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为什么她会梦到这种地方,应鸾有些迟钝地想,她不应该出现在学院里吗?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 周围场景再次急速变换,高大的树林,茂密的灌木全都消失了,她的身影也在慢慢变淡。
狮子发出了哀恸的叫声,也没有办法挽留她的离去。
应鸾被裹挟着离开了。
眼前的场景如同碎裂的积木,无数细小的片段变换重组,强大的风场让她睁不开眼睛。
而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 她感受到有水滴落在她的脑袋上。
下雨了。
应鸾环顾四周,眼前的场景她非常熟悉,这就是在学院里,而此刻是天色将暗的傍晚,天空乌云密布,正响着轰隆隆的雷声。
对着地上的水泊,她看清了自己的脸,面孔青涩,还透露出一股迟钝。
这是还在上学的自己。
她没有打伞,穿着学院的制服,头发濡湿地贴在她的额头上,显得有点狼狈。
她手中举着一本书用来遮雨,是约德所授的材料概论,根据时间推断此刻她应该是还没有毕业,具体时间应该是毕业前一年,在进入阿斯纳尔密林之前。
这段时间在日记上也是空白的,应鸾很想知道这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大雨,她并没有看到附近有多少人,大家都在躲雨,应鸾手举着书,向着附近的教学楼跑去。
这样大的雨,看起来一时半会都不会停,应鸾甩了甩身上的水,打算在附近待一会儿。
此刻是放学时间,教学楼里也十分安静。她记得室内二楼床边有几个藤椅,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等雨停。
整个楼内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室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却发现后背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才发现窗户没有关严,透了个缝隙,冷风不断的渗进来,于是站起来去关。
她所在的地方是二楼,透过窗户,正好看到楼下的景象。
两个人正站在雨里,看身形是一大一小,高个子的男人贴心地将伞伸得靠前了一些,将小女孩全都遮在了伞下,而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是兄妹?
雨幕中,伞轻轻倾泻了一下,男生那头银白色的头发露了出来,吸引了她的目光。
陆宴行。
应鸾注意到是他。
自从国王祝寿日见过他之后,她一直关注着这位优秀学长的行踪,尤其是他参加过的竞赛,获得过的奖励,她都想去试试。
因此也额外关注他这个人。
“宴行哥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女孩有些清脆又害羞的声音传来。
应鸾视力很好,因此看到了女孩手中贴满卡通贴纸的信封。她暗暗感叹好传统的方式,竟然是手写的书信,足以见到小女孩的诚意。
这种方式非常贴合她的心意就是了,但不知道陆宴行会不会喜欢。
应鸾撑着脑袋,向着楼下看去。
“为什么送我这个呢?”陆宴行笑着问她。
“因为、因为……”女孩把头低得很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我哥哥昏迷的时候,多亏了您帮他联系到的医院,才让他得到了治疗的机会,所以我想来谢谢您!”
陆宴行的声音十分轻柔:“我没做什么,你哥哥的好转离不开你的付出。”
小女孩却认真摇头:“不,宴行哥哥,别人都告诉我了,以我和哥哥的水平,原本住不进那种医院的!要不是您,哥哥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家里……现在比较困难,没有亲戚愿意帮助我们,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我看书发现,蓝星以前有这样一个传统,所以我就写了一封信。希望您能收下,就当是完成我的一个小心愿吧!”
陆宴行点了点头,接过了书信。
“你哥哥在我上学的时候就帮了我很多,我一直记到现在,他心地善良,做事又认真,这么优秀的人,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女孩背着手,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酸涩:“但是医生说他好转的几率只有0.1 %……”
陆宴行说:“千万不要放弃,虽然几率不高,但是还是有这样的可能。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们……”
“好、好的。”女生礼貌地弯了弯腰,“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雨这么大,我把伞给你吧。”
“那您用什么?”
“我不用。”陆宴行笑着说,然后将伞递给了她。
女孩十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伞跑开了。
应鸾在楼上注视着这一场近乎小说的场景,有些遗憾自己手里没有一把多余的伞,没有办法为这个故事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她摇了摇头,刚想把窗户合上,却看到了陆宴行在遥遥注视着女孩的背影,直到女孩在雨幕中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纸。
应鸾的手放在窗沿上,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茫茫水雾中,她看着他拿起那封书信,然后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
这是在做什么?
应鸾沉沉地望着他,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他依旧是一下一下撕着信封,直到那几张纸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碎屑,完全无法复原。
而后他将所有纸片扔到了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应鸾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涌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她听到那个女孩刚才对他说的话,明明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全部心声,吐露出了自己的全部情感。
明明知道那是别人的一片真心,为什么要这样践踏?
即便是不喜欢的继续她,也大可和善地拒绝,而不是表面答应,背地里又摧毁。
这样的作风,实在是……
应鸾不想再看,直接合上了窗户,心里有些难受,想这大半年来将他当做偶像去真心实意崇拜的情感全都怪异起来。
她甩了甩头,将脑袋里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摔了出去,继续看书。
等到雨彻底停了,她才返回宿舍。
宿舍中,绮真正在化妆,看到她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应鸾心情不好,说话也都闷闷的:“下雨了,在教学楼里待了一会。”
绮真看着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摸样,然后又瞧见了她手里的书,忍不住跳脚:“你又用这本书去挡雨!我们辛辛苦苦改良的防水材料,不是为了给你当雨伞用的!”
“物尽其用嘛。”应鸾吐了吐舌头,再说了,材料概论的防水效果确实很好。
绮真无奈地看着她,气得她刚贴上的眼睫毛都掉了,于是她只好对着镜子再贴了贴。
应鸾看她这幅仔细的摸样:“这次要和谁约会呢?”
“餐厅认识的,别问了。”绮真说,“等我见过了,人还可以的话,我带你见见。”
应鸾看着她的腿:“你现在能走路吗?”
自从上次进入阿斯纳尔密林之后,应鸾昏迷,绮真重伤,导致她的腿下雨天就时长抽痛,但是检查结果却完全没有异常。她们找了无数医生也没看出什么所以来,最后还是某位人类医生告诉她们结论是:“可能是心理作用,需要患者自己调整。”
但是每次下雨,绮真都没有办法行走,病情非常严重,已经完全超乎了“心理”的范畴。
“还好啦,这都过去多久了。”绮真说,“我现在真的觉得是心理问题了。”
应鸾在一头垂眸思索着,不答话。
绮真在镜子中看到她那副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你不会还想去阿斯纳尔密林吧?”
应鸾说:“我想去。”
阿斯纳尔密林在联邦和帝国的边境山上,靠近大洋,水汽丰沛,就导致那里云雾缭绕,树冠茂密,如同一个尚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虽然两国停火之后签署了和平协议,但是密林中却总有异动,让帝国无法安心。
“我们已经去过两次次了,一次比一次危险,而且以我们的水平,什么都查不出来。”绮真看她这么认真,也带上了几分严肃的神色。
“但是那里面有秘密,跟技术无关,就是——”应鸾努力回想着上次的场景,“你还记的我们上次看到的吗?倒飞的麻雀,踪迹混乱的蚂蚁,还有乱成一团的植物……”
“我知道,但是我们两个上次都昏迷了,我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许那里面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绮真的声音大了些。
“但是他们要求我们去,虽然现在又撤回了这条指令。”应鸾看着她,“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他们会先让幸福之家的孩子去探路呢?帝国有那么多有能力的人,他们为什么选中了我们?”
绮真也看着她,她没有办法回答,所以陷入了沉默之中。
应鸾轻笑一下:“我好奇这个,好奇我们的身世,也好奇阿斯纳尔密林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绮真抿了抿唇:“但是我没办法陪你,自从我的腿受伤之后,米莎一直在驳回我的健康申请,我得不到许可,就没办法陪你一起。难道我还能放下你不管,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吗?”
应鸾则说:“不用你陪我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学院今年召集了一批优秀毕业生,听说打算由研究所和其它专家学者带队,和他们一起入林探查,我打算伪装成毕业生,想办法混进去。”
绮真的眼睛微微瞪大:“你疯了!你知道你这样是违反校规的吗?被米莎知道了,她能把你的皮都扒下来。”
“那就要靠你替我保密了。”应鸾看着她。
第32章
绮真担心应鸾的安危,却又不得不答应她的请求,她知道应鸾一旦决定了某些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应鸾的行动力一直很快,立刻就准备好了假发和伪装的ID ,做了简单的易容之后,成功混入了毕业生队伍。
能进入学院内学习的人本来就是佼佼者,能冠以“优秀”之称的学生,更是人中龙凤。尽管这个队伍的面孔大多还很青涩,但是不少人的举止都透露出一股傲气, 又因为大部分都是贵族的原因,举手投足的傲气让人无法忽视。
应鸾全程垂着头藏在人群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隐形人。
在进入密林之前,所有人被分成了三组,每组都由三个人总领负责,应鸾被被随波逐流的推攘着,恰好分到了陆宴行的队伍。
陆宴行走在队伍的后面,负责监督队伍和人员管理,为队伍做收尾。
他的位置恰好是在应鸾的后面,这个距离导致她非常不适,时不时就要扯一扯自己的头发,生怕他看出自己的伪装,然后将她从密林中丢出去。
但好在一路平安无事。
阿斯纳尔密林烟雾缭绕,藤蔓缠绕,盘根错节,雾气最重的地方,三米之外就失去了全部的视野。陆宴行提议所有人握着一根绳索前进,这样防止有人走丢。
他们按照方法,一路来到了密林深处。这一路上都太顺利了,完全没有危险发生,导致很多人都松懈了不少,将这次探索行动当成郊游。
大家一路上打落了几个联邦的探测器,发现是十几年前的破损设施之后,不由得更加失望。
“这里看起来十多年没人来过了,联邦都放弃的地方,只有我们帝国还当宝贝。”
另一个人笑着调侃道:“说不定还真能让我们找到黑山羊计划时候的老古董呢。”
在帝国和联邦交恶的时候,黑山羊计划是当时联邦针对帝国的一个暗中计划,间谍传信称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破坏力极强”,根据点就在阿斯纳尔密林。帝国想尽办法探测有关这个计划的细节,但是直到帝国联邦走向和平,这个计划也没有任何实施过的踪迹,好像只是联邦当时画的大饼而已。
应鸾的唇下含着一个薄荷凝露香片,一边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听他们说话。
她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加谨慎,上次来阿斯纳尔密林的惨痛教训仍然历历在目,她不会掉以轻心。
夜晚很快就到来了,他们在河水旁边安营扎寨,沉默寡言的应鸾则被赶去生火。
她生起火来之后,留心着自己的方位,她刻意选择了一个可以洞察全局的视角,把整个小分队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身影走到她的旁边,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累吗?”
