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帕子
不多时, 一个身着暗红色水纹劲装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红衣袖口缀着皎银缎边,云纹青玉腰带, 显得英姿楚楚。
眉眼清朗,意气风发,七分明艳, 三分潇洒。
活脱脱一个江湖中人。
她右手拿着张土豆咸酥脆饼,毫不在乎形象地歪头咬下一口。等嚼下去后, 才开口道:“嘿!”
“这位就是我刚刚和你们说的那位女侠, 姜宁音。”刘成赶忙介绍道:“你们好好商量一下。”
“为何想租房住?不若到镇上的客栈,环境更好些。”赵月柏好奇道,姜宁音看着不像缺钱用的。
姜宁音尴尬一笑,她钱花的太快,没多少钱用了。但这段时间奔波劳累,她得好好休息一下。
鸻鸿那几间屋子虽破,但好歹也能休息。
见她这般尴尬,几人也不再追问什么。
“租是可以租的,那本来也不住人了,”赵月柏顿了顿:“只是你身上可有户贴?”
姜宁音赶紧停下吃饼动作,左手从衣服夹层中掏出户贴递出去。
“苍州甘阳人?”楚清有些怔愣。
苍州在全国东南深部,离平南约有两千多里,姜宁音作何离家这么远。
“啊对, 我是苍州甘阳人。”姜宁音点点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又道:“我是要去京城加入六扇门的。”
“六扇门?”在旁边呆了许久未出声的刘成惊愕道:“姜姑娘, 我知道你有武艺傍身,可你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能当捕快?”
姜宁音是个直性子,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反对道:“这是什么话?我一身武艺,不比男人差。”
刘成还是满脸不赞同,但也没再说些什么。
“我看姜姑娘站行如松,是能看出来有十分底子的。”楚清附和道,她对姜宁音的爽朗很有好感。
须臾,刘成找了个理由先回去了。
“两位,虽然刚刚那位大叔人性格不错,可到底还是有些迂腐。”姜宁音叹道,又继续抓起饼啃着吃:“我还是和你们呆着自在些。”
赵月柏未接这茬,而是问道:“姜姑娘一个江湖中人,为何要染上朝廷上的是非?”
“老实和你们说吧,我并非是去当逮人那种的,”姜宁音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一口,又顺了顺气:“我是去那当郎中的。”
随后她掏出一条帕子来擦了擦嘴,又十分嫌弃地塞了回去。
那条帕子质感丝滑,看起来是件好物。
楚清怔怔盯了帕子几秒,又移开视线,手上拿着杯盏的力道渐渐加重。
这帕子和她那条那么像。之前她把帕子借给了赵月柏,难不成是赵月柏把它弄丢了,以至于被人捡了去,所以才一直不还给她。
“我不仅武艺高超,医术也是棒棒的。”姜宁音得意道,伸手拍了拍胸脯:“小神医在此。”
语毕她起身靠近楚清:“姑娘,我看你面色,是否畏寒怕冷、四肢不温?可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一只手蹭地一下就伸了出来,楚清抬眸道谢:“麻烦姜姑娘,确实有这症状。”
姜宁音手指搭在楚清的手腕上,闭上眼睛细细思索,片刻后开口道:“脉沉而迟,还有些杂乱,当以温阳补肾为主。”
这些事情发生不过瞬息,赵月柏倏然记起楚清的手脚身上总是凉凉的,便追问:“姜郎中,具体该如何做?”
“平日多食用属温热食物,羊肉、韭菜等,或如黑芝麻黑豆等这些。”
“但是这脉象,已然好了很多,”姜宁音思量道:“我猜想以前你肯定体虚体寒得更严重。”
她取下腰间的小包,晃了晃里边的小瓷瓶,笑道:“我用这个药租你们的房屋,如何?”
“这药有什么用?能治好她吗?”
姜宁音自信道:“这应该是从出生起就带着的病症,完全治好是不可能的。不过吃了这药,再加上你们之前的调理,能很快好个大半。”
“值吗?”赵月柏问道,姜宁音的药有如此奇效,却用来换几间破屋,且他们相识一天连都不到。
“我做事只问愿不愿意,”姜宁音哼笑一声,笑得肆意洒脱:“我喜欢你们,所以无所谓值不值。”
“不喜欢的人,以千金换之,我也不给。”
她说话直白,不加掩饰,赤忱性子。两人从未遇到过像姜宁音这类人。
最后姜宁音将那一整瓶药送给了楚清。赵月柏本想用银子买下来,可一想到姜宁音的性格,怕是会觉得自己用金钱衡量她的感情,气到爆炸,只得作罢
正所谓啸风兼炽焰,挥汗讶成流,步入七月下旬的天烧得人的心也蠢蠢欲动。近几日传来消息,查封了的醇意楼收归官府后被推出来拍卖,得主缴纳银两给官府。
毫无疑问最后是林府拍得了醇意楼,而林府老爷林水砺据说仍在外地,所以管家钱乐代为出面拍下了醇意楼。
林府是平南首富,拍下醇意楼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可醇意楼原来王大石、钱乐和周诠三人的关系本就不干不净,这次钱乐拍下来醇意楼不过就是换了个方式送银两给周诠而已。
“赵小兄弟,你确定不与我们合作了?”钱乐特地守到赵月柏的铺子关门,试探道。
钱乐此人,太贪心。
赵月柏摆摆手,扯出一抹遗憾的苦笑,找了个理由:“遗憾呐,你看我这铺子,实在走不开去种地。”
周诠目光灼灼地看向楚清:“楚姑娘,你是个心思灵巧的,不如劝劝你表兄。”
“钱管家,你想多了,表兄所想即是我所想。”
两人都这么说,把钱乐的话都堵住了。他又不能把赵月柏的铺子砸了,叫他重新去种地,只好道:“好吧。”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钱乐自说自话,又想起周诠的叮嘱。
他接过旁边候着的小厮手里捧着的木盒,打开展示道:“昨日我恰好得到一个簪子,十分精美。我见到这个簪子,就想起了楚姑娘的花容月貌,你与此簪十分相配啊。”
“多谢钱管家,”楚清敛衽笑道。
这簪子做工庸俗,用料粗糙,算个头的精美,赵月柏眼里满是嫌弃。
周梧在旁将几人看的明白,暗道赵月柏的脸怎么这么僵
一个多月过去,小白长大不少,浑身雪白,只有两只眼睛黑溜溜的。它乖巧听话,并不会追着鸡咬。
刚一打开门它就用脑袋拱着赵月柏的腿,朝着另一个主人的方向推去。
上次的赌约是赵月柏输了,两人心中都了然。
赵月柏也好奇楚清会问什么问题。
她想过很多,比如说是她的菜是怎么凭空出现的,或者是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又或者是她的人生理想之类。
故而当楚清就着薄薄月色,一字一句问出她的问题时,赵月柏脑袋嗡嗡。
“我问你,我的帕子去哪了?”
第32章 知州
周围安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月柏甚至能听见心脏砰砰砰。
直觉告诉她,楚清现在很生气。
但是为什么突然问她帕子去哪了,帕子她已经收好, 啊还没还回去,所以帕子在哪?
脑子转的比嘴快,赵月柏张嘴这个那个半天, 也没把话说出来。
“帕子呢?”楚清尾音上扬,又问一遍。
赵月柏向后踉跄几步:“我真的把它收好了。”只是现在紧张到想不起来。
早知道当时一洗好就还回去, 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赵月柏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只留了一抹背影。
楚清推门回房,郁结难解。
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赵月柏也没理出个头绪,不过当务之急是把帕子找出来。
她此刻说不出那些不就是块帕子,有什么好计较的、真是个小气鬼这种话。
自己要去哄哄吗?思量片刻,赵月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楚清的屋门。
屋门紧闭,透过窗纸里面已是漆黑一片。
敲了半天也没人回话,赵月柏只好低低道:“我真的把它收好啦,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我会找到的。”
候了半晌,只留一片寂静。
已然很久没出现过的紧张感又涌上心头,她抿唇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也没想到一件与帕子有关的。
当时她洗好之后放在了哪里……
越想找一件东西,越是找不到, 赵月柏四处翻找, 衣柜抽屉床头枕下。
结果连影子也没有
连着好几日,两人除了必要的交谈, 都没怎么讲话。
偶尔花茗会过来窜门,她们便会多说一些。
次数一多,花茗和段络都感觉到不太对劲。
“月柏哥,你们是不是在吵架?”花茗趁楚清走开,悄摸摸低声问:“你们最近怎么怪怪的。”
赵月柏有气无力,不知道回什么:“是有一点。”
“为什么吵架?”
