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番外
大婚当晚沈映蓉被叫去寿安堂, 府里的人们都当萧老夫人要给她下马威。
萧煜满腹牢骚在院子里守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沈映蓉出来,他立马迎上, 着急问道:“大母可有为难你?”
沈映蓉失笑, “未曾。”顿了顿, “她从萧贵妃嘴里得知长青居士, 特地问我。”
萧煜憋了憋,试探道:“就问惠娘这个?”
沈映蓉没有应答,只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拖。
萧煜边走边问:“你俩唠啥呢, 唠了这么久?”
沈映蓉抿嘴笑, “没唠什么。”
萧煜不信, 非要问个明白。
沈映蓉随口敷衍。
萧煜满腹牢骚, 愈发觉得自家祖母过分。大婚当天晚上把媳妇儿喊跑了, 让他在外头折腾了半夜,也太不给颜面了。
相较而言,沈映蓉则心情欢喜,因为她在萧老夫人那里讨得一套价值昂贵的文房四宝。
小两口回到新房,沈映蓉炫耀地取出洮砚和一整套宣笔,颇有几分嘚瑟道:“这都是老夫人给的。”
萧煜撇嘴。
她兴致勃勃,在灯下看那宣笔,忘乎所以。
萧煜坐到床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道:“惠娘过来。”
沈映蓉扭头看他。
萧煜不满道:“今晚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那宣笔难道比我还好看?”
沈映蓉默了默, 一本正经道:“我没见过世面, 是头一回见这般笔砚,自要多看几眼。”
萧煜:“看它有什么用, 你又不跟它过日子,来看看我。”
沈映蓉:“四郎哪哪都看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萧煜:“……”
她说话真的好讨厌。
沈映蓉仔细收捡宣笔,萧煜起身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发牢骚道:“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呢?”
沈映蓉:“???”
萧煜:“这才成婚头一天,就跟老夫老妻似的,以后还怎么过?”
沈映蓉心思完全没在他身上,扭头敷衍地亲了他一下,“四郎去躺着,我等会过来。”
萧煜:“一块儿去躺。”又道,“明儿一早还得去敬茶讨红封,我怕你起不来。”
说罢把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翌日夫妻俩去敬媳妇茶,马氏倒也没有为难。
见过家里头的姨娘大嫂们,又去见萧老夫人,折腾了一圈,中午在翠华园用的午饭。
按习俗,女子出嫁的第三天要回门。
一早甄氏就给夫妻备上回门礼,两人坐马车前往永康坊。
目前赵氏的娘家人要过完中秋才回去,沈映蓉夫妻带了不少回门礼。
她特地跟自家老子炫耀萧老夫人许的宣笔等物。
沈方哲也跟着开了眼,捋胡子道:“这得是上贡之物了。”
沈映蓉得意道:“老夫人夸我的画好。”
沈方哲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自豪。
沈映蓉:“那日萧贵妃都来的,我没见着,四郎说什么时候带我进宫去拜见。”
沈方哲提醒道:“宫里头不比外面,等级森严,惠娘可要谨言慎行。”
沈映蓉点头,“女儿知道。”
每年的中秋和元宵都会取消宵禁,那天晚上灯火通明,民间百姓会拜月看花灯。
萧煜早早就订下满月楼的包厢。
中秋那天宫中设宴,鉴于沈家亲眷节后就会离京,萧煜并未进宫,而是带他们去满月楼看京城繁华。
街道上挂满了各色花灯,这会儿天还未黑,就有不少人出来观月赏灯了。
满月楼就在隔壁坊,离得近,一众人步行过去。
赵屠夫一辈子没出过宜州,哪里见过这等繁华,一个劲称赞那些花灯好看。
赵氏搀着他,说道:“听说上元节的花灯才更好看呢,会举行游灯会,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就满街花灯七嘴八舌议论。
抵达满月楼,小厮领着他们去往二楼的包厢。
走廊上挂了不少灯谜,沈方哲来了兴致,随口问小厮。
小厮应道猜中灯谜有奖赏。
沈映蓉也来了兴致。
一行人入了包厢后,沈旭也跟着去猜灯谜,猜中灯谜不仅有花灯赠送,还有做工精巧的滚灯,或饮食减半,奖赏五花八门。
不远处忽然响起烟花爆竹声,人们好奇趴到窗边观望。
巨大的圆月高挂空中,明晃晃的。
街道上的灯笼一一亮开,阵阵微风扫来,犹如波浪般起伏,好不壮观。
随着夜幕降临,流动的百姓越来越多,出摊的摊贩也不少,皆是以小食为主。
沈映蓉等人比赛猜花灯,得了不少奖赏,讨了三盏精美的螃蟹、兔子和滚灯。
沈旭到底小孩儿心性,对那盏螃蟹花灯充满着浓厚的兴致,爱不释手。
回到包厢,菜肴陆续呈上,酒楼赠送了各色口味的小饼,也就是月饼。
沈映蓉喜欢甜咸口,觉得火腿馅儿的好吃。
萧煜道:“等会儿带些回去惠娘慢慢吃。”
话语一落,外面白光闪过,天空中震耳欲聋,全是喧闹的烟花炮竹声。
节日的喜庆与满城灯火构成了海晏河清的盛世画卷。
沈家人在繁华中举杯相祝,祝新婚小夫妻和美,祝家宅安宁,祝前程似锦。
那时每张脸上都带着笑容,沈映蓉望着身边的亲人,内心备受触动。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迎来别样人生。
家人团聚,生活体面,对未来充满着憧憬,而一切改变,仅仅只是因为身边的男人。
命运这东西真的很邪门。
曾经对她来说,萧煜是她生命里的灾难。然而谁也没料到,灾难却变成了救赎。
如果他没有出现,她或许会在宜州那个小地方继续过她眼里的安稳日子,做男人的贤内助,在后宅那四方宅院里相夫教子度过余生。
偏偏他出现了,给了她闯出去的勇气。
回想大婚那天晚上,萧老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算是两个清醒女人的对话。
萧老夫人告诉她,如果她想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个时代,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如果想要拔尖儿,想要重振沈家,就得把萧煜鞭笞起来,让他立起来,成为她的支撑后盾,她才能真正闯出去。
这是萧老夫人活了七十多年悟出来的道理,沈映蓉记下了。
同时也让她明白,萧家的给予不是因为她沈氏,而是疼爱萧煜所作出的让步。
她若想得到萧府上下敬重,那就把萧煜扶起来立足,让长辈们好好看一看,他们是可以的。
萧老夫人既然给了这个机会,她自会牢牢抓住。
不仅要把沈家带上去,还得让自己在京中彻底站稳脚跟,重走祖辈走过的路。
这个中秋过得很有意义,人们在欢声笑语中畅饮开怀。
酒足饭饱后,他们步行回家,一路赏花灯,一路馋嘴。