应鸾扭过头,是陆宴行,此刻他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看着他的脸,突然想起雨夜撕书信时他近乎冷漠的面孔,立刻厌烦了几分,但还是尽量维持住自己的表情,点了点头。
陆宴行好像看不出她肢体上的拒绝,反而坐了下来:“那就好,毕竟学生也没有什么探险经验,我担心你们体能跟不上。”
这话说的,他自己难道不是学生吗?应鸾在心里默默吐槽。
陆宴行不仅看不出来她的反感,反而靠近了一点,倾身仔细观察她的面孔:“你是哪个专业的学生?我感觉我之前没见过你。”
应鸾撇开脸,压低声音:“与你无关。”
陆宴行被拒绝了也不气恼,只是笑了两声:“好吧。”
“你好像很讨厌我。”他叹了口气。
应鸾不想回答,也不看他,一边用树枝挑着火苗,一边在心里祈祷他赶快离开。
夜幕降临之后,密林中越来越寂静,连鸟雀鸣叫声音都没有,营地里的大部分人也都休息了,只有火光的噼啪声,还有面前溪水的潺潺流水声。
应鸾盯着面前的篝火,温暖的火光烤得她暖洋洋的,她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头也不住地向下点。
在她半睡半醒的前一刻,她惊醒了。
四周已经是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都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安静的睡眠,陆宴行倒在她的旁边,看起来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鸾站起身来,观察着营地周围,现在好似一丝月光也没有,树丛掩映,漆黑一片,远处已经完全融成了一片没有边际的黑色。
她突然心如鼓擂,薄荷味的凉意在她的舌尖划开,而她抬起头看,天边的月亮已经不知道何时变成了彩月。
月亮犹如年轮一样,扭曲,闪动,让她目眩神迷。
而后她惊奇地发现,溪水正在倒流。
“陆宴行!陆宴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要摇醒离她最近的陆宴行。
但是陆宴行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无论她怎么喊叫都一动不动。
应鸾没有其他办法,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要专注于现实的东西,不要被“心理暗示”所迷惑。
而后她看着溪水,用手拨弄了一下。果然,溪水的流动还是正常的,只不过在她眼里,溪水正在倒流而已。
就和绮真无缘无故的腿痛一样,一旦雨天和腿疼形成了某种心理联结,那她的腿就会在雨天疼痛,并且完全查不清楚诱因。
想到这里,她安定了不少。
但问题是,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在完全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对这么多人都造成影响?
既然叫不醒陆宴行,她就尝试喊了喊基地里的其他人,他们也都唤醒不过来。
而且她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就是很多Alpha和Omega的身体都开始发热。
在现代社会,发热要么是发烧的表现,要么是进入潮热期的前兆,不论哪个可能,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都非常棘手。
应鸾也顾不得性别大防,在好几个人腺体上都摸了一把,果然是提前进入潮热期了。
好消息是不用担心烧坏了脑子,潮热期比发烧难捱,但是挺过去也不至于死掉,坏消息是这里可能要进入大混乱状态了。
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绳索绑住了他们的手,防止他们醒过来会对其他人下手。
等她忙完一切,她看着地上唯一一个没有潮热期的Alpha——陆宴行。
陆宴行是Alpha,这是整个学院人人尽皆知的,但是此刻他的体温却无比正常,稳定得和个Beta一样。
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他唤醒,这样一个各方面身体机能都很优秀,且没有潮热期的Alpha,是最适合照顾这里的人。
于是她在他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陆宴行,陆宴行!”
又怕他清醒不过来,她又用手沾了水,拍在他的脸上:“快醒醒。”
见她醒不过来,她又补了一脚。
在她的一番折磨之后,陆宴行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牙:“是你?”
“专心地看着我,不要想别的。”应鸾扶起他的身体,半蹲在他面前,“你看着我的眼睛。”
陆宴行的眼神半眯着,仿佛陷入了什么迷茫之中,过了许久,才微微睁开,浅金色的眼睛透露出一点笑意:“看清楚了。”
“好。”应鸾看着他,“接下来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专注现实,不要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可以吗?”
陆宴行好没有搞懂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应鸾严肃的表情让他也认真起来:“可以。”
应鸾飞速跟他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然后说:“我要再往深处走一走,你就留在这里照顾他们。”
“只有你一个?我跟你一起去。”陆宴行说。
应鸾言简意赅:“你要留在这里照顾他们。”阿斯纳尔密林深处还有着很重的瘴气,经常能吸引来一些来路不明的凶兽,如果它们趁着月色袭击了营地,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那我把这个给你。”陆宴行将脖颈上的项链摘下来,递给她。
项链的末端放着一个球状的镂空银饰,他用手在上面转动了一下,对她说:“里面放着可以隐藏气味的药粉,可以最大的限度的减少你被凶兽发现的几率。”
密林中的凶兽通常群居,结伴而行,惊扰了一只就会引来一群,虽然有武器不至于打不过,但真的遇到了会非常麻烦。
应鸾明白他的好意,嗯了一声,接过来挂在了脖子上。
“注意安全。”陆宴行叮嘱道。
“知道了。”应鸾说,然后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这里的树木大多都生长了几百年,高耸入云,遮天蔽日,抬头一看只能看到由树尖搭起的拱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古老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与世隔绝。
密林中的泥土常年不见天日,大部分泥土湿润且松软,还有不少沼泽湿地,一脚踩下去就陷进去半只鞋子。
应鸾艰难前行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在夜晚她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将沿途都做上标记,防止自己迷路。
四周太安静了,每一声虫鸣、每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异常清晰,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什么爬行动物踩过枝叶。
应鸾环顾四周,只能看到幽蓝色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摇曳的鬼火。
她原本想继续向前走,却敏感的捕捉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不同于其它所有响声,这道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起初声音很小,仿佛只是大地深处的嗡鸣,但后来越来越大,让整个地面都如同鼓面一样震颤起来。
一刹那间,大地仿佛苏醒的巨兽,开始剧烈地颤抖。树木摇曳着身躯,仿佛要挣脱土地的束缚。
是地震!
应鸾看着周围轰然倒塌的大树,掀起的烟尘迷乱了她的眼睛,她暗叫一声不妙,立刻要顺着原路返回。
如果真的发生了地震,那她首先要保证的就是队友的安全,绝对不能因为个人任务弃整个团队的性命于不顾。
来时的记号全都被打乱了,应鸾只能凭借着记忆向前奔跑着,周围的震颤还在持续,并且脚下的噪音越来越大,但是她已经无暇顾及,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陆宴行他们。
这段路程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就在她即将冲出这片区域时,她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阻碍——一条如蛇状的阴影猛地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蟒蛇?应鸾心跳加速,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襟。
她打起精神,抬头看着眼前巨大的蟒蛇。它太大了,看起来足有十米,通体灰白,最细的部分也比她整个人都要粗壮。此刻它细长的尾部甩在身后,前端俯下来,在草地上嘶嘶吐信,浅绿色的蛇瞳看着她,犹如瞄上了一个猎物。
第33章
它把回去的路完全堵死了,以至于应鸾完全没有办法前进一步。
此刻她只能祈祷陆宴行能够默默解决好那边的一切。
她的手摸到身侧携带的小型激光枪,将它握在手里之后,深呼吸一口气,持枪与它对峙。
如果刚才的地震就是它引起来的话,拖住它的行动,还能为她的队友争取一线生机。
此刻翠绿色的蛇瞳正紧紧盯着她,在一片黑暗中,她忍不住被这最亮眼的存在所吸引,但是又被它眼中的杀意所震撼。
应鸾注意到,眼前这个蛇和普通的蛇不一样,它的身躯庞大无比,已经彻底超出了自然界所能容纳的范畴。最主要的是,它的每一寸皮肤都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和它原本应该存在的皮肉融合在一处,如同高科技纳米合金与生物组织的结合。
应鸾抬起手来,趁它不留神,直接开了一枪。
激光束打在它坚硬的外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激起了一小丛黑烟,但是烟雾散尽之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的心沉了一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蟒蛇,而是加了蛇类基因的嵌合体改造机器。它拥有蛇类的外观和钢铁的身躯,刀枪不入,比起动物更像是武器。
这是联邦制造出来的, 还是其他人制造出来的?