“她之前借给我帕子,我现在找不到。”
花茗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知道给你手帕意味着什么吗?”花茗难以置信,手帕有其缠绵之意,其中含义说不清道不明。
赵月柏心虚至极。
“你快好好找找,犄角旮旯的地方都看一遍,说不定只是之前没注意到。”花茗催促道。
犄角旮旯的地方,这几天她把家里的地方能搜的都搜过了,还有什么地方。
一道闪电从她脑海中划过,是空间,她把手帕放在了空间的卧房里。
她面上一喜,就要跑进厢房里传进空间,迈出几步后才想起花茗还在,转头道谢:“多谢,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花茗也松了口气:“那我就先回去了。”
进空间后,赵月柏冲进卧房。
桌上整整齐齐叠了张手帕。
木桌色深,手帕洁白,很是显眼。
赵月柏两手拿起,摊开甩了甩。空间里自带清洁功能,根本没有灰尘,帕子现在仍然很干净。
料子很好,由软缎制成,质感细腻,触感绵密。
好像还在哪里见过,赵月柏凝眉回忆,那天姜宁音来的时候用过类似的手帕。
原来楚清是看见了那条,才想起来问自己的。
她心情又好起来,不管怎么样,手帕找到,楚清应该会继续搭理自己。
将手帕叠好,小心放入袖中,赵月柏心念一动,又回到厢房里。
正推开了屋门打算找楚清解释一番,却看到她正在开门。
赵月柏放缓脚步,拿捏好时间,在门打开前正好到了楚清的身后。
木门徐徐打开,露出一张慈和的脸,给人以亲和力,身着便服。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护卫似的男人。
那站在前面的老年男人头发染了一层白霜,两眼炯炯有神,看到楚清时自然而然地就想弯腰行李。
随后又急忙改成拱手,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赵月柏吧?”
“正是,老人家,不知您是?”
“老夫乃济州知州柳行枝,此番慕名而来。”
跟在后边的男人握着一块令牌,朝她们直直伸出来。
平南隶属济州,位于济州偏南部,虽然也比较发达,但并不出彩,而且知州一般都在本州成隍,知州无事出现在此地的几率极小。
“有人行至成隍,将赵公子挖井一事传了开来,不过几日便传遍了整座县。如今在成隍那边,赵公子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柳行枝笑眯眯道。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赵月柏心下了然。
“久闻柳知州忧国奉公,”赵月柏请人坐下:“小子仰慕已久。”
楚清为几人温水斟茶。
柳行舟长叹一声:“老咯老咯,只道后生可畏。”
“此次微服私访到了平南,此地治安良好,呈欣欣向荣之象。看来周县令有几分作为啊。”
赵月柏抿了口茶水,微笑颔首。
楚清拧了拧眉,看来柳行枝真是老了,说话做事如此磨蹭。
柳行枝心中咯噔一声,又笑道:“若月柏愿意将此技公开,想必天下百姓都会因此受益,也是大功德一件。”
“自然是愿意的。”赵月柏了然,起身回房中拿出一册书,放在柳行舟面前:“都记在了里边。”
“好极!”柳行枝抚掌笑道,又翻开几页看了一会,神色佩服:“真想不到你竟有此奇技。”
“大人,所作有我表妹一份力。”赵月柏加重‘表妹’二字的语气,余光瞄向楚清的后脑勺。
不看不知道,注意之下,赵月柏忍不住直冒酸气。
居然戴得是钱乐送的簪子,怪不得她今天觉得楚清的头发丑了点。
听到赵月柏这么称呼楚清,柳行枝倒吸一口凉气,点头道:“老夫明白,定会如实报上。”
“我入城之时已派人去通知了周县令,料想过一会就有人来寻。”柳姓枝提醒一句。
赵月柏按捺心中杂念,微微点头:“大人怎么不喝茶?”
也不看这茶是谁倒的,他哪敢喝。柳行枝虽觉得有些口渴,还是摇摇头摆手道:“不渴不渴。”
果然过了一阵,周诠亲自来请几人赴宴,美其名曰为柳行枝接风洗尘。
众人纷纷入座。
花灯高悬,映照着宴席上的佳肴香气四溢。美酒琼浆,香气醇厚。
周诠笑脸盈盈,向柳行枝举杯敬酒道:“今日得柳大人来访,是我荣幸,敬大人一杯。”
“未早作等候,有失远迎,下官自罚一杯。”说完便一饮而尽。
他说话讨巧,将柳行枝微服私访没提前通知他的事说成了自己的过错。
柳行枝也得给他几分面子,直起身也饮了半杯。
席间柳行枝似乎喝的兴起,中气十足:“今日来此得月柏掘井之书,也是我一大收获,我敬你一杯。”
这话一出,周诠脸色瞬息万化,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居然被人截胡。
柳行枝突然来此,还是微服私访,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还是说柳行枝受了谁的指示来探他。
最近还是小心点吧。
周诠马上附和讨好:“有此才俊,是我大燕之幸。我也敬月柏一杯。”
几人相继敬酒,赵月柏喝的不少,楚清只用点茶水,其他人见是个女人,没为难她。
酒过三巡,又是几刻钟过去,宴席也散了。
此时还未到宵禁时间,然也不早,周诠叫了马枫将她们送回,
赵月柏摆摆手,勉强站着:“不用,不麻烦马大哥了。”说罢行礼告辞,和楚清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慢慢悠悠走在街上。
夜幕深沉,只余天际的几点寒星冒出点点冷光。
赵月柏面色微红,可被夜色挡的严严实实。
见楚清还是不和她说话,她心中委屈,酒意催人,昂起头来雄赳赳地迈出长腿向右走去。
楚清没跟上来,在后边淡淡道:“你走反了。”
赵月柏心一梗,僵硬地转个身往回走,从楚清侧边经过时毫不犹豫地负手而行。
到了家门口,赵月柏终于耐不住,借着酒劲掏出手帕,往自己脸上抹。
边抹边嘀咕几句好热、出好多汗。
可夜风凉快,她能有几滴汗。
楚清还是不理她,任她一个人自导自演,可看到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又忍不住想笑。
“手帕还我。”
赵月柏伸手一递:“还你就还你。”又给自己辩白几句:“我没有弄丢。”
“是我错怪你了。”
结果这话叫人不满意,赵月柏蹙眉道:“你没有错。”
没人再回她,楚清将帕子贴在赵月柏的左脸上,纤细如玉的手和她的脸只隔了一张手帕,触感真实。
赵月柏的脸瞬间更烫一度:“少调戏我。”
“好的。”楚清扭头就走。小白本在它的窝里酣然大睡,被两人动静闹醒便撒开四条腿冲楚清这边跑来。
“真乖,快回去睡觉。”楚清蹲下身子夸道。
赵月柏被一人一狗冷落至此,内心受创,只觉得人间无爱,她本就有点醉意,现在还多了点酸意。
尤其看到楚清头上别着的簪子。
楚清进了房门,见赵月柏还站在院中作深思状,更觉好笑。
“过来,”楚清朝赵月柏说道。
赵月柏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去,还没一秒就后悔了,谁知道她是在喊小白还是自己,这样一来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就是你,”见赵月柏脸色尴尬,楚清伸出食指勾了勾:“我有话问你。”
我倒要看看你能问出个什么花来,赵月柏暗道,给自己加把劲。
进了屋门后顺手将门一关,楚清面色正经点头夸道:“你也乖。”
赵月柏洋洋得意,正要说话,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又被调戏。
点上蜡烛,烛光摇曳不定。楚清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铜镜,忽然一道身影到了她身后,紧接着头上的簪子被人缓缓拔出。
万缕青丝如瀑而下,赵月柏的心情舒坦许多。
第33章 坦白
簪子被突兀拔出, 头发散下挠着脖颈带了痒意。
楚清回头见赵月柏的双颊酡红,虽一身男装,但显女儿家的媚态, 并不妖艳,还有几分英挺。
见她两分醉意,她也不作计较, 倒想欣赏一番赵月柏女装模样。
拔簪子完全是酒壮人胆。
赵月柏五指握住簪子,攥在手中, 拿近了些眯眼仔细瞧了瞧, 嫌弃地拍在桌上。
“这么丑的东西,你怎么戴得下去?”她揩了揩手,一脸不满:“你眼光真差劲。”
“是吗?”楚清不置可否,也拿起来:“这簪子雕饰精美,分明不错。却不知为何到了表姐口中就成了丑东西。”
“点饰过多,反而庸俗。”
真是鸡蛋里挑骨头,拨着头发找疤瘌。
“那我以后用什么?”楚清轻叹一声,垂眸说道:“我没有其他的了。”
“我上次,”赵月柏正要说上次明明买了一个给你,又想起自己当时没送出去:“你等等。”
说罢转身离开。
须臾,她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摊开手掌扬声道:“你看,这和那丑东西相比哪个好看?”
