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顾家的人来得算早, 等他们到了姜家的时候,宴席还不曾开,宾客们也还不曾来。
今日?的宴席摆在了后园那处,流觞曲水, 颇有雅致。
被寻回的姜净慧被众人拥簇, 她今日?没再穿着那日?的衣裳,已经换上锦服, 装扮虽华贵, 看去?却也不见奢华,在她身上也只?见得素雅。
她被人拥着,脸上从始至终也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看着有些许的羞怯,但却也够体面, 不让旁人会觉有小家子气?的想法。
旁人都看得出来,姜南对姜净慧爱重至极。
毕竟她才是他的亲生孩子嘛, 谁会偏心向外人呢?现下他们都围着她来说话,而姜净春从始至终坐在角落没有言语, 低着头不语。
顾夫人这也是第?一回见到姜净慧,听闻那些年?她在外头过得很?不好, 还以?为人会教养得不大让人顺意?, 可没想到,竟这般守规矩懂事, 实在是让人有些意?外了。
顾家人来了,姜南便高兴地拉着姜净慧到了他们跟前, 他道:“这是你姑父, 姑母。”
姜净慧冲他们二人一笑,乖巧唤道:“姑父, 姑母。”
姜南又指了指旁边的顾淮声,介绍道:“呐,这是你表哥。”
姜净慧看向顾淮声,她道:“早在来京城时,就?听闻过表兄美名,倒不想能有机会见到。”
她看着顾淮声的眼睛同看向旁人的不大一样,似乎能看出几分崇仰之意?。是了,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看他,几乎都这样。况且姜净慧从小地方来,哪里能碰上这样的人?第?一次见他,面红也是正常。
然而,顾淮声却迟迟没有做声,视线落在一旁的角落。
他在看姜净春。
姜净春没有看向他们这处,一直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顾淮声薄唇紧抿,看着她现在这样,甚至摸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哭过。
她看着甚至都没有闹过,好像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一切。
他想得有些多,不自?觉就?出了神,以?至于姜净慧在同他说话,他都不知道。
直到一旁顾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才回了神。
他看向了面前的姜净慧,张口唤道:“表妹。”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从他口中唤出来,带着几分古怪。
他好像只?习惯这样唤姜净春,甚至就?连其他的几个?妹妹,譬如姜净芳她们,也不经常这样叫过。
顾淮声说完了这话,便算是打过招呼,没再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姜南不是看不出姜净慧的心思,但顾淮声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让气?氛尴尬了起来。
不过好在此时,外头跑来了个?小厮,道:“大爷,夫人,客人现下都来了呢。”
客人来了,那宴席便也要开了。
姜南和李氏要先带着姜净慧去?见过宾客,这处也没再继续下去?了。
姜润初走到了顾淮声的身边,他问他道:“方才是在想些什么呢,怎出神出得这样厉害。”
顾淮声摇头,“没什么。”
姜润初便也没将?方才那事放在心上。
他对顾淮声道:“她瞧着挺喜欢你的。”
姜净慧看着挺喜欢顾淮声的。
但顾淮声不想接这个?话茬,淡淡道:“你看错了。”
姜润初仍旧不肯放过,他说,“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她既觉得你不错,你就?多搭理搭理她呗,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用你做些什么,对她有些笑脸就?行了。再说了,她本也就?是你表妹,这么冷冰冰的做些什么。”
顾淮声看向姜润初,盯了他好一会,他眉头微微蹙起,道:“你也太厚此薄彼了。”
从前姜净春喜欢他的时候,却也不见姜润初说过这样的话,甚至还让他少去?理会她。
现下换了个?人,便叫他笑脸相迎。
即便说她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也实在是有些刻薄了。
姜润初听到顾淮声的话微微愣神片刻。
他确实不喜欢姜净春,甚至说是讨厌。
从她被接到了姜家的之时,他就?不喜欢。
或许这么多年?,他甚至还会觉得是姜净春抢走了姜净慧的位子,享受了她的一切。
那年?他九岁,父亲牵着萝卜丁点大的她到他面前。他说,这是他的妹妹。
他都九岁了,又不是傻子了。
是不是他妹妹,他难道还认不出来吗。
他有妹妹,不过不是她。