更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如果刚才的地震是它引起的,那它平时藏匿在哪里,如果它经常在山中游荡,怎么可能引起不了帝国的注意……
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却来不及思考更多,她的攻击显然已经激怒了它。
巨蟒张开獠牙大口,庞大的身躯猛地弹起,如同离弦的箭矢般冲向应鸾。
应鸾心知自己完全不是它的对手,只能借着树枝的掩映在丛林中躲避。
它不但凶猛,而且异常灵敏,每次都能精准的找到她的位置,而后用蛇尾横扫过一片树林,树木齐刷刷被它拦腰截断,让她无处遁形。
它的整个攻击过程如行云流水般迅速而连贯,让她根本无法反应。
应鸾咬了咬牙,只能掉头向着反方向跑去,这么危险的生物,她绝对不能引到队友那边。
她一边跑,一边尝试用激光攻击它的弱点,特别是那对看似没有防护的眼瞳。
巨蟒被她不断地骚扰所惹怒,虽然她没有给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这样频繁的攻击已经让它非常生气,开始变得出前所未有的凶猛和迅捷。
应鸾觉得这样躲下去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处处受它掣肘,完全打不过它,也没有办法摆脱它的追逐。
而且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周围全都是树枝划出来的擦伤,她的体力即将耗尽,弹药也快要用光,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找到逃脱的方法。
她拼命向前跑,直到夜风吹过,雾气散尽,前方的道路骤然消失,露出了悬崖下方的深渊。
应鸾心中一凛,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枪,将最后的子弹全都射完。
巨蟒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惊扰,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它张开血盆大口,对她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应鸾这次没有再和它周旋,而是径直向前,直接向悬崖跑去。她的脚下是光滑的岩石,上面铺着苍翠的苔藓,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起舞,一个不平衡就可能跌落万丈深渊,但她没有停下。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
当她跑到悬崖边缘时,蟒蛇已经追到了她的身后。应鸾没有回头,而是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片坠落的鸟雀,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消失了。
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被巨蟒追逐的紧张感、慌张的心跳声、汗水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她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在空中坠落。
——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经落入了一片水潭中。
应鸾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只是多了一些扭伤和擦伤,有些地方有些肿胀疼痛,完全没有大碍。她推测应该是是上面生长的树枝减少了她坠落的冲击力,让她安然无恙地坠落到水里。
她挣扎着从水中站起,身体虽然疼痛不已,但她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了蟒蛇的追捕。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发现陆宴行送给她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但是现在也不太可能回去找,只能以后再跟他赔礼道歉了。
应鸾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枝叶繁茂,溪水流动,但完全不清楚具体方位,考虑到他们扎寨的地方也有一条小溪,她打算顺着小溪慢慢走。
突然,一声羊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应鸾立刻顺着声音看去,那声音清脆而略带哀愁,带着一点空寂的回响,就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似的。
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溪水的尽头,居然真的站着一只黑山羊的影子。
它看起来非常模糊,像是隔着一团雾做的玻璃,但是应鸾此刻却无比清晰的知道它存在,甚至她还知道它羊角弯起的弧度,黑色的毛发飘动的频率,以及它底眼闪烁的幽深暗芒。
她不需要看见,只需要她的大脑知道就可以了。
“你……”
同时,她听到了一道声音在心里回应她:“潘神之笛,精神之叶,神思汇聚,意志凝结。”
应鸾忍不住呆住了,因为这个声音并不是眼前的山羊发出的,而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开口,却听到了她与自己的对话。
潘神是前蓝星时代神话中的牧神,传闻中他有一只神奇的笛子,可以致人清醒,也可以让人错乱。
那接下来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应鸾没明白其中的深意。
黑山羊观察着她的面孔,在她思考的时候,它已经扭过头跑开了。
她连忙跟上。
黑山羊的蹄声在森林中回荡,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她一路跟着它跑,穿过条条小径和灌木,最终在一处废弃的房屋前停下。
这个屋子是由石头砌成的,隐藏在树木和藤蔓之间,非常的低矮隐蔽,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矮人居住的房间。石屋墙体上的苔藓和藤蔓交织在一起,显示出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踏足。
应鸾没有推开门走进去,她先是在房屋附近让了一圈,看到了房屋后面的天线,用来扩大信号的装置,以及石屋门口让人无法忽视的黑山羊羊头标识。
这里是联邦许多年前“黑山羊计划”的据点。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石屋的门,环顾着破败的屋子,房间里面弥漫着一种诡异而沉寂的气氛。屋内设施陈旧不堪,各种仪器和设备散乱地堆放在角落里,上面的涂料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金属骨架,诉说着往日的辉煌与与今日的衰败。
黑山羊计划看起来真的存在过,只不过联邦也没有办法将这个计划顺利进行下去,最后只能无奈撤出了阿斯纳尔密林。
这里曾经是计划的核心区域,现在却空无一人。
房间的中心,一些巨大的屏幕暗淡无光。
应鸾打开了旁边的启动按钮,屏幕立刻亮了起来,她看到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图像和数据,只不过看起来经过特定的加密,语意不详,无法读懂。
她想起刚才所遇到的种种幻想,以及吸引她过来的那只黑山羊。
潘神之笛,可以干扰人的意志,形成心理暗示……
黑山羊计划,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屏幕一旁一个突出的红色按钮上,轻轻按动了一下。
古往今来,开启和关闭按钮总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一瞬间,她感觉视野变得明亮了,好似月光突然照进了这个狭窄的屋子。周围变得更加嘈杂了,风声,水声,树声,一起涌动了进来,在她的周围搅动着,就好像有人突然将她捂住的耳朵打开了,周围的声音变得复杂且清晰。
她回头一看,那只黑色的山羊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也就是说,她看到了现实世界,那些“心理暗示”都没有了。
联邦十几年之前废弃的计划,却没有做好收尾工作,没想到供电系统能将干扰波持续到现在,时不时就要启动一下,以至于整个密林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怪圈。居住在这里的生物,进来探索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失去意识,在不知不觉间受伤。
应鸾又想哭又想笑,没想到给他们带来这么大麻烦的东西,居然只是十几年前联邦实验人员的失误,是一个小小的按钮。
至于联邦研究这个东西又有什么深意,就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了。
应鸾收拾好了东西,又详细记录了附近的地址,做好记号之后,一路摸索着找回了大部队。
经过方才的地震,部队的地址进行了转移,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他们。
此刻大多数的队友都醒了,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消失又出现,而是都围在一个担架旁,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应鸾也凑上去看。
担架上面躺着的居然是陆宴行。
他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如纸,胸前身后都布满了血迹,仿佛他整个人都被血迹腌透了。他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让他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应鸾心里一震,问一旁的人:“这是怎么了?”
“刚才我们都在昏迷的时候,他为了救我们,自己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伤了。”
另一个人心有余悸:“要不是他,估计我早就死了。”
“就是啊,而且我们所有人都是他自己搬下来的,要不是他提前醒了过来,恐怕我们整个小队都会没命的。”
应鸾看到陆宴行身上肿胀的伤口,和那扭曲不自然的姿势,忍不住皱着眉:“他是骨折了吗?为什么还不下山?”
“已经做过伤口处理了,这地方太偏远了,只能我们一起把他送出去。”
“那还等什么,行动啊!”应鸾有些着急。
这个队伍里的有的人都比学生资历更老,自然也都没看得起陆宴行,知道他救了他们一命,也依旧是没有特别在意的态度。
“那不是也要等所有危险都解除吗?反正现在也死不了。”
“已经解除了。”应鸾冷下脸来,甚至就是她解除的,“赶快下山。”她把自己发现石屋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个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说解除就解除了?我们还需要等待具体的探测数据。”
就在他们争执的过程中,陆宴行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应鸾,对她露出了一个笑:“你回来了?我还担心你呢。”
应鸾看着他的脸,紧绷的神情突然缓和下来,她懒得在和那个人争执,转过头来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本来地震的时候,我想去找你的,但是这边人更多……”
“我知道。”应鸾打断他。
陆宴行看着她的表情,神色有些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没有。”
“好吧……不要生气。”
应鸾有些无奈:“本来就没生气。”她只是非常纠结。
在她眼里,之前撕掉小女生书信的陆宴行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看到他救了这么多人,她心中又涌现出一股尊重和崇敬,情绪就变得非常复杂。
如果之前的他算是讨厌,那现在的行为又怎么算呢?她无法忽视他的缺点,缺点却又被更盛的光芒遮蔽。
或许人都有两面性,但是眼前的人却让她感到额外难理解。
看着他的样子,她很难再去像之前那样讨厌他。
因为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人,这个场景换做是她,她自问做不到他这种程度。
于是她吐出一口气,伸出手,简单给他清理了一下伤口。
“嗯,我知道。”陆宴行轻咳了几声,甚至咳出了血沫,“你只是担心我。”
应鸾沉默不语,只是动了动他脑袋下的枕头,让他尽量躺得更舒适了一些。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现在我总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第34章
应鸾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这个只是她一时的伪装,与他纠葛过多反而会产生麻烦,她觉得可以等自己回学院之后再用真名联系他。
又等了一个小时,队伍排查完附近没有危险,有人又去应鸾所说的石屋看了一眼,才做出了返程的决定。
等他们真的回到学院,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陆宴行的状态很差,所以直接送去了医院,应鸾记下了地址和床位,打算有机会再去看他。
她回到学院里,本想偷偷溜回宿舍,没想到在门口就被拦了个正着。
米莎站在宿舍门口,拦住她的去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她的表情, 她现在非常生气。
米莎向来以脾气暴躁、直来直往著称,但是应鸾却知道她真的生气起来,反而不会有任何表情,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就可以让她感觉压力非常大。
应鸾立刻低下头来,回避她的目光:“老师。”
看来绮真帮她打掩护的计划失败了,米莎还是知道她偷偷去了阿斯纳尔密林,要不然她不可能这么生气。
米莎冷笑着说:“回来了?”说完她又打量了她几眼,“去阿斯纳尔密林里转了一圈,居然还没缺胳膊短腿的,算你命大。”
“嗯……我知道错了。”应鸾直接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惩罚你有用吗?单纯的罚你,你根本不会改正。下次有相同的机会摆在你面前, 你还是会出去。因为你觉得值得,弄清你心中的疑惑比受罚更重要。即使我现在打你, 把你关禁闭,你还是不会改。”
应鸾沉默了,因为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米莎看着:“我要你和绮真一起受罚。”
应鸾立刻抬起头:“老师,这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与绮真无关!”
“绮真知情不报,这是其一;掩护你的错误,这是其二。”米莎说,“你们是搭档,即使这件事的主谋是你,她也要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应鸾咬着牙不肯说话。
“我不罚她,你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你下次还会这样脱离团队单独行动吗?”
米莎知道她的固执,也知道她的软肋就是不愿意拖累别人。如果只罚她一个人。她会固执地继续犯错,如果要一起罚绮真,那她就不敢再怎么样了。
“我……认识到了。”应鸾把头低下来,“我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做了。
在和帝国的合约接触之前,她都是受帝国资助的学生,是计划内重要的一环。如果自己的个人行为破坏了整个团队,造成的后果她也无法承担。
她知道米莎也只是在保护她而已。
但是牵扯绮真一起进来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这次我只是警告你。”米莎注视着她的神情,“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连带着绮真一起受罚。”
这算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应鸾轻出了一口气:“知道了。”
“那好,你来跟我讲一下密林里发生了什么吧?”米莎看着她,“总不会去了那么多天,什么也没发现吧?”
应鸾给她讲了她摆脱巨蟒的追捕,看到了黑山羊,又发现了石屋的事情。
“也就是说,石屋里的装置可以致幻?”
“看起来是这样的。我关上按钮之后。幻觉就消失了。”
米莎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有你和我知道。”
应鸾问道:“绮真也不可以?”
“包括绮真。这件事不要对外人讲,你们身份特殊,关于这件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应鸾想起幸福之家的其他49个孩子,突然对“身份特殊”这个概念有了其他的认识。
米莎又询问了一下石屋的细节,还问道:“陆宴行给你那个项链什么时候掉的?”
应鸾也记不起来了:“掉下悬崖之前?我也不太清楚。”
米莎皱着眉:“你说的那个蟒蛇也非常奇怪。如果你当时没有出现幻觉,描述的都是真实的话……它那个形态,那绝对不可能是密林产生的动物,恐怕是某个人养的“宠物””
应鸾愣了一会:“可是它看起来太大了,完全不像是属于某个人的,有没有可能是联邦产出来养在密林里的?”
米莎轻笑一声:“联邦?联邦目前造不出来这种东西。他们追求的和帝国不一样,据我所知,他们的研究方向多集中于精神、幻觉这一层面,专业点来说,叫精神力?”
应鸾想起那个林中的一切,恐怕都是他们的精神受到了干扰。
“总之,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米莎再次嘱咐她。
应鸾心中明白这可能与联邦帝国之间的恩怨有关,于是说:“我明白了。”
和米莎谈完话,应鸾蹑手蹑脚回到了宿舍,没想到往常早该入睡的绮真居然还醒着,看她回来了立刻跳下床。
“你没事吧?”绮真绕着她观察了好几圈,确认她全须全尾回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应鸾则说:“我被米莎抓住了。”
绮真的脸色也不太妙:“她不会要罚你吧?唉,这件事说起来也都怪我,你去的这几天一直没什么事情,我也瞒她瞒得好好的……结果今天下午我本来一个人在宿舍呆着,米莎突然推门而入,看你不在宿舍,就问我你去哪了。我被她吓了一跳,一时着急根本回答不出来。然后她就猜到你去密林了……”
应鸾说:“她没想罚我,这件事都过去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说:“米莎很少来宿舍里,为什么突然来了?”
