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
沈凌夕迅速收拾好心情, 从离开碧湖宫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冷静。
毕竟是上神,只要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理直气壮起来还是很有范儿的——装猫怎么了?
仙盟没有任何一条规矩不让装猫。
就要装猫就要装猫。
叛逆的上神从?洗脑中找回了自信, 化作一道光掠出?前, 隐约听?见湖边有弟子说话:
“聍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再往后,那些声音就被远远抛下。
回到临渊水榭, 沈凌夕看见漫山遍野的积雪, 连心境都变得有些不?同。
风雪呼啸, 冰封覆盖, 一切好像还和从?前一样,但似乎又不?一样了。
禁阵在沈凌夕靠近时迅速启动,又在验证过对方身份后悄然无息地隐去。
纯金流光从?高空俯冲而下, 掠过炽烈盛开的红梅林,拂过花瓣,卷起浮动的暗香。
沈盟主?错过的不?仅仅是徒弟的少年时期,还有对方情窦初开时泛起的隐隐悸动。
沈凌夕穿过梅林,沈琢负手伫立于?山巅——他就住在山顶悬崖峭壁边的小茅屋。
仙盟建立总部前,就请仙界天师算过,临渊水榭是一座凶山。
当年山顶有一巨大湖泊,和槐序峰秀丽的碧湖不?一样,这里的湖呈现出?晴水蓝色, 深不?见底,沈琢尚未以雪封山之时, 湖泊在日光的照耀下, 底部如同熔化的金水, 荡出?的粼粼波光仿佛岩浆流淌。
临渊宗就建在这湖面上,因搭建用?的全是山上砍伐下来的百年红木, 加上建筑群被湖水环抱,而称“水榭”。
这样一座山怎会?是凶山呢?
后来沈琢才?得知,瀑布悬崖地势过于?险峻,从?旁边三春山眺望过来,如同一柄从?天砍下的斧钺。
熔金般的湖水则是斧钺上的寒光。
彼时仙修们都有些忌惮,只有裴芳菲不?怕。
她选在这里建立临渊宗,为的就是能坐拥山湖,眺望不?远处三春山的千万芳华之景。
当年山上一度非常热闹,后来,那些长老和弟子的尸首都被沈琢冰封入湖底。
如今的临渊水榭更像是一座孤寂的坟山。
曾经这里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萧条。“水榭”二字早已有名无实,山上唯一的活水源是远寒池,留着给沈凌夕疗伤修炼用?的,其余一概被大雪封存。
沈琢受天道指引下凡收徒时,就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命格极硬——刑克父母师长,命中无亲无友σw.zλ。
最起初,沈凌夕识字都是沈琢教的,然而好景不?长,不?到半年时间,剑宗就开始频繁惹事,与谦谦君子剑的刻板印象不?同,剑修普遍都是暴脾气。
老盟主?仙逝时,沈琢已进入化境,赵怀阳若是去抢盟主?之位,怕是无人信服,倘若以后沈琢与他意见相左,他这个盟主?也很?难坐得稳当。
但假如位置对调,那么就换沈琢来头疼这件事了。
身居高位,沈盟主?很?清楚——与人界君主?制国家不?同,仙盟权力的行使并非机械化的命令与遵循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多方的协调。
仙盟,最终还是得落在那个“盟”字上。
沈琢不?得不?扔下小徒弟,将?重心放回到仙盟的事务上去。
这一放就是十多年,沈凌夕也开始了全自动化修炼进程。临渊水榭的典籍随他翻阅,漫山遍野随他修习,每隔一段时间沈琢会?回来抽检校考,除此?之外,从?来不?过问其他事情,而沈凌夕也从?不?问师父何为无情大道。
前日弟子大选现场,那名叫木兰的弟子说出?“天道修心,与宗门本身没关系”这句话时,沈琢不?知道别的上仙怎么想?,他自己则有些苦涩——对仙修来说,区区十五年的光阴眨眼就过去了。
而为人师表,无非就是传道授业解惑,沈凌夕似乎都没有依赖过自己。
徒弟怨过他吗?
沈琢不?知道。
但他看见那抹雪白的身影穿过灼灼红梅时,就想?起了当年还修无情道的裴青野。
寒风似乎依然挟裹着临渊宗弟子的惨叫,冤魂从?未离开过这片坟山。沈琢深吸一口气,冰寒刺骨空气灌入肺部,将?那股翻腾汹涌的炙热气息强压回道心之中。
山顶的风雪更加猛烈了,山巅的湖泊和岩石早已被冻成冰川,狂风挟裹着碎雪,呼啸地奔向阴灰的天际。
沈琢脑海里掠过许多念头,直到流光出?现在临渊水榭山崖边,化作一道清隽冷淡的身影,他才?回神。
沈凌夕已经及冠,若是凡人到了这个年纪,便该由父母做主?娶亲生子了。
刚冒出?这一念头,沈盟主?忽然想?起那一场试炼幻境,心神微震过后,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杀师证仁这事沈琢不?认可,但“苦海无涯”的幻境中出?现的是试炼者的磨难——沈琢不?是慕长渊,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上去。
况且对方自行破解幻境,达成试炼,没有舞弊。
沈琢虽然不?认可,对此?也无话可说。
这时沈凌夕已经走近,行了个弟子礼:“师父。”
“你新收入的弟子呢。”
沈凌夕面不?改色:“与同门师兄弟在一块儿。”
这话严格来说也不?能算错,慕长渊与其他墨宗弟子都在碧湖宫。
“可听?话?”
“还行。”
“……”沈琢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与慕长渊的成长环境不?同,这师徒俩都很?少关心对方。
碎钻般璀璨闪亮的雪落到沈凌夕乌黑鬓边,他面容清冷,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沈琢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幽香,脱口而出?的第?二个问题竟然是:“你养的那条鱼呢?”
沈凌夕淡定道:“放生了。”
沈盟主?闻言不?置可否,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消了让他把猫也放生的念头,回归正题:“今日为何缺席。”
沈凌夕坦诚:“睡过头了。”
“为师听?说你从?不?休息。”
沈凌夕想?了想?,说:“那是谣言。”
沈琢:“……”
不?得不?说厮混久了后,沈凌夕也学会?慕长渊那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逻辑,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师父堵得哑口无言。
沈琢道:“我虽为盟主?,也不?能为你徇私。你无故缺席重要会?议,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临渊水榭,各峰峰主?对此?颇有微辞——可知错?”
“弟子知错。”
“可愿受罚?”
“甘愿受罚。”
“心中可有怨愤?”
“弟子无怨。”
这便又没有什么可继续聊的了,沈琢道:“念你初犯,自己去刑罚院领罚吧。”
“是。”
是非对错的事情点到为止,师徒俩无趣的对话就这么停下。
大雪纷飞,若不?是额间和腰间的红翡玉佩,沈凌夕简直快要与身后的雪景融为一体。
有一瞬间,沈琢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离弟子很?遥远了。
好像他错过的不?仅仅是沈凌夕的成长过程,还有许多别的。这种感觉没有缘由,好像凭空冒出?就要干扰他的心神。
沈琢定了定神思,望向准备离开的弟子,忽然开口道:“你说道心不?稳,找到原因了吗。”
这是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问弟子有没有修行上的问题。
沈凌夕在风雪之中回眸。
沈琢被他平静的目光一扫,刚压下去的那种遥远感觉又重新冒出?来。
他说:“你从?来不?问修炼上的事。”
沈凌夕轻声道:“弟子自己能解决,无须劳烦师父。”
沈琢坚持道:“为师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有不?过问的道理——道心不?稳非同小可,你自小生活在临渊水榭,应当知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道:“万事总有契机和预兆,道心亦是如此?。”
沈凌夕隔着风雪,眉眼中透出?一丝慈悲。
沈琢看得一怔。
下一刻就听?见自己的唯一的亲传弟子说:“我动了爱欲,想?与一个凡人永结同心。”
**
魔尊一直觉得仙修有毛病,喜欢在卯时开会?,相当于?凌晨五点钟。
仙修重仪表,五点开会?,四点总得起来吧?
这时间怎么想?怎么阴间。
其实仙修不?需要睡觉,什么时候开会?都行——但他们偏偏闲着没事干,搞出?一套神仙养生学来,还不?知怎么就流传出?去了。
人界的韭菜们真?的信了。
本来凡人就总惦记着长生不?老、千秋万代那一套,只可惜帝王注定没有仙缘,但无论?哪一朝的人皇都不?甘心,非要学神仙那一套,要求满朝文武天没亮就上朝。
只是这样就算了,人皇们还命令方士开炉炼丹,结果磕丹药磕死了不?少——神仙能用?金丹转化灵力,你们凡人抄了方子就吃?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最气人的是,凡间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危险的炼丹方子为什么会?传到人界,只觉得自己福薄消受不?起。
可鬼界就不?是这么个待遇了,魔修干的事情无论?好坏只要被发现,那都是居心叵测。
慕长渊怎么想?怎么不?服气。
沈凌夕走后不?久,他换了身衣服,一边骂着仙盟,一边大摇大摆地逛起碧湖宫。
萌新弟子当然没这么闲,许多宗门的扫洒弟子都是由萌新轮值的。
不?过慕长渊不?同。
他替墨宗解围,墨宗没人能管得了他。
但慕长渊有自己发愁的事。
昨晚他在上神道心中看见了熟悉的场景——碧玉、悬崖、裂隙和岩浆。
清冷寂静而又触目惊心。
魔尊不?明白这道裂痕究竟一直存在,还是最近才?出?现的?
无情道修动了爱欲凡心当真?会?道心不?稳,甚至毁灭?
沈凌夕会?堕魔吗?
鬼界的创作者喜欢写上神堕魔失智的故事,当然不?敢点明是哪一上神,可万年来飞升的只有一位,所以玄清上神是最容易被代入的。
然而这些创作最后都被魔尊禁了——因为慕长渊觉得,假如沈凌夕堕魔,是肯定要和自己抢地盘的。
他已经是恶道至尊了,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突然来个死敌跟自己抢地盘,日子怕是要过不?下去。
自从?发现上神道心中的裂痕,慕长渊心情就很?复杂。
鬼界经常闯入一些堕魔的仙修,无外乎三种结果:要么赶来的仙盟追兵被堕仙杀死,要么堕仙被仙盟追兵杀死,要么他们全都被其他地狱恶鬼分食。
总之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沈凌夕是三十三重天的上神,受仙凡两界敬仰。
一想?到堕魔后那清澈倔强的眼神就会?变得浑浊不?堪,慕长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让他像困兽一样暴躁。
毫无疑问,慕长渊不?愿看到那一天到来。
他们是万年的宿敌,即便要打?,也应该是神魔之战。
慕长渊毕竟是恶道之主?,昨晚他的魂元尝试用?恶道的方式安抚汹涌的岩浆,让它们逐渐安分下来,与此?同时也确定了这道裂痕绝对与地狱相关。
难怪沈凌夕最近一直不?肯突破。
慕长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直到天亮才?浅浅入睡了一小会?儿。
魔尊心想?,无论?沈凌夕的道心因谁而裂,自己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堕魔,成为无情道的第?二个裴芳菲。
临渊水榭的惨剧绝不?会?再发生。
可在此?之前,魔尊得先找回自己曾经的一名手下,那名手下在道心方面的研究领先了仙盟数千年,有他在的话,至少能增加四成把握。
“不?过……”慕长渊有些犯难:“天元廿四年,三毒会?不?会?还没出?生啊…….”
“罢了罢了,一件件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槐序峰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墨宗的菜苗们在为清谈会?和比武论?剑做准备,低空中飞着各式各样的法器,耀眼夺目。
慕长渊望着烈日骄阳和隐藏在仙云之中的青阳峰总部,很?快作出?决定:天热了,是时候让仙盟四傻接受恶道的毒打?了。
佛修因果
玄清上神施展扭转乾坤之术, 无意间将附近交战的仙魔一并卷入,仙盟这一方已知有裴青野、严珂、方源和薄欢四位,恶道目前?只有夺魄邪帝表明了身份。
慕长渊脑海里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 最感兴趣的?还是薄欢。
严珂和方源他没什么印象, 裴青野并不好搞,这人几次从魔尊手?底下?逃脱, 不仅很会提防套话, 还有可能识破慕长渊重生的事。
毕竟信息差是魔尊目前最大的筹码。
薄欢就不一样了。
圣子一颗七窍玲珑心, 加上反叛多疑的?个性, 不一定肯听裴青野的?,况且越是聪明人往往越容易被聪明误,假如要从仙盟四傻中?找到突破口的?话, 薄欢肯定是不二?人选。
不过,毒打对方之前?,慕长渊决定先会会自己的?酒肉朋友。
佛修因果,以不虚和尚的?修为,肯定看出沈凌夕身上有因果,才会将?万佛长青赠予对方。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看在慕晚萤付的?那顿饭钱的?份上,慕长渊先探一探佛子的?口风。
禅宗办事处就设在暮商峰南面的?山脚下?。
这里有两座寺庙, 分别是佛道的?显宗和密宗,分开是避免他们打起来。
尽管如此, 每到早晚课的?钟声敲响, 两派的?小灯泡就会互相“斗经?”, 以灵力念诵经?文,直到压过对方为止。
槐序峰和暮商峰离得很远, 走路不知要走到哪年去,慕长渊叫了滴滴坐骑——白虎牡丹是少有的?能在不周山里到处乱跑而不受限制的?妖兽。
仙修御剑掠空,效率极高,但御剑哪有坐骑拉风?薄欢也是一时兴起,搞了只白虎作为坐骑,新鲜感过后就放养了。
白虎兽性未泯,喜欢山地和森林,对沙漠气候很不适应,同时,它每天还需要大量运动消耗体力,否则就会暴躁易怒,忍不住拆家。
不过白虎跑出合欢宗的?究极原因,慕长渊倒是从没想?过——
“它还是只未成年?!”
魔尊十分惊讶。
一段时间不见,牡丹又?长大许多,四肢展开都快三丈长了,满身充满野性的?腱子肉,猩红瞳仁光盯住猎物就能将?对方钉在原地。
醒梦铃:“我们牡丹还是个一岁多的?宝宝!”
白虎三岁成年,魔尊评估了一下?宝宝的?吨位,点头附和道:“确实是巨婴。”
牡丹应景而委屈地“吼呜呜”了一声,震得慕长渊心脏都有些受不了。
醒梦铃在它腹中?愤愤不平:“所以说薄宗主?丧心病狂,居然连小奶虎都不放过!”