虽是问句, 可在问话里早有答案。
楚清伸手接过,温声安抚道:“是, 这个好看。”随后又用它松松地绾起青丝。
“这个送给你, 不用谢我。”她说得豪气十足,觉得楚清比方才顺眼许多, 冷哼一声:“你要问我什么话?”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事情?”楚清抬眸笑道,话里带了一□□哄。
赵月柏喝了酒,说话直快很多,不像平时那样过于别别扭扭、口是心非。
今晚或许是个好机会。
她拿起一盒红脂,照着铜镜涂在唇瓣上。因为怕出汗,回来后楚清早早地把外套脱了,只着一件纤薄夏衣。
“我不想,”赵月柏心中警铃大作,她不作思考,立刻接道:“你以为你是金疙瘩吗?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我不是吗?”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拉开一张空椅坐下,赵月柏给自己倒了杯茶:“臭不要脸。”
“那我问你,”既然楚清已经挑开了说,她也没必要一直往后退,总归是敞开心扉比较好。
略加思量,赵月柏琢磨怎么开口,才能让她好好说下去:“你是不是早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是该告诉她自己根本没忘好,还是骗她说前不久才想起来好。
这两句话代表的意思千差万别。
可是一想到这是在和赵月柏坦白,楚清还是说了实话:“我没忘。”
“没忘啊。”赵月柏低声重复这句话,这说明她之前都是在利用自己?
赵月柏并非钻牛角尖之人,那个时候骗自己记不起来以前的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既能隐藏身份又能修养身体。
所以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也理解她。
“我出身皇室。”楚清神色郑重,但没人知道将身份对着赵月柏脱口而出时她有种羞涩感。
“嘘。”赵月柏忽然出声,翘起食指抵住自己唇瓣:“我来猜猜。”
公主作为皇室成员与平民的接触较少。百姓只知道公主的称号,而不知道她们的具体名字。
济州离京城不远不近,一些消息人传人得广,原主对这些事情还有些记忆。
大燕朝有六个公主,郡主和县主更是有好几十个,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长公主。
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大了皇帝五岁,皇帝今年好像是十六,那长公主也有二十一了。
而且也没成亲。
大燕建国至今不过短短三十四载,国内虽呈现一片祥和之势,实际上朝政风云翻涌,并不太平。
三年前先皇驾鹤西去,死前传位太子,结果端王起兵谋反,还是她用一险计策反端王贴身侍卫,将反贼拿下。
赵月柏歪着脑袋细细思索,那酒的后劲大,她脑袋此时已有点昏昏沉沉了。
她摆摆手摇头:“不想了,我猜你是长公主。”
“真聪明。”楚清微笑颔首,夸道。
猜想得到肯定,赵月柏心中毫不意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只觉得,原来事情是这样。
“那经常在你周围的那两个人也是你的人吗?一个是周梧,还有另一个。”赵月柏好奇道。
她知道周梧是就算了,居然还知道有两个。
“另一个叫周墨,你什么时候我身边有人的?”
“之前搭草棚的时候棚顶塌了一点点。我便猜想有人跟在你身边,如果对你不利的,你不会留很久。至于周梧,她嘴快又跳脱,当时第一次见面就说两位掌柜的,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天你为什么受伤?那周诠又是谁?柳行枝也是你叫过来的吧?”
赵月柏晃了晃脑袋,她好像听到了有水声在响。
楚清莞尔一笑,继续对着铜镜梳妆,边说:“你有所不知,前几月齐王楚炬走上端王老路,后逃至平南,我不慎被其击晕。”
说完这句话她停下来,看向赵月柏,微微一笑:“当日要多谢你出手相助。”
她妆容淡淡,衬得眉目清朗,还有几分妩媚。
一双桃花眼,即使心中无意也能被人硬生生解读成含情脉脉。
赵月柏瞥开眼:“确实如此,你今日安然无恙全靠我专心侍奉,不然你此时已是面容枯槁,或是干尸一具。”
“我不知周诠是谁,以前可能会觉得他只是个小小县令。”
“他的政绩的确不错,不出两年便足以升迁。”楚清舔了舔嘴唇,走到赵月柏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缓缓饮尽。
她坐在赵月柏旁边的椅子上,又继续说道:“可这几月看来,他并不普通。单是让人去查也只查到了三年前他考中科举,调到此处为官,再往前查就查不到了。”
赵月柏右手支在桌上撑着右脸,盯着茶盏出神。
“柳行枝,是我叫来的。”
“此人忠心有余,然智虑不足,只是跳板。”见赵月柏心不在焉的,楚清忍不住提醒道。
“而且,”楚清故意停顿片刻,等赵月柏看向她才继续:“事情顺利的话,你马上就会破格当官了,赵大人。”
“嗯。”赵月柏应声,终于问出了萦绕心头的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她们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齐王已伏法,京城还有林太师守着,陛下也有了自己处理国事的能力。
她不急。
“舍不得我?”这句话像是狐狸的引诱,可她说的温声细语。
“走了记得给我结房费。”她心里对楚清不正面回答十分不满,伸出右手托住楚清的后脑,又是一拔。
楚清被她闹来闹去,也不嫌烦,自然而然地上手揪住她脸上的肉,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等我真走了,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
“不过尔尔。”赵月柏道,感觉两人周围的气氛变了样,她不知如何应对,赶紧起身:“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秋社日,我要去准备做些新鲜玩意。你的新话本记得写。”
说罢推开屋门,落荒而逃。
第34章 前夕
二人的身份差距有如鸿沟。
自从那晚坦白后, 楚清以为赵月柏多少会带点拘谨和小心翼翼,可她没有。
与以前别无二致。
两人独处时自有一股氛围,太远难耐, 太近也难耐。
这种氛围,赵月柏扪心自问,她挺喜欢。
现下正是饭点, 客人不多,只一两个。
铺子里周梧招呼着客人, 赵月柏倚在门口, 思索着要做些什么新东西。
“您看,这是什么?”周梧在里面夸张介绍:“您从外地来,肯定没见过这些玩意。”
“诶对,就是这个口齿生香呀。”
口齿生香,口齿生香。赵月柏的脑袋回荡周梧的声音。
倏然她灵光一闪,不如就做些口香糖,祭祀时用于供奉说不定还能讨土地爷几分欢心。
得了个好主意,她心情甚佳。
等零星的客人出门,她对周梧吩咐道:“你在这守着,时间到后将铺子关好,我先走了。”
“副掌柜呢?她今天怎么没来?”周梧一副打听模样,自从她来这里,就没了自由, 每天都被困在这小小铺子下。
“你副掌柜在家。”赵月柏斜了她一眼,当初是你要来, 后悔无用。
周梧觉得赵月柏的语气和态度似曾相识。
回忆许久, 她终于想起来,这与她儿时问她爹是一样的态度。
赵月柏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得意, 好像是她自己在问:“我娘呢?”
然后赵月柏告诉自己:“你娘在家。”
她心下大惊,那赵月柏是个什么角色,她爹吗。
不可能。赵月柏是女人,怎么会是她爹,最多也是她娘。
周梧拍了拍额头,最近有些疯癫,可能是守着铺子太久。
也不对,主子也不是我娘,她们都不是我娘啊。
周梧越发肯定自己是傻了。
此时天色尚早,故而赵月柏归家时,将楚清弯身投粮的身影看得明了。
大门的开门声有了,可关门声迟迟没落下。
楚清背对着大门,心中奇怪,赵月柏怎么还没关门。
终于她转过身去,赵月柏欣赏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照你这个意识,被人敲昏拐走都不知道,我偷偷站了这么久还没发现,真该。”
“好好好,我该。”楚清随口敷衍几句。
赵月柏差点背过气去:“该什么该?不该。”
“还有三日秋社就要到了,有什么想法没有?”楚清迈步走向她,半踮起脚把掉落在赵月柏头上的花瓣摘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可有什么想法?”