“谁知道呢?”绮真耸了耸肩,她从抽屉里找出来两张海报,放在她的桌子上,“可能是因为这个来的吧。”
应鸾接过海报一看,上面是学院最新组织的交际活动,负责给目前还没有伴侣的同学牵线搭桥,大家一起聚会、跳舞、唱歌之类的。
“可能是看你一直没有谈恋爱,所以着急了,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吧?毕竟她肯定不想看着你相亲失败,然后走上强制匹配的道路。”绮真说。
应鸾笑道:“没有喜欢的人。”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有遇到她真正心动的对象。
绮真说:“你这家伙的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也不一定是死心塌地非他不可的那种人,看着舒服的人也行啊,多看看,多聊聊,就当是练手了。”
“看着舒服的人?”
应鸾的脑袋里突然浮现了陆宴行的面孔,他的长相确实让她觉得很舒服,很古典,很优雅。
“对啊,不用多喜欢,觉得他看着顺眼,有点小缺点也没关系,人品也还行就够了。剩下的就是多尝试多接触多磨合,你走不出第一步,又怎么找得到理想的伴侣呢?”
应鸾又想起了阿斯纳尔密林里陆宴行的行为。
他的人品虽然有瑕疵,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却表现和她的三观十分相符。
按照绮真的说法,这样的人就可以尝试接触了。
“就这些就够了?”
“算、算是吧。”绮真突然被她这么准确的问法搞蒙了,“反正你自己懂就行了!要是你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人,总要追追看吧。”
应鸾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
既然这样,陆宴行看起来是个十分不错的“练手对象”。
绮真看她若有所思,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循循善诱:“倒也不用太认真,上来就想谈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什么的,约约会,谈谈心,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以后不至于被其他人骗就行。”
应鸾正准备洗漱休息,听她这句话,有些疑惑:“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绮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看起来就像是那种被骗光所有钱,然后哭着回来找我的诉苦的人。”
应鸾被她的形容逗笑:“我才不会。”
两个女生又闲聊了一番,准备上床休息了。
应鸾连续劳累了好几天,身体早就酸痛的不行,几乎一沾上床铺就起不来,直接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特别沉特别重,她什么也没梦到,本以为自己能继续睡下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蹭她的脑袋。
温暖,柔软,还带着一丝阳光的味道,让她感觉非常舒适,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似乎看到有一团影子趴在她的身前。
应鸾直接吓醒了。
她定睛一看,眼前根本不是什么影子,而是一只特别小的羊,它通体洁白,毛发蓬松,趴在她的面前,用棕色的眼睛看着她。
她们两个有着一样颜色的眼瞳。
“黑山羊?”应鸾想起阿斯纳尔密林中看到的那只羊。
小羊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歪着脑袋看着她,发出一两声咩咩的叫声,还用头去拱她的怀抱。
她颤抖的手摸上它的头顶,感受到了一团绵软,犹如抓住了一个蓬松的毛线球。
不对,这不是黑山羊,黑山羊按理来说只是幻觉而已,她不应该摸到它。
同时,她看到眼前的羊的身子穿过了她的被褥,直接挤进了她的怀里。
应鸾的手微微一顿。
如果它是幻觉,她为什么能摸到它?如果它不是幻觉,它为什么又能穿过一切现实的东西?
这说明它是“仅她可见的幻觉”。
她又为什么会看到羊呢?是因为她受到了黑山羊的指引吗?
应鸾出声询问道:“我怎样才能再看到你呢?”
同时,相同的声音在她心底回复:“只要你想见,就可以见到。”
第35章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米莎看着坐起身来的应鸾,问她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主要是学院里的事情,还有阿斯纳尔密林里的一些场景。”应鸾的脑袋有点痛,“这次感觉比上次头疼更严重一些。”
“先好好休息,别想了。”米莎递给她一杯温水,让她喝口缓缓。
应鸾喝了一口水,然后用手摩挲着杯子。
她突然问道:“老师,您是不是被帝国监视了?”
米莎脸色骤变,直接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现在应该没有监控器,我来的时候检查过了。”应鸾推开米莎的手。
“老师您之前在学校里,可是恨不得起身都是要机仆来扶的人,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怎么会选择过这种日子……”
米莎现在生活的地方连一点科技的痕迹都看不到,看起来是十分惬意的隐居,实际上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更像是迫不得已的凌迟。
米莎用攥紧拳头,扭头回避着她的目光。
她不想在应鸾面前展现如此窘迫地一面,她是她的长辈,是她的老师,更是她的“母亲”。
以应鸾的责任心,肯定会想要为她摆脱这个困境。
她当然也想摆脱,但如果是通过应鸾的帮助,她就不想了,长辈的尊严不允许她这样,她宁可在被监视中过完下半辈子。
而且她在内心深处已是非常对不起应鸾,所以不会再给她添一丝麻烦。
应鸾接着说道:“我还看到了我的''精神体''”
那只纯白的羊,她已经在梦中看到过它两次。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它就是只属于她的精神体。它可以穿过一切实物,却可以被她所感知。
应鸾想起梦中的那句话“只要你想见,就可以见到。”于是立刻试了试,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想它,它还是没有出现。
米莎在一旁解释道:“可能是你出了事之后,对于精神力的操纵远不如前,它感受不到你的呼唤,所以不愿意出来。”
她没给出的另一种解释是,如果她和另一个人建立过精神联结,所联结的人如果更需要她的精神体,那精神体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而是会留在对方那里。
这是一种对已联结配偶的保护机制。
如果应鸾的精神体现在在楚维礼那里……
不管在不在,米莎都隐瞒了这种想法,无论是出于自己还是对应鸾的考虑,她都不希望应鸾和那个小疯子有任何联系。
如果说陆宴行就是一条幽冷阴暗的蛇,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袭她,那楚维礼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会在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毫无理由地对她挥刀相向。
他想杀死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
应鸾又试了试,还是没有成功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只能暂时放弃。
她问:“老师被监控,与这个事情有关吗?”
米莎叹了口气,如果自己现在不告诉应鸾,她肯定也要想方设法弄清楚:“有一部分关系吧,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帝国就已经意识到了精神力的存在,但是由于它依托于个人,不可控制,所以上一任皇帝一直在有意掩盖这方面的消息。”
帝国靠钢与铁立足,整个国家都建立在不可撼动的武器堡垒之上,但是偏偏精神力能够穿透有形之物,直达人脑,这对帝国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
“但是您……”
“对,当时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在我眼里,脑神经不过是极其精细材料的拟合,所产生的链接和传导如果都可以被机械模拟,会不会产生精神力?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抑制不住,我丈夫又是研究神经方面的专家,他知道了我的想法之后也十分激动,甚至比我更加好奇,率先研究这个东西……直到被帝国监视,我们迫不得已搬家。 ”米莎无奈一笑。
应鸾皱眉:“如果精神力得不到控制,确实会造成不小的危害。”
“是这样的。”楚维礼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精神力的典型。
“联邦和帝国签署了和平条约之后,共享过研究资料,帝国发现联邦关于精神力的研究已经相当领先,所以不得已加快脚步。”米莎说,“直到现在,帝国有关精神力的研究已经没有落后多少了,但是像我这样私下研究依旧是禁止的。”
“那老师您……”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这种事情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陆宴行。”
应鸾叹息:“我明白。”
米莎反而比她看得开:“没事,虽然我被监视,但是我的存在依旧有用,你不用担心我有生命危险。”
她拍了拍应鸾的肩膀:“你也是要当老师的人了,在学院里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尽量避开,不要按捺不住好奇心去参与,听明白了吗?”
应鸾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暂时不会去参与这些,但如果绮真的失踪与这件事有关,她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应鸾启程回到家里。
学院告诉她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明天就可以准备入职,她想着提前去接触一下新环境也好,所以直接答应了。
回家的路上下了点小雨,她本想着雨会停,结果反而下得越来越大,天空中电闪雷鸣,昭示着今晚会有一个极其恶劣的天气。
虽然应鸾是开车出行,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淋湿了。
等到她打开家门,发现室内黑漆漆的,非常安静,陆宴行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她以为他现在还没有下班。
她本想打开灯,找一块毛巾擦擦自己的头发,却突然被沙发上出现的人影下了一大跳。
陆宴行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脸色和发色一样苍白,在窗外闪电的映衬下,如同一个脱力的鬼影。
应鸾上前走了两步,试探性地询问道:“陆宴行?”
陆宴行反射般地回应了一个微笑:“回来了?”
那笑容出自下意识的反应而非真心,看起来非常强颜欢笑。
“你怎么不开灯,也不说话?”应鸾皱眉,他表现得也太奇怪了。
他的头发看着有点凌乱,脸上也出现了一股罕见的焦虑,好像他周围有什么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好似想要迫切地抓住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回家的时候就没看到你,然后也联系不到你,特别担心……”
他一声比一声急切,回到家中没有看到应鸾的身影这件事就已经让他足够焦虑,再加上联系不到她,就足够让他接近崩溃的边缘。
“我去找米莎了,手机可能没电,就关机了。”应鸾看他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没事。”陆宴行想了想她今天的行踪,完全和她所说的对得上。
她没有骗他,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告诉我一声?这样总会让我想起你出事的时候,就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在家里等了又等,只能等来你出事的消息……”
他打穿了几口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下次不要再瞒着我出门了,好吗?”
“好。”
应鸾观察着他略微和缓的脸色:“你看起来有点……焦虑?”
“嗯……没事。”陆宴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她笑了一下。
应鸾做到他身边,柔声安慰道:“怎么了,是工作压力比较大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陆宴行柔顺地垂下头来,趴在了她的怀里,“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精神很紧绷,也很脆弱,应鸾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不要给自己太多心理负担了。”
特别是今天和米莎聊完天之后,她清楚帝国对研究所施压的原因,陆宴行是研究所的核心成员,现在压力一定非常大。
陆宴行知道她有精神体吗?看起来是不知道的,他之前和她说过那不是他的研究方向,只是他会受到波及。
而且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告诉她,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他也并没有精神体。
应鸾也不打算和他说这些,米莎和她的本意都是这件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应鸾也无意让陆宴行进入漩涡中心。
权力斗争与研究无关。
陆宴行听着她安慰的话,嗯了一声。
他早在前几天知道了楚维礼打算离开联邦监狱回往帝国的消息,于是立刻打算在他入境之前对他下手,他自认为他的计划安排得周全,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了。
按时间来算,楚维礼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回到了帝国,下一步就是和应鸾联系。
他纵使有一万种方法弄死楚维礼,却没有办法保证应鸾的心意。
应鸾会永远在他的身边吗?会永远爱他吗?会不离开他吗?
陆宴行用手环住应鸾的腰,忍不住死死怀抱住她,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这么好的应鸾,这么擅长的应鸾,这么爱他的应鸾……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任何人都不应该将他们分开。
他们就应该死在一起。
应鸾用手推他:“外面下雨了,我身上是湿的……别抱了。”
“没事,没事。”陆宴行沉迷地怀抱着她,语气轻而飘渺。
肢体接触能够让他感觉她存在,这种存在并不为了其他任何人。
只为了他自己。
应鸾一边用手摸着他的头发,一边对他说:“我已经打算去学院工作了。”
陆宴行呼吸一滞:“为什么没去研究所?”