薄欢不知从哪儿得来“灵感”,某天回来后就开始翻典籍研究妖修交|媾采补的?事,看向牡丹的?眼神,仿佛能将?它原地解剖。
合欢宗弟子见怪不怪,却吓坏了弱小无助又?不谙世?事的?小脑斧,夹着蛋蛋生怕哪天被拉去噶了。
然而人界清醒的?醒梦铃早已看破了一切。
它开始鼓动牡丹“多出去走走”。
白虎虽然被驯化?过一段时间,仍喜欢爬树玩水,在醒梦铃的?不断怂恿下?,牡丹终于离宗出走了。
但走来走去也都是在不周山境内,其他门?派的?弟子知道这薄宗主?的?爱宠,都好好招呼着。
慕长渊拍拍大脑斧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道:“薄欢肯和你双修是你的?福气,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化?成人形了。”
醒梦铃凉飕飕道:“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慕长渊并不恼,而是笑道:“本座有更大的?福分。”
醒梦铃:“……”
妖修化?人是一道坎,绝大多数妖修都在这个过程中?直接被打回原形,有的?甚至就这么死了。
白虎凶性未消的?红瞳好奇又?警惕。
慕长渊:“只想?当老虎也行,不过开智之前?很多事本来也由不得你说了算,等进入发情期,你的?想?法应该就不一样了。”
牡丹“嗷”地应了一声。
眼看着妖界的?花朵就这么被带回正?道,作恶的?小铃铛痛心疾首:“你变了,你以前?根本不会这样循循善诱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魔尊老脸一黄,羞赧道:“是爱情。”
醒梦铃如遭雷亟。
就在它错过的?这段时间里,仇人变质成了酸臭的?爱情。
如今这位恶道之主?浑身散发出一股春天般的?甜心气息,但凡作恶的?小铃铛晚两个月遇到他,都不会落到如今当逃犯的?地步。
醒梦铃悔不当初。
铃心隔肚皮,还隔了两层,慕长渊根本不知道醒梦铃有多么自责。
魔尊心想?白虎要是因薄欢修成人形,那群小菜苗肯定又?要磕磕作响:发情的?妖修白虎和修多情道的?漂亮少年,这配置怎么看都像是《春潮狂涌》才能出现的?。
四字神书常看常新,连慕长渊都忍不住好奇作者是谁。
在木兰出现之前?,薄欢一直是仙门?流量担当和买股大户,从穿搭到最近喜欢哪种?类型的?双修对象,甚至他当天与几个类型的?对象双修,都经?常在股市交易坊出现。
不同于“始乱终弃股”做长线,薄宗主?的?股票基本是短线,即买即抛,热度绝对不过三天。
也正?因为如此,合欢宗的?玉衡仙君才能活跃在吃瓜一线——大家私底下?打探消息,根据江湖规矩,少不了也要拿出一些信息跟他交换。
转眼间,白虎凌空跨越了大半座不周山,来到暮商峰山脚下?。
暮商是九月的?别称,这里秋叶金黄,万物萧瑟,不远处还能看见陷入亘古长夜的?隆冬三山。
坐落在明暗交界的?寺庙红墙金瓦,诵声杳杳,犹如秋末天地间最后一片漂泊的?落叶。
不周山十大奇景,这里便算一处。
过去魔尊每次大驾光临,都光顾着上青阳峰总部?找茬去了,不像现在有闲心四处游山玩水,顺便逛逛仙盟的?菜园子。
白虎还没降落,慕长渊便隐约闻到一股瓦罐红烧肉的?香味。
是从寺庙飘出的?。
牡丹闻见了肉香打了个响嚏,差点把魔尊颠下?来。
寺庙晚课钟响,白虎顺着肉香找到了佛子的?禅舍。
与其说是禅舍,不如说山洞比较合适——洞内就一张蒲团,一张矮几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比临渊水榭的?小木屋还简陋。
慕长渊知道佛子讲究荤素搭配,肯定吃不惯寺庙里的?斋菜。
他还没站稳脚跟,就听见洞内传来笑声:“野猪啊野猪,贫僧腌制了你整整一下?午,怎么就引来这么个吃白食的?。”
慕长渊闻言笑道:“我一喝酒就想?起你,你吃独食也不来槐序峰慰问一下?。”
不虚闻言眼前?一亮,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信要是有酒,慰问是可以安排上的?。”
“君山青梅酒,都藏在白鹭城,还要劳烦佛子亲自去取。”
“好说好说。”
在不周山中?,酒可比肉难寻多了。喝酒并不影响修行,但仙盟为了避免有仙修醉酒后施法闹事,干脆直接禁酒。
这不周山禁制中?就有专门?针对禁酒令的?。
佛子招呼慕长渊坐下?看炉子,自己袖袍一振,须臾间就踏入彩云之中?,眨眼消失在明暗交界的?天际。
和尚按慕长渊说的?地方,把藏酒搜了出来,回来时手?里就拎着两只细口青玉酒壶,藏在袖袍底下?。
时间卡得正?好,小火温着的?那一瓦罐红烧肉炖好了。
慕长渊略一估算他破阵的?时间,对和尚的?修为境界又?有了新的?认知。
佛子心里惦记着红烧肉,这事可半点马虎不得。
魔尊见他忙前?忙后,想?起沈凌夕唯一一次给自己炖的?那瓮鸽子汤。
其实是给猫炖的?,慕长渊心想?,得找时间好好搓磨搓磨他的?师尊,哪天再?给他炖一瓮。
想?着想?着,嘴角就翘起了一个弧度。
和尚瞥见了,假装不知道。
佛子刚来第一天还听不懂股市行话,这几日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搞清楚后又?不由得想?,这位不秃善信当真?是位妙人,比他认识的?任何仙修都有趣。
佛子叹道:“有酒有肉,可惜没有歌舞助兴,委屈善信听外边和尚念经?了。”
慕长渊说:“想?看歌舞,倒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俩人的?目光同时转向洞口的?怨种?。
白虎:???
醒梦铃:……
醒梦铃出离愤怒了:老子是法器不是乐器!!
好在佛子并不想?看动物表演,他取出事先备好的?两套餐具,慕长渊这才收回不礼貌的?目光,看见两份餐具,挑起了眉梢。
俩人相视一笑。
出锅后的?红烧肉糖色鲜亮,看起来像一块块叠在盘子里的?深琥珀石,肥瘦相宜,夹一块入口即化?,软烂而不腻。
青梅酒甘甜爽口,酒液中?的?枫木香气,倒与这红烧肉成了绝配。
魔尊这酒换得不亏,自从入山以来,除了沈凌夕煲的?汤以外,就数这顿吃得最满意。
尽管这两顿都只有一道菜。
和尚还在斤斤计较:“贫僧用一串佛珠、一顿红烧肉,还了慕夫人的?一饭之恩。”
慕长渊夹起一块晶莹漂亮的?红烧肉,接着话头就说:“那顿饭钱可不少,这儿还有两壶酒呢,除非你把红烧肉做法教给我,不然下?次我带我师尊过来蹭吃蹭喝。”
佛子正?色道:“善信。”
“嗯?”
“你家是放高利贷的?吗?”
慕长渊:“……”
还好佛子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将?配料和烹煮技巧尽数授予,总算了了这一桩孽缘。
天色将?暗未暗,洞外诵经?声中?似乎透出一股火气,慕长渊明显感觉到两波灵力在对冲,显然是密宗和显宗又?开始掰头了。
“早晚各一次,”佛子笑眯眯地吃掉一块红烧肉,“听了显宗密宗诵经?,这头野猪也算是死后积福了。”
青玉酒壶里的?梅子酒下?去一大半后,慕长渊听着洞外火花四溅的?诵经?声,笑问:“那佛子修显宗还是密宗?”
和尚答:“贫僧只修因果。”
这话正?中?魔尊下?怀,慕长渊不动声色地切进了今天的?主?要目的?:“佛子既然修因果,将?万佛长青送与沈凌夕,必然是看见与他的?因果了。”
和尚笑得像个神棍:“阿弥陀佛,善信与沈仙君皆不在因果之中?。”
魔尊唇边的?笑意略减,道:“佛子何意。”
“因果与天道皆不可强求,善信要问的?事,贫僧有一句可答: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慕长渊蓦地想?起曾经?的?那个谣言:“难道我真?是他命定的?情劫?”
当慕长渊还是阿修罗的?时候,三界就有传闻说他是沈凌夕的?情劫,很长一段时间慕长渊都以为这是仇家故意散播谣言,想?借沈凌夕之手?铲除自己。
毕竟他和临渊水榭那位修炼天才实在没什?么交集。
这回换佛子诧异了:“什?么情劫?和尚怎么听不明白。”
慕长渊看着对方满脸不解,最终欲言又?止。
神魔之间的?羁绊,说出来又?有几人能懂呢?
可倘若真?是自己,沈凌夕会狠得下?心来杀他证道么?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每每思及此,魔尊心脏就怦怦乱跳,脑子里也乱成一团。
他曾经?想?逼沈凌夕面对善恶之间的?天堑鸿沟,如今想?来,却是连自己都不愿面对了。
慕长渊喝了些酒,心绪紊乱,好在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对,若他真?是命定的?情劫,沈凌夕第一次如何能飞升成玄清上神?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偏差,又?或者,既定的?命数也是可以改变的?。
慈悲的?诵经?声骤然停止,空气中?弥漫着萧条死寂。
魔尊坐在蒲团上,眼底映出洞外的?烈日熔金。
他默默地喝完杯中?酒,将?“因果”两个字连同酒液吞下?,烧入肺腑之中?。
——善道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恶道来解决。
魇魔三毒
慕长渊回到槐序峰时, 想着沈凌夕应该回得比自己早。然而还没进碧湖宫就听见扫洒的弟子说,天枢仙君早上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过。
根据慕长渊前一段时间的观察,沈琢的聊天水平可能还比不上醒梦铃。
难道沈凌夕还因为昨晚的事躲着自己?
慕长渊觉得不是没可能, 上神重?生后性?子确实有些变化——尽管话还是不多, 但明显变得避战了。以往面对魔尊的挑衅,他是绝不会忍的。
就更别提在床上妥协地?喊他“孽徒”了。
前几天慕长渊想起沈凌夕时, 心中还?满是甜蜜满足, 可现在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对方道心里的那一道裂痕。
一天不解决这个问题, 慕长渊寝食难安。
听完弟子的话, 他眉头渐渐蹙起,琢磨起上神夜不归宿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很可能二者皆有?。
昨晚玩得过火了,魔尊叹气, 神与魔之间的信任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重?新建立。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今夜风有?些阴凉,慕长渊拢住衣袍,想起沈凌夕给自己留过一张通讯符。
自从采补了灵力,他能使用一些仙门的符咒和简易法?器,比如通讯符和乾坤袋。
其实一些低阶法?术也能凑合着用用,可一旦涉及复杂招式,需要控制大量灵力的情况时,没有?气海金丹根本?做不到。
慕长渊很清楚, 自己不可能筑基结丹,所?以跑路是迟早的事, 但最好能顺便把上神拐跑, 只留下仙盟四傻收拾这个烂摊子。
谁让他们四个倒霉跟着回到天元廿四年呢?
慕长渊的想法?很美好, 实施起来就不一定那么回事了。
魔尊翻出通讯符,果然看见一条留言:这几天有?事, 你先跟着新弟子上课。
末了还?交代一句:不许欺负别人。
慕长渊越看心里就越不爽:本?座可不就只欺负你一个么?!
他又反复看了几遍留言,阅读理解题做得飞快:好家伙,这是打算长期夜不归宿啊。
你看本?座长得像怨种吗?
魔尊昨晚多了个心眼,在沈凌夕的道心中留下了一缕未炼化的魂元,本?来只是想监测岩浆,万一道心出现异常波动,魔尊能在沈凌夕坦白之前有?所?准备。
现在倒好,直接变成查岗利器了。
气势汹汹的美人转身翩然下山,刚好错过了御剑凌空而来的医宗弟子——
碧湖宫内的墨磐盤一看见医宗的身影,挥舞着胳膊大喊:“这里,在这里!”
喊罢又低头对墨聍安抚道:“聍师兄你撑着点,医宗的师兄师姐来了!”
凄清月光下,金丹弟子面容凹陷,眼球凸起,表情狰狞,竭力伸手向?前空抓着,似乎从虚空中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他的道心中,一道声音不断地?质问他:
「你对自己苛责,对他人‘仁心’,为何?他人却?可以‘不仁’?」
「你明明尽自己的能力救了一城百姓,为何?还?要被嘲笑无能?」
「什么都不做的人当然不会犯错,你顾全大局,却?要承受一切——」
「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墨聍怔怔道:“错的是这个世界。”
瞬间,器修道心坍塌,墨聍的胸腔如同一个破风箱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不像从喉咙发出的:“错的是你们……”
弟子们都快吓哭了:“师兄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去找恭长老了!”
“师兄你究竟怎么了呜呜,别吓我……”
医修落地?后疾步上前,一看这情况就暗道不好:“他这两天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有?几名弟子已经泣不成声,墨磐磐带着哭腔道:“不知?道,师兄回来后一句话都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
墨磐盤只觉得胸腔一冷,好像有?什么东西贯胸而出。
其他弟子爆发出尖叫,他低头一看,是师兄墨聍的佩剑“九黎”。
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头涌出,墨磐盤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聍师……兄……”
墨聍就像不认识他似的,灰败的双眸忽然异光大灿,魔气从体?内蔓延出来,瞬间掀翻了冲过来的几名弟子!
都是金丹期,但医修普遍不太能打,医宗女修急促道:“快去请你们师父来!”
墨宗的总共只来了数百名弟子,三名元婴长老都在上仙界,客卿长老沈凌夕又不知?去向?,弟子们一时间全都慌了神。
金丹期的墨聍在他们当中已经算是很高的修为了,然而魔化后的他水平更是直逼元婴期!
女修忙向?医宗发出求救信号,信号弹升空,青金交错的光芒映入墨聍的眼底,他就跟失控似的,催动剑诀将九黎剑从墨磐盤胸口抽出!
医宗女修顿时打了个激灵,猝然转过头来。
“祺师姐!”
“祺师妹!”
惨叫声响起时,鲜血飞溅,墨磐盤一手支撑着身体?,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刚才墨聍刺他时并?没有?使用灵力,否则他早已经死了。
猩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干净的青石板上,墨磐盤眼前一片模糊。
他感觉到四肢百骸痛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随后,体?内的那把火烧进了他的道心——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凡人懦弱自私,却?要仙修有?求必应,你们明明已经跳脱轮回,却?还?受世俗道德绑架。」
那声音阴柔无比,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之下,根本?辨别不出男女。
“你是谁?!”墨磐盤怒斥道:“不要装神弄鬼!”
