?”众人沉默片刻,黛黛率先提问。她冷冰冰的脸上难得出现好奇。


    “其实未必,是我想试试。”画师挠挠后脑勺。


    即便他不长篇大论,这杯酒也是他的。但现在,所有人都对他新技法产生的效果好奇起来。


    乌列尔望向爱洛斯想征求他的同意,发现爱洛斯正看着他。


    “你觉得如何?”爱洛斯笑着问他,好像酒本来就是他的。


    “好。”


    “那就给他好了,让我们的画像更好看。”爱洛斯朝他眨了眨眼。


    乌列尔忍着剧烈了一些的心跳,将酒杯递给画师。


    看画师一脸慎重地配好调色板上的颜料,小心翼翼滴入几滴葡萄酒,轻轻搅拌,直到它变作半透明。


    葡萄酒蒸发很快,画师蘸取好颜料,迅速准确地涂抹在花瓣处,在他的预计里那抹颜色会很快变干,留下清爽的痕迹。


    虽然不及真正的玫瑰在阳光下美丽,但也总会有几分向他心目中的效果靠拢。


    可当所有人向那幅画看去,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鲜明而透亮,充满流动感的颜色。那花瓣闪闪亮的,阳光照射在上面,仿佛真的透过薄薄花瓣,泛出七彩的光晕。


    画师的眼睛张大了,在他身后走过的仆役,和几个正要离开议事厅的大臣都是观众,全部惊讶地望向那幅画。


    黛黛在王子身后,替和她一样瞧不见画作的人们问了句:“真的有区别?”


    这方法听上去也就不过如此,若是差距非常大,早就流行开来了。


    “有,有的……还是蛮生动的吧?”画师声音都有点颤,生怕一不小心这颜色就消失不见了。


    黛黛并不相信,她偏头瞧了一眼。


    画师作画时为了能更好地观察爱洛斯殿下,放了一面宽大的镜子在一旁,从她的角度,刚好能从镜子看见未完成的画作。


    她吃了一惊,小声告诉他,“是王子的魔法。”


    “我就说效果不可能这么夸张。”画师也朝她凑过去,“太厉害了,你们王子收徒弟吗?”


    “不收。”爱洛斯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


    尽管王子非常温和,但他一笑起来,画师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对了,赞美神迹!让我们感谢爱洛斯王子,是他的——”


    “酒。其实不是我的这杯酒,还是你的画技高超。让我们为乔凡尼,杰出的,足以名传千古的画师鼓掌好了。”爱洛斯先一步接道。


    一片掌声里,画师脸都变红了。爱洛斯既然没声张,画师自己就也忍不住点头。他继续画下去,直到周围的人都散了。


    王子没有戳穿他,又没有再多说一句,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只有那朵花还留在他画布上。


    爱洛斯只是觉得这恶作剧有趣,随口骗一骗大家。


    无论画师承认与否,他都不会在意。


    画师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立刻就会传播开来,成为传奇的画师。


    让这恶作剧延续百年。


    他正在为自己的技法未必好用而遗憾。


    不过也为画确实变美了而欣喜,从凝着眉努力作画,变成眉飞色舞地继续作画。


    乌列尔站在一旁想着,他的王子总有办法让所有人都高兴,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魔法。


    乌列尔对艺术谈不上精通,刚才眼睛根本没太关注那朵花。只是对送出去的银杯看了又看。


    有心的仆人又倒了新的一杯酒呈给乌列尔,这完全不是乌列尔想要的。


    “谢谢殿下。”画师还在说着,“真想请您到我的作坊去坐坐,就明天怎么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再次从画板后面探头出来的时候,对上了乌列尔的目光。


    他的舌头立刻不利索起来,“邀请殿下……需要请帖?是吧?先口头约定一下怎么样,等哪一个空闲的时间……不如就继位大典之后,不不,之前,我就吹嘘能说是国王登基前就看中的了……也不是吹嘘,哈哈……”


    “再多说一句你就会被抓走噢。”爱洛斯笑着说。见他被乌列尔吓得实在有些害怕,他转头支开乌列尔,“乌列尔,我要吃那个。”