“学院里还是更方便一些。”她说得含糊。
陆宴行用笑来掩饰自己心里的忐忑:“没关系,学院的环境对你来说确实更熟悉,在那里工作也会开心一点。”
他有办法给应鸾的前领导施压,让她无法继续在信息局工作,自然也有办法给学院里的人施压。
陆宴行这样想着,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他的手攀附上她的肩膀,反客为主般地将她圈在怀中,轻轻亲吻着她的头发:“你说你去找米莎了?那今天想起来了什么?”
应鸾说:“想起来了和阿斯纳尔密林里的事情,当时地震,你救了好多人出去。”
陆宴行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后说道:“嗯,是,但是你当时表现的比我更勇敢。”
“你当时是怎么看破我的伪装的?”应鸾自认为自己的伪装技术并不算拙劣。
“因为我调查了当时所有参加的人,你是凭空多出来的。”陆宴行一边亲吻她一边说,“再加上我之前就听说过你,所以一下子就看出来你是谁了。”
应鸾感觉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和他相当合拍,他不需要怎么做,只需要轻轻一撩拨,她就可以立刻泛起潮意。
她一边闷哼一边问:“那你是怎么看我的?”
“看你那么关心我的样子,我就想,如果你一直能这样看着我就好了。”
他十分迷恋地亲吻她的身体,而后抬起一双被情欲浸满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
第36章
第二天应鸾起了个大早,提前就来到了学院报道。
她本以为会有一套标准的入职流程,没想到负责人直接跳过了培训环节,开门见山地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她尽快接手。
“您请说。”
负责人开口道:“你知道帝国和联邦的《引渡条约》吧?就是如果有帝国人在联邦犯罪,在联邦监狱被关押后,帝国有权将那人从联邦接回帝国……”
应鸾点点头,同时她还知道《引渡条约》的摇摆空间非常大,如果大贵族和企业家如果在联邦受到针对,也可以通过这个条款回到国内。
现在这个条约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他们避难的手段。
“这个引渡每月一次, 因为低调行事,一般这些犯人会通过联邦和帝国的交界处走水路回到国内,也就是坐船, 但是前几天……”负责人叹了一口气, “他们所乘坐的渡轮出了一点事故, 造成船只倾斜, 很多人都跌到了海里……”
应鸾皱眉:“为什么会这样?”边界海域气候稳定,防守众多,一般很难出现这样的事故。
“原因尚且不明, 这也是上面想要调查清楚的事情。有人说看到了一个巨龙袭击船只?不过当天天气很不好,估计那人是看错了在那里胡说八道吧。”
负责人说:“不过调查真相就与学院无关了。学院之所以参与这件事,是因为上级将后勤工作委托给了学院,主要负责照顾病患和进行清理工作。”
应鸾皱眉:“这场事故的伤亡很重吗?”
“没有人员死亡, 但是确实有很多人受伤, 呛水、跌伤、还有骨折的。你也知道,那艘船上的人很多都是非富即贵, 在事故调查清楚之前,他们只能暂时住在那里, 他们住得不开心,上面的工作就没办法进行,所以需要很多人去——”
负责人眨了眨眼睛,应鸾立刻心领神会,无奈一笑:“照顾他们。”
也就是让那些贵族住得舒心,让他们少生事端。
“是这样的。”负责人说,“我看你资历够老,经验也够,带着学生们也不至于出错。”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如果学生和那些''犯人''有冲突,你多调节调节。”
应鸾想着自己该如何调节一群心高气傲的学生和一群更加心高气傲的贵族之间的矛盾,一阵头疼。
但是她还是答应下来,带着一队学生出发了。
这一队学生有20人左右,领头的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Beta ,他的皮肤带着一些小麦色,高挽袖口下露出的线条十分流畅,看起来非常善于锻炼。但最吸引应鸾的是他暗金色的头发和灰蓝色的眼睛,让她感觉非常安心。
薛从仪看到她的脸,似乎怔愣了片刻。对上她略有不解的目光,他笑了笑,然后主动和她握手,声音低沉平静:“您就是应鸾老师吧?我是这个队伍的队长薛从仪,您叫我从仪就好。”
应鸾看他谈吐礼貌,面容温和,于是对他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麻烦你们了。”
“没事,今天是学院安排的任务,我们肯定会好好完成的。”薛从仪说,“您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来帮您你沟通。”
应鸾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学生领队,应该能减轻她的不少工作量。
薛从仪谈吐随和,看起来十分好相处,而且衣着朴素,行为作风没有丝毫架子,说话也很有分量。甚至队伍中很多张扬外露的贵族学生都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可见他的学生群体中相当服众。
应鸾正看着她,他却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应鸾对他微笑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薛从仪却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
学院搭建的临时住所就在交界海旁边,背靠阿斯纳尔山,有阳光但也十分清凉。为了方便,他们扎了简单的帐篷,成群结队地铺在海滩之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细白沙滩上长出来的彩色蘑菇。
应鸾刚到海滩,一个人远远就迎了上来,大喊着:“您就是应鸾老师吧?”
应鸾看着眼前急匆匆跑过来的矮胖男人,他此刻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水不住地向下流淌着:“您是后勤负责人?”
“诶对对,是我。”他点了点头,“我可算把您等来了,这里的事情太多了,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应鸾听他这么说,立刻让薛从仪分配一下人手,协助原本的人员进行后勤工作。
那人却依旧没有离开,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看起来十分心虚:“其实,我们这边还有一件事情搞不定,可能需要您亲自去看看。”
“您说。”
“您也知道,我们这边的人比较……难伺候,对吧?大少爷大小姐,多多少少都有点脾气,我也理解,我们这种人也没啥反驳的地方,忍着就行了。但是有这么一号人,我是真没办法,完全伺候不了,也解决不了。”
应鸾说:“您带我去看看,边走边说吧。”
“好、好,我带您去。”那人十分感激,“我从头跟您讲吧。这人是我们从联邦实验室接出来的,您知道联邦实验室吧?就是监狱最顶层,基本上是个绝密机构,有去无回的地方啊,什么样的帝国人能从那里出来?想想这人的家庭就不一般……
我们这种行业呢,也不图啥,就想着能不能碰上个有钱有权的,把人伺候舒坦了,说不定能从他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两个,就够我吃一辈子了。所以碰上这这种人,我肯定是仔仔细细照顾,生怕他有一点不开心……”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应鸾问:“怎么不说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话等您见到他的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我怕被他报复!”
“我不会。”
他才继续说道:“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这人长得太漂亮了,虽然是个男Alpha,但是第一眼看上去就必须承认,他是那种很锐利的漂亮,是那种只有有钱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漂亮孩子!资料上说他姓楚,我想可能是跟那个……星际指挥官家中有点关系。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我就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孩子照顾……
但这人怎么说,他真的是太奇怪了!让人害怕的奇怪!
当时我把他从实验室里接出来,他就不说话,喂他什么东西他都不怎么吃,一直闭着眼睛,怎么问他他都不回答他,像是死了一样。别人跟我说,他们都睡觉的时候他依旧在那里坐着,半夜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坐在那里的影子,看起来吓死个人了。
我真的怕他死了,就想上去摸摸他的鼻息,结果我还没靠近他就感觉脑仁一疼,差点给我疼晕了!然后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睛一片血红,像是要杀了我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矮胖的身躯抖了一下,听起来就要哭了:“我怀疑要不是我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真的要杀了我。”
“从那天以后我就不怎么接近他了,结果他知道我们打算启程回国之后,他看起来正常不少,每天都要问我什么时候回国,为什么还不回去,到底什么时候出发。我心里虽然害怕他,但是也都一一解答了,他那段时间看起来心情真的挺不错的,直到——”
“直到?”
“直到出事那天!那天海上的雾特别大,天上云层也很厚,阳光不好,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反正我们一整个船的人都特别不舒服。我就说反正马上就要到帝国了,可以慢点走,但是楚少爷知道之后一脸不悦,说没必要减慢速度……我虽然胆小怕事,但是也得为整个船的人考虑,就和他起了争执……”
“然后呢?”
“然后我俩还在争吵的时候,海面上突然冲出了一个巨大的水蛟!它看起来太大了,好像一口就能把我们整个船吃了!说实话,我们的船只已经安排了相当严密的防御系统,但是在那种绝对力量面前,还是忍不住害怕。紧接着它开始翻云搅浪,好像想让我们整个船的人都去死……”
“船只都颠簸不止,很多人都怕自己掉下去,死死抓着这栏杆,稳定了一些之后,就有比较厉害的人开始和船只一起反击。尤其是楚少爷,他看起来脸色特别不好,但是却是打斗最凶狠的那一个。那个巨蛟受到了攻击,自然不会放过他,几乎是一直盯着他打……”
“在打斗过程中,他不小心落水,立刻不见了踪影。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先带着整个船的人先行撤离,然后再回来找他。”
应鸾忍不住跟着揪心:“按你这么说,他不是找到了吗?”
“唉,找到是找到了,但这就是我想说的问题,他……”
那人苦笑一声:“他似乎进入了一种非常癫狂的状态,开始无差别攻击别人,有好几次都掐着别人的脖子,让那个人去死。要不是我们及时拉开他,他甚至当场就把那个人当场掐死!而且他完全没有理智,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双眼通红,听不进去任何话!”
他走到一个帐篷前:“他就在这里,您进去看看吧,如果您也处理不了,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第37章
应鸾上前一步,拉开帐篷,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除此之外,她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如丝如缕地从最深处传来。
里面的人伤得很重。
应鸾合上门,扭头看着负责人:“你们虐待他?”
那人“哎呦”了一声:“这我们哪敢啊?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弄的!我们怕他真弄出什么人命来,只好给他戴了一个禁锢手环,不让他乱动。他戴上之后倒是不攻击别人了,但是一直想解开这个东西,所以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
他将一个手环交给他:“这个和他身上的是一对,按一下按钮他身上的那个就会解开。”
她掂了一下手环,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明白了。”
负责人又叮嘱了她几句,在她身后踌躇着,不肯再往前一步。应鸾看了他一眼,自己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她没有打开室内灯,生怕让里面的人不适,所以只能借助门口微弱的阳光,仔细观察着室内的环境。
她感受到了空气中潮湿的气息,比她在帐篷外吹得海风还要重,这里似乎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场域,到处都弥漫着沉甸甸的水汽。
她向前一步, 踩到了一地的水。
室内有积水?应鸾心下疑惑,弯下腰来摸了摸地面,依旧是干燥的白沙。
应鸾立刻明白过来,这里是受精神力影响的精神场域,虽然构架在现实之上,但是却依旧可以呈现出幻觉,就像是当初在阿斯纳尔密林的一样。
但是他们当初是受仪器的影响,现在她是在受谁的影响?
她的目光看向前方躺倒在地上的身影,心中一沉。
如果光是展开的精神场域就可以影响到这种程度,他本人的精神力应该非常强大。
“楚……维礼?”