然而对方就像与他共用身体?一样,对他的一切想法?了如指掌。
「你在怕什么。」
「怕我说出事实真相?还?是怕自己意志因真相而动摇。」
「你们镇守九州大陆,每年都有?凡人因为嫌你们难请,理直气壮地?勾结恶道,等收不了场的时候,又烧香拜佛求你们救世——」
「你以为人界的官府就没联络过魔修、人皇就不贪婪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吗?」
「猜猜为什么仙盟声势浩大地?存在数百年,却?只能保住江南一带。」
「‘贪’、‘嗔’、‘痴’这三毒是凡人永远过不去的关?。」
墨磐盤在痛苦和心火的双重?折磨下瞳孔骤然扩大。
「而仙修,也不过是折磨自己,造福他人罢了。」
**
青阳、花朝、莺时合称为三春山,同理还?有?三夏山、三秋山以及三冬山。
刑罚院得建筑风格恢宏大气、冷肃庄严,却?破坏了大自然的美感,与三春山的烂漫格格不入。
慕长渊抬头望着牌匾上的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晚从剑上一脚踏空的尊者严珂。
刚想起严珂,严珂就冒泡了:“刑罚院一带严禁逗留,速速离去!”
说话的是严尊者的一抹分?神切片,就附神在建筑物门口威严的守门石狮上。
刑罚院的院长由盟主兼任,平日里沈琢并?不插手刑罚院的事务,由首位尊者严珂全权负责。不过据说刑罚院内还?有?一处伏魔堂,是弟子们都缄口不提的可怕禁地?,负责人正是青阳峰峰主赵怀阳。
刑罚院的门口覆盖了各种精密复杂的法?器,以及严珂的神识。
早上还?好好的,晚上沈凌夕就无端被罚,慕长渊准备进去讨个说法?。
他对石狮子说道:“天枢仙君是不是在里面?”
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刑罚院一带严禁逗留,速速离去!”
“这仙工智障还?不如醒梦铃……”魔尊再次感慨钜子的创新性?,顺手摸了两把石狮子脸部的鬃毛。σw.zλ.
严珂:
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作为曾经的“告密者”,同样也是青苍女帝的贴身侍卫长,是严柯让魔尊在人界三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顶头上司睚眦必报的个性?。
严珂恨不得这辈子都别再和魔尊打交道,即便对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可天道的意志神秘莫测,万一魔尊哪天福至心灵突然恢复记忆呢?
这谁也说不准。
严珂凝息屏气。
慕长渊细细端详着这座雄伟的石狮子,沉思片刻后,忽然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严珂:“!!!”
威武的石狮子顶着两个铜铃眼,差点从石墩上跳起来。
慕长渊又恍然大悟:“噢,是《新弟子必读:仙门门规四千条》的封面!”
严珂:“………”
虽说兵不厌诈,但他实在经不住这么一惊一乍,第?三次驱逐声就小多了:“刑罚院一带严禁逗留……”
慕长渊吊儿郎当道:“弟子今天旷了一整天的课,特?来领罚。”
石狮严肃道:“姓名?”
“木兰。”
石狮一本?正经地?说:“天枢仙君已经为你请了假,说你突发恶疾。”
慕长渊:“……”
本?座今晚还?非进去不可了。
慕长渊微微一笑,伸手摘掉了发顶的桃木簪子,泼墨般的长发如瀑落下。
石狮子没想到他如此?固执,眼睛瞪得更圆了。
慕长渊把桃木簪扔在石狮脚下,算得明明白白:“披头散发仪容不整,扫三日刑罚院;乱丢垃圾,污染环境,罚两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禁闭七日。”
魔尊心想:不知?道沈凌夕要在里面待多久,先开七天房,用完了再说。
“……”石狮子瞪着面前过分?嚣张的青年。
岂有?此?理,这厮简直是在挑衅仙盟门规的权威!
石狮子气得当场……就把他放进去了。
看着慕长渊大摇大摆地?走进刑罚院,严珂悲催地?自我安慰:
罢了罢了,把这人形生化|武器送去给他师父管教才是最安全的,自己只是一个混日子的打工仙,就不蹚这摊浑水了叭?
不入天道
严尊者?自我安慰时, 魔尊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他总感觉严珂对自己的态度并不仅仅因为阵营。
慕长渊是?恶道之首,却不屑于背地里捅刀子,毕竟天道魔尊一般当面捅。
套马甲是?为了便宜行事?, 他一天不挑事就浑身不舒服, 但玩翻车了也认栽。
只有一次,让慕长渊特别不爽。
就是?青苍帝国。
即使隔了这么长时间, 每回想起, 魔尊还是?觉得有些手痒, 尤其进入不周山后, 总想找机会再烧一次仙盟宗祠。
青苍女?帝掌权的那?三十?年,被人界称为“技术大爆炸年代?”,“她”通过各种中央集权的手段, 几乎凝聚整合了人界七座大陆所有的资源。
那?期间没有战争、没有天灾,只有内卷,医疗、经?济和社会福利体系大幅上升,科技技术更是?日新月异。
但最终,人们一听说女?帝的真实身?份,态度立马就发生一百八十?度剧变。
他们指责慕长渊居心叵测,还纷纷马后炮表示自己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理由?是?女?人怎么可能掌权。
慕长渊差点拿地狱凤凰火烧人界。
当时没来?得及烧的原因,是?他暗中调查到有亲信背叛自己,将?状告到了不周山, 仙盟才出手扒了他的马甲。
魔尊和仙盟积怨已久,当即猜到是?仙盟的卧底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凡人告状也要有途径才行, 仙界早就归隐了, 不像天元廿四年, 人人都知道不周山在哪,还能观摩仙盟大会。青苍女?帝时期, 五大仙山的入口都被结界封住,绝大多?数凡人都以为仙界只是?远古幻想。
背叛慕长渊的,绝不可能是?凡人。
魔尊提刀上不周山来?,要求仙盟交出卧底。
显然,自诩名门正宗的老头?子们绝不会交出队友,也不承认派过卧底,反咬慕长渊血口喷仙。
慕长渊一怒之下将?仙盟的宗祠烧成青烟,仙修鬼哭狼嚎地逃离不周山。
最终这事?不了了之,魔尊撒了一通气后就回了地狱,青苍女?帝在人间的痕迹被他一并抹除。
仙盟也知道惹怒了恶道之主,后几百年里都老老实实,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天乾之变,他们实在解决不了,才夹着尾巴跑下界来?寻求地狱的帮助。
时间过得太?久了,慕长渊又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仙盟的刑罚尊者?打过交道,刚才他随便试探了一句,石狮子就跟吃错了药似的,让慕长渊更确信自己应该认识严珂。
仙修普遍持身?雅正,薄欢那?样妖妖娆娆的就很少,慕长渊看一眼就能记住,严尊者?长得像怒目金刚,拿起一柄三头?戟就能去禅宗当雕像的那?种,照理魔尊就算记性再差,出于猎奇的心理,都应该有印象才是?。
不管了。
慕长渊穿过重重金属栅栏,进入到刑罚院深处。
他坑过的人实在多?不胜数,哪能个个印象深刻。
院内值守弟子不多?,石砖砌成的狭窄走廊曲曲折折,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慕长渊感觉到这山体内镇压了一些“东西”。
一些不属于仙界的东西。
“谁?!”
一名值守弟子见半夜有人进来?,便习惯性地向对方投出鄙视眼神,但看见是?海王“木兰”时,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咦?怎么是?……”
“你”字还没说出口,幽魂般的大美人就拐了个弯,彻底不见了。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白檀香气。
弟子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想那?不是?临渊宗的禁闭室嘛?
片刻后,他忽然回过神,迅速从袖袋里翻出一张蓝色通讯符,在暗网中留下一条信息【师徒股涨势逆天!——来?自刑罚院】
通讯灵阵中很快就热闹起来?,暗网都是?匿名交流的:
【备课街的亡灵】:什么情况?!
【孤勇者?】:听说天枢仙君犯了事?,被罚三日禁闭。
【备课街的亡灵】:奇了怪了,他还有犯错的时候?
【脱发女?修的祈祷】:犯了什么事??
【孤勇者?】:仙凡禁断!
【离离原上谱】:!!!
【满身?大汉】:!!!
【我迪加在东北】:‘始乱终弃股’和‘夜会神秘男子股’的究极合体股——师徒股!
【乐子仙终成乐子】:等等!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华点!
【满头?呆毛】:什么?
【满头?呆毛】:急死我了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乐子仙终成乐子】:兰兰已经?是?仙修了,不属于仙凡禁断,天枢仙君心中另有其人!
【离离原上谱】:???
【满身?大汉】:???
【乐子仙终成乐子】:喂?没人了吗?大家怎么不说话?
……
**
刑罚院的主体建在青阳山内,内部空气不流通,对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不太?友好。
慕长渊越往里走,就越觉得胸口发闷。
“这山里……怎么……这么多?……魔物……”
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但一手扶着墙,直立起身?子向周围一看——全?是?仙门的禁制符咒,哪有什么魔物?
魔尊大受打击:难道本座还能被这些符咒所影响?
他不服气地又继续往前走。
刑罚院规模不小,但禁闭室用得最多?,整座刑罚院光禁闭室就有千来?间。
严珂知道慕长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一路上没有增加阻碍,魔尊顺利来?到沈凌夕所在的禁闭室。
虽然成了墨宗的客卿长老,但沈凌夕是?被盟主惩罚,所以幽禁在临渊宗的禁闭室内。
这里已经?数百年没有开启过了,魔尊刚踏入这间屋子就感受到一股阴森之气。
他以为禁闭室是?小黑屋,然而恰恰相反,几千盏长明灯几乎把这里照得跟佛堂一样敞亮。
慕长渊看见每盏长明灯的底座都刻着一个名字。
全?都是?在那?场祸乱中死去的临渊宗长老和弟子的姓名。
沈凌夕跪坐在蒲团上,长发与白袍交叠逶迤,在这封闭空间里,他犹如一尊神像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明灯前。
慕长渊呼吸微微一顿,他好像透过这一光景,看见上神孤零零坐在三十?三重天神殿里的模样。
沈凌夕只有动情时,身?上才能多?一丝人气。
魔尊不由?自主地朝沈凌夕的方向跨了一大步,禁闭室的结界悄然开启,又在他进入后悄然合上。
沈凌夕的神识已经?查探到了来?人。
他刚刚在想:慕川看到留言后会不会又生气了?
转眼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了他面前。
看见慕长渊的一刹那?,心里分明是?欢喜的,嘴上却还是?淡淡道:“你怎么进来?的。”
慕长渊吊儿郎当道:“践踏着严珂的尊严进来?的。”
沈凌夕:“……”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不着调的语气,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起来?。
来?都来?了,慕长渊也不客气,走到沈凌夕身?边,抽了个蒲团坐下。
蒲团硬邦邦的并不舒服,他换了好几种姿势,最终忍不住抱怨道:“我知道你是?自愿进来?的,但沈琢为什么罚你?因为你缺席了仙盟的重要会议?”
沈凌夕摇头?:“是?,但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
沈凌夕想了想,说:“我道心不稳,自请入禁闭室思过。”
他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慕长渊听完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怎么,你还怕本座去找你师父麻烦?”
沈凌夕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得不说,沈凌夕板起脸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尤其现在披散长发,愈发接近上神法相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冷漠天真,神圣不可侵犯,却又引诱着魔尊一步步沦陷在自己的温柔和包容之中。
明明灭灭的烛光跳跃着、包围着他们俩。
慕长渊看到的是?禁闭室森寒的长明灯,沈凌夕却想起了三十?三重天上的神殿。
亘古寂寥的神殿也有万年不灭的长明烛火,而神殿外则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和冰川。
他每每坐在殿中望着尘世间的一切时,回过神来?,只觉得彻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每一块砖、每一道地缝,都透着孤独的冷意。
沈凌夕仿佛经?历着一场没有尽头?的寒冬。
那?些年,玄清上神听到的最多?的消息,就是?魔尊最近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众仙不知道的是?,沈凌夕每回听见这些事?情,心里都是?充满羡慕和嫉妒的。
三千丈红尘滚烫得如他道心裂痕里的岩浆,沈凌夕不能被恶道察觉到他的异样——鬼界在慕长渊的统治下,势力一年比一年壮大,仙盟忧心忡忡,担心迟早有一天要面临神魔大战。
为了未来?的那?场战争,沈凌夕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
到后来?,他只要离开三十?三重天,出手必然竭尽全?力,强悍到足以震慑住整个恶道。
可每当回到神殿内,看见亘古不变的冰雪与星辰,沈凌夕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张肆意嚣张的艳丽的面孔。
魔尊的血和岩浆一样滚烫,即便离开身?体,温度也不会消散,沈凌夕把那?些血收集起来?,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纯青琉璃瓶里,就悬挂在神殿的飞檐角上。
不练枪时,他时常就抱膝坐在台阶上,望着繁华的尘世间,再看一看自己道心的裂痕,轻叹一口气。
纯青琉璃瓶成了神境中唯一的热源,陪伴沈凌夕过了数千年,直到他带回魔尊的一根臂骨。
曾经?沈凌夕甚至无聊到做出某个设想——说不定有一天,自己能在三十?三重天上凑一个慕长渊出来?。
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啊,沈凌夕心想。
最后那?根臂骨被他做成了骨笛,取名“问心”,慕长渊每次看见它?都会火冒三丈。
沈凌夕却偏要把问心挂出来?耀武扬威。
然而连上神都逃脱不了现世报。
天乾之变期间,慕长渊趁火打劫,明目张胆地要求仙盟拿神骨来?换。
仙盟宁毁道心也不屈服,最终是?裴青野偷偷把这个消息传给三十?三重天的沈凌夕。
抽骨之痛,沈凌夕已经?体验过一回,但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知道魔尊是?怎么发现归魂枪里的神骨的。
沈凌夕想着过去的事?情,恍惚间才觉得物非人非。
“沈凌夕,再不说话本座就要亲你了。”
上神的思绪陡然被拉回到禁闭室,慕长渊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就这么大剌剌地凑在自己面前,皱着眉头?十?分不满。
沈凌夕又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酒气和白檀香气。
慕长渊声音抬高?了几分:“所以本座刚才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见?”
沈凌夕:“……”
魔尊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压着怒气道:“说话。”
沈凌夕疑惑道:“你不是?要亲吗?”
我说话你还怎么亲?
慕长渊:“……”
聪明一世的魔尊大人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亲吧,显得他太?好拿捏;不亲吧,又说话不算数。
慕长渊从来?没有过这么骑虎难下的时候。
沈凌夕见他僵持着一动不动,便拉住了对方的衣襟,主动抬起头?,凑上去在慕长渊的唇畔轻点一下,然后道:“亲完了……你刚才说什么?”
魔尊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什么来?着?
本座也忘了。
他花了一点功夫才让脑子重新开始转动:“本座问你准备自省几天。”
沈凌夕说:“三天。”
慕长渊嘀咕道:“那?我充多?了。”
要不要跟严珂商量一下,剩下四天的余额换下次再进来??
沈凌夕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领罚的事?情不是?秘密,但慕长渊在仙盟不认识几个人,墨宗弟子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严珂更是?不可能主动告知。
除非……
除非他也像自己先前那?样,下了追踪的法术。
慕长渊微微一笑:“师尊想知道吗?”