萧煜牵着沈映蓉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他今晚饮了些酒,心情高兴,说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沈映蓉打趣道:“四郎今晚高兴得很。”
萧煜很享受微醺的状态,抿嘴笑。
他觉得自己超开心的,父母康健,衣食不愁,喜欢的女人在身边,无比知足。
同时也庆幸当初一根筋坚持。
倘若他听了劝诫,顺从父辈,他不知道那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他现在开心啊,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
那时周边人声鼎沸,在那些喧闹嘈杂中,他看她的眼里仿佛含了光。
那种真切的欢喜,外放的情绪感染人心,无需言语,便能让对方安稳,清晰体会到他的情感。
被爱的感觉是极好的,不是宠爱,是全心全意的爱。
沈映蓉能确切感受到,忍不住低头笑。
永康坊就在隔壁,沈方哲他们先回去,沈映蓉跟萧煜则继续闲逛。
两人年轻脚力好,有时候看花灯,有时候看艺人表演,有时候吃点小食,一路走走停停,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去了。
中秋节后没过两日亲眷们便启程回宜州,赵氏备了不少礼给他们捎回去,萧煜也差方安采买京中的特产走商船托运。
之前他们过来时由萧家祖宅的仆人护送过来,现在自由他们送返回去。
常生则留在这儿当差。
一行人出城送别亲人,望着越走越远的马车,赵氏难免伤感。
沈映蓉挽着她的胳膊道:“待这边安稳下来,阿娘若想外祖,也可回去看看。”
赵氏点头,“京城离宜州到底远了些,来回一趟着实不易。”
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萧煜同沈映蓉商量什么时候搬出来,沈映蓉道:“四郎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
萧煜:“还是早些出来好,省得你晨昏定省麻烦。”
沈映蓉失笑,“就这几天我还忍得。”
萧煜又道:“前儿大哥同我说,给我找了一个进军器监的差事。”
沈映蓉好奇问:“什么差事?”
萧煜:“掌缮甲弩的,军器丞,正七品上,他让我先历练磨磨性子,说我沉不住气。”
沈映蓉:“四郎以为如何?”
萧煜:“我没什么意见。”顿了顿,“得先把阿宝安排进国子监就学。”
沈映蓉道:“这得四郎费心了。”
萧煜握住她的手,“当初我既然应承了送阿宝进国子监,就不会食言。”
于是月底时两人从萧府搬到永康坊,正式分家出来。
第二天萧煜要去军器监报到,一早就出去了,沈映蓉清理箱子里头的家产,这才发现那小子妥妥的有钱人。
名下铺子四间,田契也有几十亩,别院两处,还有柜坊的存银条子,以及现银器物林林总总一大堆。
那一刻,沈映蓉无端生出几分嫉妒。
投胎是门技术活,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是锦绣大道。
做小富婆,不用伺候公婆的感觉真的不要太好。
第四十七章 番外
大雍七品服绿, 萧煜去军器监报到后,领回两身公服。
俸禄不高,差事也捞不到油水, 若要靠那点俸禄养家糊口远远不够, 但好歹有份正经差事做着。
家里头对他也没什么期望, 只要他别再像以前那般游手好闲就阿弥陀佛了。
时下太平, 多数像萧煜那样的权贵子弟进了衙门也不过混混日子,上头不敢得罪,下头也巴结着, 算是闲混。
在他进军器监不到半月, 沈旭便顺利入了国子监念书, 是以萌监的身份入的。
那是大雍朝最高学府, 里头管理严格, 对学生品行要求苛刻,能进入的成员大多皆是权贵后代。
它不仅能拓展人脉,同时也意味着入仕的机会比外面大得多。
国子监是半封闭制管理,赵氏收拾好需要携带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这是沈旭第一次住到外面,十五岁的男儿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充满着期待。
萧煜和沈映蓉送他去报到,路上萧煜同他说道:“国公府已经打点过了,阿宝无需担忧,若有什么事, 传信出来, 自会替你解决。”
沈映蓉也道:“十五岁的大小伙儿, 想来独立不成问题。”
沈旭笑了笑, “阿姐放心,我知道应付。”
沈映蓉点头, “这样好的求学机会,阿宝断不可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
“他们有家族兜底,你可没有,需得靠自己上进,方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沈旭:“阿宝明白。”
把他送进学府,萧煜又跟夫子打过招呼,这才作罢。
之后的日子变得安宁。
入冬后天气愈发变得寒冷,早上萧煜起不来,在被窝里扭成一条蛆。
沈映蓉戳了他几下,他痛苦地嗷嗷叫,不想起床上值。
沈映蓉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说道:“四郎莫要赖床,家里头还得靠你养家糊口呢。”
萧煜把头埋入被褥中,她伸手去扒蚕丝被,那男人跟八爪鱼似的抱住被褥不丢。
她立马扒他的亵裤,半截光腚露出来,凉飕飕的。
萧煜骂骂咧咧捂住屁股,披头散发坐起身,“流氓!”
沈映蓉失笑,“叫你赖床。”
原想把他从被窝里捞起来,那厮不要脸把她拖进被窝,两人打闹了阵儿,萧煜的瞌睡才醒了些,起床洗漱。
他耽搁得太久,甄氏服侍他穿好襕袍,连早饭都没吃,就由常生伺候着出门去了。
误了点卯时辰,是要扣俸禄的。
这会儿天才刚亮,街道上已经人流涌动,做工的,营生的,外出的,匆匆忙忙。
冒着白气的食摊到处都是,若是不着急的行人,还能坐下来用碗馎饦,若是行得匆忙的,则一个胡饼打发。
萧煜就在上值的路上啃了一个胡饼,相较而言,沈映蓉就比他舒坦得多,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家中有仆人打理,又无需晨昏定省,上午沈映蓉去隔壁院子,同父母唠了会儿家常。
现在沈旭去了国子监,沈方哲也不用像以前那般教学,赵氏反而不太习惯。
沈映蓉道:“阿娘劳碌惯了,清闲下来反倒牢骚。”
赵氏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个劳碌命,一下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真是不习惯。”
沈映蓉:“你若闲着无聊,也可出去走走,结交街坊四邻,无需整日困在后宅。”顿了顿,看向沈方哲道,“爹倒是可以清闲下来捡起功课试试能不能攻下举人。”
沈方哲点头,“我琢磨了好些日,惠娘说得甚有道理,现在才四十多,干什么都不晚。”
赵氏“啧”了一声,“还贼心不死呐?”