这是刚才那个负责人告诉她的名字,应鸾意外地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叫起来十分顺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呼唤起了作用,那个暗处的人影似乎动了动,手上的手环立刻感应般的亮起,将他牢牢禁锢在地上。
而帐篷内的环境也随着他的苏醒逐渐亮了起来,光亮自水底产生,像是一个个小气泡升腾在水面之上,而后又在水上停留,犹如发光的浮萍。
应鸾也借此看清了楚维礼的样子。他躺在那里,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孔,只露出一个苍白的侧脸。应鸾却注意到他碎金色的头发,幽暗的光线在他的发丝间跳跃,令人离不开视线。
她踏过积水,一路走过去。
帐篷不大,却被他构建出了一个非常细致的精神空间,没过鞋底的积水,发光的浮萍,墙壁上毫无顾忌生长的藤蔓,以及空气中略微潮湿的气息。
她愈发觉得这个场景熟悉。
楚维礼躺在那里,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看起来非常安静,犹如童话中的沉睡的王子。而她就是跋山涉水走到她面前的勇者,只为了给他一个珍而重之的亲吻。
如果忽视他手上的手环和她手里的针剂,眼前的场景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唯美。
应鸾走到楚维礼身前,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楚维礼,楚维礼?”
楚维礼依旧紧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反应。
应鸾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坐在她的身边,将他略长的头发顺到一边,露出他完整的面庞,仔细观察他的情况。
没有发热,一切正常,只是身上有一些伤口,大部分都是新的,还没有结痂,渗着丝丝点点的血珠。
她拿出药水帮他处理伤口。
那人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楚维礼长得很“漂亮”,他有一头碎金色的头发,浅金色的睫羽此刻轻颤着,连五官都精致得如同画中人。这种漂亮除了他本身的容貌之外,还加上了一种天生上位者的加成,让他的外表突出得十分心安理得。
她在工具包中翻找着,想着应该给他吃点什么药,一双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拽在了地上。
楚维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一脸不快地看着她。
他的手用力地捏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她感觉他的手在一瞬间松了一下,而后立刻又捏得更紧了,他贴近应鸾的面庞:“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你们到底烦不烦?”
应鸾立刻注意到他没有焦距的双眼,而后还来不及细看,就被他压在身下。
他的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双手,一上一下让她动弹不得。
应鸾闻到了他身上的铁锈的味道,他的伤口在挣扎之间又裂开了,但他完全没有在意,而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被他压住的这个人。
他的呼吸间都带着血腥的气息,和周围的湿气混在一起,闻起来十分沉重。
他的力气很大,她没有办法挣脱,只好深呼吸一口气,抬起膝盖狠狠去撞的腹部。
楚维礼吃痛,手劲一松,她就顺势从地上站起来,冷冷看着他。
“楚维礼先生,我是来照顾您的。”
她说出这些话本想得到他的理解,但随后她就注意到自己错了。
他的反应非常迟钝,更确切地说,他对她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楚维礼回过头来看着她,语气非常不耐烦:“快滚。”
“……”应鸾却继续上前一步,“您是听不到我说话吗?”
应鸾注意到他略带奇怪的动作,怀疑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五感都已经处于完全失灵的状态。能感受到她的位置,应该是用精神力判定的。
楚维礼依旧看着她,眼睛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他冷笑道:“帝国人什么时候这么烦了,发现别人讨厌你,还不知道滚远点吗?”
“我……”应鸾发现他的抵触,本想退一步好好解释,下一秒她却感觉到身后一阵阴风吹过。
她立刻警觉的回头,只见原本普通的墙壁上,居然浮现了一个巨大的狮子。它像是从墙壁中钻出来的一样,毛发全都在风中飘荡着,深蓝色的双眸凌冽,盯着她的样子如同锁定了猎物,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一步步向她靠近。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那咆哮声如同雷霆般滚滚而来,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这是要杀了她吗?
应鸾被它的吼声所震撼,站在原地,熟悉的禁锢感再一次袭击了她。在它的声音面前,她无法行动。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算你命好,我今天不是很想杀了你。”楚维礼满不在乎地笑笑,“小金,把她扔出去。”
应鸾回过神来,看着楚维礼,又看了看眼前的狮子。
这是他的精神体?
她看着它,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没有选择躲开。
狮子得到楚维礼的命令,从一旁一跃而上,犹如一道金色的闪电,向应鸾扑去。
应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果真发现狮子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它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仿佛在判断这个人是否值得真正的攻击。
然后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判断一下她的味道。
楚维礼愣住了。
应鸾忍不住笑出声,一边笑一边由着它舔。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个狮子就是当初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虽然不知道它出于什么理由没有攻击她,但她确实对它有种莫名的信任。
狮子将舌头收回去,放在嘴里仔细感受,发现味道果然是熟悉的人,于是欢欣愉悦地叫了几声,在她身边亲昵地转了几圈,而后将硕大的脑袋俯下来,四肢贴在地面,蓝色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她,似乎等待着她的抚摸。
随后她注意到,它和他的主人一样,都伤得很重。它只是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大喘着粗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应鸾则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小金是吧,真乖。”
狮子乖顺地趴在她的脚边,发出两声猫似的叫声,如果忽视它庞大的体型,还真以为它是可以放在手中把玩的小猫咪。
“你……”
楚维礼依旧听不到,也看不见,心却不由得震颤起来。
世界上除了他,只有另一个人能这样对待小金,那她、那她……
应鸾看了他一眼。
“应——”他的话放在嘴边,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下一个瞬间,一枚银针立刻击穿了他的肩膀。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天旋地转,麻醉正在飞快地夺走他的意识。
“楚维礼先生,看来您的态度不是很好,我也没有办法用平常心对待您了。”应鸾叹了口气,将麻醉枪收了起来,“研究所最新研发的麻醉针剂,祝您好运。”
“不、不要……”他看着眼前虚幻的人影,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他怎么可以放弃。
陆宴行交给她的麻醉剂,剂量足以立刻晕倒一个成年Alpha,但楚维礼却没有倒下,反而一步步向她走来。
应鸾警惕地后退一步。
难道麻醉剂失效了?她又打开了麻醉枪,如果麻醉剂真的对他没用,她打算再补一枪。
楚维礼撑着墙壁,稳住自己的身体,努力从一片混沌中寻找着她的方向。
“别离我那么远……让我看看你,求你了。”他视野中的应鸾正在逐渐远去,于是此刻只能苦苦哀求。
应鸾顿了一下,皱眉回望着他。
他感受到她停下了,对她挤出了一个心满意足地笑容。
他被手环禁锢着,不能前进一步,却还是努力向她挪动。
为什么她没有认出来他呢?是他变样了吗,难道他变丑了?还是她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理会他?
他刚才对她的态度那么差,她会原谅他吗?如果不能原谅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的心被想念和痛苦撕扯着,想见到她的欲望战胜了身体上的痛苦,他每向她靠近一步,禁锢手环就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应鸾警惕看着他:“别动了,你身上的伤口都要裂开了。”
楚维礼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的话一样,真的一动不动了:“那你过来好不好?”
应鸾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但依旧没有放下戒心,握着枪看着他。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再抬眼时,他已是泪水涟涟,豆大的泪珠从他通红的眼眶低落下来:“是我,楚维礼,是我啊,应鸾……”
为什么不认识我了,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呢?
为什么要开枪打他,他根本不会伤害她啊……
“对不起……”
他只留下来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直接晕了过去。
应鸾上前一步,接过他骤然倾倒下来的身体,而后将他放在了地上。
狮子看着突然倒下来的楚维礼,哀恸地叫了一声,着急地直打转。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应鸾出声安慰它。
“我以前认识他吗?”她问,“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狮子蔚蓝色的眼睛看着她,没摇头也没点头,楚维礼失去意识,它也没有办法存在太久,只能蔫蔫地趴着。
应鸾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无奈地说:“你也休息吧。”
第38章
应鸾走出帐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有一点濡湿的痕迹,是楚维礼的眼泪在她手背上留下的水痕。
她想起男人恸哭的样子,通红的眼眶涌出的泪珠,如同雨滴一样砸在她的手背上,心里不由有些复杂。
她叹了口气,将眼泪擦掉了。
门外,负责人正在和薛从仪说话。
看见她走了出来,负责人立刻迎了上来:“应鸾老师,怎么样了?”
应鸾言简意赅地说:“我给他打了麻醉,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负责人被她这样简单粗暴地解决方式吓到:“啊?你……这么对待他,不太好吧?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份——”
“您放心,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负责。”应鸾看了他一眼。
负责人立刻眉开眼笑,嘴上却依旧说着:“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是相信应鸾老师的解决方法的。”
负责人走了之后, 薛从礼上来告诉她刚才的调查情况:“老师, 你让我去问大家袭击船只的对象,我问了十多个人。大家说法不一,有说是蛟的, 也有人说是一条龙,说一条巨蛇的也有……”
应鸾点了点头,刚才她让薛从仪去附近打听一下事故当天的情况,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办事效率很高。
即使是当事人, 看到的情景也不一样,就像是学院的人说是巨龙, 后勤负责人说是蛟。
那天的雾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大家看到的东西也都不同。
薛从仪看着她:“那我们还要继续查吗?”
“继续问问吧。”她总觉得这件事与阿斯纳尔密林中遇到的巨蟒有关。
那么大的东西,不可能就躲在密林中,更有可能是躲在边界海里,平时就沉眠在海底深处,如今又因为种种原因重新出现,袭击了船只。
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应鸾一边想一边往前走,回头一看,薛从仪居然没有离开,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如同一个沉默寡言的机器人跟班。如果她不回头,他恐怕一直会一言不发地跟着。
于是她问:“怎么了吗?”
薛从仪问道:“老师,您刚才是去那里了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楚维礼的帐篷。
“去了。”应鸾说,“你好奇这个?里面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人,我已经处理好了。”
薛从仪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做出什么反应,而是依旧站在原地,仿佛遇到了什么问题。
最后他抬起头来:“老师,我知道他的情况,我可以帮您。”
应鸾笑了:“你是说楚维礼?”
“对,我家里有一个……亲戚,也经常这样,所以我很有这方面的经验。”薛从仪说。
生怕她放心不下,他还多解释了几句:“这是一种先天疾病,很多Alpha都会因为基因纯度太高,控制不了自己,就会进入''狂化''状态。狂化下的人没有理智,没有五感,只能借助外力冷静下来。”
这和楚维礼表现出来得倒是差不多,应鸾问道:“你刚才都听到了?”
“嗯。”薛从仪点点头,“您交给我处理吧,我认识这方面的医生,可以帮助他尽快恢复理智。”
薛从仪口吻严肃,并不像是在骗人,应鸾想了想,交给他处理也不是不行,于是将手上的手环拆下来交给他。
“等你找到了医院,告诉我医生是谁,我……再去看看他。”
再怎么说也是认识的人,虽然他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她也不想破坏这段关系。
薛从仪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薛从仪来到帐篷中,摸索着打开了灯。
室内一片大亮,他面无表情地向着地上躺着的人走过去。
楚维礼身体的耐药性很强,应鸾也没给他多少剂量,这个时候的意志已经接近清醒,但是他依旧没有醒过来,只是身体偶尔抽动一下,仿佛在和什么作斗争。
薛从仪半跪下来,轻声唤道:“少爷,是我。”
楚维礼没有听见,此刻他的精神力已经全面崩溃,再加上麻醉剂的影响,他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在混沌中挣扎。
薛从仪低声道:“得罪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颗药丸,用手掰开之后,在他的下颌上用力一捏,就将药丸塞到了他的嘴里。随后他利索地拍了一下他的下巴,楚维礼就将药吃了下去。
薛从仪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等待,大概过了十分钟之后,他才呼唤道:“少爷,少爷?”