“嗯。”
“就不告诉你,略略略。”
“……”
禁闭室的长明灯就像一缕缕阴魂,在虚空中审视着他们。
眼前每一盏灯都是?一座牌位,阴魂哭号,时刻提醒着进入这里的修士,道心崩塌的下场。
慕长渊却无所畏惧。
不仅无所畏惧,甚至酒劲有点上头?,说出的话幼稚又挑衅。
沈凌夕悄悄帮他把那?一丝青梅酒气藏好,慕长渊就半合着眼,靠在他身?上休息。
俩人的青丝缠绕在一起,被慕长渊拾起顺手打了个蝴蝶结,嘴里嘟囔道:“沈凌夕,这里面好闷啊,本座好像有点缺氧……”
上神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魔尊以为他不会理自己,却忽然听见沈凌夕说:“慕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魔尊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假装懒洋洋的:“嗯?”
沈凌夕说:“我可能,不能入天道了。”
魔尊的酒彻底醒了。
步步为营
“你……说什么?”
慕长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眼角眉梢尽是寒意。
沈凌夕说:“我的道心……”
话未说完,慕长渊蓦地直起身体,沈凌夕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道往后一推, 怀中的热源就这样离他远去。
垂地青丝仍连结在一起, 魔尊气愤地打断他的解释:“不入天道是几个意思,你打算一直在元婴期待着?因?为道心有裂痕?那你知道元婴修士寿命就只有几百年吗?!”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沈凌夕哑然。
尽管慕长渊竭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一些, 但剧烈起伏的胸腔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不平静。
慕长渊起初以为沈凌夕只是提防自己。
这并不奇怪, 关系再怎么亲密, 一旦涉及阵营立场的问题,他们谁都不会?让步——就像慕长渊执意入恶道,也没有跟沈凌夕商量一样。
沈凌夕作出决定时, 同样没有征询过任何人的意见。
但慕长渊先前并不知道,沈凌夕竟如此决绝——假如不继续修炼的话,元婴宗师不过四五百年就会?仙逝,曾经轰动三界的“玄清上神”也不会?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三界都将忘记还有沈凌夕这么一个人。
就像现?在没人提起裴芳菲一样。
沈凌夕无奈道:“仙修的寿命比凡人长很多了。”
“强词夺理?!”慕长渊简直被他气笑了:“你修天道就是为了和凡人比命长吗?”
当然不是,沈凌夕想,可他厌倦了漫长的生命。
总要让他先走一次,以示公平。
所以回到天元廿四年后,上神就决定不再修炼, 等?到生命走向自然终结,上神也会?带着慕长渊的心魔一起消失。
魔尊喜欢喧嚣的红尘, 只要没有心魔就不会?灭世?, 那么上神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能?剩下数百年的时光能?让他贪恋欢愉, 沈凌夕觉得?足够了。
然而魔尊却觉得?远远不够。
“那我?呢?”慕长渊语气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猫猫:“那我?怎么办。”
沈凌夕望着他,目光平静温和:“慕川, 你我?都证得?天道,应该清楚世?间没有任何事物是能?够永恒的。”
“归墟是迟早的事情。”
慕长渊抿紧嘴唇,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不一样。”
他边后退边摇头?,成结的长发慢慢拉开俩人的距离。
慕长渊不知如何怎么解释其中差别,只得?又摇了摇头?:“和归墟完全不一样。”
尽管经常惦记着将上神从?高坛拉入尘泥,可真到对方撂挑子不干的时候,魔尊又不能?接受了。
沈凌夕就应该高坐神坛,慕长渊自然能?想办法找到他、弄脏他,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地狱魔尊游戏三界,不是谁都看得?上的,能?入他的眼就必须一生一世?,少一分一秒都不行。但依照沈凌夕现?在的意思,就跟发一张“五百年体验卡”差不多。
慕长渊怎么可能?接受!
沈凌夕伸手想要摸他的脸,却被慕长渊一把推开:“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像一朵艳丽的花瞬间灰败枯萎,沈凌夕有些慌了:“慕川?”
魔尊突然间发了狠,道:“沈凌夕,你要真敢这么做,本座必毁了你的‘乾坤之?术’!”
沈凌夕闻言脸色剧变。
地狱魔尊说到做到,可假如再逆转一遍,岂不是要重现?灭世?之?灾?
沈凌夕针锋相对:“那我?就只能?带着你一起归墟了。”
慕长渊冷哼:“去谁家还不知道呢!”
俩人因?为这事吵起来,沈凌夕还要说什么,看见慕长渊惨白的脸色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半晌,他叹息道:“难道你就忍心看我?堕魔,万年功德毁于一旦。”
道心裂痕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三界,若他不成神,大不了被仙盟诛杀,可若是天道上神堕魔……
善道的信仰将不复存在。
慕长渊毫不怀疑,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仙修信仰崩塌势必会?对地狱恶道造成影响,后果多半也与魔尊建立“文明鬼界”的愿景背道而驰。
不过真要到那时候,也不是文不文明的问题了,魔尊将变成三界第一鳏夫,这才是重点。
慕长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出事。
沉默蔓延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声?音喑哑:“裂痕是你飞升上神前就有的?”
沈凌夕摇头?:“飞升后发现?的。”
“找到原因?了吗。”
沈凌夕说:“因?为‘情劫’。”
上神说起时,语气平淡,然而听见“情劫”两?个字,魔尊心脏猛地抽痛一下。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他曾以为的谣言,往后将成为魔尊最大的梦魇。
因?为无情道修最难过的情劫,从?古至今没有幸存者?。
那些侥幸从?情劫中活下来的,修为也就止步于此了,余生没有精进的可能?,连半神都逃脱不了宿命的诅咒——沈琢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慕长渊觉得?传谣的人,是不希望看到沈凌夕修成正?果。
最终沈凌夕没能?杀了慕长渊就自行渡劫飞升,在他心里,也算证实了传闻并不属实。
然而兜兜转转,经历过了一万年的时光,沧海都化作桑田,他们竟又回到了原地。
慕长渊不甘心:“可是你……你上次没过情劫,这次就非过不可吗?!”
沈凌夕无言以对。
魔尊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劲:整个三界之?中,谁有能?耐预言天劫?
换一句话说,是谁提早窥探天机,得?知沈凌夕的天劫是他?
万一不是他呢?
等?等?……
慕长渊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假如沈凌夕的情劫不是自己,那会?是谁?
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钻牛角尖,尤其想到自己被慕井那个神经病坑得?母胎单身,而上神居然还瞒着他有过一段感情,一时气不过,竟吐出一口鲜血!
“慕川!”
眼看着慕长渊摇摇欲坠,沈凌夕再顾不得?许多,冲上来封住他身上的几个大穴,急道:“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你先别动怒!”
魔尊这会?儿恨不能?支棱起来,当场逼问对方那奸夫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读的什么书、吃的什么药,然而不争气的身体像漏风一样,自己辛辛苦苦采补回来的灵力迅速流失。
沈凌夕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慌乱。
他想要传讯给?裴青野,让他马上带方源来刑罚院,却被怀中的人一把夺走通讯符。
“慕川你……”
山体内太过憋闷,魂元狴犴蠢蠢欲动,慕长渊将那道符咒化为灰烬,笑意里充满残酷:“沈凌夕你慌什么,本座又不是第一次赴死。”
沈凌夕:……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
上神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种情况坦白,然后措手不及地被对方将了一军。
玄清上神性子固执,作出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哪怕魔尊生气也没用,他会?哄他,但绝不会?让步。
可现?在形势不同,慕长渊简直是在以死相逼!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禁闭室中蔓延,俩人明明距离不过咫尺,却仿佛遥隔着数万里。
慕长渊的生命一点点在流逝,沈凌夕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
“不……慕川……你不能?……”
你不能?再一次先我?而去。
他终于做出让步:“让狴犴回去,这件事以后我?听你的便是。”
“早说嘛,”慕长渊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扯起嘴角:“知道三界谁司掌生死吗?”
沈凌夕:“……”
要不还是让这个祸害死了算了吧。
魔尊才不管上神此刻心中作何感想,见对方妥协,于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等?你阳寿耗尽,本座就把你留在地狱黄泉,再把你的奸夫捉来炼成鬼将,让他天天看着本座是怎么顶撞自己的师尊的。”
沈凌夕:“………”
上神的脾气倒也不至于好到这个地步,可沈凌夕此刻只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地狱魔尊说到做到,倘若他真的死在自己怀里,沈凌夕简直不敢想象。
他会?怕。
真的会?怕。
魂元狴犴心有不甘地回到慕长渊体内,先前满室温馨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慕长渊虚弱不妨碍那一张嘴叭叭地得?寸进尺:“你从?前那个奸夫的事,本座就大度地暂不计较了……”
沈凌夕百口莫辩:“胡说八道,哪来的奸夫。”
不提还好,一提慕长渊的好胜心顿时又要冒头?:“话说……他有本座大吗?”
地狱魔尊步步为营,硬是逼得?天道上神节节败退。
沈凌夕懒得?理?他胡搅蛮缠,扔下人就要走,魔尊赖在地上拽着头?发说:“别别别,结还没解开呢……”
沈凌夕只得?倒回来解头?发。
满室灵位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小两?口从?吵架到和好。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蝴蝶结都打成死结了,神魔脑袋凑在一起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到最后慕长渊耐心耗尽,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往地上一躺:“不解了,拿刀割断吧,本座的阳寿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沈凌夕本想用“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劝他,但一想魔尊的出息程度远超父母期望,于是放弃了。
他两?指并拢,剑气陡然凝结,不费吹灰之?力就割断了死死缠绕的青丝。
这发结留着没用,被人发现?更是解释不清,沈凌夕准备拿去用长明灯烧了,却被慕长渊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你说你这人,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懂不懂?”
沈凌夕:……
魔尊刚恢复一点力气,靠在他身上又开始畅想未来:“你说以后咱俩公开出柜,这些地方会?不会?变成修真界的旅游胜地啊?”
上神面无表情:“你想得?可真远。”
“那当然!本座连咱们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虽说这完全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却仍勾起上神的好奇,沈凌夕问他:“真想好了?”
“千真万确!”
“说来听听。”
慕长渊见他如此配合,立马来了兴趣:“本座决定叫……慕鱼!”
沈凌夕下意识地数了数笔画,紧接着松一口气:看来慕夫人取名的才华没有遗传给?慕川……
谁知这时慕长渊忽然凑近他,微凉的薄唇紧贴着耳廓,用一种极为暧昧的语气说道:“少慕知艾的慕,鱼水之?欢的鱼。”
沈凌夕脸一热,一股酥麻感自敏感的耳垂扩散开来。
魔尊的万恶生悄无声?息地包裹住沈凌夕的身体,正?要往衣襟里探索时,不知哪盏长明灯突然发出“啪”的一声?炸响,火光猛地一晃,将两?人的神思同时拉回到现?实。
“不正?经,这里是禁闭室!”
沈凌夕低声?呵斥,目光却垂向地面,不敢抬头?看向那些灵牌。
慕长渊却无所畏惧:“临渊宗的那些前辈们若是真为你好,就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而不是看着你受道心折磨。”
这话和他从?幻境试炼出来后说如出一辙,沈凌夕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无从?反驳,只道:“身死道消,你还为难一堆牌位做什么。”
慕长渊笑道:“你也知道是牌位,又有什么可心虚的?于从?前,祸事并非因?你而起,于将来,你给?宗门带来了万年荣光,就算需要一个人对着这些灵位忏悔自省,怎么也轮不到你才对。”
沈凌夕今晚领教了魔尊的各种歪理?邪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向对方证明自己根本不心虚——他一把抓住慕长渊的衣领,探过头?去就要堵住那张可恶的嘴。
唇瓣间距离只剩不到半寸时,一名值守弟子冒冒失失闯进结界,还没站稳就看见这么一副父慈子孝,啊不,师慈徒孝的画面,顿时遭到暴击:
“天枢仙君,大事不好了!墨宗……咦你们在做什么?”
无坚不摧
刚才信誓旦旦说不心虚的两个人触电般分开。
还是慕长渊比较有经验, 他端坐在蒲团上,伸手理了理衣角,慢条斯理地问道:“别急, 慢慢说, 墨宗怎么了。”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管用,要知道外面已?经翻了天, 菜苗六神无主地冲进来汇报, 听?到一句极具宗师风范的“别急”, 简直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 他瞬间忘记自己刚才看见的足以震惊整个仙盟的一幕,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来——
墨宗确实不太好。
今晚接连有弟子道心坍塌,竟出现传染的趋势——不就和当年的天乾之变一模一样?!
魔尊也是经历过才知道, 天乾之变最先从低阶弟子开始,起初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引起上仙界的重视。
所?谓道心不稳就和风寒感冒一样常见:人不可能一辈子只感冒一次,人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感冒。
对?于道心不稳,最常见的处理方式是闭关?打坐,直到境界稳定,又或者出去游历,见见世间百态,看能否参悟出症结之所?在。
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大?起大?落, 以?及急功近利的加强修炼,妄图强行跃过这道坎。
说起来简单, 事?实上绝大?多数仙修碰到道心不稳时, 第一反应就是情绪波动起伏, 紧接着就想隐瞒这件事?情然后尽快解决,以?免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于是开始没日没夜地修炼和参悟。
越是修炼得艰难的人就越着急,最后道心崩塌。
沈凌夕能稳住开裂的道心这么长时间,实属奇迹。
得亏恶道没有这玩意?儿?,否则换作慕长渊早就撂挑子了,谁有空参悟这鬼东西。
“……出事?的弟子越来越多,天璇仙君已?经率剑宗赶过去了,严尊者听?到消息立马就让我?向您汇报!”
值守弟子显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报给?沈凌夕,只以?为他是北斗仙君之首,理应知情。
沈凌夕最终还是没忍住,看了慕长渊一眼。
魔尊又露出那张比窦娥还冤的脸,就差没把“清清白白慕小川”几个字写脸上。
今晚他偷喝了酒,又和沈凌夕吵了一架,虽然很?快和好,但情绪起伏对?他这种?重病之人来说实属消耗过度。
哪还有力气出去兴风作浪?