他就?是不喜欢姜净春,那又怎么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他难得同顾淮声闹红了脸,他冷哼了一声,对顾淮声道:“你犯不着觉得我偏心,净慧受了这样多的苦,可她呢,整日?泡在蜜罐里面没心没肺的当她的大小姐。我现在这样,算偏哪门子心?再说了,现下,净慧才是你的亲表妹,姜净春她不是。”
顾淮声看着姜润初没有说话。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外人,没有能去?说任何人不是的立场。
他沉默片刻,忽开口问,“她有哭吗。”
顾淮声口中的“她”除了是姜净春,又还能有谁。
姜润初更?气?,合着他方才说的,全是对牛弹琴呗。
他生气?道:“你若一会同净慧多笑笑,说些好话,我便告诉你好了。”
谁让顾淮声生得那样讨女孩子喜欢,就?连他那方寻回的亲妹妹也喜欢。
只?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却没想过了片刻,顾淮声竟真的“嗯”了一声。
姜润初若见了鬼似的,他道:“你”
他在那里“你”了个?半天也说不出话,顾淮声道:“我只?是好奇。”
他真的好奇,她到底有没有哭。
他来之前的时候想,她应当会哭,可今日?见了,却又觉得她不会哭。他左右摇摆不定,还是想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哭。
姜润初见他这样说了,也不好再去?说些什么,最后为了他的那个?承诺,实话实说道:“没哭。”
竟真的没有哭。
可听到她没哭,他的眉头却蹙了蹙。
怎么会呢。
他总是觉得,她是一个?爱哭的小孩,一点事情就?能红了眼,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她定受不了。
然而,姜润初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往姜净春的方向看去?,她仍旧坐在那里,将?好往他们的方向抬眼看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这是他们今日?第?一次对视,从前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只?要一往她的方向看去?,就?能看到她,可是,今日?他看了她三回,她才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那日?他说的话实在太重,太伤人自?尊了一些,她看向他的眼神很?平很?淡,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她也就?只?是看他那么一眼,似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而后很?快就?移开了眼。
顾淮声竟可耻地想到了今晨的那个?梦,梦中她眼眸含情,全然不似现在这般,他觉喉中一阵干涩,胸口中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得闷。
没一会他就?被姜润初拉走,离开了此处。
宴席上的人来来往往走动,今日?席面摆在后园,比在前厅松快,大家来回走动交际,欢闹的声音萦绕周际。可独独姜净春一人坐在角落的位子,没有说话。
宋玄安同陈穆清今日?并没有来,或许是姜南怕他们来了,又会同她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干脆便没有邀请他们。
姜南带着姜净慧到处介绍,姜净春依稀能听到他们轻快的声音,他说,那是他走丢后被找回来的亲生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那些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总觉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嘲弄,好像就?是在说,哦,原来曾经那个?张狂的大小姐不是姜家亲生的女儿啊。
即便是坐在角落之中,她却似扒了皮被人嘲弄,无所遁形。
姜净春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她现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眼神。
她扣弄着手指,只?希望千万别?有人来找她说话,也千万不要人提起她来。
可天不遂人愿,她刚在心中想完这句话,就?见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唤她道:“喂,姜净春。”
姜净春抬头去?看,发现竟是楼妍妍。
楼妍妍双手叉腰,恶意?地打趣道:“哎呦,姜净春,原来你不是亲生的啊?”