“什么样的想法?”赵月柏心道她的想法可多了。
“姜宁音之前送了我一瓶药,这段时间身子确实好了不少。”楚清解释几句,眉眼含笑问她:“她应当还没走,社日那天请她一起如何?”
回到了许久未回的鸻鸿村,村中已然升起了袅袅炊烟。晚霞漫天,洒在许久未归的几间屋檐。
院中央,姜宁音正在给一个老人把脉。
那老人赵月柏认得,是村东边的孙阿婆,只有一个已嫁出的女儿。
缓缓走至两人身边,赵月柏并未出声。孙阿婆也不敢出声打扰姜宁音,生怕判错,只抬头对赵月柏笑笑。
姜宁音神色微动,安抚笑道:“小事,好好养着就能好,我给您开几副药。”
孙阿婆走后,没等赵月柏说话,姜宁音抢先开口道:“没有用,她没几天活了。”
“于求医者,我从未失手过。”话里有她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现在带了点怅然若失。
“可师父说我年纪太轻,心气太高,对医道的理解太过轻薄。”姜宁音停顿片刻,眼中滑过迷茫:“让我下山见见众生苦相。”
赵月柏没说话,静静听着。
“她不是病了,是中毒了。”姜宁音神色变得震惊,好像才反应过来,疑惑不解:“谁会给她下毒呢?”
第35章 送礼
赵月柏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观她脉形散而紊乱, 三五不调,止而复作,正是中毒后雀啄脉状。神气俱散, 时日无多。”姜宁音轻叹一声。
孙阿婆的女儿早早出嫁,她一人过活,从不与人起争端, 赵月柏想不明白谁会对一个老人家下毒手。
“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如果知道是什么毒,说不定可以找到些许线索。
这个问题击得姜宁音满面愧色:“我不知道。”
她总把所想呈现在脸上, 神色变之又变, 极容易被人读懂。
赵月柏知道姜宁音是想管这茬事:“既然救不了,那你给她开的药?”
那药只能缓解孙阿婆的疼痛不适罢了,也叫她好受些,姜宁音垂眸,压住眼底的黯淡。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此八苦,现在就尝到其一。
世界上居然还有她解不了的毒,她一定要找到制毒的人。
“听说她家中富裕,女儿女婿也都孝顺,但究竟如何我并不了解。”
赵月柏回忆片刻关于孙阿婆的家里人,之前经常听闻他们每隔几天就会回来看望孙阿婆。
下毒那人必有所求,等孙阿婆身死那几天,可疑之人自会出现。
人是救不回来了, 往日师父教诲之言嗡嗡作响,姜宁音伸个懒腰, 大喝一声:“这事我定要查清楚。”
“秋社第二日归宁, 到时可寻她女儿问问情况,有后续和我说一声。”赵月柏将秋社邀约告知姜宁音, 提醒她一句:“莫要逞强。”
姜宁音明白赵月柏的意思是需要帮忙可以找她,乐得开怀:“知了。不过若没有好酒我定扭头就走。”
日光弹指过。
赵月柏早已将做口香糖的材料收集好,主要是树胶、蜂蜜、以及薄荷以及鸡舌香。
做口香糖其实并不复杂。
让打下手的周梧将材料一一加入大锅中搅匀,后赵月柏和周墨往炉里添火使其糊化膨胀。
周梧眼睛都瞪得老直,还有这样制的,随后听赵月柏的话加入蜂蜡中继续搅拌。
一只皓腕纤长的手握住周梧正搅动的筷子,周梧被吓一跳:“副掌柜。”她现在副掌柜叫得习惯,不再改口。
“我来吧,你去做别的。”楚清笑意分明,瞥向旁边的赵月柏:“你可以去添火。”
周梧:可是搅这个还挺好玩的。
于是她恋恋不舍松开手,踢了踢周墨的鞋边:“我想要添火。”
正低头的周墨无奈抬头,起身让给周梧,眼中暗含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懂、应该叫赵月柏让开。
可惜周梧略过她的眼神,兴冲冲地弯下身来问赵月柏:“做这个有什么技巧?”
“我不太会。”赵月柏慢吞吞开口,将棍子递给周墨:“你教她。”
炊烟交织升腾,安静和谐。
赵月柏拿起另一匙勺搅动锅中糖腊。
各人做各人的事,如此过去半个时辰,熬制好后几人其倒出,用刀切割成小块形状。
自然风干一段时间后,便将新做好的口香糖装入各个小盒中。
沉思片刻,赵月柏笑眯眯地将一个盒子放在周梧手上:“劳烦你把它送到周诠手中。”
周梧两眼一瞪,真成了跑腿的,她眯着眼摩挲手中盒子:“掌柜的,你要把这玩意送给周诠?他好歹是个县太爷,这做得跟屎壳郎推的那个粪球似的,他会收吗?”
“什么屎壳郎推的粪球?”赵月柏倒吸一口凉气,还没见过这么形容的,虽然形容得很恰当,但是你先别形容。
这分明是鸡舌香和其他药材的颜色。
“你到后就与他说,这是我亲手所做,明日就售卖,特意先送一份过去给他。”
周诠身为县令,官虽不大,但巴结之人不少,金银财宝见得多,偶尔得这些花费了心思又颇为讨巧的礼物,想来会更喜欢。
“劳烦你送这个去林府。”赵月柏又拿起另一盒对周墨道。
周墨点点头,转身就走。
“我的两个侍卫都成了你的伙计。”楚清在旁边听她使唤自己的人,单手撩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我没人用了,怎么办好?”
“你用我呀。”赵月柏脱口而出。怎么会没人用?她这么大个人,活生生的。
半晌,无人回应。她又感受到最近弥漫在二人周边挠人心的旖旎。赵月柏两世为人,年纪不小,自然知道最近两人这一股氛围是怎么回事。
楚清翘起食指点她额头,柔声戏谑:“好极了,白得一个帮手。”
从家中到县衙和林府都不过几刻钟,两人在天还没暗前就赶了回来。
周梧绘声绘色描述起周诠收到这份礼时的模样,又掏出周诠的回礼:“这是周诠给的,说是吃了能对身体好。”
那瓶子内只有两粒,赵月柏接过收入袖中。若真如周诠所说,他怎么舍得拿出来。
钱乐的回礼普普通通,不值细说。
醇意楼自从被钱乐接手后,生意显然没有以前好,偶尔在铺子时还能听到客人们谈及醇意楼掌厨的手艺越来越回去。
祭祀贡品有糕点、糖果之类,秋社前一晚,许多人都涌进铺子买口香糖,故而铺子人满为患。
第二日秋社日至,赵月柏给周梧周墨放假,铺子也关门,入乡随俗地共同庆祝秋社。
今日休沐,饭点较早。
周梧周墨上桌,七人齐聚,今日的菜是赵月柏和花茗一起烧的。其他几人都没什么经验,尤其是段络,花茗认为她做的菜简直是杀人利器。
“我那日要的好酒呢?”姜宁音扬声唤道:“速速拿来,今晚一醉方休。”
还未落座,小白忽然朝大门叫唤起来,它已长大几分,叫声与以前极为不同,惹得几人注视。
“有人来了。”赵月柏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细细回想,终于翻出关于面前这个女人的记忆碎片,正是她一开始刚摆摊常来光顾的那个姑娘。
那姑娘见开门的人是赵月柏,眉梢也染上喜色:“你还记得我吗?”
第36章 转告
“当然记得。”赵月柏点头:“不过今日秋社, 姑娘应在家中欢庆。这是何故?”
那姑娘咬咬嘴唇,平复汹涌之意,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我再过两月便要满十八。”
“像我这么大的, 早该嫁人。”她眼中含泪,声音有些干涩:“可是我,我心有所属。”
“我今日见是你来开门, 便放下心,不然我真的开不了口。我再过几日就要走了, 有几句话、”
似乎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赵月柏正要开口。
没成想,那姑娘语速极快。
“我想请你帮我告诉你表妹。”
赵月柏脑中思绪纷飞,不知这与楚清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答应下来:“你请说。”
“请你告诉她我的名字,我叫吴萱。我心悦她。”吴萱深吸几口气,费好大力气道。
啊?啊!赵月柏彻底混乱。
“第一次见她,我整颗心都扑在她身上。日日不见,我日日念。”
“我想见她,可世上容不得这种感情,为了不叫她生厌,我只好装作心悦于你。”
赵月柏赶紧摆摆手,示意稍等片刻:“你喜欢我表妹?”