沈凌夕也清楚,因此没多说什么。
俩人很?快就赶往事?发?现场。
**
都说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上神和魔尊在刑罚院没待够半天就被紧急放出来“负σw.zλ.重前行”了。
仙盟既然分上、下两个仙界,说明各有各的管理体系,宗门有门规,每座山峰又有山规,层层递进,也正因为如此,下仙界并非事?事?都必须汇报到青阳峰。
这种?漏洞导致当年天乾之变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上仙界大?规模爆发?,众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此时正逢仙盟大?会,仙凡云集,假如未能引起重视,很?快整个仙界就要大?乱了。
好在严珂经历过天乾之变,这边放出沈凌夕,那边就火速通知同僚。
沈凌夕和慕长渊抵达槐序峰时,场面已?经极为混乱。
到处都是灵力波动震荡,琴音、法器和剑击声不断,金属摩擦迸溅出耀眼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九黎剑折断在地,第一个崩裂道心的墨聍已?经被控制住,然而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墨宗医宗剑宗琴宗,还有一些听?见动静赶来的弟子纷纷加入,碧湖宫被各种?术法和法器砸得只剩残垣断壁,已?然成为地狱修罗场。
是魔尊看了都咋舌的地步。
只见一名?剑宗金丹弟子赤目红瞳,青筋暴起,剑光一掠,就将面前同样失控的墨宗弟子劈成两半!
惨叫响起的同时,血肉模糊的场面却没有出现,本该被劈开的“弟子”忽然化成千万片锋利的碎镜,直插对?方命门——这要是命中,剑宗弟子绝对?会被捅成马蜂窝!
剑宗弟子不敢近距离硬挡法器,只能挥剑避走,而这时另一边传来惨叫,一名?医宗的弟子胳膊被砍断,剧痛让他行动的出现片刻滞缓,随后,还滴着血的三头戟就直插向他的咽喉!
狂风和死亡同时从耳边掠过,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银枪横空而来,三头戟刺在枪尖上,发?出锵然巨响!
下一刻,道心损毁的武宗弟子虎口撕裂,三头戟被震脱了手,紧接着枪杆猛地撞在他胸口,一口乌血箭飞出的同时,他被撞出数十丈远!
爆裂的灵流和交错的电光仿佛都在一刹那间冻结,唯有银白光芒潮水般涌来,恍若开天辟地的神祇降临。
慕长渊站在场外,山上夜里风大?,他揣着手若有所?思:天元廿四年……那家?伙到底出没出生……?
沈凌夕的白袍在狂风中翻飞,他手持长|枪立于高空,巨大?的法阵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狂卷的灵潮将周围的灵力全部冻结成一道道刺骨冰锥,然后绞成千万碎片,冰雹般砸下!
外围的菜苗们惊喜地大?喊:“天枢仙君!”
“太好了!凌夕师弟来了!!”
“呜呜,师兄快救救我?们!”
听?见这些声音,战场中心的某道身影出现几不可察的停顿。
北斗七子中最早到的是天璇仙君,前呼后拥地带着一群夜里巡逻的剑宗弟子赶来。
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弟子们纷纷中招:
“师父……有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话……”
“……为什么……”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闭嘴!!”
剑宗的弟子表情逐渐由疑惑变成暴戾,执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看向书白妄的眼神完全陌生,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血海深仇的敌人。
剑修的道心便是剑心,千锤百炼,烈火铸就,因此剑修大?多骄矜火爆,性情也如剑一般宁折不屈。
就像无情道的情劫一样,因为不屈,剑心最难过的一道坎就是“自?尊”,毁掉剑修的尊严,等同于毁掉他们的剑心。
书白妄眼看着弟子们道心崩裂,心神俱震——附近一丝魔气都没有,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更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看着他们走向堕魔。
就在这时,书白妄的余光瞥见一道银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那身法快如闪电,他绝不会错认。
是沈凌夕。
这位仙盟中的修炼天才,从小深居简出,避居在临渊水榭中,不喜与其他修士打交道。
和他的半神师父如出一辙。
有人觉得这师徒俩生性寡淡薄凉,书白妄却认为他们自?视甚高,不屑与其他宗门一起罢了。
在沈凌夕跨入元婴期之前,书白妄并没怎么关?注过他,彼时书白妄一心想超越当时的天枢仙君,争夺北斗七星的首座。
而沈凌夕刚进入元婴期,就火速空降第一。
没人知道深居简出的无情道修为何战念那么强盛,沈凌夕的对?战经验甚至比大?多数上仙都丰富。
上仙们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于沈琢教得好,于是就有上仙虚心向沈盟主讨教。
沈琢听?完问题后,淡淡道:“我?没怎么教他。”
书白妄经过时恰好听?见这段对?话,当时就在想,从没见过这么会装逼的师徒。
然而也正因为沈琢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书白妄每次看见沈凌夕,心底某处就跟漏风似的,漫起一股酸涩妒意?。
剑修弟子众多,修炼资源再丰富也是要有所?取舍的,几乎每一名?剑修都在夜以?继日地修炼,书白妄结丹后更是一天只休息一个时辰。
赵峰主见他天资不错且勤奋,这才给?了不少修炼资源,甚至还亲自?指导过几次。
书白妄夺得“天璇”的名?号时,同期的“天枢”正好是他的师姐,那时赵宗主并不说什么,可当这位剑宗师姐位列仙班以?后,书白妄就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然而没等他把压力转化为动力,沈凌夕就出现了。
输给?沈凌夕的那一天,赵怀阳的目光特别冷,冷到书白妄的剑心一片冰凉。
也就是从那时起,书白妄废寝忘食地研究沈凌夕的招式破绽,为下一次击败他做准备,可越研究越绝望: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潜力远不止现在这样。
沈凌夕从元婴初期到后期大?圆满,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而书白妄光是在元婴后期就已?经耗费了六年时间。
这种?勤难补拙的天赋差异,让书白妄越来越不甘心,面对?沈凌夕时也越来越刻薄,一找准机会就想打压对?方。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沈凌夕肯定也把他当作劲敌看待,说不定还会在临渊水榭偷偷加强修炼。
然而就在前几天,他听?丹宗的弟子说,沈凌夕在临渊水榭养的猫生病了,他特地出山让丹宗的柳青青帮忙治疗。
书白妄从心底里感觉到被藐视。
沈凌夕目空一切,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天璇仙君金身内燃烧着熊熊妒火,连呼吸都不知不觉滚烫。他忽然间剑意?大?盛,握剑的手筋骨暴突,骨节也变得青白。
这时,一道声音从漏风的剑心响起:「这世间万物相克,哪有什么无坚不摧呢?」
「既生瑜,何生亮——要是他的道心毁了,那该多好。」
「我?说的对?吗?」
这对?书白妄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诱惑,他将面前碍事?的筑基弟子击飞,趁着打斗间隙,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一道身影。
沈凌夕手中的归魂枪连夺魄邪帝都不敢硬抗,这些失智堕魔的菜苗们撞上了更是无从还手,他并不因为对?方是仙盟同僚就手下留情,只要堕魔,就地格杀。
沈凌夕出手狠辣绝决,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动摇他的内心。
天璇仙君不禁心想:倘若他道心坍塌,那该有多好?
——甚至不用到坍塌的地步,只需动摇,就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感到困扰,修为水平难以?突破。
世上哪有什么无坚不摧?沈凌夕又没有修成正果,他总是有弱点的。
剑心内像沸腾的水一样喧嚣,他强行捏了个清心觉将念头压下。
然而就在这时,归魂枪挟裹着磅礴的灵潮,一连破了二十几道符阵幻境,跟割韭菜似的将制服的符宗弟子全部扔出了战场中心。
毕竟是碾压级别的修为加上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从天枢仙君加入战场起,很?快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围观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虚空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崩断,冰冷的妒意?从心底深处再次燃烧起来,书白妄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角咧起了一抹冷笑。
引蛇出洞
三毒原本并不想引诱书白妄, 它以为沈凌夕看见弟子堕魔后会大开杀戒,一杆归魂枪将他们全部超度了——沈凌夕是杀神,归魂枪从不度生魂。
在?场剑宗占了一半, 另一半是其他门派的弟子, 除沈凌夕以外没有无情道修,这种情形下, 哪怕沈凌夕的处置决定是正确的, 报到上仙界也会遭到质疑和迁怒。
不周山弟子以师兄弟互称, 他此举相当于?残杀手足。
假如沈凌夕是上神, 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整个善道都把他当作信仰,没有谁敢质疑天道的权威。
但他如今只?是一介元婴宗师, 就不得?不受各种约束。
仙盟有仙盟的实力,恶道也?有恶道的办法。
三毒跟在?魔尊身边多年?,早已学会了操控人心。
今夜过后,临渊水榭就要面对仙门百家的诘问?,剑宗几十万弟子都会知?道是沈凌夕亲手杀了他们的同伴。
身为宗主和峰主的赵怀阳不可能坐视不理,总要找机会讨回公道。
让仙盟内部自相残杀,沈凌夕身败名裂,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沈凌夕并不像三毒想的那样, 一上来就大开?杀戒。
这是第一次,上神手握归魂枪, 居高临下望着那群失控又?发抖的魔化菜苗, 没有下死手。
堕魔的弟子不断散发出魔气, 沈凌夕看见他们漆黑空洞的双瞳以及猩红的眼眶。
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弟子,此刻犹如笼中困兽, 绝望崩溃。
上神眼底淌过一丝悲悯。
不仅仅是为他们,也?为随时可能堕魔的自己?。
倘若自己?哪天堕魔,沈凌夕心想,他希望慕川亲手终结自己?。
但这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了片刻,就又?改变了主意——堕魔的模样实在?太过狼狈,还是别?让慕川看见比较好。
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他会去一处无人之境,自我了断。
此刻地面上的魔尊并不知?晓,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沈凌夕又?做出了更为残忍的决定。
慕长渊正无所事事地看来看去,然后眼尖地瞟见了墨磐盤。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墨宗好不容易从弟子大选里挽回一点颜面,又?闹出道心崩裂的事,真?可谓流年?不利。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墨磐盤虽浑身是血,却没有走火入魔。
墨磐盤还未结丹,没有获取本命剑,用的是筑基弟子的普通制式剑,不过剑柄尾端拴着一条打了平安结的金色流苏,看起来有点眼熟,慕长渊在?小书僮手里见过,择一当时在?红色和金色中犹豫不定,还让自己?帮忙挑选来着。
流苏沾满血迹,少年?表情十分痛苦,可相比其他魔化的弟子,墨磐盤好歹还保留有一丝清明。
胸口?的贯穿伤已经做过紧急处理,墨磐盤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没人知?道今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怕墨宗的弟子突然暴起杀人。
慕长渊溜达到少年?身边,扣住他执剑那只?手的手腕。
“呦,小菜苗不错嘛,”魂元轻车熟路地探了一圈,魔尊笑道:“三毒都没能把你拉入恶道。”
墨磐盤视线一片模糊,好不容易看清来人,喘着粗气勉强开?口?道:“木师弟,你说话怎么……魔里魔气的……?”
魔尊笑眯眯道:“有吗?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墨宗多数是钜子那样被坑了还说“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我下次一定改进”的脾气,像墨磐盤这种小钢炮,魔尊初见时就称赞过他是个“走火入魔的好苗子”。
说实话,墨磐盤能挺过来,慕长渊确实很意外。
少年?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道:“木师弟,你……你立道心了吗?”
“还没有,不着急。”
“幸好你不急,”墨磐盤说到这里,精疲力竭地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我跟它对骂好久了,现在?还在?骂呢。”
魔尊:“……”
小钢炮有小钢炮的好处,凭着一颗暴躁的赤子之心,抵挡住魇魔的诱惑。
慕长渊正色问?道:“究竟是谁把这玩意儿带进山里来的?”
“什么?”
墨磐盤脑子里一片混沌,没反应过来:“带什么进来?”
他怎么越来越听不懂师弟的话了。
慕长渊只?得?换一个问?法:“谁道心最先?出问?题?”
虽然在?龙象山上小住过几天,但其实魔尊不认识几棵菜苗。
要不是墨磐盤送他一本《春潮浪涌》,慕长渊大概也?不会对他留下印象。
少年?被一剑贯穿胸口?,伤口?处没有仙灵灼痕,说明事情发生时俩人距离很近,并且墨磐盤毫无防备。
至少是他亲近或者认识的人。
墨磐盤总算反应过来,面色灰败道:“是聍师兄。”
狂风未息,他望向面目全非的碧湖宫,宫殿已然倒塌,大地塌陷形成?一个巨坑。
墨磐盤白天还在?宫殿前的校场练习操控术,晚上这里就变成?废墟。
“聍师兄的道心毁了,”他小声哽咽道:“都怪我,要是我那天没气他,聍师兄也?不会……咦木师弟你去哪儿?”
去找墨聍那个倒霉孩子。
“早点找到或许还有得?救。”慕长渊嘀咕道。
天道魔尊要是和他们一样喜欢哭丧,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天乾之变前,每次仙界有谁道心崩坏,地狱鬼界就不得?安宁:先?来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神经病,再来一群仙修亲友围杀了这个神经病,接着那群仙修开?始哭哭啼啼。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每年?清明前后,都有仙修跑到围杀地来祭奠,甚至还在?鬼界立碑的。
这一行为被恶道称为“圈地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仙界圈地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隔三差五就有仙修下界,甚至还成?立了“仙盟驻扎鬼界办事处殡葬部”。
恶道当然也?没那么好欺负,不断组织恐怖团建活动,屠杀仙修。
他们还跑到魔尊面前来告状,说仙盟欺人太甚,简直没把恶道至尊放在?眼里。
但慕长渊无动于?衷,甚至根本不打算管:道心崩就崩呗,关他什么事。
多送几个高阶仙修来,他还能充实鬼将的实力。
可没过多久,慕长渊就坐不住了——不知?道哪一派的小仙修堕魔后死在?神月宫前,他的亲朋好友们天天披麻戴孝地跑到魔尊家门口?哭。
因为这些上仙天天哭坟,有段时间三界都在?传魔尊死了。
慕长渊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天乾之变后,魔尊寻思着总是被仙界高空抛物不是个办法,鬼界又?不是垃圾处理厂,于?是他开?始研究修复道心的办法,打算搞个废物回收什么,还抓了几个堕魔的仙修做活体实验。
最终放弃的原因是太麻烦,并且吃力不讨好——慕长渊修的是魂元,道心不稳究竟什么感觉他都不知?道。
更不理解仙修为什么非要证劳什子道心。
修为境界越高,道心就越纯净。如果不是那一道狰狞的裂痕,上神的道心就是一块毫无无杂质的碧玉。
这要是毁掉了,你让地狱魔尊怎么重建?
不过低阶小菜苗的道心本来就不坚固,慕长渊或许有办法保住墨聍的神智。
墨磐盤听了个“救”字,忽然抬高声音道:“你有办法救他?!”
旁边的弟子全都看了过来。
慕长渊说:“别?那么大声,能不能救我也?没成?功过。”
墨磐盤热泪盈眶:“呜呜呜……木师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醒梦铃有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既然能把救世主哭来,还要努力干吗?
