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不是啥光彩的事。
李锦绣天生命不好,母亲生他时难产了,疼了一天一夜还是生不下来,眼瞅着就要一尸两命了,他爹在外头急得不行,咬牙切齿威胁接生婆和大夫,说什么要是保不住他的妻儿,就要把他们通通杀光。
只要是人都怕死,接生婆和大夫也是用尽了看家本事。可哪怕在修真界,妇人生产也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实在没了法子,接生婆就问出了从业三十年,几乎都快问烂了的问题——保大保小?
不出意外的话,绝大多数都是保小。世间男人多薄幸。
可李锦绣的爹不一样,他就是要保大!
哪怕用钝器把孩子大卸八块夹出来,还是用药水融化成一滩脓血也好,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妻子!
可此话竟被夫人听了去,为了保护腹中胎儿,初为人母的柔弱女子,竟趁接生婆去端参汤之际,抓着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腹部,当一双血淋淋的小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扒开母体血肉爬出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的死相。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有多么不受人待见。
母亲死了,亲爹恨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根本对他生不出一丝丝的父爱,看他如看仇人一般。
从李锦绣有记忆以来,爹爹从来没有抱过他,也没有亲过他,对他一直非常冷漠。动辄就是打骂,仿佛他是捡回来的,不,应该是仇人的小孩儿。
关于母亲的一切,也都是从奶娘口中得知的。
李锦绣的生辰,就是母亲的祭日。
每年的那天都是他受苦的日子,他爹会把他拽到母亲的坟前,让他跪上一天一夜。
那时李锦绣年纪太小,哪里跪得住?跪一会儿就因为疼,想方设法逃跑,可每一次都会被抓回来。打一顿再让他接着跪。
哪怕腿跪断了都不行,他没有选择出身的权利,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记忆中,无论是痛哭流涕,还是撒娇打滚,都得不到父亲的一点点怜惜。
再后来,奶娘病死了,临死之前还拉着小锦绣的手说,夫人真的很爱你,夫人一直很期盼着你的降生。让锦绣好好活着,记得要笑,夫人喜欢活泼开朗的孩子。
又过不久,爹爹因为思念亡妻,积郁成疾病逝了。
李锦绣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在外流浪时,晕死在了雪地里。
被一对好心的夫妻救下并收养,从此后不仅有了疼爱他的爹娘,还多了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弟弟。
为报收留之恩,李锦绣曾暗下决心,要一生一世保护家人,哪怕为之付出生命。
后来万鬼宗的人杀了他的养父母,还将年幼的他和弟弟,一起掳走。在万鬼宗李锦绣认识了落难贵公子容成宣,还一见如故。
三人当场拜了把子,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再后来,他们就逃跑了,可却在逃亡路上,被万鬼宗的人追杀。是容成宣替他挡了一刀,那一刀可深了,几乎横过少年的整片背。
当时的李锦绣只有七岁,个子又不高。四肢纤细,人也清瘦,跟一截青竹似的。
明明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还背着大哥,抱着三弟,非常艰难地逃生。磨得脚骨都血淋淋露在外面,也不敢停下。
可再怎么逃,终究还是逃不过身后的追兵。
小锦绣看了看替他挡刀,生命垂危的好哥哥,又看了看已经重伤昏迷的好弟弟。眼泪在布满鲜血和灰尘的小脸上肆意流淌。
如果再不做出取舍,那么他们三个一个都跑不掉!
不知是记忆有损,还是当年又发生了什么,李锦绣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怎么选的了。
他只记得醒来后,已经和容成宣躺在了悬崖底下,幸好一棵大树挡了一下,两人才有惊无险,勉强保住了小命。可也因此,容成宣断了一双腿,此后再也没能站起来过。
等李锦绣艰难万状爬上去寻找弟弟时,只在一滩血中,找到一个染血的玉葫芦。
上面刻了一个血红的“舟”字。
而养父母家的弟弟,名字就叫宿文舟。
李锦绣曾经答应过养父母,一定会保护好弟弟。
却在七岁那年,在容成宣和宿文舟之间,选择了前者。
如今又用锋咒刺穿了小舟弟弟的胸膛。
李锦绣,你真不是个人!
这是李锦绣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你真不是个东西!
他还抬手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白净的俊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送药的燕雨真撞见了,燕雨真当即眸色一沉,三两步冲了上前,怒斥:“你又发什么疯?!”
李锦绣有心事,正烦着呢,也就没理。
哪知下一瞬,下巴就被人粗鲁地捏住了,一股大力托起他的脸时,几乎都能听见卡擦的骨裂声,然而他的骨头并没有那么脆,只不过皮肤过于娇嫩,被常年练剑挥鞭磨出薄茧的指腹掌心一磨,就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绯红,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娇艳欲滴,那叫一个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然而燕雨真并不怜惜他,反而污蔑他的清白,冷冷道:“招数太低劣了,要死就死远一点!”
李锦绣噙着泪,艰难道:“你放手,我会死远点的。”
“你敢!!!”
燕雨真捏得更紧了,定定审视着少年的脸,看着右脸已经浮起的五道指痕,心里无比烦闷,只觉得刺眼至极。语气越发不善:“本来就面目可憎,再要是伤了脸,如何出去见人?”
都不等李锦绣反应,下一刻,一大碗又苦又甜的药,就灌进了嘴里——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苦和甜本就是相对的词,可这碗药的滋味,活像是在一碗胆汁中,加了几团没化开的花蜜!
总而言之,非、常、恶、心!
李锦绣抬手推搡,可几乎同一时间,就被燕雨真施法,用捆尸绳束缚住了他的手腕,直接绑在了床头!
李锦绣不死心,又要抬腿踹人,耳边立马传来燕雨真冷冷的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打断你的腿!”
信!
但药太难喝了,就不是人能喝得下去的!
李锦绣受不了有人灌他喝苦药,不仅抬腿踹人,还在拼命挣扎时,撞翻了药碗,温热的液体淋了燕雨真一身,不等燕雨真发作,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燕雨真简直要气笑了,立马扬手要打,可在看见李锦绣下意识闭眼缩起脖子时,又恍惚想起,小师弟童年的不堪经历,那手就没落下去,只是等他松了口,才推开他的额头。
“狗一样,还会咬人!”
燕雨真握住被咬过的手臂,衣衫一片濡湿,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被咬过后火辣辣的皮肉。面色阴沉沉的。
可不管怎么说,看样子精神恢复得不错。牙尖嘴利,能文能武的,这才像他的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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