“是。”吴萱白着一张脸,攥紧了赵月柏的衣袖, 膝盖一软就想跪下:“我知道你会觉得这种感情是恶心的,但是求求你。”
还没表态, 就已被人盖了帽子, 赵月柏连连摇头:“不是,我只是比较震惊, 因为这实属没想到。”
吴萱心中又羞又窘,似乎看到了什么,后退数步,转身就跑。
背后被人一拍,赵月柏回头看去,正是姜宁音:“是谁,讲了这么久,还被你惹哭了?”
她神色复杂,难道这就是求不得么。
又是一个帽子,赵月柏叫苦不迭,话里带着些茫然无措:“一个客人。”
姜宁音想了想这毕竟是赵月柏的私事,也没多问,但还是低声说道:“你再不回去,她就要生气了。”
“生什么气?“赵月柏一头雾水。
“你自个解释去吧。”姜宁音面露同情:“今晚有你好受。”
二人回到桌前,气氛又热络起来。
段络的面具早已摘下,虽不知她脸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但众人都颇有默契没有多问。
七人喝酒吃菜,好不快哉。
赵月柏觉得今晚的楚清变得格外客气。给她夹菜的时候,居然还对自己说谢谢,赵月柏听得耳朵甚不舒服。
且楚清喝好多酒,上一世莫不会是个酒桶吧。
时至夜色垂幕,几人才一一离开。
姜宁音是最后一个走的,把人送至门边,赵月柏拿出周诠的瓶子,扶住门框:“你若有时间,麻烦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好。孙阿婆的事情,我明天去探探。”姜宁音手一挥,将瓶子接过:“你回去吧,酒量这么差。”
她跨过门槛,落地脚步一滞,终究转身不忍道:“我们看见你抱着那个人。”见赵月柏错愕,姜宁音也明白她们弄错了。
这是今晚被戴的第三个帽子。
将人送走后,正要回去正堂,忽然一阵瓦罐碎裂的声音从灶房传来。
灶房内一团乱,地上水渍渍,混着浓郁的酒香。瓦罐碎片充斥在楚清脚旁,她一脸无措地垂下眸子看满地狼藉。
在这偷喝酒呢,看来楚清喝醉了比她还要疯。
“小心点,别踩到我的宝贝罐子。”赵月柏皱着眉。
“罐子坏了我可以赔你千万个,我受伤了你能赔我么?”楚清嘴里胡言乱语,不同平常的温柔内敛。
这是什么话,赵月柏满脸黑线:“歪理。”
她自顾自地倒另一壶酒,捧起碗继续抿着喝,烈酒入喉,神态慵懒。
“歪理如何?你不服?不过你也不能拿我怎样。”楚清想通后更肆意:“你去帮我把赵月柏叫来,我要审她。”
“不就在你面前?”赵月柏听她越说越离谱,明白这人是醉得厉害,只感叹喝酒生事。
“那怎么有两个?”楚清桃花眼微眯,眼前的人重重叠叠,分分合合。
她手啪得一拍灶台,生气喊道:“这么坏的女人居然有两个!”
赵月柏揉着太阳穴,她头也有些晕,放缓声音,循循善诱:“你要审她什么?”
说罢就上手揉赵月柏的脸皮,素手摸到她的下颚,捧着她的脸问:“你干嘛抱着那个谁?”
“你问的是谁?左边的赵月柏还是右边的赵月柏?”
“现在审的是中间这个。”楚清严肃道:“休想骗我。”
“我没抱,空口无凭净冤枉人。”
“你不要动,”楚清的脑子已经完全昏昏了,眼前人晃晃悠悠的,她一把扯住赵月柏的胳膊,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一侧脸,就能看见她面色酡红。赵月柏微微后仰以控制平衡,右手箍住她的腰身,左手抓着女人的手腕。
“是你不要动。”赵月柏纠正道。
“是你在动。”
赵月柏只得投降:“被你发现啦,是我在动。”
冰冰凉凉的两只手描绘着赵月柏的脸,从眉眼到鼻尖,从额头到下颚。
“夜里外边太冷,回房吧。”
“噢。”楚清出奇地听话,乖乖被人扶进门,小白跑过来嗷嗷叫几声,她也蹲下来嗷嗷叫,一人一狗竟还交流起来。
赵月柏:我真是……
楚清突兀地又直起身来回了房。“过来解酒。”赵月柏把茶水端来。
这次她很乖地喝了。“解解酒,”赵月柏喂她喝下去:“酒量这么差,以后不许喝。”
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药还不肯喝。
楚清潸然泪下:“酒也不给喝,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面前的人忽然一把环住赵月柏的脖颈,将脑袋埋在肩窝里,蹭来蹭去。
手中的茶杯没拿稳,摔在床榻边上,幸好里边的茶水已经被喝完了,她放下心。
还好被褥没湿。
楚清直起身子贴上去,绵绵软软的蹭着赵月柏的侧脸。
“你刚刚和她说了什么?我等了很久,你还没回来。”带了一丝埋怨,她伸手扯过赵月柏的衣领。
“她要我转告你一句话。”赵月柏顿了顿,私心里一点也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她说她叫吴萱。”
“没了?”
“哦,她还说她心悦你。”
“嗯?”鼻音稍重,楚清随意答应一声,带着些疑问,那她刚刚看见两人抱在一起是看错了。
楚清食指戳着赵月柏的心口:“那你呢?”
“你的心,怎么说?”她语带魅惑。
赵月柏眨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扇了扇,直视楚清,眸中染上不一样的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脸越贴越近,鼻息温热。
这个距离刚好,光线昏暗,氛围暧昧,赵月柏心脏狂跳,真是要要热死她了。
她赶紧向后退几步:“我没心。”
心下微叹,楚清后倾身子:“不逗你,我酒醒了。”皇家长大的,酒量哪有那么差。
第37章 官身
天已入秋。好一段时间都没得到姜宁音的消息。
约在八月中旬的某天, 镇上突然传出鸻鸿村的一户人家女婿的腿被人打断了。
就在翌日,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关门的铺子急匆匆闯入一身暗红劲装来。
姜宁音右手紧攥药瓶,她压住声音告诉两人:“事情有点复杂。”
她手一翻, 将瓶内的药丸倒出来,圆丸通体灰黑,只剩下一颗半。
“还有半颗呢?”赵月柏接过药瓶, 疑惑不解:“你不会吃了吧?”
“我可舍不得吃,”姜宁音眼冒精光, 手指着那仅剩的一颗半的药丸道:“我把一颗切了一半给孙阿婆, 结果她好了。”
前几天她将药带回去后仔细研究,才悟出此药方正是失传已久的朴济丹。
朴济丹由山豆根、甘草、山茨菇、寒水石、雄黄和百药煎等二十四种药材炼制而成,可惜如今所载只有二十种。
但她这几天补齐了剩下四种。
“此丹可解世间一切奇毒,自然也包括了孙阿婆所中之毒。”
“若人本无毒,亦有强身健体之效。”姜宁音突然问两人:“这药哪来的?”
周诠竟真给这种好东西?赵月柏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周诠给的。”
“孙阿婆好起来后,我本以为没机会知道是谁下的毒。没想到她女婿后面鬼鬼祟祟的在屋里掏什么地契。”
回想起那男人的好赌模样,姜宁音一脸厌恶:“她女婿是个赌徒,前几月把家产败光,被东涛赌局的人一棍打出来,结果又犯瘾,便起早日吞掉财产的歹心。”
楚清了然,与她们所知道的一样。
“毒丸是被赌局的人打出来后一个女人丢给他的。看他模样, 不似作假。”
东涛赌局在秋吉隔壁的镇子东阳镇,是个小赌局, 平时并不起眼, 想不到竟卧虎藏龙。
“近日那个腿被打折的男人,就是她女婿吧, 而且是你打的?”赵月柏挑眉问她,语气肯定。
姜宁音不好意思地挠挠脸,确是她打折的,那男人实在太不中用。本还打算将他扭送至官府的,可孙阿婆和她女儿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都要作罢。
命运之线纷绪万千,各有所为,各有所定。这种事情她也不想管,以后的路怎样,让他们自受吧。
“对了,那男人求饶时,还给了我一块玉佩。”说罢姜宁音从腰间的小包掏出一块缺口甚多的鱼形佩出来。
这块玉只有半个巴掌的大小,整块缺散得很不好看。
那男人说这玉佩是在给他毒药的人随手要丢的,当时他看见就赶紧跑过去捡了起来。
“你们有见过么?”