此刻墨聍躺在?战场的中心,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他筋脉尽断,浑身骨骼如烈火滚油烹煎过般,几乎将他的神智化成?灰。
墨聍望着灵力交错的高空,还没意识到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嘴里喃喃道:“我没错……我没有错……”
一张口?,喉咙里的血就涌出来。
他看不清高空中飞掠的身影,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但有一道光实在?太强,强得?墨聍涣散的视线有一瞬间都被那道光集中了。
——就像在?容城破开?无边无际的黑暗,给绝望的人们带来光和声那样。
那是沈凌夕。
墨聍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沈凌夕。
容城事件后,墨聍和其他师弟一起回到龙象山,每每遭嘲笑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名字。
沈凌夕是每一名修士心中的梦想。
谁年?少时没想过一鸣惊人、举世无双?但对大部分资质平平的修士来说,这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罢了。
沈凌夕是那个梦幻泡影的具象,当归魂枪划过夜幕时,整个天地都为之变色。
墨聍羡慕又?嫉妒。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自己?入道的初心。
修二代能接触到的修炼资源比其他师兄弟们要多得?多,但墨聍资质放在?整个仙盟中,其实只?能算普通。
钜子曾教导他们,仙缘最初就是从凡人之中诞生的,所以仙修要善待凡人,不可恃强凌弱。
爷爷也?说仙缘全凭天意,强求不得?。
可却没有人告诉他们,当自己?不被善待的时候该如何?自处。
墨聍一念之差,毁了道心,这会儿再想起沈凌夕时,只?觉得?自惭形秽。
“对不起……”他说。
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沾满了他脏污的脸庞,墨聍小声重复道:“……对不起……”
夜幕灵光交错,他忽然看见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墨聍全身痉挛地挣扎起来,他拼尽全力,双手死死抠住碎裂的青石板地砖,脖颈青筋暴起,终于?喊出一句:“小、小心!”
可惜这微弱的声音淹没在?血沫和激烈的打斗中,一丝也?没有被沈凌夕听见。
**
就在?同一时刻,高空中的沈凌夕接到裴青野传音入密:“盟主很快就会下界。”
沈凌夕眉头微微一皱。
裴青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又?传来密音:“怎么了?”
“没什么。”沈凌夕淡淡道。
天道上神向来言行冷淡,裴青野一时间拿不准上神的想法,只?道:“这事瞒不住上仙界的,天乾之变要是提早发生,又?没有魔尊在?恶道主事,我们再不尽早做出应对,三界都要跟着遭殃。”
“我知?道。”
沈凌夕说话时快速地扫了地面的慕长渊一眼。
魔尊不知?从哪翻出来一根红绳绑住了发尾,避免茂密的三千青丝在?狂风中妨碍他找人,此时他正穿越火线,准备从战场中心拖走一棵小菜苗。
沈凌夕:“……”
道理他都懂,但有魔尊在?,天乾之变不会发生。
可如果沈琢下界,慕长渊就很难施展了。
无形之中,沈凌夕流露出并不希望被打扰的想法,但全都被他的冷淡掩盖住,连裴青野都没能发现。
事已至此,沈凌夕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护体灵力就察觉有一道凌厉的剑意从身后逼来,仿佛能移山填海无坚不摧,沈凌夕看似没有任何?动作,身形却悄然偏离了半寸,于?是那剑意就擦着他的颈侧射向了遥远的夜空!
接着沈凌夕横枪一划,与?疾冲上来的天璇仙君拉开?距离。
“书白妄。”
天璇仙君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刀剑无眼,师弟莫见怪。”
沈凌夕眉目清冷:“刀剑无眼,师兄也?不长眼么。”
俩人都是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但真?交起手来,书白妄其实毫无赢面。
周围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天璇仙君道心里的诱惑愈来愈明显:「杀了他你就是仙道之下第一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书白妄握紧了手中的伏羲长剑,灵流灌输,剑光耀眼。
「我可以帮你制住他,你只?需一剑穿透他的气海毁掉他的金丹。」
「从今往后,受万人敬仰的就是你,再也?没有其他修士是你的对手了。」
此时此刻,天璇仙君书白妄的眸色漆黑空洞,平日里的骄矜都被吸入漩涡之中,隐隐从道心深处透出一股血色。
远处姗姗来迟的摇光和玉衡一看大事不好,灌入灵流暴喝道:“天璇,你在?做什么?!快醒醒!”
已经来不及了。
书白妄挽了一个剑花,强劲可怖的剑气直奔沈凌夕而来——
摇光仙君江畔眼见着来不及阻止,立即召出古琴“玄机”,翻琴拨弦,锵然而响!
他虽羸弱,琴音却强悍无比,周围失智的仙门弟子全部被破魔的琴音掀翻出去!
摇光重伤未愈,使?不出全部威力,玉衡只?得?在?旁吹箫合奏辅助。
锵!锵!
破魔曲水泄而出,某一瞬间,沈凌夕忽然察觉到身边有其他东西,然而他还未做出反应,书白妄的伏羲剑已经朝自己?刺来!
剑意的冷芒刺痛双眼,沈凌夕陡然间就跟鬼压床似的,身体完全动不了。
“沈师弟快跑!”
“书师兄!”
在?弟子们的目瞪口?呆下,伏羲剑却没有刺向沈凌夕,而是贯穿他周围的某个无形之物——心魔三毒在?这一刻终于?被灵流锁定,被迫现出身形!
再看书白妄,目光澄澈,哪有半点道心塌毁的样子。
“本仙君已经能招来飞升的劫云了,”书白妄于?狂风中傲然矗立,冷声道:“谁要你那‘仙道之下第一人’的鬼称号!”
道心如剑,骄矜自傲,不屈不折。
三毒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挣脱,惊觉仙修阴险狡诈的同时,它已被阵法、琴音和剑气同时逼入死角!
北斗仙君只?来了四位,配合得?天衣无缝,等七位到齐时,瀛洲邪祟也?只?能被他们的阵法死死封印住。
“你们这群讨嫌的仙修……”
三毒忽然收住了话头,瞥向神色漠然的沈凌夕,桀桀冷笑:“你怎么不问?我认罪还是伏诛了?”
沈凌夕:“没打算给你选择——擅闯不周仙山者,杀无赦。”
换作别?的邪祟身陷不周山,早就沉不住气了,可三毒却无比轻松,它在?阵法死角里不断转圈圈:“那又?如何?,沈凌夕,你杀得?了我吗?”
“你要是杀得?了我,当年?就不会再经历一次取骨之痛了吧?”
它在?试探沈凌夕,但天道上神不为所动。
三毒是不死之身,只?要人心中还有“贪”、“嗔”、“痴”,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正因为如此,三毒才不怕归魂枪——除非玄清上神把三界都杀干净,否则它随时“复活”。
眨眼间摇光和玉衡也?飞身掠来,摇光面容冷白,斥道:“什么邪祟竟敢在?不周山作乱!”
三毒恨恨道:“死仙修,你们扣押了尊上,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摇光仙君隐隐觉得?胸腔翻涌,好像又?要吐血了。
玉衡奇道:“我们连你是何?物都不知?道,谁是你的‘尊上’?”
三毒出离愤怒了,字正腔圆震声吼道:“当然是恶道之主、天道的魔尊!”
夜里寂静空旷,它甚至喊出了回音。
尤其“魔尊”两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仙修们的心中。
以至于?历经千难万险穿越火线,正拖着墨聍往战场外走的“萌新”慕长渊,听见后手一抖,差点把菜苗给扔在?地上。
魔尊神色复杂地望向天空:都这么久了,上神为什么还没宰了这个傻叉?
魔尊出手
天?元廿四年, 三界对“魇”还没有准确的认知。
魇中最出名的是梦魇——就像孤魂野鬼,除了在梦里吓吓人以外做不了多大的坏事。
因此所有仙门弟子都知道一个烫知识:“魇”不属于恶道邪祟,只是人心中的一面镜子。
然而这个结论大约在一千年后就遭到?彻底推翻。
魔尊重?新定义了邪祟的种类, 将“魇魔”列入进来, 而天?乾之变后,最出名的魇也?不再是梦魇, 而是三毒。
魇和魂不一样, 魂是半实体, 肉眼不可见但神识能查探到?, 魇则完全无实体,也?无法被追踪。它们是欲望和执念的伴生物。
善道除禅宗外,没有第?二个门派把欲望和执念归为“恶”。
仙修虽然?摒弃了一些例如口腹之欲的低级欲望, 但像胜负欲、占有欲甚至情?|欲这些都是不禁止的。
承认欲望和执念的合理?性?,也?是仙门和禅宗最大的区别?。
魇与世间万物共存,甚至能与道心完美融合,这也?是三毒造成天?乾之变的主要原因,这只魇魔曾一度成为仙盟恶道通缉令的榜首。
最令仙绝望的是,他们根本找不到?它,就连上神对此也?无能为力。
万般无奈下,仙盟只能拉下老脸去求魔尊出面。
慕长渊究竟如何收服三毒的,仙界无从知晓, 只知道从那之后三毒对魔尊言听计从,简直到?唯马首是瞻的地步, 慕长渊也?破天?荒地给三毒炼制了一个身体, 让他跟随自己。
三毒成为魔尊手?下最忠心的一员大将, 直到?他身死归墟。
此刻大闹不周山的三毒,三句不离“尊上”, 显然?是从一万年后穿回来的。
但慕长渊还是觉得他们的主仆情?有点?塑料——他不过是换了一身白衣裳,改了个配色罢了,甚至连发型都没换,这家伙竟然?到?现在都没认出自己。
这种下属还是别?留着过年了。
三毒还在吹彩虹屁:“区区元婴也?配知道我们尊上的姓名?!你?们师祖给魔尊提鞋都不配!魔尊是三界第?一修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尽管隔得很远,慕长渊依然?能感受到?沈凌夕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自己把三毒留在身边,是因为想听它吹彩虹屁。
魔尊:……
本座要是说三毒以?前不这样,你?信吗?
这时书白妄动?手?了——他毫不犹豫地催动?剑诀,汹涌的剑意如狂风般切割着这片逼仄空间,眼看着就要把被走投无路的“三毒”碎尸万段!
然?而刺耳的桀桀笑声依然?出现在每一个仙修的道心之中:「除非你?杀死自己,否则我永远与你?共生。」
说着,又有好几名弟子受不了这种窒息的压迫感,道心开?始坍塌。
他们仿佛透过浓厚的夜色,看见仙修途中更为可怖的苦海,一个个瞳孔无限放大,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消失,面容逐渐变得极度扭曲。
金丹弟子是下仙界的中流砥柱,也?是三毒此番作乱的主要目标。
片刻后,这群弟子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样,开?始互相残杀。
然?而沈凌夕磅礴的灵流犹如寒冰穿透他们身体,轰然?将他们击飞出去,弟子们撞塌了碧湖宫的残垣断壁,掉在废墟里疼得直哼哼,再也?没法作妖了。
摇光说:“说那么多做什么,鬼知道它口中的‘尊上’是什么东西?!”
鬼真的知道。
因为刚说完,他身体忽然?间猛地一抽,抑制不住血气翻涌上喉头,摇光仙君“哇”地一下吐得襟前都是血。
“咳咳咳……”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琴音也?跟着混乱了。
玉衡同?情?地瞥了他一眼,道:“少说两?句,在瀛洲就是因为你?话多,邪祟才专门挑你?附体的。”
摇光坚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
话没说完就又吐了一口血。
音波也?无形无色,破魔曲一定程度上能阻止三毒蔓延,摇光道心里也?有声音,虽影响不大,可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却支撑不了太久。
指尖仍在琴弦上翻飞,他是琴修,玉衡只是业余的吹箫爱好者,然?而渐渐的,铮铮琴音反而有些跟不上箫声。
不周山内仙云千里,被毁坏的碧湖宫在缥缈的云烟中若隐若现。
江畔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体内蠢蠢欲动?的共生邪祟,他总忍不住看向下方的废墟,尽管尘烟弥漫,神识一刻不能分心,但每一次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面,他都会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摇光仙君心想,这里面一定有我心爱的木兰。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就跳得更起劲了。
慕长渊总感觉高空投来的视线不太正常,不太可能是沈凌夕:上神总一副和他不熟的模样,魔尊虽有心惹是生非,但又舍不得在别?人师父眼皮子底下偷情?的刺激感。
尤其一想到?仙盟四傻惊掉下巴的表情?,魔尊就忍不住嘚瑟。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忍受仙盟这堆破规矩,毕竟上次把仙修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还是在上次。
这次却是上神亲自默许的。
阵法内狂风呼啸碰撞,沈凌夕白袍翻飞,复杂的阵图犹如世间万物轮回的轨迹,他脑海里迅速掠过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上听过三毒的名号,也?放出过神识,但没能追踪到?三毒。
虽说善恶是截然?不同?的两?条修炼途径,但对彼此也?不是毫无了解。
最起码玄清上神光研究魔尊招式就研究了很多年——从一开?始的瞳术到?魇术、镜幻术,再到?后来的艳骨刀法。
就像魔尊偷偷研究上神的归魂枪法一样,慕长渊会σw.zλ.的,沈凌夕也?全都仔细地了解过。
但或许三十三重?天?上太过寂寞,研究来研究去,到?最后上神动?了凡心。
此刻沈凌夕感觉很微妙:就好像自己苦思冥想解不出的一道题,到?对手?的手?里就被轻易破解了。
他很想知道魔尊是怎样收服三毒的,又端着几分“上神”的自尊,不肯主动?服软。
三毒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根本没打算在沈凌夕身上浪费时间:它想让沈凌夕身败名裂,但并不抱多大希望。
毕竟那是天?道上神,慕长渊化身成为心魔忘川都没能赢过的存在。
灭世之战也?因他而功亏一篑。
“身败名裂”对名门正宗是件很严重?的事,对上神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因为沈凌夕是真正的无坚不摧,三毒根本无法进入他的道心。
它此行真正的目的是趁乱带走慕长渊和魂元狴犴——带整的还是带散的都行。
毕竟只有慕长渊身死,心魔“忘川”才有可能被放出来。
三毒也?是被迫回到?天?元廿四年的。
它是慕长渊忠心耿耿的手?下,率领黄泉鬼将最先打下狱法山,以?那里为人界的根据地,随后将蓬莱、天?虞、和玄宗山全都化作炼狱,最后又带着鬼将打入不周山。
恶道被善道压制十几万年,终于搞了场大型团建扬眉吐气,翻身恶鬼把歌唱,将五大仙山狠狠踩在脚底下。
万里焦土,尸山血海,鬼界的地盘扩大千倍不止,三界中无论仙修、凡人还是鬼魂都只能匍匐跪拜臣服。
三毒心想,这才是恶道该有的地位,而不是天?天?听他们歌颂三十三重?天?上的上神,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
不周山的最高峰是三界离神界最近的地方,鬼将把不周山围得水泄不通,熊熊地狱烈火将奇花异草化作灰烬,恶道的阴气和怨气在仙山中肆意弥漫。
三毒望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它就在不周山等着神魔大战结束,然?而等来的却是眨眼回到?天?元廿四年。
三毒当时崩溃的心情?就仿佛游戏打通关却没存档一样。
它第?一时间开?始搜寻旧主的下落。
只可惜三毒虽然?忠心耿耿,却对慕长渊的过去一无所知。魔尊并不喜欢提凡人时期的事,更何况天?元廿四年,真正的魇魔三毒还没有诞生。
幸好三界的“贪”、“嗔”、“痴”够多,有了第?一次修炼积累的经验,带着记忆重?生的三毒迅速成魔,境界虽不能和万年后相提并论,但它作为不死之身,能动?摇仙修道心就已经很够用了。
起码搅得不周山鸡犬不宁,还能全身而退。
就在它为仙盟大会做好准备时,三毒听见一道熟悉且悲怆的声音:“十年生死两?茫茫……”
三毒第?一时间认出了失魂落魄的夺魄邪帝。
彼时慕井刚从慕家堡蹿出,一路上四处作恶泄愤,嚣张且扎眼。
相依为命多年的哥哥居然?要他喊仇人嫂子,更令慕井生气的是,仇人竟然?也?没否认!
