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风雪归人


    布莱恩的战役打赢了。


    在秋天与冬天交接之际, 他带回了马库斯的头颅,这个在东部作威作福许多年的贵族,终于在这一年离开了世界。


    布莱恩立了大功, 但他没心情庆祝, 不只是因为他的识人不清, 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许多战士无故死去,每个人的心头都十分沉重。


    梅尔维尔沉默地站在城堡上, 地下是洒扫的佣人。


    阿尔弗比伽不在这里,他要忙着重建树巢,还要帮助克里斯处理王庭事物,格兰瑟不在,这些事情就分担到了他们的头上。


    赫尔西斯也没有急着回天羊, 伊格纳休斯来信,让他留在王城,为格兰瑟作贡献, 运气好的话, 希望赫尔西斯能够获得封地,最好是在天羊附近, 如果没问题的话,干脆将马库斯的封地划给他们算了。


    赫尔西斯没有让这封大逆不道的信件出现在克里斯面前, 只是每天回去克里斯那边, 看看他的情况, 汇报一下比较重要的事情,然后关上大门, 留克里斯一人缩在房间里研究各种各样的魔力和炼金术。


    克里斯保持这种状态很长一段时间,白天会缩在房间里看书, 晚上通过地洞,来到幻想城里面,看泡在河水中的格兰瑟。


    格兰瑟还是和当初受伤时一样,面色有点发白,但是还算可以,克里斯坐在他的身边,面色看起来比格兰瑟还要糟糕。


    他瘦了许多,手指骨节都变得有些明显,抚摸格兰瑟的脸颊的时候,克里斯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变得奇丑无比。


    他猛地将手收了回来,然后搂着格兰瑟,将格兰瑟的脸对着另一边,好像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了。


    克里斯将头埋在格兰瑟没有受伤的那边胸口,闷声道:“格兰,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吃不下饭,烤肉都不香了,你快醒来,我在后面圈了一座小山,上面种满了你喜欢的花,我还在另一边包了一个山头,等你醒了我们去打猎好不好,现打现吃,肯定比在家里吃的还香。”


    格兰瑟没有动静,胸口的伤口萦绕着灰黑色的魔力,清澈的河水一次又一次地冲刷伤口,鲜红的皮肉愈合之后又撕裂,循环往复,持续了很久。


    克里斯静静地看着这个伤口,说道:“也许我就不该这样,我应该把你留在达西里,我一个人来这里就好了,被打被欺骗,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但是并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仿佛这就是一场克里斯的独角戏。


    他的耳边再也没有嘲讽自己的声音,庭院中搭好的秋千也没有人去坐。


    无尽河水永远都在流淌,就像时间,永远都不会停止转动。


    他们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执行着属于自己的任务,为这个国家大机器做出贡献,确保它能够顺利运转下去。


    梅尔维尔虽是骑士,却不擅长这个职位,他被安排去做藏书室的管理员,他很喜欢这件事情,每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书籍,偶尔还能去摘花。


    格兰瑟的身边已经汇聚了很多各色的花朵,在无尽河水中,它们不会枯萎,无尽河中的精灵也很喜欢这些花。


    格兰瑟整个人都浸在花海之中。


    树巢建造好之后,阿尔弗比伽就不怎么回去了,比起在精灵族内做清冷的圣子,他更喜欢在人类世界四处游玩,于是成了藏书室的常客,和梅尔维尔同进同出,在王宫中,每一个侍女和侍卫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


    赫尔西斯成了真正的大骑士,他每天都很认真地处理手中的事物,看见他的侍女总是会红着脸向他问好,然后就会收到一些奇形怪状的礼物。


    阿提卡因在争夺幻想城之战中没有起很大的作用,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很好的帮助克里斯,顺便收获赫尔西斯的敬佩,没想到因为贪玩错过了许多,所以每天都在琢磨该怎么让赫尔西斯对他刮目相看,承认自己是一个合格切强大的伴侣。


    那些奇奇怪怪的礼物,也是他从一个侍女手中学到的求偶招数。


    侍女是这样说的:“如果这个人很不普通,送一般的礼物一定会让他觉得无趣,那么就要改变策略,送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你说不定就能收获他不一样的眼光!”


    阿提卡因在她的一通打气下,信心倍增,觉得凭借自己的智慧,找到独特的礼物简直易如反掌。


    侍女激动地说:“龙大人,相信自己,你肯定可以早日获得赫尔西斯大人的芳心的!”


    龙大人昂着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甩着尾巴离开,一枚金币被他甩到了侍女的手中。


    身后侍女的尖叫让阿提卡因的心情再上一个台阶。


    布莱恩看见自己的学生毫无生气地躺在水中,顿时老了许多,成天缩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捣鼓什么,也许同克里斯一样,企图在书中找到答案。


    王城开放之后,逐渐开始有人走动,没有了压抑的制度,人们的氛围变得格外好,就连深夜都能听见某处传出来欢快的歌唱声。


    人们在寒冷的北风中逐渐忘却过去几十年的恐惧。


    大陆迎来冬天,大陆挥别寒冬。


    克里斯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庭院中,手边放着几瓶酒。


    他并不是会靠喝酒来排解忧愁的人,但是在浑浊酒液的影响下,他能够暂时让自己暖和一点,哪怕只是坐在外面,也感觉不到寒风的侵袭。


    迟钝的感官有时候会让人迷恋。


    克里斯有些迟缓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觉得自己似乎瘦得可怕,一点强壮骑士的身材都没有了,按照从前的话来说,自己现在就是一扇排骨。


    唔,格兰瑟会吃排骨吗,要是有条件的话,好想给他做糖醋排骨。


    克里斯倒在台阶上,蜷缩着身体,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鼻尖好像闻到了一点花香。


    ……这个季节,哪还有花呢,又不是幻想城里面。


    克里斯迷迷糊糊地想。


    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放在了克里斯的脸颊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笨蛋,在外面睡不冷吗?”