楚清接过,细细观察之下发现那鱼形玉佩的鱼嘴处衔接的应该还有另一鱼嘴。
两人都摇摇头,姜宁音只好把它重新收起来:“听那赌鬼说给他毒药的女人两个月前就离开了,最好别让我逮住她。”
赵月柏眉心拢起,思索是否有漏掉些什么,就听姜宁音又开口道:“我本想多留一阵子,可还有事在身。所以今晚就得离开这里,否则赶不上时间。”
“有缘再见。”说罢她略一抱拳,转身欲去。
姜宁音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离开,从不为谁停留。
这件事随着姜宁音的离开,也彻底耽搁下来。
直到半月后授封赏旨意的使者带着大批金银从济州匆匆赶来,才迎来新头绪。
——
寅时一刻,周诠身披官服,早早就候在关口。
差使头佩六品官帽,上缀玉饰,官阶比之柳行枝稍低,比之周诠稍高。
当着众人的面将念完最后一句“拔至司吏”,差使缓步走到赵月柏身旁,轻拍她的肩膀:“赵司吏,恭喜。”
司吏一职,直属州部,平日里清闲无事,是个从九品的小官。
但知州特意让他亲自传旨,他也不免多多揣测上边的意思,更何况面前这位赵司吏的井之一技,在他那边传得神乎其神。
人生变幻无常,有若川流滚滚,谁知道你是下一秒是翻腾入海,还是被拍死在岸上。
多多留善,总是没错的。
赵月柏躬身谢过,恭敬捧着文书和官服。
等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楚清把堆在堂屋内间的几箱金银合上,扭头只见赵月柏还捧着文书官服发呆。
“赵司吏,你可怨我只给了你一个从九的小官傍身?”楚清抚着她手里的官服,神色认真。
她本不应该只得这一丁点东西。
赵月柏瞥她一眼,借势把衣裳放在她手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错,”楚清听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放下心里的石头,生出另一个主意来,柔柔笑道:“现在赵司吏且穿上这身官服,让我领略一番您的英姿。”
第38章 应酬
“我的英姿岂是你这等, ”刁民二字正要脱口,赵月柏来了个急刹车,差点忘记她的身份:“岂是你能欣赏来的?”
楚清嗔她一眼:“快去试试合不合身。”
“试试就试试。”赵月柏重新接过衣服, 溜进厢房。
司吏虽然只是个小官,但整套官服略略算下来有八件,比起其他来并不简单多少。
她往常穿的都是平民百姓穿的衣服, 没有那么多讲究,这时候要穿一套复杂完整的, 简直是在为难她。
叶簌簌作响, 楚清乘着凉风,心里默默数着赵月柏出来求助的时间。
三,二,一。
果不其然,屋门被推开,赵月柏梗着脖子,抬起下巴:“我不会穿。”
楚清几步将门捎上,厢房内变得暗些。
“赵大人把衣服脱了吧。”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边,温声道。
“又没让你脱光,怎么这么容易害羞。”见赵月柏没有动作,楚清目光清澈:“赵司吏不脱衣服,怎么穿衣服?”
赵月柏慢慢吞吞地脱掉外衣,最后只剩下一件白色里衣和白裤, 垂在腿边的手指曲起,她感觉手指有点发酸。
整个人软绵绵, 都没有力气。
“手抬起来, ”楚清走到她旁边,帮她穿戴起来:“记清楚, 只此一次哦。”
说罢她拿起挂在旁边的衣服,给赵月柏一一披上,从内到外。
赵月柏耳根通红,可是她只能任由楚清摆布,时不时腰被捏一下,背给划一划。
“你你你,”她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在吃我豆腐?”
“是啊。”楚清坦然自若。
楚清承认得自然,反倒是让赵月柏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吧,赵月柏无言以对,她就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的圆领衫,楚清向后退几步,点评道:“看惯了赵大人的常服模样,换上这身,着实清正无私,俊逸不凡。”
她长相阴柔,又不失英气,穿了官服勾起一身气势。
“以后也不经常穿,”赵月柏轻哼:“这是当然。”
近来平南好生热闹,赵月柏破格被封为司吏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司吏手上没什么实权,可架不住它也是个官。
许多熟的、不熟的都送礼,特别是郑海、钱乐、周诠这类。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
郑海挑了个好日子,领着两小厮,带着准备良久的礼物来至赵月柏铺子前:“诶呦,赵掌柜。”
刚说出口他就自个掌了嘴,手一拍:“瞧我这张嘴,眼下该改口叫赵大人了。”
“楚姑娘好几日都没去我那结算,今天我亲自给大人带来。”
说完他手又是一拍,后面跟着的小厮赶紧把手里的箱子打开。
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反射得人也白花花的。
“有劳郑掌柜。”赵月柏请他坐下。
两人闲谈一阵,郑海抿了抿所剩不多的茶水,手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另一个小厮捧起小盒子,递在几人中间。
郑海故作神秘:“瞧,这是什么?”
说罢他缓缓将盖子打开,一股茶香喷涌而出,里边的茶叶色泽一致,油润鲜活。
绕是赵月柏不懂,也不难看出这是好茶。
“这是庐山云雾吧?”楚清见那色泽形状,猜道。
郑海自得:“楚姑娘好见识!这是我前段时间拿下的庐山云雾,便借花献佛了。”
庐山云雾可遇不可求,能买到可见是花了很多心思。
“郑掌柜有心。”赵月柏反手将盒子盖上,把盒子稍稍推回:“但我这等粗人,饮不惯好茶叶。”
“这,”郑海一听有些着急,不收不是白费了他的时间金钱:“哈哈哈,怎么会是粗人?我是个俗人倒是真的。”
他快要说出花来,赵月柏也没有松口,等后边她又开口说道:“我有一事想和郑掌柜商量商量。”
“客气客气,您请说。”
铺子内周梧周墨正招呼着客人。
赵月柏轻笑道:“我家表妹的话本近几日还应当还有一批要印吧?”
“诶,还有好一批,现在还没开始。”
“不知能否在每本封面加上我铺子的名字?”