沈方哲理直气壮道:“朝廷官员七十致仕,我这不是还有二十几年折腾吗?”
赵氏:“……”
沈映蓉掩嘴笑,“爹若有这份心,我便让四郎想法子把历年的试卷寻来你瞧瞧。”
沈方哲捋胡子,“甚好。”
休沐那天学府的学生们也有一天假,沈旭回来同家人说起他在学堂里的趣事。
萧煜问他有没有被其他子弟找茬儿,沈旭摇头道:“他们都怕姐夫小霸王的名号,都不愿意挨着我坐。”
萧煜:“……”
众人:“……”
沈映蓉哭笑不得,说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被孤立了?”
沈旭点头,“有一点,不过我发现里头的学子们都是拉帮结派的,也会仗势欺人。
“有一个学生叫胡竞,听说家里头还是五品官,因着性子弱,屡屡被欺负,后来求了夫子,故意坐到我旁边来,像个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就跟着我转,让我烦不胜烦。
“我斥了他好几回,结果他说别人都怕我,能少挨打,还求我罩他,并且还偷偷使钱银与我。”
沈映蓉皱眉,“阿宝可受下了?”
沈旭摆手,“我才没这般傻,万一被他倒打一耙,岂不冤枉?”又道,“但也不能白蹭我,便差他打水跑腿什么的,省了许多事。”
小子以前看着挺老实,哪晓得也圆滑,才进学府没多久,便把里头的各种帮派和八卦摸了不少,同他们说起不禁让沈映蓉无语了许久。
萧煜又问他有没有看到萧五郎,沈旭点头,说道:“小叔来找过我一回。”
起初他们都担心他不习惯里头的生活,更怕受孤立欺负,现在看来他适应得很快。
也该萧煜小霸王的名号能唬人,虽然现在没惹事,但搞事的手段真真叫人胆寒。
第二天沈旭回学府,宫里头传来消息,原是萧贵妃要见沈映蓉。
萧煜特地告假送她进宫,甄氏去过宫里几回,鉴于外臣不便出入后宫,萧煜让她和魏氏陪同。
由宫人领着去到崇阳门,萧煜再三叮嘱一番。
沈映蓉倒是镇定,回道:“四郎放心,有甄嬷嬷在,我自会谨言慎行。”
萧煜又跟甄氏叮嘱一遍。
不一会儿明德宫那边来人接她们过去,萧煜在门口看着她们渐行渐远,这才作罢。
当时萧贵妃跟几位妃嫔玩叶子牌消遣,前些年斗垮张皇后,掌管六宫事务,宫里头上了年岁的妃嫔几乎都跟她统一了战线。
现在圣人五十多岁,嗜好炼丹,喜欢的也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们这些已经人老珠黄,对争宠那套早就看淡,再加之手里握的又是女儿,要么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子,在宫里头讨生活多数要看萧贵妃的眼色,安分些日子总要好过点。
话说萧贵妃早年也有一个皇子,无奈在宫斗中成为牺牲品,半道夭折。
后来好不容易又产下一个皇子来,现年十二岁,若是其他母族有权势的,早就封王开府,她却把赵觉牢牢握在手里养着,生怕重走老路。
赵觉排行老六,上头活着的兄长还有四位,皆已封王开府。
太子是张皇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长,这几年圣人不再像往日那般热衷朝廷,整日沉迷炼丹,对政务日渐松懈,由太子监国。
按照正常发展,太子若不出岔子,继位理所应当。
不过萧贵妃生了夺嫡之心。
沈映蓉去到明德宫时,萧贵妃今日手气不好,输了不少。
见她过来,萧贵妃不耐问她会不会玩叶子牌。
沈映蓉应答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会玩,但不精通。”
萧贵妃朝她招手,“你替我玩两把。”
于是沈映蓉替她玩牌。
萧贵妃坐到凤榻上,细细打量她,心想萧煜那混账小子倒是挺会挑女人,样貌身段是符合男人审美的。
作的画也甚好,上次他们成婚她去国公府,看到萧老夫人佛堂里的渔翁垂钓,很是惊艳。
萧贵妃问了甄氏几句,沈映蓉竖起耳朵倾听。
也该她手气好,明明叶子牌玩得稀烂,但架不住拿得起来牌,稀里糊涂捞了不少回来。
妃嫔输不起了,不想跟她玩儿。
萧贵妃这才展露笑颜,打发她们回去后,中午沈映蓉在这儿用饭。
萧贵妃提起萧煜送来的《荷戏》,沈映蓉自是谦逊。
提及宫里头的画师,总觉得太过规矩,萧贵妃心血来潮,想让沈映蓉替她画像。
沈映蓉自不好推拒,应承下来,只道自己画技拙劣,恐不讨娘娘欢心。
萧贵妃道:“只画着玩儿。”又道,“宫里头有上好的颜料,我许些与你。”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颜料是极其昂贵的,沈映蓉欢喜不已。
萧煜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第一次见弟媳,萧贵妃给了见面礼,是一套精美的头面。
下午主仆打道回府,萧煜在外廷混了半天,总算等到自家媳妇儿。
在回去的路上沈映蓉说自己明天还要进宫,要替萧贵妃画像。
萧煜打算继续告假,却被沈映蓉回绝了。
萧煜不放心,说道:“惠娘对宫里头不熟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急死我。”
沈映蓉:“有甄嬷嬷陪同,不妨事。”
萧煜想了想,道:“今儿先回府里,我同阿娘商议,明日让胡婆子一并陪你,她是阿娘身边的人,见识得也多,你去了内廷,我也放心些。”
他非常坚持,沈映蓉并未多言。
她其实是高兴跟萧贵妃打交道的,想入京中的贵妇圈,从萧贵妃那里入,最好不过。
翌日沈映蓉再次进宫,由胡婆子和甄氏陪同。
宫里头的画师是男性,萧贵妃觉得画出来的样子太过中规中距。
沈映蓉有着女性的细腻笔触,并且对萧贵妃有个人解读的意味儿。
她觉得那个人应是野心勃勃的。
萧贵妃说画着玩儿,沈映蓉确实画着玩儿,因为画出来的画不能示人。
她剑走偏锋,继续用王昌中那种钝拙的笔锋勾勒出萧贵妃凌驾于一切的神韵。
高耸的单刀髻,雍容华丽的衣袍,锐利的眉眼,俯视的神韵,处处彰显出女郎极具压迫力的霸气。
常年浸淫在权势中的萧贵妃,哪里满足宫廷画师笔下的小妇人形象,故而今日沈映蓉剑走偏锋,赌上了一把。
仅仅半日,她就把萧贵妃的画像完成。
那时外头有亲信宫人守着,殿内只有二人,沈映蓉完成画像,却迟迟不敢呈上。
萧贵妃以为她搞砸了,起身走到画板前,面色一变,“大胆!”