    克里斯回答:“刚刚好……格兰不冷我不冷……”


    短暂的死寂。


    克里斯猛地爬了起来,双眼死死看着面前的人,眼神中透着震惊,半晌,他才伸出有些颤抖的手,缓缓摸向了来人的脸。


    “格兰啊……你怎么还来我梦中了,等我睡醒就去看你了,别急。”


    格兰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是梦,我没死。”


    克里斯低着头,拉着格兰瑟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些絮叨地说:“我知道,我才不会让你死,你不知道吧,我的魔力现在已经出神入化了,比阿尔弗比伽都厉害呢。”


    “嗯,我看到了,后山的花还开着。”


    克里斯低着头,将格兰瑟的手握在掌心,双手轻轻揉搓,想要让格兰瑟的手暖和起来。


    “那里是因为有幻想城在,我偷偷将幻想城开了一点口子,把后山纳入幻想城范围了,只要我一直在,那些花就会一直开着。”


    格兰瑟静静看了他几秒,说道:“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一点都不像骑士了。”


    “嗯。”克里斯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不像就不像,我不做骑士了。”


    “那做什么,王后吗?我现在只缺这个。”


    克里斯笑了一下:“好啊,这个好,适合我。”


    他搂着格兰瑟的腰,将头埋在格兰瑟的胸口,看着面前平坦的胸脯,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指尖点着格兰瑟受伤的位置。


    “你这里好了吗?”


    “好了,一点也不痛了。”


    “会留疤吗?情人契还在,要是留疤,能转移吗?你会嫌弃吗,要是不喜欢的话,把疤转移到我身上来吧?”


    格兰瑟摇头:“没有疤痕,情人契也没有那么厉害,它的效用,会随着宿主的强大逐渐消失。”


    克里斯低落地说:“好吧,那你记得快点恢复,我一直等你呢,我还让人给你打造了一顶王冠,我亲手设计的,可漂亮了……”


    克里斯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听着他平缓的呼吸,格兰瑟抬头看向黑沉的夜空,头顶突然飘落雪花,纯净无暇的雪花落在头顶,好像为他们盖上了一层白纱。


    格兰瑟将克里斯抱了起来,往日沉重的男性身体现在变得有些轻飘飘的,抱在手里还有些硌骨头。


    格兰瑟将人放在床上,看着地上桌上散乱的书籍和纸,心情有些复杂。


    他叹了口气,皱着眉看克里斯的脸,有些发愁地说:“我不在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究竟是谁不懂事啊……”


    克里斯被他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地上的书籍也被收拾好放在了书架上。


    被清晨的太阳照到脸颊的时候,克里斯恍若隔世,坐在床上回忆,昨晚似乎看见了格兰瑟,他还是那么好看,就是变得有些沉稳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书和笔记全都没了,瞬间变得慌乱,正要下床找书,身后的声音几乎让他哭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克里斯几乎是僵硬着脖子回头,格兰瑟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眼神疑惑地看向自己。


    他好像回到了当初还在达西里小镇的时候,那时候格兰瑟还端着架子,总是很傲娇地昂首说话。


    现在还是同样的姿态,这幅模样克里斯都快想疯了,做梦都想让格兰瑟回来,到那时哪怕是拿着刀看自己,克里斯都觉得开心得很。


    他身形缓慢地靠近格兰瑟,喉间的肌肉收缩,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哽咽了半天,他才哑着嗓子道:“格兰,你……真的是你吗……?”


    克里斯的犹豫和迟疑让格兰瑟有些不耐烦,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将克里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说:“你摸摸,是真的还是假的。”


    手指下温热的触感告诉克里斯这不是假的,但是……


    不管了,就算是假的也认。


    克里斯将人搂进了怀中,紧紧抱着格兰瑟。


    格兰瑟让他抱了一会,随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太瘦了,骨头硬硬的,痛。”


    克里斯将眼睛在格兰瑟的肩膀上擦了擦,声音有些闷:“不管,我就是要抱。”


    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天,格兰瑟回到了王宫,踏着风雪,来到了克里斯的身边。


    后来克里斯问过格兰瑟,究竟是怎么恢复的,格兰瑟不肯告诉他,只是说这是奇迹。


    然而克里斯最不相信的就是奇迹了,就连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看起来都是有人在操作,怎么可能会有虚无缥缈的奇迹呢。


    格兰瑟笑而不语,将一顶熟悉的王冠放在了克里斯的面前。


    克里斯认了出来,这是迈凯伦交给他的那具骨架戴的,他将骨架从迈凯伦那里拿回来的时候,把骨架放进了无尽河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格兰瑟能够选择的话,一定会更喜欢自己的身体,而不是一条有毒牙的蛇。


    “是那副骨架的功劳吗?”克里斯亮着眼睛,兴奋地看着格兰瑟。


    格兰瑟点头:“不过我还是有蛇身,都不知道怎么解决呢,就连母树和幻想城都没有办法。”


    克里斯眼神中透着狡黠:“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好好接受吧。”


    格兰瑟点头,将凉凉的手塞进了克里斯温热的衣领。


    外面风雪呼啸,屋内炉火温暖,在这个别样的世界,克里斯度过了人生中最温暖的寒冬。


    白雪淋身,北风呼啸,戛然中断的人生,在这里续上了不一样的路。他失去的一切,都在某一刻重新归来。


    后山花开遍野,缠着春藤的秋千,终于等到了迟迟未归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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