慕井作恶泄愤之后,想到?在天?元廿四年举目无亲,唯一的哥哥现在也?“背叛”自己,面对天?地之悠悠,唯觉满心怆然?,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
谁知突然?听到?探性?的一句:“喜羊羊与灰太狼?”
慕井:???
恶道极端的生存环境让慕井时刻保持警惕,他正准备往血尸上散播疫病时,就听见这个声音,十分莫名其妙。
慕井厉声喝道:“谁?!”
对方忽然?不说话了。
他四周围是一片空旷寂寥的荒原,连藏身之处都没有,也?根本察觉不到?任何仙气或邪气。
但夺魄邪帝十二万分确定,自己刚才听见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好歹是活了万年的大阿修罗,他心中很快有了猜测,然?而三毒无色无味无形,邪帝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
于是他说:“垂死病中惊坐起。”
三毒这回声音哽咽了:“燃烧我的卡路里!”
暗号对上,两?只邪魔抱头痛哭,天?地为之变色。
哭完之后,他们从彼此身上找到?了慰藉,决定把慕长渊抢回来!
三毒是恶道少有的不怕天?道上神的存在,它存在于人心之中,不死不灭,由它潜入不周山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偌大的仙盟总部有百万仙修在这里清修,想要找出慕长渊,简直与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幸好前几日听到?了风声——一个叫“木兰”的新弟子,在道心试炼幻境中亲手?杀死自己“师父”,成功破除幻境,拔得头筹。
慕井和三毒一合计,这不就是他们敬爱的、最喜欢套马甲兴风作浪的尊上嘛!
得知木兰拜在墨宗门下,三毒当即找上一名借酒浇愁的金丹弟子,墨聍跑到?幽州喝酒,而三毒趁机潜在他的道心之中,跟随墨聍回到?不周仙山。
但进入碧湖宫后,三毒转了一大圈也?没发现魔尊的踪迹,于是提前掀起天?乾之变,想要仙修们把弟子召集在一起,搞他个天?翻地覆。
沈凌夕的道心虽然?没受“三毒”影响,但察觉出魇魔的目的后,他化作一道光落入废墟之中,守在慕长渊身旁。
三毒现在没有魔尊送它的“身体”,想要带走慕长渊,就必须借用别?的力量。
沈凌夕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其实隐隐着急——万一上仙界集体下来崩道心,自己不见得能阻止得了。
元婴期的修为还是太低了,沈凌夕心想,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魔尊还在吭哧吭哧地手?动?搬运墨聍,累得直喘气:“仙修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实心……”
都说男要俏,一身孝。慕长渊穿着白色弟子服,脸颊绯红,有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颈侧,看起来少了几分苍白冶艳的妖异感,反而更像个兢兢业业的良家菜苗了。
深秋夜凉,大美人额头冒着虚汗,累得双手?扶腰,刚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沈凌夕。
上神欲言又止,魔尊瞥了他两?眼,登时心下雪亮:沈凌夕希望自己阻止三毒作乱。
恃强凌弱的事情?地狱魔尊经常干,但说实话,慕长渊跟菜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既然?加入墨宗,虽没培养出什么集体荣誉感,但也?不希望看到?宗门倒霉。
不过意外和变故同?样都是机遇,三毒的出现无疑给魔尊救钜子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
慕长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沈凌夕勾勾手?指头:“师尊。”
半空中交织着混乱的刀光剑影,沈凌夕知道他不正经,还是走了过来。
慕长渊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光亮,眼角红痣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灼烈。
魔尊笑着问他:“发现自己修为不够,连个三毒都搞不定了?”
上神紧抿嘴唇,似乎不太愿意承认。
他刚才因为放弃天?道的事,在禁闭室和慕长渊发生争执,这会儿现世报就找上门来了。
嘴上说着不想再管三界的事,然?而一出事,身体可比那张嘴诚实多了。
魔尊难得见到?上神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决定不为难他。
慕长渊扬起下巴,眼底是沈凌夕最熟悉不过的灼然?光芒。
沈凌夕听见他说:“你?亲本座一下,本座就勉为其难地出手?一次。”
绕梁三日
上一次上神?用一根神骨作为代价, 才请得?魔尊出山解决三毒。
这次只要一个吻,就能换来慕长渊的现场演示。
沈凌夕明知不能太过纵容,魔尊性子就是如此:若顺他意, 他便得?寸进尺;若不顺他, 他磨也要磨到妥协,然后再得?寸进尺。
但救人如?救火, 沈凌夕根本没有犹豫。
黑夜如?墨汁铺天盖地地渲染开?来, 当书白妄祭出“万剑归宗”, 耀眼的剑光夺去所有人的视线时, 他拽着慕长渊的前?襟,倾身亲吻上对方鲜红的泪痣。
泪痣是慕长渊的敏感点,沈凌夕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的。
在铸成艳骨刀之前?, 地狱魔尊最?出名的三种邪术,为首的就是瞳术。
每回慕长渊使用瞳术,那颗红泪痣就像能把人魂魄给吸走一样?,配合三界闻风丧胆的“万恶生”,一念间就能使得?天下大乱。
魔尊出世?后,恶道从此有了?至尊,仙盟认为其危害无穷,必须尽早铲除。上神?却曾和裴青野提过,这邪术若不是掌握在慕长渊手里, 三界的秩序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然而?善恶殊途,不仅仙盟不甘心, 慕长渊自己也不收敛, 隔个几百年就把人间玩得?欲仙|欲死、民不聊生, 于是仙盟迅速召集兵马讨伐地狱恶道。
最?终魔尊也确实?发动了?灭世?之战,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 仙盟不算杞人忧天。
沈凌夕唇瓣柔软火热,触及泪痣的瞬间,好像点燃了?什么?了?不得?的燃料一样?。
湿润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慕长渊鸦羽般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正要开?口说话,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沈凌夕就赶在他得?寸进尺之前?说:“有什么?要求回去再提。”
回去能提什么?要求呢?
魔尊老?脸一黄。
但想起自己刚在刑罚院作出的决定,又板起脸来。
他是一个正经的魔尊,说一不二。
慕长渊看?着沈凌夕,似笑非笑道:“我只不过是要你给我削支笛子,等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沈凌夕惊讶:“现在?”
魔尊催促道:“对,现在。”
槐序峰上倒是有竹林,但沈凌夕总觉得?他不是真的想要一支笛子,于是拔起立在废墟中的银枪,瞬间化?作一支短笛,递给他:“你看?这个行吗。”
慕长渊:“……”
眼前?银白锃亮的短笛看?起来乖巧无害,但这是归魂枪,要说魔尊一点心理压力没有是假的。
它?不仅将大阿修罗的肉身碎尸万段,就连天道魔尊的金身也是说砍就砍,跟切菜似的。
慕长渊一心想淬炼出一把能与之匹敌的兵器,却总失败,最?终还是从上神?那儿拿了?原材料,才炼就了?艳骨刀。
但慕长渊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三毒已经发现他。
三毒现出实?体纯粹是为了?引魔注意,它?与慕长渊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接时,狂风都仿佛一顿——
紧接着,凄厉叫声响彻云霄:“尊上!!”
三毒一个俯冲猛扎下来,眼看?着就要穿透慕长渊的身体,而?天璇的伏羲剑和瑶光的琴箫音波紧随其后!
沈凌夕见状,一指凝剑,迅速挡在慕长渊身前?。
慕长渊怕三毒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迅速咬破指尖,以血覆笛,随后将短笛送至唇边。
凄厉的笛声刚一响起,就惊得?沈凌夕身形一晃!
毕竟是归魂枪化?作的短笛,威力与普通竹笛当然不可相提并论,摇光仙君听见笛声险些从天上栽下来,玉衡仙君面容震惊随后呆滞,甚至忘记自己还在吹箫伴奏。
就连龙傲天附体的书白妄也念错了?剑诀,伏羲剑坠机般直插地面,强大的剑意荡开?,掀起滚滚尘烟!
而?另一层无形的空间里,音波如?海啸般朝着天际拍打而?去,三毒在下落过程中无处可逃,险些被这难听的音浪拍晕!
“……”沈凌夕根本顾不上看?三毒,而?是扭头惊异地看?向慕长渊。
平心而?论,其实?整幅画面还是很唯美的——
黯淡的月色下,剑气狂暴的灵流在结界外肆虐,慕长渊伫立于风暴中心,手持一支银白的短笛,红绳被吹散,长发被风扬起时,勾牵着那一道道缠绕的红线,既像被红尘牵制身不由己的木偶,又像是对滚滚红尘恋恋不舍的艳鬼。
但上神?认识魔尊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对方不通音律。
——他为什么?非要指定笛子?
但凡换一种乐器,也不至于如?此……震人心魂。
病弱之身通常都气短,慕长渊吹出的笛音忽高忽低,不成曲调,还时不时吹哑一个音。
仙门弟子持身雅正,不管拜在哪一门派里,“礼乐射弈书数”这君子六艺都是必修课,音律也在其中。
即便不精通应该也都知道藏拙于巧的道理。
但慕长渊笛声呕哑嘲哳,划破夜空,魔音入脑,绕梁三日。
墨磐盤捂着耳朵心想:木师弟能把笛子吹出唢呐的效果也实?属不易。
噪音无差别攻击,沈凌夕被笛声搅得?道心岩浆翻涌,一边念着清心诀一边心想,慕川不愧是恶道之主,比三毒还毒。
好在慕长渊没吹多久就觉得?缺氧头晕胸闷,正当他喘两口气,准备再接再厉,三毒精神?恍惚地从音浪中挣扎而?出,连滚带爬地溜了?。
慕长渊明知三毒跑了?,竟还打算有始有终,沈凌夕忽然扑上来抓住他的手,面色苍白道:“你……学了?多久的笛子?”
魔尊赧然:“从你第一次带着‘问心’下界开?始,本座就开?始学了?。”
沈凌夕:“……”
那得?有个三四千年了?。
“你只学了?这一首曲子?”
“是啊。”慕长渊点头。
上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私心竟给三界带来如?此灾难,顿时心生愧疚:早知道就拿那根臂骨雕点别的了?。
魔尊回忆起当年的事,寻思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不知道,便兴致勃勃地说:“天乾之变那时候,本座刚好练习吹笛子,三毒躲得?太深,于是本座找累了?就坐下来吹一会儿,没过多久三毒就主动拜倒在本座的笛音之下。”
魇魔属于恶道,鬼界到处都有三毒的切片,魔尊每回吹笛子必然鸟兽惊散、鬼修避走,堪称有辟邪之功效。
对无处不在的三毒来说也是地狱级别的折磨,不出半个月三毒就败下阵来,主动归顺地狱魔尊,只求他别再吹笛子。
时隔多年再次魔音入脑,三毒头也不回地跑了?。
而?就在这时,上仙们终于姗姗来迟,一时间,槐序峰被祥云包裹,仙气浓郁。
当看?见化?作废墟的碧湖宫,以及场外精神?恍惚的菜苗们时,药宗宗主皱起眉头,率先震声问道:“是谁对你们发动了?精神?攻击?!”
菜苗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废墟中心。
刚好深坑里钻出来两个人,分?别是沈凌夕和慕长渊。
药宗宗主瞪大了?眼睛。
然而?不消片刻,菜苗们突然清醒般回神?道:“不不不是他们,启禀宗主,有、有邪祟入侵!”
“啊对对对!有邪祟!弟子们都看?见了?!”
很快的,大伙儿都从魔音中清醒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告状。
不周山乃五大仙山之首,正举行着仙盟大会,是仙界力量最?强的时候,恶道只要不是脑子有毛病,都不会选择这个时间强闯仙界。
所以尽管薄欢第一时间通知了?青阳峰总部?,上仙界依然磨磨蹭蹭不当一回事。
薄欢气得?在通讯灵阵里一通大骂,最?终还是半路上的裴青野倒回去,才喊动了?上仙。
就好像夏虫不可语冰,没经历过天乾之变的仙修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世?上怎么?可能有邪祟专门针对道心呢?
但此时有众多弟子亲眼目睹作证,暗自惊心之余,又心存侥幸,觉得?只有道心不稳的低阶弟子才会受到波及。
慕长渊重新绑好长发,事不关己地站在沈凌夕身后:三毒作乱,和他地狱魔尊有什么?关系呢。
整理好仪容仪表,他又是清清白白小白花。
然而?下一刻,慕长渊就听见有一名弟子说:“它?说他来找魔尊!”
魔尊:……
现在就想把三毒找出来再打一顿。
“胡说,哪来的魔尊!”药宗闻言脸色微变,道:“恶道为祸三界,都是短命鬼,怎么?可能修成正果!”
其他上仙纷纷表示同意。
魔尊:………
建议你们的道心和三毒锁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弟子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全都吓出同样?幻觉。
槐序峰峰主顾不上清点损失,捻着胡须问道:“你们可看?清邪祟的样?子?”
菜苗集体摇头:“看?不清。”
别说他们了?,就连天璇仙君几个也不太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槐序峰峰主陷入沉思。
换作天贶峰峰主询问道:“那你们感受到魔气了??”
菜苗们又摇头:“没有魔气。”
上仙之中渐渐有人不以为然:“那算什么?邪祟?”
“就是,弟子道心不稳自有一套处理流程,犯得?着专门把我们从上仙界喊下来吗?”