沈映蓉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萧贵妃脸色阴晴不定,她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才落到画板上。
宣纸上的女子如同一面镜子,把她的内心毫无保留地照了出来。
那种凛冽的,霸气的,俯瞰的野心女郎跟宫廷画师笔下的后宫妇人完全不一样。
唇角微挑,这画确实画到了她的心坎上,但也见不得人。
萧贵妃平静地取下,将其仔细卷起,“莫要说替我画过像。”
沈映蓉微微松了口气,“妾身明白。”
之后萧贵妃对她的态度冷淡许多。
沈映蓉原本有些吃不准,不曾想,年关时萧贵妃忽然让她把手上最得意的画送一份到宫中。
她还以为是萧贵妃自己要,结果转手就被送至忠毅伯府老夫人的寿宴上。
皇家送来的礼,夹了这么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引起了忠毅伯府的好奇。
长青居士的名号因着萧贵妃的抬举,开始出现在贵族圈。
沈映蓉隐隐觉得,她日后说不定可以靠卖画营生了。
第四十八章 番外
成婚的第二年, 沈映蓉以长青居士的名号在京中冒尖儿。
国公府的支撑与沈家祖辈荣光的加持,给了她机会崭露头角。
她开始出现在贵女们主办的诗社上活动,从后宅走出来, 结交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
而萧煜也有所变化。
次年泰州和梧州等地连遇大旱, 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当地百姓发生暴乱, 数千人聚众打砸闹事。
这些年圣人疏于管理朝政,太子监国彻底膨胀,底下人难免钻空子。
前两年泰州等地就拨了赈灾粮款, 结果层层盘剥下去, 所剩无几。
当时百姓曾闹过, 被底下人压制了。
结果今年又连遇大旱, 当地百姓走投无路, 发生暴乱,把衙门打砸,杀了父母官,抢夺公粮,闹得一团糟乱。
泰州等地的情况惊动了朝廷,圣人震怒,调兵平乱。
这个节骨眼上萧品安想法子把萧煜塞了进去,让他跟着去泰州平乱。
马氏急得骂人,同萧老夫人哭诉, 数落老大不干人事。
虽说萧煜有功夫底子, 却从未真刀真枪杀过人, 那暴乱刀剑无眼, 倘若有个万一,找谁哭理去?
萧老夫人把马氏压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萧贵妃有夺嫡之心,而国公府作为娘家人,一旦萧贵妃垮台,萧家定会被太子党清理。
现在萧品安把萧煜支去平乱,是为给他做亲卫铺路,以便日后夺嫡。
对于兄长的安排,萧煜并无异议。
此去泰州要耽搁好几月,沈映蓉到底不放心,萧煜安抚道:“惠娘安心,我很快就会回京。”
沈映蓉皱眉沉默了许久,才发牢骚道:“我这已经是二嫁了,四郎可莫要让我成寡妇再嫁三回。”
萧煜被气笑了,“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给你机会再嫁。”
沈映蓉撇嘴,“我可不会为你守节的,自个儿爬也要爬回来。”
萧煜点头,“想做寡妇门儿都没有。”
她到底有些不舍,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坦,她仿佛又重新活过一回,对这个男人也渐渐产生亲昵的感情。
明天他就要离京,沈映蓉在被窝里跟他腻歪了阵儿。
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分离。
沈映蓉心里头到底不舒坦,环住他的腰身,发牢骚道:“四郎不去泰州不行吗?”又道,“朝廷那么多人,不差你一个。”
萧煜嗅了嗅她的发香,轻声道:“这是大哥的安排,想来定有他的用意。”
沈映蓉沉默。
萧煜蹭她的脸,“这些年我阿姐在宫里头不容易,作为她的娘家人,自要给她撑起来,唯有保全了她,萧家才能保全自己。”
沈映蓉不再多言。
萧煜忽然试探问:“惠娘是不是舍不得我?”
沈映蓉没好气回道:“我不想做寡妇。”说完翻身背对着他。
萧煜笑了,探头拱她的耳朵,不要脸道:“你肯定是舍不得我了。”
他像狗子那样蹭她的颈脖,沈映蓉推开他的脸。
年轻的儿郎下巴上有少许胡碴,摸起来掌心痒痒的,沈映蓉用指尖勾勒他的眉眼,被他吻住。
以前她不太喜欢亲吻,今夜却试着去回应他的热烈。
翌日天不见亮萧煜就要走,隔壁院子的沈家二老也起来送他。
沈映蓉叮嘱随行的常生和方安,待到晨钟声响,萧煜才上马离去。
送走他后,赵氏扶着女儿回屋,发牢骚道:“好端端的,国公府何苦把四郎送到那等混乱之地?”