    乌列尔才不再关心那画师,去挑选盘子里的餐点。


    黛黛已经离开,端着盘子的换成了自告奋勇要来躲清闲的小女仆贝蒂。


    她的手跟黛黛比起来,抖得让乌列尔想皱眉。


    乌列尔用汤匙舀了一块切成小方块的肉冻,送到爱洛斯唇边。


    太近了。


    他脑子里想的是离爱洛斯太近了。


    爱洛斯同样这么觉得,他看着乌列尔为了不进入画面太多,站得离他也有一步之遥。但是为了将勺子递到他唇边,又不让勺子倾斜,他探身过来,手又稳又小心。


    真奇怪,每次命令乌列尔的时候,无论大事小事,对方脸上都没有反抗,没有拒绝,甚至也没有额外的恭敬。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殿下,麻烦将下颌稍微抬高一点,您低头了……您实在是太美了,如果我画的没有您本身美。请真的不要治我的罪,再来一个人也不会比我好太多的。”画师也不知道是见识了爱洛斯的魔法,还是被乌列尔瞪到吓了一跳,变得毕恭毕敬掐起来。


    爱罗斯终于想起乌列尔是哪里不一样了。


    乌列尔看起来不够殷勤。


    这位年轻画师、之前王宫中的仆人们,甚至连瑟缇、阿尼亚,乃至雪缪,都是每当有事要寻爱洛斯,才会对他上心。


    只有乌列尔分毫不差的,每分每秒都在,对他殷勤备至,但是又悄无声息,不像旁人那般刻意。


    爱洛斯思前想后,莫非……


    自己给他们这些亲近手下的月俸有所不同?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决定晚间想办法先问一问黛黛。


    对待乌列尔,他不知道命令下到哪里,会触碰到对方的抗拒。


    爱洛斯本就是王子,这世上的所有门都要为他敞开。他摸不清身边人的底线很正常,所有人都一样言听计从,所有人都一样卑躬屈膝。


    可乌列尔又与他们都不同,让爱洛斯很想去试探一下他会接受到何种地步。


    作画没有持续得太久,这位年轻画师有自己的节奏:“基本上够了,其他我会再慢慢修饰的。”


    爱洛斯问他,“你这个时间就要去喝酒了吗?”他刚才好像听见依蕾托这样问。


    “怎么会!我会为这幅画废寝忘食的!”画师手里的画笔差点吓掉,急忙表态。


    爱洛斯笑了起来,一副好奇的表情看着他。


    画师改口:“殿下知道的。一天从太阳最美的时刻开始,到月亮高兴的时候结束。有酒相配最好啦,当然,这是在您给我机会的情况下。有一点酒作伴,会更好的。”


    “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什么时候会画好呢?”


    “一个月后,一个月后您就会见到这幅画了。”


    “那好,记得替我多留意一下有关龙的传说。悄悄告诉你,屠龙是我们摘取王冠的考验。”


    画师愣了一下,但见爱洛斯认真的样子,连忙点头,“当然,我会努力替殿下搜寻。如果需要,我还能为你们画出龙来。”


    “我们如何屠龙也能画出来?这个主意不错,说不定我会用到你。”


    “是,好的。对了,这个我会守口如瓶的!”


    “那倒也不必,你可以拿这消息去赚酒钱。别忘了替我们用心画就好。”爱洛斯很大方。


    眼见画师背着画箱离开。


    爱洛斯想,大臣们都见证,大家早晚会知道王子公主们要屠龙,不如等人送消息上门。


    一筹莫展的时候,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答案啊。


    画像的事告一段落,他将房中与龙相关的书都找出来,差人搬到庭院中的凉亭里去。


    亭子里阳光很好。


    爱洛斯手上戴着手套,分开那些书页。


    无聊问身边的乌列尔,“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吗?”


    乌列尔一愣,“保护你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好吧,到这边来。”


    乌列尔从容地站到他另一边。随着爱洛斯的目光望回去,乌列尔刚才不小心挡住的方向,可以直望向议事厅的窗口。


    爱洛斯也不想的。


    天气很不暖和,汲取温度全靠斜斜照射来的一点阳光。但是坐在这里,只要他的老师阿方索学士探一探头,就能看到他。


    即便他明天回答不上来有关龙的问题,老师也会知道他读了书的,不是对这事全然不上心。


    果然人无论多大还是会向老师投降。


    爱洛斯坐在刷成白色的凉亭里,紫藤和爬山虎都还只能见到褐色的枝条。画面却美丽得仿佛春日初来,加之骑士的长发一片火红,从长青的松树间望去莫名看得有几分温馨和谐。


    只是爱洛斯和乌列尔格外安静。


    这里冬日无人来使用,旁边的小路还与之隔着一排茂密的紫杉,走来时谁都不会注意到


    爱洛斯读书走神时,就变得对四周声音格外敏锐。


    在读串两行字句子后,他忽然听到树丛后有女孩儿的说话声。


    “贝蒂?”爱洛斯精准地叫出其中一个的名字。


    “哦,谁?”低矮灌木发出簌簌的声音,那个活泼的小女仆拎着裙子跑了出来,见到是爱洛斯,立刻吓得停住。她身后其他的少女也跟着行礼,又都惊恐地低下头去。


    “在说什么呢?”爱洛斯笑问。


    好不容易有机会偷懒,他其实还挺高兴的,并不觉得惊扰。


    可四个女仆都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摇头认罪,不敢说了。


    爱洛斯奇怪。


    “偷偷告诉我,我就不告诉麦琪夫人。”


    可贝蒂听见后,表情不是为难,而是害怕。


    跟麦琪夫人相比,居然更怕告诉他吗?