岁秒峰的薛昭雪冷笑:“薄欢那脾气真该好好管管,把我们叫下来,他自己却回去了?。”
玉衡今晚忙活了?半个晚上,闻言张嘴想反驳,但又顾及对方峰主的身份,只得?默默闭上嘴。
这时书白妄忽然出声,说:“各位峰主请息怒,在槐序峰作乱的确实?是邪祟,只是弟子们尚未查明对方的来历。”
今晚剑宗折损了?不少?弟子,天璇仙君此言一出,注意力当时就全集中在他身上。
北斗七子说的话,在上仙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不过书白妄也第一次遇见三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刻他想起道心里的声音,才感到有些后怕——那些隐秘的嫉妒与好胜心,倘若自己真的一念之差……
此时恐怕就和墨聍一个下场了?。
在场唯一没听到杂音的就是沈凌夕,但沈凌夕同样?不愿多提——他的道心裂痕至今为止,只有裴青野和慕长渊两个人知道。
邪祟“三毒”的出现,使得?在场每一位修士心中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前?有瀛洲之祸,后有专门针对仙修道心的三毒,如?日中天的仙盟正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上仙界之所以没日没夜开?会商讨,就是因为先前?提出的几个对策都被否决了?。
天贶峰的峰主仍然否定邪祟存在:“不要大惊小怪,你们最?近准备清谈和论剑两场比试,压力过大才会道心不稳,别听风就是雨,什么?都推给邪祟。”
此言一出,部?分?上仙感到疑惑,但也有上仙表示赞同。
“不是的,真的有邪祟!”
个别弟子急得?都快哭了?,却被旁边的师兄弟拉到一边去:
“别说了?,说不定真的是咱们意志不坚定,才影响了?道心。”
就在这时,一道蓝色身影仿佛踏过虚空,眨眼间就直接出现在墨聍身前?,伸手探向了?他的颈侧脉搏!
墨聍以及一干道心崩坏的弟子都被抬到了?空地处,不知该如?何处理。
沈琢出现得?太出然,以至于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惹得?旁边的弟子纷纷吓一大跳,等看?清来人后,惊讶道:“沈、沈盟主?!”
“弟子拜见沈盟主!”
沈琢并没有被旁边的声音干扰,他总是一副布衣布帽的书生打扮,倘若旁人不喊他盟主,确实?没有谁会知道,这是当今修真界修为最?深厚的化?境半神?。
神?识只查探了?一瞬就收了?回来,沈琢淡淡道:“他道心受外力破坏,药石无医。”
基本宣判了?墨聍的死亡结局。
跟他同来的裴青野慢了?几步,落地时刚好听到这句话,神?色凝重地收起扇子,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不动声色地向他摇摇头,裴青野轻叹一口气。
墨恭长老?陪在孙子身边,听到“药石无医”四个字险些站不稳,幸好有旁边的弟子扶住他。
尽管辈分?较高,但墨恭眼泪还是在一瞬间就夺眶而?出。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让你修仙……做个凡人好歹能成家立业,平安度过一生……”
墨恭老?泪纵横:“我送走了?你的父母,现在难道又要送走你……”
墨聍的父母双双毁于道心,墨恭长老?将这根独苗拉扯长大,生怕他受了?什么?灾痛。
所以墨聍第一次带着师弟下山历练时,墨恭就把“墨守金印”交给孙子,并告诉他这是保命的东西,倘若发生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把金印祭出,墨恭说什么?也会赶过去救他们的。
谁知道,这就成了?墨聍噩梦的开?始。
墨宗的弟子们一听,眼泪也落了?下来。
然而?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其他门派的弟子道:“我们都还没哭你们哭什么??”
“是啊,我们才倒霉呢!好端端地过来帮手,结果遇到这种事。”
“究竟谁把邪祟引来不周山的,恭长老?不站出来牵头,难道还想要我们捐款吗?”
这话就太难听了?,沈凌夕刚要开?口阻止,身后的魔尊悠悠开?口道:“这位师弟,话说得?太满可是会影响财运的。”
不出所料,这又刚又直的脾气,果然又是剑宗弟子。
剑宗本来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那弟子见说话的是股神?“木兰”,语气也没有变得?更客气一些,而?是阴阳怪气道:“我竟不知木师兄刚入门就学会‘女娲补天’这等好本事,连碎裂的道心都能补好。”
弟子之间的摩擦,上仙界从来不管,不过这会儿说话“木兰”刚好是自己徒弟的徒弟,沈琢便也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突然发现,对方身上的仙缘似乎比弟子大会上见的要弱了?许多。
仙缘灵根这东西,哪还能忽强忽弱?
“……”沈琢渐渐皱起了?眉头。
此刻慕长渊却恍若浑然不觉,笑道:“我若是找人补上了?,你当如?何?”
祸水东引
话刚一说出口, 周围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了,此刻就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魔尊并非没有察觉到沈琢的视线,只是也不觉得意外。
他一个没仙缘的人在仙盟总部蹦跶来蹦跶去, 早晚要被怀疑的。
但慕长渊的凡人身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吗?
当然不是。
仙盟四傻达成共识要把他留在不周山, 沈凌夕铤而走?险收他为?徒。
——魔尊身份曝光,第一个受到牵连的就是沈凌夕。
裴青野不会坐视不理。
逍遥散仙一改避世的风格, 最近频繁出入青阳峰, 比剑宗还积极, 堪称劳模。
甚至沈琢说要给他一个职务, 让他名正言顺地在仙盟司掌职权,他都没有拒绝,只是表示考虑一下。
这会儿眼看着情况不对?劲, 裴青野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悄悄警觉起来了。
槐序峰万籁俱寂,慕长渊说完后才?发现,刚才?阴阳怪气?自己的竟是位老熟人——薛瑄。
弟子大选后他就没再见过这个“嗤”来“嗤”去的薛瑄了,大家换上了校服后辨识度骤然降低。
听到病美人给出肯定答复,薛瑄先是一怔,随后不屑一顾地嗤道:“不知天高地厚!你?道心都没立,居然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薛瑄早早就立下道心,现在都已经准备筑基了, 而修炼天才?“木兰”和前几日?见到的并无不同。
听说木兰是因为?身患绝症才?来修仙,虽然仙缘绝佳, 想?必这病秧子还有别的问题, 所以才?没有立道心。
薛瑄赢在起跑线上, 心里顿时平衡许多。
然而慕长渊却诚恳地说道:“薛师弟笨鸟先飞,做师兄的自愧不如。”
“你?——!”
魔尊这张嘴能气?死人, 他仿佛没看见薛瑄难看的脸色,笑?吟吟道:“不过师兄倒是碰巧知道,曾有一位上仙曾经重塑过道心,改道修炼。”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位列仙班是资质优异者能达到的天花板水平,上仙寿命非常长,却从来不内卷,因为?修炼天赋用到了尽头,卷不动了。
而裴青野不仅改道修炼,后来还进入化境,成为?逍遥道的半神,虽说没有真正修成正果,但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高山仰止的水平。
此言一出,弟子们表情都十分诧异:道心还能重塑?!
重塑完还能位列仙班?!
众人仿佛闻到了瓜的气?息。
薛瑄当即反驳道:“一派胡言,什么改道修炼,这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歪门邪道吧!”
邪门歪道这顶帽子扣在魔尊头上那是实至名归,可偏偏这四个字现在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仙修头上。
裴青野刚听他说起时,猝不及防地蓦然一惊,心想?慕长渊怎么知道这事?
难道……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起不远处的病美人。
碧湖宫废墟上方升起了风灯,将这附近照得明晃晃的,慕长渊倚靠在一块巨大的灰色碎石边,双手环抱胸前,只有半边容颜浸润在暖黄的光线之?中。
其?中就包括那颗荧荧鲜红的泪痣。
裴青野忽然有些拿不准了,于?是又看向?沈凌夕,见上神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心下稍安。
多半是上神透露的了,裴青野心想?,慕长渊心思狡诈,这会儿想?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
裴青野改道修炼的事发生?在几百年前,慕长渊的祖宗都还没出生?,等?魔尊真正和仙盟势不两立时,距离这事已经过去千年了,况且他除了帮上神跑跑腿传传话,和恶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慕长渊只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肯定会加以利用,祸水东引。
想?到这里,裴青野攥着扇骨的手指一紧,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与临渊水榭走?得近,在仙盟不是什么秘密。
果然,挡箭牌一祭出,沈琢便收回探究的目光,淡声道:“你?听谁说的。”
沈盟主双手背负身后,书生?打扮看着文质,但那双冷厉的眼睛和沉默的性格,又显示出他对?世间任何事物都有所保留。
自从沈琢当选盟主,仙盟在短短数百年时间里就成为?三界第一大势力,影响力往后延绵了几千年,直到魔尊身死前才?开始走?下坡路。
慕长渊对?沈琢的忌惮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即便魔尊与上神再如何浓情蜜意,沈凌夕都不曾流露过任何依赖之?情。
沈凌夕五岁就被半神从人世间带到陌生?的仙境,初来乍到时如同一只小兽在陌生?的环境里跌跌撞撞,假如上神曾全心全意依赖过谁的话,那人必定是沈琢。
长大后的沈凌夕再也不需要依赖谁了。
慕长渊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之?情。
他是恶道至尊,哪怕生?出了嫉妒心,也依然坦坦荡荡没有愧疚心。
沈琢一开口,周围气?温骤降,许多弟子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修士有灵力护体,不畏严寒酷暑,但半神别说烟火气?息了,身上连丝人情味都找不着。
裴青野顿时感到头疼——你?说好?好?一个大美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明知慕长渊故意祸水东引,裴青野也只能全盘招收,否则等?沈凌夕亲自出来维护徒弟,就轮到无情道师徒俩对?峙了。
这是逍遥散仙绝不愿看到的场面。
有些事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裴青野心中转过千百道弯,脸上却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指尖转着象牙骨的折扇,转着转着一摇,唰地露出个大大“脱”字。
众弟子登时睁大双眼,直到他露出另一边扇面上的“洒”字,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纷纷松一口气?。
这招屡试不爽,全部注意力瞬间都落到逍遥散仙身上,裴青野摇着扇子笑?道:“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临渊宗弟子牒上还刻有我的名字呢。”
临渊宗,曾经的无情道第一大宗门,因副宗主裴芳菲堕魔而惨遭灭门之?祸,裴芳菲修为?深厚,仙盟派出九百余名上仙围剿,结果无一生?还。
事件的惨烈程度,过了四百多年,到现在都还有传闻。
元婴宗师撑死就五百年寿命,金丹和筑基期的生?命周期就更短了。如今除了一些上仙以外,亲身经历过当年惨祸的修士已经不多了,绝大多数都只能从各种传言中拼凑出当年的起因和经过。
裴青野主动引火上身,众弟子震惊之?余,议论纷纷:
“居然真有重塑道心的法子?!”
“天啊,我第一次知道!”
“我也是!”
“重塑道心也能修成上仙,我我我太?惊讶了!”
“别高兴得太?早,天道不掉馅饼,有这种好?办法当初为?什么没记载下来?”
“别真被薛师弟说中了,是什么邪门歪道吧。”
“……说的也是。”
尽管争议不断,但大多数人还是兴奋不已。
因为?道心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低阶弟子,他们仿佛找到了治疗绝症的方法一样——多一层保险,以后岂不就能更大胆地修炼了?
就连上仙也都受到了极大冲击:“修仙乃逆天而行,所以才?要遭遇劫难,方可证得天道,道心要是说改就改——那、那成何体统啊?!”
这话说得都算委婉的,三界中不修道心的刚好?就是恶道。
“你?难道没有遭天谴吗?”
裴青野苦笑?:“有。”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
天谴和天劫不是一回事,后者是考验,前者则是天道降下的惩罚。
考验没通过但只要道心稳固,大不了下次再考,可天道降下责罚——大多数仙修一辈子都没见过天谴,只在卷经中看见记载,据说临渊水榭斧钺般的悬崖,就是上古时期天谴留下的σw.zλ.遗迹。
这种开天辟地般的不祥力量,让修士用灵力来承受,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尽管凶险万分,但仙修苦道心不稳久矣,大伙儿都迫切希望能多一种保险的可能性:既然改道不影响修炼,所谓的重塑道心是不是也有可能实现?
贪嗔痴确实无处不在,只不过仙修的欲念与凡人不一样罢了。
裴青野不比墨恭长老年纪小,惨剧发生?后,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然而过了数百年,裴青野却以散修身份出现,据说身边还多了一个道侣。
这期间发生?什么,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当年的惨剧已经鲜少?被人提起,仙修们哪怕私底下有猜测,谁也不会故意当面揭疮疤,毕竟如今沈琢是仙盟盟主兼任刑罚院院长,掌握着仙界的生?杀大权。
渐渐地,很多修士都误以为?裴青野一直在外修逍遥道,因此才?能逃过一劫。
此刻裴青野亲口承认改过道心,众仙看他目光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仿佛他们眼前站的是一本活体武功秘籍。
裴青野被这些目光盯得后背发毛,心想?过去自己不爱来仙盟是对?的。
仙修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而当年帮裴青野挡天谴的正是沈琢。
事关每一位仙修的利益,他们一旦得知此事,肯定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
沈琢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却又说不上来哪个环节出错了。
再看向?沈凌夕时,沈凌夕正被他的“孽徒”拉到一边说话。
沈凌夕今年刚满二十岁,而“木兰”年方十九,尚未及冠,笑?起来还有几分少?年意气?。
容颜绝艳又年龄相仿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其?实很养眼,可沈琢想?起股市交易坊里传出的某些流言,又觉得这个场景刺眼。
他心中长叹,再也搞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
不过形势不容他多想?,因为?赵怀阳已经开始咄咄逼仙:“裴上仙,麻烦跟我们回一趟总部。”
裴青野笑?容可掬:“是总部还是伏魔堂?”
伏魔堂三个字一出,在场就有仙修开始倒抽冷气?,显然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赵怀阳不为?所动:“当然是总部,你?以为?伏魔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虽说你?不属于?仙盟成员,但好?歹也是盟主的小舅子……”说到这里,他故意瞟了沈琢一眼,才?继续说道:“改道心的事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利益,你?也不想?让盟主为?难吧。”
“若真查出你?有什么不妥,再进伏魔堂也不迟。”
既没有文书,又没有通行玉佩,裴青野能以散仙身份自由?出入仙盟总部,都是因为?他和沈琢的这一层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裴青野并不推辞,只淡淡笑?道:“可以,要是你?们能研究重塑道心的办法,也算是我的一份功德。”
不过裴青野不愧是老狐狸,临走?前一记回马枪又把魔尊拖下水:“我看那位弟子天资聪颖,对?重塑道心一事应当有些独特见解,你?们若有不懂也可以多问问他。”
说罢,流光溢彩的仙云远去,浩浩荡荡飘向?青阳山巅的仙盟总部。
今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慕长渊得了便宜还卖乖:“师尊你?看裴青野他欺负我!”
沈凌夕眼睁睁看着他们互相使绊子,就算再沉得住气?,也开始感到头疼了。
他见慕长渊捅了个篓子,还一脸得逞的坏坯子模样,终于?板起语气?,硬邦邦地警告道:“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都这时候了,魔尊居然还火上浇油:“嗯……怎么不算呢?”
上神:“……”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