姜净春从前和她起过争执,现下她落入了这般境地,她定是要来笑话她的。
姜净春不想同她起争执,起身想往旁的地方去?,可楼妍妍却仍旧不依不饶。
她挡在了她的面前,忽然指向了不远处。
那边姜净慧已经差不多见完了人,现下正和顾淮声、姜润初在一起说话。
姜净春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她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些什么,可从这个?方向,可以?看到顾淮声对姜净慧笑,他温润谦和,哪里还有平日?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
楼妍妍见她失神,便笑嘻嘻凑到她面前道:“姜净春,谁会喜欢你啊。你看,她才第?一日?来,他就?对她笑得那样好,可是你呢,你在他身边上蹿下跳,除了像个?跳梁小丑,又还能得到什么呢。”
反正顾淮声和她姐姐没可能,现下她看到他和姜净慧谈笑风生只?觉快意?,什么话不让姜净春痛快,她就?要说些什么。
姜净春听了这话,已经不觉生气?,只?觉好笑。
是啊,她从顾淮声那里得到了什么,她得到了他的一句“不知羞耻”。
从前的时候,她多想看他笑,可千载难逢才能博得他一笑,现下,他们才见这么一面,他就?笑得这样好。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呢。
太坏了,顾淮声他实在是太坏了。
楼妍妍还在面前喋喋不休,吵个?不停,若是以?往,姜净春一定会狠狠地推开她,她一定要让她把?嘴巴闭上。
但今日?是姜净慧的认祖宴。
她不能去?把?事情闹得难看,也没有资格去?把?事情闹得难看。
可她实在不能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快要疯了,胸口发闷,压抑的气?息使她快要喘不上气?。
姜净春最后还是忍受不了,她落荒而逃似地离开了这里。
出了后园,没了宾客,姜净春再也忍不住跑了起来,她什么都不想,现在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憋了几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们不让宋玄安和陈穆清来,可是却让楼妍妍来了
当初她们的事情闹成那样,他们会不知道吗?
楼妍妍来了,她一定会来欺负她的啊。
她没有任何能去?指摘他们的决定,他们现在能收留她,没赶走她就?已经很?好啦。可也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立场能去?宣泄,她憋得实在难受,时时刻刻如被火烹烧,魂飞汤火命如鸡,难受得要了命。
她没勇气?去?面对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自?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后,无论?是做什么事好像都没了底气?,她甚至都没有胆量去?同楼妍妍争吵。
夏日?的风打在人的脸上炙热灼人,她不管不顾跑着,没有目的亦没有归途。头发被吹得没了形状,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她跑出了姜家,不知道该去?哪里,可她始终跑着,没有停下,她不觉疲累,反而离开了那里之后身心都跟着松快了起来。
终于,她跑累了,路过一座桥,下面是急湍湍的流水,周遭神清气?朗,她停了下来。
她趴在桥栏杆上休息,整个?人半挂在上头,脑袋朝下,放空自?己。
眼底是奔流而过的河水,日?升中天,水面在光的照射下泛着点点光芒。波光粼粼,如梦似幻,她看见她的面孔投射在水面上,看见成群的小鱼从她的脸上游过去?,随着河水,游向四面八方。
姜净春看着水面,竟愣愣地笑了起来,她低喃着,“小鱼游快些,游得再快些……”
能不能带上她一起游走啊。
这个?鬼老天,非要这样对她。
她也好想要逃走。
趴得久了,脑袋有些充血,姜净春头脑都有些发昏,眼前开始发黑冒星,她撑着栏杆,打算起身。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含着些微怒气?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顾淮声方才被姜润初拉去?和姜净慧说话,说话间,他注意?到楼妍妍好像去?找了姜净春,那两?人没说几句话,他就?看不到了姜净春的踪影。
他心里有稍许不安,又想到她今日?这样的状态,最后实在放心不下跟了出来。
她跑得太快,他一时间寻不得她的踪影,还是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往这个?方向来了。
一来就?看到人挂在栏杆那处,半个?身子都倾了出去?。
他自?以?为,她这是想要轻生。
或许是方才她被楼妍妍寻了麻烦,又或许是真的受不了这些蹉跎……最后她跑了出来,想不开要去?寻死路。
他看到这副场景,眼皮都跳得厉害,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
姜净春倏地听到声响,撑起身子回头去?看,发现来人竟然是顾淮声。
她不想看到他。
看清是他之后,她竟一言不合转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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