沈映蓉有些疲倦,“阿娘莫要多言,我要睡回笼觉。”
赵氏只得回自己的院子。
被窝还是暖的,沈映蓉摸了摸身边,心里头总归不太习惯。
她被那人捧在手里娇养,如今忽然离去三五月,难免失落。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多愁善感过了,对感情素来克制,甚少外放,现在还是觉得不痛快,有点女儿家的小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忙碌淹没。
泰州那边的灾情牵动着京中百姓的心,诗社的娘子军们发起赈灾筹款,沈映蓉以拍卖的方式把手里的画作捐赠出去。
诗社把各家的字画拍卖筹款购粮,沈映蓉因着有身家背景加持,手里的东西是最值钱的。
她捐赠了十六幅画,一些是亲友购买,一些是富商,竟然卖得了数百两钱银,所有钱款皆用于赈灾购粮。
这场赈灾活动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
娘子军们分工合作,一些负责筹钱,一些负责购粮,一些安排漕运护送,通过民间的方式救济受灾百姓。
萧老夫人很是赞许这桩善举,觉得甚长国公府的脸面。
沈映蓉也很欢喜,从来不知,她的画居然这般值钱。
她同萧老夫人八卦,说道:“十六幅画足足拍卖了五百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我以后靠卖画都能养活自己了。”
萧老夫人握着念珠,嫌弃道:“出息。”又道,“物以稀为贵,这次无非是因着赈灾善举才抬举惠娘,若流出去的画多了,便成了贱价,得捂在手里,抬身价。”
沈映蓉:“大母言之有理,如此说来,日后还得盼四郎替我把身价抬上去,才能卖个好价钱。”
萧老夫人失笑。
这两年萧煜安分做人,确实让她清净不少,再加之沈映蓉也很上进,没给国公府丢脸,连马氏都对她的态度和缓许多。
中午沈映蓉在寿安堂用饭,下午又陪了会儿萧老夫人才回去。
赵氏怕萧府刁难,得知她回来,连忙上前询问。
沈映蓉进屋倒水喝,说道:“我在寿安堂待了半天,婆母没过来,只跟老夫人唠家常,不曾为难我。”
赵氏:“那就好。”顿了顿,“府里可曾提起四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映蓉摇头,“不曾,四郎走之前说至少要耽搁三五月,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回来的。”
赵氏颇有些担忧,“他这都去了快两月,连封家书都没有,着实叫人不放心。”
沈映蓉想了想,应道:“大哥在朝廷里做事,那我过几日又去探探泰州那边的情形。”
赵氏点头,“自个儿的男人得自个儿疼,我看你都不怎么上心的。”
沈映蓉撇嘴,不想听她念叨,说要处理些事,把她打发了。
过了几日沈映蓉再次去萧府打探泰州那边的情况。
她从萧老夫人嘴里得知目前暴乱已经控制住了,但以暴制暴终归不是法子,还在与当地百姓谈判。
至于如何处理,得上报到朝廷。
沈映蓉沉吟片刻,方道:“如此看来,四郎只怕得明年才能回来了。”
萧老夫人点头,“大郎既然着他去了,自要把差事办得漂亮。”
沈映蓉没说什么,男儿以事业为重,他身上肩负的毕竟是家族责任。
殊不知萧煜过去不仅仅只为平乱,还得借暴乱一事收集能扳倒太子一党的证据。
这事闹得委实太大,圣人亲自坐阵命三司会审查泰州暴乱起因。
沈映蓉是妇人,自难接触到政事,沈方哲也很关注这起暴乱。
钟国淮是虞部郎中,原本与三司会审攀不上关联,但消息总能听到一些。
他私下里同沈方哲分析泰州那边的案子,看这架势,多半要把不少高官拉下马来。
沈方哲捋胡子,若有所思道:“听钟兄的话,近日京中只怕要出大事了。”
钟国淮点头,凝重道:“这些年圣人疏懒朝政,太子监国,结果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自是震怒。”
沈方哲听到这话,心里头不禁有点发愁。
萧家有贵妃傍身,且贵妃手里还握有皇子,树大招风,不免叫人揣测。
再加之萧煜打着平乱的幌子去了泰州,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这不,晚些时候送走钟国淮后,沈方哲把沈映蓉叫来,猜测萧家把萧煜安排去泰州,只怕是要助萧贵妃夺嫡。
沈映蓉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自家父亲提醒,还是有些恐慌。
沈方哲严肃道:“这些时日京中时局不稳,惠娘还是少出去走动,恐受牵连。”
沈映蓉皱眉道:“钟郎中都与爹说了些什么,何至于这般如临大敌?”
沈方哲:“天子脚下,权势瞬息万变,今日看他起高楼,明日看他楼塌了。
“国公府这般权势,多少人盯着,一旦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不清楚萧家的动静,但惠娘切记,莫要出任何岔子,横生枝节。”
沈映蓉点头,“女儿晓得了。”
沈方哲语重心长,“当年你曾祖父能在官场上平安告老还乡,不知得费多少心思才能安享晚年。
“入了名利场的人,能功成身退少之又少,以后谨言慎行,行事多加三思。”
得了他的提醒,之后沈映蓉渐少出去社交,多数都是待在家中,要么就去萧府走走。
不出沈方哲所料,泰州案果然烧到了监国太子一党官员身上。
萧品安等人背地里引火,宫中的萧贵妃借其他妃嫔之手挑拨太子跟圣人关系。
一时间后宫与朝堂闹得鸡犬不宁。
京中百官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远在泰州的萧煜则趁机替前来查案的官员指路。
京中这边弃卒保车,让泰州刺史一个人扛下所有,结果因着萧煜暗地里从中作梗,把篓子捅到了京城。
不少高官受到牵连。
萧煜去的时候是以平乱的身份去的,如今暴乱已经平息,又屁颠屁颠回来复命。
他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京中的案子越查越多,闹得不可开交。
沈映蓉差点认不出那是自家男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一身灰头土脸,好似从矿场里捡回来的。
萧煜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形象邋遢了点,怕她嫌弃,咧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沈映蓉皱眉。
萧煜求生欲极强,“我觉得洗干净了还能再用用。”
沈映蓉:“……”
第四十九章 番外
夫妻时隔半年之久重逢, 萧煜有些局促,毕竟在她跟前他一直都很注意形象。
本以为会被她嫌弃,却不想她忽地上前抱住他,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拥抱。
萧煜受宠若惊, 一时手足无措, “我满身尘土, 惠娘……”
沈映蓉:“我不嫌。”
萧煜咧嘴笑。
沈映蓉不高兴道:“四郎去了这般久,连封家书都不回。”
萧煜:“此事说来话长。”
他一身褴褛,仆人备下热水供他沐浴梳洗, 换上干净衣裳, 刮净胡碴, 轮廓分明的脸上比以往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沈映蓉不知道他这半年都经历过什么, 身上好几处伤痕, 有旧伤,也有新伤。手上也磨了不少茧子,全然没有以往的养尊处优。
取鹅毛替他上药膏,看着胳膊上的伤口,她紧皱眉头,却也没有多问他这几月到底都干了什么。
替他上好药,取来帕子绞干头发,萧煜说道:“等会儿我还得去一趟府里,惠娘要与我一起去吗?”