    爱洛斯也不再微笑,故作严肃问道:“莫非事关王国大事,那可就要处罚你们了。”


    贝蒂吓得连忙摆手:“绝对不是,只是她们闹着玩儿,胡乱谈论的。都是瞎猜……”


    “猜的什么?”


    贝蒂抬头望向面前的王子和骑士,脚步不自觉竟是往乌列尔的那边挪了挪。


    爱洛斯觉察她的举动,顿觉新鲜。


    “猜的……猜的,殿下,你千万不能治我的罪,他们猜的时候我都说你绝不是那样的人了。”


    “那也要你先告诉我。”爱洛斯自觉不会,但没有立即答应她。


    “听说殿下把戴着眼罩的骑士大人领进了房间,然后,他的眼睛就包扎着出来了……所以爱洛斯王子,比骑士大人还要厉害!”


    爱洛斯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大感不妙,但后半句又让他险些笑出声来。


    她形容得很委婉,但爱洛斯也听懂了。


    “噢,是觉得我在房间里欺负乌列尔大人了?”


    “是……是吧。”贝蒂一愣,殿下本人说得这样暧昧,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接。


    “殿下想做什么是殿下的事情。你们很闲么?”乌列尔声音冷飕飕的。


    “啊?真的是吗……”谁料到贝蒂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不是。”乌列尔连忙替爱洛斯澄清。


    “你说不是?”爱洛斯抬头笑问他。


    “嗯。”


    “那是什么?”爱洛斯问,“说说,我对你做了什么?


    “殿下只是让医师来重新包扎。”


    “真的不是因为我弄伤的?”


    “不是。”


    面前的贝蒂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王子殿下一点儿也不凶恶,怎么可能干揭别人伤口的事。


    爱洛斯接下来却话锋一转。


    “看,骑士大人碍于忠诚不敢说实话……”


    爱洛斯开着玩笑,伸手想碰一碰乌列尔的脸颊。


    指尖刚搭上,一段记忆不打招呼就冒出在他脑海里。


    爱洛斯一怔,连忙心虚地放下手。


    “好了,下去吧……等等,贝蒂,这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吗?”


    “不不不,是……她望向身边的女孩。”


    腰间系着围裙的少女连忙摆手,“也不是我,是我偷听到维恩大人和其他宫人闲聊才得知的。”


    爱洛斯想问“那是谁?”又立刻停住,嘴上说着,“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实在关系很好。聊得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呀。”就打发她们离开了。


    “你怎么看?”他们走后,爱洛斯问乌列尔。


    他问得很模糊,乌列尔答得很清楚。


    “是大王子的参谋之一,他希望众人以为我与殿下不合。抹黑殿下。”


    爱洛斯心中了然,“可惜被姑娘们传得像个爱情故事,好了,现在我真的要虐待一下你了。”爱洛斯将手边另一摞书推过去,“帮我一起找找,怎么屠龙。”


    乌列尔接过那些厚厚的书,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在打开翻了一页后,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又陷入长久的停滞。


    “我去拿辞典。”乌列尔起身。


    等他回来的时候,爱洛斯已经拿走他的书,将图画多的那部分分给了乌列尔。这个恶作剧和惊喜一样短暂又无害。


    爱洛斯开始专注翻阅这些书籍。


    情况和他想的差不多。


    关于龙,传说有许多,其中有些无法追溯,只能当做胡编乱造。


    时间比较近,最有可能寻找到传说踪迹的内容里,爱洛斯认为只有三、四个最为可信。


    传说在南方溪谷的宝藏守护者;温曼王国儿童故事里的恶魔红龙;被西之国凶恶的当地族人传为先祖的神话生物;东部海岸流传的暗流与风暴的化身。


    无论解决哪一样,都是绝对的英雄。


    但哪一样都不像是他能解决的。


    不知道在老师那里会有什么指导。


    他将四份内容分类,打算哥哥姐姐来找他时,就分别给他们透露这些消息,刚好每人一份。


    接下来只等明天去见老师了。


    他期待的倒不是这些知识,而是他失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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