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随后睁开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我醒了,别叫了。”
他坐起身来,看向眼前和他有几分的面孔,笑了笑:“是你啊。”
“嗯,是我。先生和夫人担心您,知道您回国之后,就让我来找您。”
楚维礼摇了摇头,想将脑袋里沉甸甸的痛感晃出去,结果每动一下脑子里就痛得和针扎一样,只能无奈地抽气。
薛从仪说:“先生新拿到的药,效果更好,副作用也更大,只能麻烦您忍耐一下,等一会儿我们去医院。”
“我知道。”楚维礼说道,“老头子还记得我这个''辱没家风''的人?真是辛苦他了。”
“先生和夫人一直都是很关心您的,连药都做成了您比较喜的片状呢。”薛从仪说。
楚维礼冷哼一声:“告诉他我在联邦监狱没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告诉他们的都是帝国已知的东西,不用担心我变成叛叛徒。”
薛从仪点点头:“明白了。”
薛从仪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应鸾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楚维礼立刻抬起头,盯着薛从仪的脸,直到他没有在开玩笑之后,立刻问道:“她现在在哪?”
“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她在这附近?还来看过我?我完全没印象……”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狂化最严重的阶段,会造成记忆的颠倒错乱,忘记一些事情。
他捂着自己的头,好像记忆中确实有着隐隐约约的片段,他的精神体匍匐在她的脚下,而她则谨慎的步步退后,用枪指着他,眼眸中是一片陌生的警惕。
“为什么……”楚维礼喃喃道,随后立刻站起身来,“我要去找她!”
他刚走出没两步,手上的禁锢手环立刻发亮,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楚维礼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地拉扯着手腕上的手环,试图挣脱束缚。然而手环却如同生了根一般,任凭他如何使劲,都纹丝不动。
他感到自己的肌肉紧绷着,力量在逐渐耗尽,但手环的光芒却愈发刺眼,随着他的攻击变得更加的坚固。
薛从仪将另一对手环藏在袖中,看着他挣扎却没有制止,仿佛自己也无能为力。
楚维礼发现挣脱不了,就垂下头来,凝视着他手腕上那冰冷而坚硬的手环,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薛从仪看他地样子不对,连忙大喊道:“不要再用精神力了!”
他扬起手,强行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维礼的精神力被打断,直接硬生生地咳出一丝血来,他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入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又在逐渐模糊,狂化的迹象再一次出现。
过度使用精神力会加重他体内的负担,而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本来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薛从仪赶紧又喂了他一粒药::“少爷,先冷静一下!这个地方待不了多久,我们要尽快离开。”
随后,他顿了一下:“我怀疑……应鸾小姐失忆了。”
楚维礼怔在原地,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如梦初醒般问道:“你说什么?”
“应鸾小姐好像失忆了,她没有认出我,刚才也没有认出您。”薛从仪简明扼要地说,“所以你现在去找她,她估计也没有办法给您什么回应。”
楚维礼愣在原地,一时间无法作出反应,这个消息像重锤一样击中了他。
“开什么玩笑?”
楚维礼咧开一个笑,而后反复地摇头,仿佛借此就可以否认这个事实:“我们明明之前还说要回垃圾星看看,还说要带着小金和小白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
他的话突然顿住,他想起那个已经很久没有维系过的精神联结,关系稀薄到他已经无法召唤小白出来。
她看着他那双冷清的眼睛,里面只有厌恶和麻烦。
楚维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了他的身体,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在疼痛。他仿佛被击中一般弯下腰来,整个人都直不起身子。
“我……”
她真的忘了,把他们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
那些痛苦的,或者是甜蜜的记忆,她全部都不记得了。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但这个答案却确确实实地摆在他面前,无法改变。
薛从仪看着他,弯下腰来,继续说:“我试图联系过她,但是都被拦下来了……我向周围的人打听过,她对外宣称她的社会关系是已婚。”
“陆宴行,是陆宴行。”楚维礼深呼吸一口气,“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薛从仪只是冷静地看着他,并未搭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而且她失去的这部分记忆好像很麻烦,单纯的依靠自己是想不起来的,只能借助一些比较特殊的仪器……”
他抿了抿唇,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现在应鸾已经恢复了关于陆宴行的大部分记忆,但是却没有记起楚维礼的一丝一毫。
他看着楚维礼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现在似乎要喘不上起来。他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谁都解决不了,只有应鸾可以帮助他。
于是他说:“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找应鸾小姐。”
薛从仪大步流星地从帐篷走出去,一路找到了海边,都没有找到应鸾的身影。
正当他打算回去的时候,他感应到旁边的一棵树下,有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形。
一个眼熟的男人,和一个他格外熟悉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只见陆宴行抬起应鸾的脸庞,他们正在接吻。
他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感受到他们缠绕的发丝,纠缠的唇齿。
薛从仪静静看了一会儿。
他感觉自己的手越收越紧,不知道什么时候,手环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将手环捏断了。
他神色冷漠地将碎片扔进垃圾桶,而后没有上前打扰,直接转身离开了。
第39章
应鸾也不知道陆宴行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今天是你上班的第一天, 我肯定是要来看看的。”陆宴行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捧铃兰,说是庆祝她找到了新的工作。
应鸾虽然意外,但还是收了下来:“也没什么可祝贺的,就是普通的工作。”
“但是对你我的意义还是不一样,这是新生活的开始。”陆宴行则笑着解释道。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休息的众人,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学院也参与了这次事故处理?”
“嗯,你也听说这件事了?”
“研究所也接到了消息,但是没什么动作。”
“现在还在调查,只能将这些犯人暂时安置在这里。”应鸾说, “过几天事故结束了应该就可以放他们离开了。”
陆宴行看着所有的帐篷:“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都在了吧。”应鸾漫不经心地说。
陆宴行则眯起眼睛,观察着她的侧脸,她的脸上并没有和旧情人重逢的惊喜,也没有撒谎欺骗他的迹象。
那她看到楚维礼了吗?是看到没有印象, 还是就是完全没有看到?
这两个问题都对他很重要,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应鸾对他的试探一无所知,反而扭过头来看着他:“对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你认识——”
她的话音还没落,远处就想起了一阵过分高昂的尖叫声:“应鸾老师!”
负责人敦实的身躯遥遥跑过来,像一个沙滩上的弹力球,飞快地向她袭来,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应鸾老师,有、有一件重要的事——”
应鸾道:“您慢点说。”
“陛下——陛下来了!他马上就到!”负责人的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您快点安排人手收拾一下这里,然后跟我一起去见他。”
应鸾和陆宴行对视一眼,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但是陆宴行还是柔声安慰她:“没事,我可以帮你。”
负责人注意到陆宴行,眼睛登时一亮:“您就是陆宴行学弟吧?”
“我是。”陆宴行看着他,“不知道您是……?”
“我是大你三届的学长,你刚入学的时候我就听过你的名字。”负责人嘿嘿一笑,“只不过我混得不好,有点丢学院的脸。”
“没有,工作性质都差不多。”陆宴行说,随后解释道,“我是应鸾的丈夫,今天来这里看看她。”
“哦哦,那就太好了!夫妻档呀!”负责人兴奋地搓手,“您也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呢?一会儿能麻烦您在陛下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吗?我们这边可就都靠您了……”
陆宴行答应了。
等到负责人走了之后,应鸾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你什么时候成了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了?”
“只是被夸奖过几句。”陆宴行笑着说。
等到他们终于把海边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应鸾带着一堆学生去迎接皇帝的大驾光临。
自从几百年前的革命之后,帝国目前已经取消了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礼仪差距,不论是谁都依照“人人平等”的原则去对待。只不过皇室、贵族、企业家以其优渥的财力,依旧占用着大部分的资源,吸引着最为瞩目的目光。
迎接皇帝的仪式,也要在有限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应鸾将气球和彩带绑好,而后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当今的陛下继位很早,以大皇子的身份继承皇位时也不过30岁,对于皇室而言,这个年纪相当年轻。
他上任之后,隐隐有将权利收归皇权的意思,经过几年的斗争,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权利,成为帝国真正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虽说不知道他这次出行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想必规模应该不算太大。
突然,远处的天空传来一声巨响,而后巨大的全息投影突然出现,帝国徽标在空中旋转着。应鸾紧接着看到了一艘小型航行船,流线型的金属结构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与蔚蓝的天空背景形成鲜明对比。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抬头去看。
对于很多人来说,皇帝可能只是屏幕中的人,而他如今真的站到了自己的面前,这种感觉如何让人不激动。
随着航行船在沙滩上降落,一个高大的身影自舱内走出,他的身形高大而威严,面容坚毅深邃,虽然脸上有了一些皱纹,却还是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有人都哗啦啦得鼓起掌来。
应鸾站在陆宴行的身边,和负责人一起走上前去,和皇帝握手。
皇帝先是问了几句现在这里的情况,又叮嘱负责人一定要查明这件事的真相,随后他把头转向陆宴行,笑道:“宴行居然也在这里。”
陆宴行略略垂了垂头:“是来陪我的妻子的。”
“妻子?”皇帝的眼神停留在应鸾身上,没有说话。
应鸾抬起头与他对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捉弄和玩味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她敏感地捕捉到了。
这是为什么?应鸾捏紧了拳头,刚想回话,皇帝却已经开口道:“你是幸福之家的小孩吧?”
“我是。”
皇帝看出她的紧张,反而上前一步:“这样啊,我就你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既然是嫁给了陆家人,那你一定就是应鸾吧?”
应鸾下意识地后退,恭敬地说:“是我。”
皇帝口吻轻快:“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出了你吗?因为你是绮真的好朋友……她跟我提起过你呢。”
听到绮真的名字,应鸾立刻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而他也直直地看着她,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笑容,继续说道:“你们可真是非常好的搭档,不知道绮真能帮我做到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办到呢?”
应鸾盯着他的眼睛,还在慢慢消化他句中的含义,他却已经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右手。
“这样优秀的人才,期待你为帝国表忠心。”
这本该是一个君臣和谐的场面,应鸾却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团粘稠而冰冷的物质包裹着,甩都甩不开。
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了,像是一个吸血的水蛭趴在她的皮肤上,如何也甩不掉。
一个眨眼的瞬间,眼前的场景极速变换,周围的天突然暗了下来,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沙滩,她悬浮在一片虚空之上,四周安宁到针落可闻。
这偌大的漆黑中,只站着她和皇帝两个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你果然是有精神体的。”皇帝幽幽感叹到。
他没有伸手,应鸾却感受到一阵痛彻心扉的痛意,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钩爪捏住了她的灵魂,然后奋力地向外拽,直到血肉分离。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球状的东西从她自己的体内拔出,落地变成一只洁白的小羊。
小羊被一团粘液裹挟着,发出痛苦和凄楚的叫声。
这是她的精神体!