沈映蓉:“四郎去商事, 我就不去了。”
萧煜:“我早些回来。”
绞干头发, 替他梳理好发髻, 寻来衣袍换上, 替他系革带时,萧煜忽地亲了她一下。
沈映蓉推他, 反被他抵到衣冠镜上低头亲吻。
她再次推他,恰逢甄氏打起门帘,听到脚步声,萧煜这才把她放开了。
沈映蓉脸上染了绯色,掐了他一把。萧煜咧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鉴于他还有要事处理,并未待多久就出去了。
沈映蓉走到院子里,吩咐庖厨备些好菜。
傍晚萧煜才回来,沈家二老也过来一并用饭。
看萧煜清减许多,赵氏道:“四郎去泰州想必辛劳,都瘦了。”
萧煜:“让阿娘操心了,前几月泰州那边的情形复杂,我们与当地百姓发生过好几回冲突。”
当即同他们说起平乱的情形,听得赵氏一惊一乍,沈映蓉道:“难怪四郎身上这么多伤。”
沈方哲忙问:“可有伤到筋骨?”
萧煜:“皮肉伤不碍事。”
一家子在饭桌上闲话家常,唠了许久。
他外出这般久,如今总算平安归来,沈家人自是高兴。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入睡前萧煜忽然问沈映蓉,说道:“我在泰州杀过不少人,惠娘怕不怕?”
沈映蓉愣了愣,没有回答。
萧煜捧起她的脸,严肃道:“你怕不怕我?”
沈映蓉有些怂,试探问:“那四郎第一次杀人时怕吗?”
萧煜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怕。”顿了顿,“血溅到手上是温热的,叫人颤栗。”
沈映蓉沉默。
萧煜看着自己的手,那手骨节分明,手掌和指腹上有薄茧,他说道:“多杀几个就不害怕了。”
沈映蓉:“……”
萧煜轻轻摩挲她的脸,“我去泰州的那些日,惠娘有没有想我?”
沈映蓉嘴硬道:“不曾。”又道,“我和诗社的姐妹们忙着筹赈灾粮款,哪有心思念你?”
萧煜:“我不信。”
沈映蓉:“信不信由你。”
萧煜不高兴道:“不老实,该罚。”
沈映蓉失笑,推开他,却被他钳制住。
细密的吻落到她脸上,萧煜亲昵地蹭她的额头,“我却日日都念你。”
那时他说话的语气极轻,目光灼灼。
沈映蓉看着他,不管嘴硬也好,要面子也罢,在某一刻,她确实是被他打动了的。
她试着去吻他,萧煜回应。
久别重逢的思念在亲吻中化为情爱欲望。
这天夜里沈映蓉彻底放纵,因为她清楚地明白,她开始对这个男人滋生出感情。
在他离京的那些日,她时常患得患失,他归来时她也会满心欢喜。
不仅仅因为他是依靠,而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整个人都会变得柔软。
肌肤相亲的契合令人愉悦,萧煜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他觉得,这块石头他应是能捂热的。
翌日萧煜还有差事要办,一早便起了。沈映蓉不想动,萧煜临走前亲了她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萧煜都很忙,公事上她从未过问。
朝廷接连有高官落马,户部许多人被查办,三司会审结果审到了太子头上。
圣人不喜,太子毕竟是他与张皇后的独子,又是嫡长,自要保他。
萧家的风头到底让圣人忌惮,对萧贵妃旁敲侧击。
这回萧贵妃非常聪明,边给他按揉太阳穴,边说道:“太子年轻,受底下人蛊惑在所难免,二郎仁慈,便给他机会改过自新。
“不过这一回确实闹得太过,若是罚重了,二郎心里头过意不去,若是不罚,恐难服众。
“依妾身之见,便禁足一月以示警戒,不可再有二回。”
她一副特别理解虎毒不食子的样子,果然引得赵尧睇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尧才握住她的手道:“六郎也可开府了。”
萧贵妃:“六郎心智幼弱,妾身想把他留在身边多养两年。”
赵尧没有吭声,他似乎有些疲倦,抬手道:“你下去罢,朕乏了。”
萧贵妃行礼退下。
最终太子被保了下来,泰州的案子只查到户部便没再继续深挖下去。
太子因监管不力,被禁足三月。
这个结果令萧煜不满,他特地回了一趟国公府。得知萧品安在寿安堂,当即过去。
萧品安也在跟萧老夫人议起太子的事。
萧老夫人沉吟片刻,方道:“既然宫里头让大郎不用追究,便就此罢手。”
萧品安点头,忧心忡忡道:“这些年萧家风头太盛,太子那边自是容不下我们的。”
萧老夫人默默掐念珠,没有说话。
忽听外头传来仆人的声音,说萧煜来了。
不一会儿萧煜进佛堂,向二人行礼。
萧老夫人笑眯眯看着他问:“四郎怎么来了?”
萧煜严肃道:“孙儿心中有惑,想请大母和大哥解惑。”
萧品安淡淡道:“圣人要保太子,不能操之过急。”
萧煜皱眉,“那太子这般纵容底下官员贪污受贿,岂能轻饶?”
萧老夫人缓缓道:“四郎到底年轻,太子关乎社稷,岂能说废就废?”又道,“他是圣人唯一的嫡子,且又是长子,这中间的分量旁人自是比不得的。”
萧煜闭嘴。
萧品安道:“这次把泰州的篓子捅出来,多亏四郎从中周旋,你阿姐告诫我们,就此罢手,圣人对萧家有想法。”
萧煜心头一惊,想说什么,终是闭了嘴。
他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典型的纨绔子弟,家里头有老大们顶着,便能睡安稳觉。这两年成长许多,知道担起家族责任了,着实难得。
萧老夫人很满意他的改变,说道:“元娘在宫里头比我们更清楚局势,她既然提醒了,便莫要再生事端,恐惹圣上不快。”
萧煜垂首道:“孙儿明白。”
萧品安道:“四郎这次去泰州平乱立了功,谋勋卫一职顺理成章,日后谨慎行事,莫要太招眼,明白吗?”