郑海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赵月柏的意思,这是想用话本子宣传。
沉吟片刻,郑海摆出一副为难模样:“这。”
他还打算继续开口,却瞧见赵月柏似笑非笑地等着他说下一句。
“这当然可以。”郑海话头一转,点头道。
“那具体的我们现在慢慢来商议。”赵月柏重新泡了茶,用的是郑海送来的庐山云雾。
三人一洽谈,商定好每印刷事宜。
赵月柏盘算一番,话本的销量上涨,捎带上铺子的还能赚一赚名气。
等郑海离开后,赵月柏捏起一块茶叶放到眼前:“他倒是好大的手笔。”
“嗯,下了血本。”
“表妹,你见识广,我们回什么礼好?”赵月柏用郑海的话开口调笑几句。
楚清顺手一捏她的下巴:“我看不如把你送出去。”
郑海之后便是周诠,又是所谓设宴相邀。
马枫还是一身衙役服装,右腰配着一柄长剑,几句话把时间地点交代后,就向二人作辞。
酉时,醇意楼。
今夜的醇意楼甚是萧条,人寥寥无几,与上一次来大为不同,尽管它还带着平南第一酒楼的名头。
大堂只有三四桌坐着人,一两个闲着无事的店小二昏昏欲睡,时而被吃饭喝酒者的吵闹声惊醒。
“越做越回去咯,厨子的手艺没有以前好了,吃起来感觉少了点味道。”
“我感觉菜也不是很新鲜,倒不是说不好,只是没有以前好了。”几个人摇摇晃晃,相互对望。
又一齐哄堂大笑,丝毫不给醇意楼面子。
两人推开雅间门。
周诠这一次没有穿着官服,反而是一身常袍,把他修饰得有几分亲和。
随同而来的还有官府的师爷和马枫。
师爷一副哈哈样,看起来不像个精明的。
几人推杯换盏,周诠一副醉态,忽然猛地起身,赵月柏眼尖地看见了别在他腰带上的一块鱼形玉佩。
甚是眼熟,回想片刻,她记起来了。
这不正和上次姜宁音走前给她们看的那块鱼形佩是一样的么。
第39章 梳篦
两块鱼形佩的外观几乎一样, 只是周诠这一块更为精致,不像另一块有缺口。
玉佩随着周诠的动作摇摇晃晃,赵月柏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会, 举起酒杯掩住眼中的惊讶。
她想小声提醒右手边的楚清,便执起公筷为她夹菜,身体稍微向她那边倾斜。
余光瞄见马枫对着她们这边, 赵月柏张张嘴,话转成了:“不要挑食, 多吃鱼。”
不知道马枫如何, 看他姿态似乎是个高手,冒然出声怕是会被听见。
楚清被乍然叮嘱一句,也察觉出有不对劲,她先是温声回应:“好。”
赵月柏知道她喜欢吃鱼,按理说是不会提醒她多吃鱼的。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楚清瞥见周诠腰间的鱼形佩,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赵月柏说的是这个。
那鱼形佩确实与另一块十分相像,楚清想起原来那一块的鱼嘴和鱼尾。
“司吏和楚姑娘的关系很好啊。”师爷梁平目睹两人私下动作,抚着胡子乐道:“还为楚姑娘夹菜。”
“我看赵司吏和楚姑娘总是形影不离的。”
赵月柏微笑颔首:“是啊,我毕竟就这么一个表妹。”
“怪不得这般上心。”周诠也接过话茬:“我本见赵司吏年轻有为,还想介绍几个美人。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
梁平摇摇头:“男人多几个妻妾不是很正常吗?依我看赵司吏是难得是才俊,十几个也没问题。”
周诠逼着自己压住火气,朝楚清呵呵一笑:“梁师爷喝醉了, 楚姑娘莫要介怀。”
“说笑了,我若是娶妻, 绝不纳妾。”赵月柏拧着的眉更紧几分。
楚清向几人微微弯身, 不作反应。
周诠只当她是害羞。
一阵沉默后,周诠夹了一筷桌上的苦瓜, 似有感叹:“半生菜啊半生菜,前半生食之苦涩,后半生才知其甘甜。”
“是啊。”梁平接道:“坎坷磨难人生路。”
赵月柏和楚清也附和敷衍几声,唯有马枫一言不发,不过他寡言惯了,众人也不在意。
抬头的时候,赵月柏掠过马枫的脸,忽地捕捉到他鼻子向上微提,有朝两侧拉伸的趋势,留下了浅浅的沟纹。
两人目光一撞,马上分开,马枫神色恢复如常。
这是厌恶的微表情,赵月柏对这个发现有些惊愕。
马枫厌恶周诠。而且是在听完周诠对着苦瓜感叹一番半生菜后才发生的表情变化,难道他不赞同。
赵月柏压住心中怪异之感,马枫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忠心模样。
他是谨慎的人,就算讨厌,在这种场合理应不会表现出来,刚刚那个表情,明显是压不住。
赵月柏起身,给自己斟满酒,向周诠敬道:“这段时间多谢大人照应,我敬大人一杯。”
“理应如此,理应互相照顾。”周诠哈哈大笑,举起杯盏,一饮而尽:“以后月柏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诶,确实有件事。听闻玉养人,人养玉。”赵月柏笑道:“还能养生辟邪保平安。”
“我最近有几分想买的心,几位可有什么建议?”
马枫和梁平还没有那个财力买玉,故而面面相觑。
梁平啊了一声:“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周大人可是内行人,别人都比不上他。”
赵月柏扭头望向周诠,周诠哑然失笑,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他顺手解下自己的玉佩,递给赵月柏:“你先看,这块玉。”
玉佩摸起来光滑润泽,细腻温润,呈淡淡的青白色,透亮透亮的,比起见过的另一块好上不少。
近距离接触后,赵月柏更肯定,两块玉形状质地,完全一致。
只是不知道那一块经历了什么,变得那般难看。
赵月柏神情讶异:“这么好的玉。”她边说边用余光观察马枫,他果然又露出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厌恶表情。
周诠见他看得这么认真,心中不免得意:“这块玉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从我婴孩到如今,已然走过三十七年。”
“这一块鱼形佩看起来还有另一块相配。”赵月柏惊喜道:“我也想买一对玉佩,”
“哦?”周诠面露惊讶,晦涩难辨:“我从未见过它的另一半,应当是没有的。”
说罢他一口气告诉赵月柏玉石的许多行话,给他作一番提点。赵月柏感激不尽:“大人心善。多谢大人了。”
戌时,宴席散了,周诠让马枫送赵月柏和楚清二人先下楼,他自己则说要在隔间房间内休息一晚上。
赵月柏没有拒绝:“麻烦马大哥。”
至于梁平,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马枫仍旧面无表情,朝周诠弯腰行一礼,与两人一同下楼。
大堂内还有三三两两的人,醉态十足,更有甚者直接躺在了地上。
出门口的时候马枫向二人抱拳,就要离开,赵月柏心随意转:“马大哥,周大人家中只有他一人,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么?”
马枫不经意打量他两眼:“赵大人喝醉了。”
他看向没喝酒的楚清,迟疑一会开口:“请楚姑娘多留意。”
答非所问
一路上,赵月柏理了理混乱的思绪。
姜宁音的玉佩是那赌鬼给的,赌鬼是在给他毒药的女人丢了玉佩后捡的,那女人丢了玉佩,说明这块玉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说不定那女人也是捡的。若是这样那女人也许并不认识周诠,一切只是恰巧。
而两块玉又完全相同,只不过一块被磨砺得粗糙了,一块仍然一副高贵模样。
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越想越乱,越乱越想。
赵月柏晃晃脑袋,这个时辰未到宵禁,街上还有来来往往的人,特别是夜市,人更多。
她突发奇想,对着楚清道:“我们去逛逛夜市吧?”
楚清自然是随她去。
夜市各店铺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将整条街照得灯火通明,人熙熙攘攘,逆向者有之,顺流者亦有,赵月柏顺手拉其身边人的手腕。
握住得自然而然。
行至一家卖糖人的摊子,摊子上摆着很多小糖人,惟妙惟肖,摊主见有客人来,赶紧起身介绍:“一个三文钱。”
赵月柏笑着问楚清要不要吃:“不管你吃不吃,我要吃,但你应当很少吃这些吧?”
“是很少吃。”
赵月柏来了兴趣:“那我们要两个,麻烦照着我们各做一个。”
须臾,两个糖人就做好了,赵月柏把糖人接过,比着楚清的脸赞道:“手艺真不错。”
“只不过呢,它是甜的,你不是。”赵月柏遗憾叹道。
楚清听她胡言乱语,心里直发笑,面色不变:“你可尝过?”
“糖人肯定是甜的,怎么还用尝?”赵月柏怀疑看她一眼,只觉得她脑子坏了。
“有道理。”楚清恳切点头,表示同意。
赵月柏把楚清的糖人递到嘴边:“你吃,看是不是甜的。”
“甜的。”就着轻咬一口,楚清一本正经。
这条街太长了,就像她们要走的路一样,赵月柏远望繁华的街道,突生伤感。
来到这里约已有八九月之久,她已经快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好在这一世也过得有些意义。赵月柏正在胡思乱想,只听见路过一处摊子时一句叫嚷传来:“公子啊!”