应鸾连忙上前,想要抓住热它,皇帝却略略抬起手,一道无形之手立刻袭来,将她甩在一旁的地上。
“你还不理解吗?这里是我的精神空间。”皇帝说,“任何反抗都是无用的,所以将它交给我吧。”
“你要做什么?”应鸾感觉此刻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只能趴在地上无助地干呕。
“当然是——吃了它。”皇帝森森地笑了起来。
应鸾错愕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的他□□突然消散,变成了一坨粘稠无状的透明物质,在平面上恣意流淌着。
它慢慢地流动,直到小羊的脚下,而后高高跃起,裹挟住应鸾的精神体,如同甩不掉的污泥一样,一点点吞噬着它的身体。
“你——”她想要将小羊解救出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甩开。
粘稠的物质张开嘴,发出饥饿而空寂的响声:“吃了之后你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能会头痛一段时间?不过也无所谓吧。”
“毕竟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精神体,你要这个干什么呢?”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有这个只会为你带来麻烦,我也是在为自己的臣民考虑啊。”
应鸾此刻的牙齿已经直打颤,她感觉很冷,被吞噬掉的精神体在她的体内悲痛地哀嚎,而她此刻完全无能为力。
他咯吱咯吱地吃着,最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好了,你的精神体比绮真的味道好很多,不愧是幸福之家成绩最好的孩子。”
应鸾看着那团淤泥状的东西,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涨越大,似乎吃掉了别人的精神体让它非常心满意足。
淤泥在虚空中扭曲了几下,重新变回人形。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躺在地上的身影:“你和尹家那小姑娘的计划是想找到绮真?你们去吧,我不会阻拦你们。”
应鸾冷汗直冒,她们还没有迈出一步的计划就已经被他发觉了。
“找到她的时候,记得带她回来见我。”皇帝笑起来,“不要再耍什么小把戏,你们在做什么,我全都一清二楚。”
应鸾脸色惊恐,下一秒她就直接被推出了虚幻世界。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手依旧握在一起,刚才漫长的吞噬只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皇帝对她露出了一个奖励性的微笑,仿佛在夸奖一个做得好的臣民。
而她则缓缓地瞪大眼睛,则知道他的微笑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的妻子似乎有点胆小啊?”皇帝笑着对陆宴行说。
应鸾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阵漫长而磨人的痛意,仿佛一枚尖针正在往她的脑仁里钻。
她再也抵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第40章
应鸾再睁眼的时候,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正握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着。
米莎看她醒了, 柔声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应鸾坐起身来,锤了锤依旧发痛的脑袋:“不是很好……”
她长长地嘶了一声,额头上冷汗直流,仿佛又一股强烈的电流在她的脑中穿梭,让她感到眩晕和无力。
再坐起一点身子,她甚至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双目赤红, 直接一声干呕。
她伏在床沿边,大口喘息着。
旁边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替她轻轻揉捏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这种痛苦。
发凉的触感让应鸾有一瞬间的清醒,而后她回头去看,对上了陆宴行忧愁且关切的双眼。
应鸾将头搭在他的手心上:“我这是怎么了?”
“是精神体被吞噬的后遗症。”米莎说。
应鸾慢慢想起之前和陛下在精神空间内的交锋,她的精神体确实被他吞噬了。
“那我……”她还想询问,却发现陆宴行还在她的身后,想起这件事本是她和米莎的秘密, 于是沉默下来。
“我全都知道了。”陆宴行叹了口气,而后挪到了她的身前,定定地看着她, “下次有这种事情,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
“我……”应鸾看着他浅金色的瞳仁,此刻的他低垂着眼睛,露出她非常熟悉的泫然欲泣的表情,除了关心之外,还有着不被信任的痛苦。
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于是应鸾说:“下次不会了。”
陆宴行轻嗯了一声。
他将她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应鸾会将所有都告诉他吗?
不,她不会。
她已经答应过他很多次了,会相信他,会信任他,会爱他,但是每次依旧会瞒着他。
她欺骗她的东西太多了,甚至想起自己有精神力这件事都不告诉他,这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还隐瞒了什么?
她现在想起来的东西,恐怕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陆宴行看着应鸾的侧脸,她似乎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悄然变化着。自从楚维礼回来之后,不受他掌控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甚至现在……
米莎问应鸾:“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帝吞噬了你的精神体?”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他对研究所精神力研究的进度一直十分关心。”陆宴行在一旁说,“尤其是他本人的想法一直非常且大胆,我听闻早在几年之前,他就提出过吞噬他人精神体为自己服务的可能性……只不过研究所考虑了伦理的问题,反驳了他的想法。”
米莎皱眉:“但难保他不会私下里进行这些实验。”
“私下里?都不用私下里。研究所有一部分人赞同这个想法,尤其是在考虑联邦研究已经相当领先的情况下……他有这样的能力,很有可能有一大批研究员在支持他。”
“看来你们研究所的派系纷争也不少。”
陆宴行说:“对于精神力研究,确实有这样的争端。”
应鸾默默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突然问到:“那你是哪派的?”
陆宴行垂眼:“我不研究精神力,但如果我研究的话,一定是反对派。”
米莎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对他的说法存疑。
她面向应鸾:“吞噬他人的精神体,会让他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陷入痛苦。虽然让自己的精神力在短时间内暴涨,但随后会陷入更大的空虚之中……对于精神体的渴望就像是无底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正常人都应该会反对。”
皇帝这种行为,也只不过是他收归权利,高坐皇位的的一环,但长此以往,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是我的错,没有注意到现场的情况。”陆宴行苦笑一声。
在他们握手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感受到,然而松开手的时候,应鸾突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了。
他扶起应鸾,皇帝则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你的妻子似乎有点胆小啊?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胆子很大,我们都知道的。”
这是在威胁他吗?皇帝的目光在应鸾身上停留,他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关于欺骗、改造、伪装……他获得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之下,有人早就发现了他的把柄。
“你是个聪明人。好好照顾她吧,她还要修养一段时间呢。”
皇帝微笑着看着他,而后转身离开了。
有人挤上来问他应鸾老师怎么了,他回答:“没有休息好,应该是低血糖了,我照顾她就行。”
他知道应鸾的身体很有可能与精神力有关,他不能将她送到研究所,所以只能送到了米莎这里。
应鸾问:“那失去的精神体还有办法回来吗?”
“目前还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米莎摇摇头。
应鸾说:“那如果我把他杀了呢?”
“你想做什么?”米莎厉声道,“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她连忙继续解释道:“而且即使是杀了,你的精神体也很难回来。精神体的产生依托于物质,人死神散,他的精神体也会随之消散,你的自然也找不回来,我劝你不要做无用功。”
“知道了。”应鸾叹了口气。
她只是特别不服气罢了。
在面对皇帝的时候,她被他的精神体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比起你来我往的对决,更像是绝对实力上的碾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神体被吃掉,被消化,然后变成他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不容忽视的、高高在上的蔑视感,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可以被轻易踩碎的蝼蚁。
她不是作为人在活着。
想到这里,应鸾感觉自己又有点头痛了,她挣脱开陆宴行的手,然后闷闷地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蒙住:“我有点难受,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米莎清她倔强的性格,知道此刻自己劝什么她都不一定能听进去,只能说一句:“别胡思乱想。”
“让她休息一会儿把,老师。”陆宴行开口,“我们去外面坐着。”
米莎看着把自己裹成一条面包虫的应鸾,突然问道:“我之前让你去找约德,你去了吗?”
应鸾将盖在头上的被子拿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之前说,你要是想改造东西,记得去问问他。他虽然人比较贪财,但是实力从未被人否定过。”米莎说,“而且他还在学院工作,你以后也要去。本来就是师生,现在又是同事,总该去见见。”
“我知道了。”应鸾看着她。
“知道就好,那你休息吧。”米莎站起身,阖上了门,悄悄退了出去。
——
门外,陆宴行和米莎坐在花园的椅子上。
几个月前,他们两个人还在这里起过争执,如今坐在一起,氛围依旧尴尬。
米莎心里挂念着应鸾的事:“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
虽然目前的研究表明,并不是人人都能运用精神力,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拥有对精神力的感知——也就是“灵光”。突然的灵机一动,灵光一闪,都是精神力在发挥作用。而一般日常生活中表现卓越,聪明“机灵”的人,被认为拥有更多的开发潜力。
陆宴行无疑是个十分优秀的Alpha ,但刚才却说自己没有感觉到什么。
“在一瞬间是有点感觉的。”
陆宴行垂下眼睛。
他说谎了。
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他当时只能看到皇帝和应鸾的表情,他们表现如常,脸上挂着客套疏离的微笑,没有丝毫的异常。
没想到下一秒钟,应鸾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我就说……你身体机能那么好,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米莎说,“有时间你也可以做一下精神力检测,说不定还能激发点潜能出来。”
“嗯。”
他当然也做过精神力检测。
报告结果就是他没有精神力,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他的精神空间是一片荒漠,无根之土,什么都生长不出来。
当时给他报告的人看了他一眼,一脸惊讶地问:“这是您的检测结果吗?”随后频频低头,好像自己拿错了一样。
他一顿,而后笑道:“我是替朋友来取的。”
“哦哦,我就说嘛。”那人显然松了一口气,“这结果也太平庸了,比最普通的Beta还要平庸,看起来就不像您的。”
他对他倒了声谢,然后一脸平静地接过报告单,仔细看着上面的指标。
那人说得没错,的确是方方面面都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甚至很多数值都在平均线以下。
完全的普通,完全的泯然众人。
他对这样的结果早已习惯。
就好像他十四岁的之前,第一次拿到分化结果预测,上面的结果很清晰地告诉他:
“您有98%的几率分化成一个Beta。”
他在短短的一行字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成为Beta,然后作为能力普通的Beta,被边缘化、被忽视、被埋没,然后彻彻底底被其他人踩在脚下。
没有人会甘心一直平庸,尤其是他。
于是他将报告单撕得粉碎。
在那之后,他无意间偷听到了陆振和陆逸瑾的对话,想方设法窥视到了幸福之家的名单。这个神秘的帝国计划,似乎和精神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名单上面的人被认作是“最有可能培育出精神力的人。”
他的目光在第一个人名上停留。
应鸾。
她的爆发出精神力的可能大于90%。
90%,不需要努力,不需要改造,只需要日常生活中一点点轻微的诱导,就可以成为远超于常人的存在。
人们称呼这样的人为“天才”。
但天才身边又总是有另一个天才陪伴,仿佛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神仙眷侣,成就一段美谈。
于是他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仿佛这样,他就和应鸾是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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