萧煜点头,“四郎明白。”
萧品安意味深长道:“泰州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把机会留给他人,知道吗?”
萧煜:“???”
萧老夫人也道:“你那外甥上头除了太子兄长以外,还有三位亲王,盯着东宫的人又何止是萧家?”
萧煜这才意会过来。
泰州案了结后,朝廷高官们都松了一口气,萧煜入了亲卫府。
月底时沈映蓉身体不适,请大夫来看诊,原是怀有身孕。
这可把沈家二老高兴坏了。
翌日萧煜换班回来听到消息,笑得合不拢嘴,他无比期待新生命降临在这个小家中。
因着头三月胎不稳,并未告知国公府。
沈映蓉很是小心,赵氏更是欢喜地筹备婴儿小衣。
将近三个月时,萧老夫人才得知沈映蓉有孕的消息,特地差人送了礼。
马氏也亲自过来看她,给她带了不少上等的滋补物。
看她气色红润,马氏唠起怀孕生子的不易,赵氏也说起自己当年的情形,她怀沈映蓉时大着肚子操办公爹的丧事,那才叫折腾。
中午马氏在这儿用饭,她特地叮嘱甄氏留意沈映蓉的饮食,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事无巨细。
这才三个月的肚子,马氏就要着手挑选奶娘了。
权贵人家的妇人产子后无需哺乳,也无需亲自照料,只寻身家清白,身体健康,有育儿经验的奶娘即可。
晚上萧煜回来,手贱地摸她的肚子。
这会儿小腹平坦,看不出什么异常,有时候他神经过敏,会在半夜探沈映蓉的鼻息,确定她还在喘气儿,才作罢。
在她怀孕期间,宫里头的局势变得微妙。
萧贵妃有意安排年轻貌美的宫女到圣人跟前招摇。
这些年圣人沉迷炼丹,长时间服用丹药,身体早已不如当年,再加之女□□惑,几乎被掏空了。
而太子禁足放出来后确实收敛许多,表面上看起来现世安稳。
圣人到底对这个嫡长寄予厚望,为了保他不受诟病,暂且把监管权收了回来,等避过风头再扶持。
岂料太子对他心怀不满,因着底下还有三位亲王虎视眈眈,再加之宫里头还有萧贵妃蠢蠢欲动,滋生出异心。
事情也确实如太子所料那样,在他被禁足期间,底下的弟弟们各怀鬼胎,都觉得有机会把东宫拉下马来。
接近年关时,京中下了一场大雪,沈映蓉已经有七个多月。
怀身大肚,行动极不方便。
赵氏在她的孕期热衷于缝制婴儿小衣,什么春衣夏裳都备上了,还有尿布,整整备了一箱子。
因着不知道男女,备下的衣物颜色各异。
赵氏女工精湛,做出来的东西不比成衣坊的差,用料也讲究,都是亲肤柔软的布料。
二老十多年没养过小孩儿了,对即将出生的小家伙充满着期待。
沈父也亲手做了拨浪鼓,磨牙棒,木马和一些有趣的玩具。
按老一辈的习俗,婴儿要穿百家衣才好养,马氏把府里孙辈们好的衣裳挑了几件留用,萧老夫人也特地命人打了黄金长命锁,金饭碗,各种吉利的物什备着。
现在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就已经比多数人的起点高了,只待他出生,无论男女,等待他的皆是来自祖辈的宠爱。
孕晚期要辛苦得多,怕生产困难,沈映蓉会控制饮食,以防胎儿过大。
她极其爱美,经常会在衣冠镜前撩衣裳看肚子,怕起妊娠纹。
有时候胎动很明显,她会与胎儿互动,萧煜也经常对着她的肚子说话,说要先混个脸熟,等小家伙出生了,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喊爹。
沈映蓉觉得他有点幼稚。
孕期虽然辛苦,好在是所有人都给予足够的情绪关怀,沈映蓉一直都很平和,也并不害怕生产,心态乐观积极。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崽,她期待他的到来,无论男女,都是她的一块心头肉。
年底时萧煜变得忙碌,京中再次草木皆兵,因为东宫再次受到冲击。
禾山矿场事故掀起波澜,始作俑者是赵觉上头的兄长魏王。
太子陷入风口浪尖上,引得圣人震怒。
萧贵妃冷眼旁观。
因着宫里头的事,萧家这个年过得很不太平,甚至大年三十那天萧煜都没回来。
经历过上一回朝廷的变动后,沈映蓉也变得敏感,她私下里同沈方哲猜测,觉得上头的天只怕要变了。
沈方哲凝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东宫接连两次遭殃,只怕迟早得被拉下马来。”
沈映蓉:“四郎从不与我提他的公务。”
沈方哲:“那也是怕惠娘担心。”又道,“许多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映蓉沉默。
沈方哲继续道:“眼下惠娘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出不得岔子,你莫要胡思乱想。”
不出二人所料,翌日晚上萧煜回来了一趟,又匆匆离去。
沈映蓉憋着疑问,多嘴问了一句。
萧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宫中一团糟乱,圣人一病不起,现在消息封锁,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沈映蓉心头一惊。
萧煜继续道:“这阵子阿姐日日在御前侍疾,国公府也忙得不可开交,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惠娘好生养胎,切莫胡思乱想。”
沈映蓉试探问:“是不是要变天了?”