她下意识地往声源方向看去,发现是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不认识我啦?”那小贩笑道,指了指自己摊子上的簪子:“您上次还在我这里买了支簪子送给你夫人。”
不是小贩记性好,是赵月柏之前磨他这么久给他留得印象实在太深刻。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赵月柏羞愤欲绝。
小贩看着眼前一对养眼璧人,便乐呵呵问:“这位是你夫人吧。”
楚清温和一笑:“不是,我不是他夫人。”
她不说还好,说了这话小贩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月柏,须臾便缓了过来。
这也正常。
赵月柏看着那小贩,解释道:“她是我表妹,我还没娶妻。”
小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殷勤问道:“你们要不要看看我这里的首饰,还有好多好东西。”
“公子,你应该舍得给你表妹买吧?”小贩奸笑一声。
竟然被他将了一军,赵月柏淡淡开口:“没什么舍不得的,我的钱在她身上,她想买什么都可以。”
小贩大吃一惊,没成婚就把钱上交,比他还惨点。
“姑娘,你应该舍得给自己买吧?”小贩把期盼的目光转向楚清。
“当然,我呢,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楚清指着一个梳篦:“我要这个。”
“以木为质,色泽纯正,质地坚实。”小贩夸道:“姑娘好眼光,”
好一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小贩:“五十文。”
又来抢钱?赵月柏难以置信地扫他一眼,这梳子分明最多三十文。
“别看它要花五十文,二位的情谊可不不止值五十文。这梳篦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小贩扯得天南地北。
听他说完,赵月柏不由一笑,他倒是能说会道,也便挥挥手,示意他打包起来。
夜风习习,划过二人身侧,隐约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两人顺着大路往家中走去,回到堂屋。
这个时辰于她们的作息来说都比较早。
上面赏赐的金银有一整大箱,即使赵月柏这辈子不干活,混吃等死也花不完。
“你的钱都在我这?”楚清戏谑问道。
赵月柏警惕地看向她:“你不会想把它们收回去吧。”
财迷。“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赵月柏心里别扭。她略过这个话题,想起醇意楼:“你觉得现下开始打点酒楼如何?”
“你想购地?”楚清略加思量,明白赵月柏的意思,醇意楼如今已经不比从前,现在开始准备这方面的事情,似乎是个好时机。
第40章 芥子
“不错。”楚清回应:“但不可太显眼。”
购买过大一块地契, 易引人注目,到时若有人暗中作梗,会添麻烦事。
“嗯, ”赵月柏灵机一动,询问道:“不如让周梧出面?她不是会易容么,让她易容成另一个人。”
她边说边点头, 觉得自己的想法极好。
“届时开店我们只用在暗里操作,没人知道这是我们的酒楼。”
楚清闻言一愣, 她听赵月柏说的是“我们”, 莞尔轻笑:“好啊。”
见她答应了,赵月柏放下心来,继续数着箱子里的金银,合计合计自己如今家产。
赏了有三百两黄金和五千白银,金子是实打实的,银子有银锭和银票两种。
在镇上买个地契加上把酒楼建起来就大约要花掉一千七百多两,到时还要打点其他东西,这么一算,一共整整要花掉两千多两。
这样看起来这箱金银也不是很多,以后对铺子生意还是要多多上心才行。
然而铺子她好几日也没去。
赵月柏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地契的事,对于究竟开在哪里,她心中已有决断。
铺子东北方有一块地,面积则和醇意楼差不多大, 离铺子约就二十多米的距离,到时候还能带一带铺子的生意
约好时间。
双方一手交钱, 一手交地契。
地契原主人心中暗惊, 平南怕不是又来了个狠角色,一下就掏出一千多两银票。
男人看着周梧那张易容后凶残的脸, 手微微发颤地将地契递来:“爷。”
“诶。”周梧毫不面惭应声,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随后她记起嘱托:“你在这呆了挺久的,对这边应该很了解吧?”
“对。”问到那男人的长处,他自诩道:“我在这做了几年生意,没几个人比我更了解。”
周梧眼看有戏,暗暗高兴,决定这么问:“你知道周大人喜欢什么吗?”
男人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我懂,周大人的爱好朴素,就爱吃些……甜食,不过这礼也不好弄呀。”
“你如何得知?又何出此言?”
“马捕头买的多,”男人悄声说道,还有谁能使唤得住马枫?“马捕头常常买这些东西,之前我问他是不是给家里人买的。”
“他告诉我是帮周大人买的。”
“诶,您可别传出去,我这是看在咱们两个。”男人指了指地契:“之前有人在周大人面前说他喜欢吃甜食,被训了一顿。”
“得,告辞了。”周诠摆摆手,装好地契找个隐蔽角落藏身,把脸变回自己的,笑嘻嘻回了铺子。
周梧把地契拿出来:“那人说周诠平日最喜甜食,还羞于承认。”
赵月柏悠哉悠哉地给周梧斟茶,听她详细地上报今天的事情,想起聚宴时周诠并不多食甜口。
她疑惑难解,爱吃甜食有什么好瞒着的,难道周诠害羞?
这个想法一出,赵月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除非……
一桩事完,赵月柏的心情愈发地好,不管怎样,地契到手,以后开工也方便许多。
“今晚给你做道好吃的菜。”回到家后,赵月柏对楚清神秘一笑。前段时间她发现空间里的溪流淤泥底部有很多泥鳅。
俗语说“秋风起,泥鳅肥,初冬泥鳅赛人参”,现下正是吃泥鳅的好时节。
楚清面露好奇:“吃什么?”
“今晚你就知道了。”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楚清道:“帮我放进灶房里。”
等人走出去,赵月柏切进空间。
径直走到小溪处,溪上赫然两道间赫然摆着一个须笼和鳅袋。在笼中放着的饵料,用来吸引泥鳅觅食。
她卷起裤脚袖口,进水伸手就抓起,泥鳅滑溜溜的,在笼子和袋子蹦哒。
心念一动,赵月柏手提着一箩筐泥鳅从空间出来。
就在她刚出现的那一刻,楚清已经推开门,将赵月柏的突然出现看得一清二楚。
赵月柏暗道不好。
须臾楚清反应过来,收起惊讶神色,向她投来个戏谑眼神。
一种秘密被撞破的尴尬油然而生,赵月柏捏着手里的箩筐,只听对面的人淡淡道:“解释解释?”
赵月柏将箩筐放在一旁,箩筐“当当”一声落在地上。现在她也没心情去管泥鳅是死是活。
活不成也没事,马上就要下锅。
和楚清坦白这件事她是不怕的,只是有种“她都已经坦白了,我却还一直瞒着她”的羞愧感。
而且楚清的眼神好像在说“被发现了吧?”
她偷瞄一眼外边,现在还早,解释完再做饭应当还来得及。
“嗯,你且听吧。”赵月柏清清嗓子,打算开口,话却堵在咽喉,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从她穿越说起?说她是借尸还魂?
赵月柏纠结,竟有点欲说不说的憨态,楚清见了她的状态也觉得奇妙。
“先做饭如何?”纠结半晌,赵月柏艰难说道。
老天爷才知道她现在有多难受,事情太多太复杂,不是她不想说。
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楚清微微颔首,决定先放她一马,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应徐徐图之。
“你看这个泥鳅,它鲜嫩肥美。”赵月柏指着刚拿出的箩筐,企图缓解尴尬。
“品相真好。”楚清乐得配合她
用完饭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院子里。
“你现在说得出来么?”楚清善解人意:“没准备好就以后再说。”
赵月柏声音提高几分,硬生生给自己造出几分气势来:“当然能,是你要小心听不懂。”
“我是赵月柏,但也不是赵月柏。用一个通俗易懂的词来形容,就与借尸还魂差不多。”
“还记得我们第一面吗?那时候我刚来到这里不久。”
将事情清清楚楚讲明白后,她定神看着楚清,话里带了一丝探究期盼:“你害怕么?”
楚清垂眸沉思,半晌才完全明白赵月柏所讲。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玄之又玄的东西,怪不得她总觉得赵月柏和别人不太一样。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赵月柏见楚清没有反应,心中微微叹气,她就说这种事情让人难以接受,想到这里开始后悔起来。
不会是吓死她了吧,又是尸又是魂的。
真是个胆小鬼。
一炷香过去,也没回她话,赵月柏按捺不住再问一遍:“你害怕吗,怕了就是胆小鬼。”
楚清掀起眼皮,上半身朝她倾去:“怕什么?你又不害我。”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月柏心满意足。
“你今天为什么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楚清实在好奇得紧。
“你知道须弥芥子么?两者差不多的。”
“我是知道的,佛经有言,诸佛菩萨,有解脱名不可思议,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只不过这世上真存在这般神奇物事?”
“是否存在,与我一见便知。”赵月柏调出系统界面,想看看怎么才能把楚清带进去。
可惜她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提示。
“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进去。”赵月柏忖思片刻:“不过可以试试。”
说完她把手抬起轻放在楚清的肩膀上,心中默念。
赵月柏一瞬间消失了,自己却还在原地,饶是今天已经见识过一次,楚清仍然有些惊愕。
瞬息间消失的人重新出现,赵月柏又不信邪地将手移至胳膊。
还是不行。
她悻悻然放开手,解释道:“可能是除了我别人都进不去。”系统也没和她说能不能带别人进去,可是楚清总应该有特权吧。
下一秒,楚清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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