萧煜默了默,“萧贵妃若是垮台,国公府也会跟着遭殃,惠娘安心养胎,我自会替你们娘俩挣前程。”
沈映蓉有些心慌,萧煜笑着掐她的脸儿,“好好照顾自己,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让我分心。”
沈映蓉点头,“四郎也小心些。”
萧煜并未待多久就匆匆离去。
也是在这一刻,沈映蓉才深刻地意识到权贵之家的荣辱兴衰,要么万劫不复,要么万丈光芒。
京中笼罩在一层阴影中,元宵节后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按正常的临盆日期,沈映蓉还要隔一个月才生产,结果她提前二十天早产了。
幸亏家里头的妇人们都有育儿经验,早就做好准备,她起得快,生得也快。
若是有些妇人头胎非得折腾一两日才行,她却不到半日就落地了。
初生的婴儿个头极小,啼哭的嗓门却洪亮,是个女孩儿。
赵氏和青禾把孩子清理干净穿上胎衣,一旁的稳婆则等着胎盘分娩出来。
魏氏扶着沈映蓉,女医则给她喂了些参汤补充体力。
待胎盘顺利分娩,女医和产婆检查没有任何缺失遗漏,这场分娩才算告一段落。
沈映蓉已是精疲力尽。
青禾过来替她换上干净衣物,扶到床上躺下,魏氏取温水替她清理血污。
产房里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外头的沈方哲得知母女平安,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差人去萧家报喜。
萧煜头上的三位兄长手里全都是一堆小子,如今好不容易添了一位闺女,马氏欢喜不已。
她已经有六位孙儿了,真不缺男丁,这下来了一位孙女,就跟稀罕物似的。
翌日早上萧煜才回来一趟,见到襁褓里的婴儿,心都化了。
他有些怂,因为软软小小的一只,不知道怎么抱。
看着他笨拙的举动,沈映蓉无比嫌弃。
按地方习俗,男人一般不进月子房,不吉利,萧煜却不信这些。
他坐在床沿,同沈映蓉盘算道:“我阿娘有六个孙子,如今我们家的是孙女,得敲她一笔。”
沈映蓉掩嘴笑,“你要不要脸。”
萧煜理直气壮道:“谁让大哥他们不中用,三位兄长生了六个小子,没有一个女儿的,我们这个不一样。”
于是等沈映蓉出了月子,萧家的老爷们全都过来集体围观那个小闺女,就跟看猴儿的。
乳母的奶壮娃,出月后的婴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又生得眉清目秀,性情活泼很讨人喜欢。
一群大老爷们轮流抱奶呼呼的小团子,哪怕一把年纪了,还会做鬼脸逗她笑,其滑稽的动作引得在场的人们哄堂大笑。
那种人丁兴旺,合家欢的场景是沈家体会不到的。
在家族利益面前,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一环,而萧老夫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老人家抱着新生的婴儿,一老一小,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萧老夫人问沈映蓉可想好了取什么名儿,沈映蓉道:“还是由大母取罢。”
萧老夫人笑着道:“惠娘素有才华,便由你自己亲取。”
这取名可是有讲究的,要算生庚八字,若是缺了什么,就得在名字上添补。
沈映蓉让自家老子去费心,她和萧煜只取小名儿。
对于第一个孙女,马氏偏心得明目张胆,把自己嫁妆里头的一处宅子送到孙女的名下,可把萧煜哄高兴了。
他抱着自家的奶团子,调侃小家伙自带口粮。
有时候下值回来,也会蹲在摇篮旁看她,仿佛所有疲倦都烟消云散。
最终沈方哲翻了不少古籍,才取名为萧青岚,对此沈映蓉并无异议。
萧煜给她取的小名则是团团,因为像个小团子一样可爱。
待小家伙满百日那天,府里聚宴,鉴于萧家处在风头上,不宜招摇,故而只是府里头的家人们小聚。
正当众人开怀时,宫里头忽然传来消息,萧品安听后,匆匆离去。
宫里头的局势变得微妙,原是太子受挑唆冲撞了圣人,圣人病中震怒,要废黜太子。
魏王落井下石受到牵连,令圣人不快,将其禁足。
眼见圣人日渐空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废黜太子,可把百官吓坏了,纷纷求三思。
这次萧贵妃没有吭声,她统率六宫,宫里但凡有眼力见的都知道该怎么站队。
宫中局势紧张,萧煜忙碌,沈映蓉甚少过问,怕横生枝节,这阵子他们极少外出。
没隔几日太子被废,东宫空虚,赵觉上头还有三位兄长,自落不到他头上。
萧贵妃把持后宫,圣人还妄求服用金丹续命,她并未规劝,反而私下里满足圣人求长生不老的愿望。
萧家为了夺嫡,与萧贵妃里应外合,她把控宫里头的局势,萧家则联络站队的官员权贵们,只待圣人驾崩,便把六皇子扶持上位。
立秋的那天晚上,萧煜未在家中,原本平静的夜晚忽然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沈家人受到惊动,看到外头被火把照亮的天空,暗叫不好。
沈映蓉披头散发去院子,不一会儿常生过来,说外面大批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到处都是官兵。
她隐隐觉得肯定是宫里头出了事,当即命家奴把门守好,随即去了赵氏那边。
一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都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时分,萧煜才回来了一趟,当时一身都是血,把沈映蓉吓得够呛。
他也仅仅只是路过看了一眼,吩咐几名士兵把守,便又走了。
昨晚圣人驾崩,萧贵妃把局势控制下来,私下里改了遗诏。
这场混乱仅仅只持续了两日,就被平息下来。
天子驾崩,新帝登基,赵觉被扶上帝位。
沈映蓉不清楚内里情形,萧煜也不会细说其中缘由。
但她知道,以后等待萧家的将是无上荣光,而她的女儿,也会因为父辈庇荫,顺风顺水。
她无需再像她那般身不由己,因为一开始就是锦绣铺就的前程。
她给闺女找了一个厉害的爹,她的未来,也会一片光明。
整个秋冬萧煜都很忙碌,肉眼可见的清减许多,沈映蓉心疼他脚不沾地的不易。
萧煜却从未有过抱怨,逗着不安分到处爬的闺女,笑眯眯道:“日后我给惠娘挣诰命,给团团挣县主。”
沈映蓉掩嘴笑道:“我觉得长青居士也甚好。”
萧煜:“诰命夫人也不错。”
说罢朝她招手,沈映蓉走到他身边坐下。
萧煜展望未来,“日后我们要换大一点的宅子,等我也像你曾祖父那般做到三品大员,贼有脸面。”
沈映蓉调侃道:“你不得了,皇亲国戚。”
萧煜心中高兴,亲了她一下,却不想他们的宝贵闺女忽地盯着二人看。
沈映蓉很懂得礼尚往来,要回亲萧煜时,那姑娘爬过来不让她亲。
萧煜不乐意了,非要去亲沈映蓉。
小家伙捂住他的嘴往边上推,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婴语。
沈映蓉失笑。
萧煜把碍事的崽抱出去丢给乳母。
那孩子吵嚷得凶,觉得自己的老娘被霸占了不服气,听得里头的大人忍俊不禁。
萧煜无比嫌弃。
这么大丁点就不知趣了,居然也晓得来拆两口子,真该打。
她不让亲,他偏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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