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向晴朗的天边疾驰,甩脱追身水汽。
季薄雨想的是在杭州周边玩一玩,毕竟周末只有两天,但林知微没这么选,而是买了三张去福州的机票,整个航行旅程只要一个小时。
周五下午,两人和司机抵达萧山机场,季薄雨在两个熟练进出机场的人帮助下学会了值机取登机牌、托运行李和过安检。
她第一次坐飞机,也第一次从云层上看世界——她和季怀心来杭州坐的高铁。
季薄雨以为会很麻烦,实际上并不太难,就是有些机场地方太大,找地方不太容易,要提前去。
三人坐傍晚的飞机落地福州时,北京时间还不到七点。
落地时,沿海城市日落得早,福州以一片夜海迎接了她们。
海边湿咸的风吹了季薄雨一嘴,她头一回出门没有和妈妈一起,而是和林知微,以及司机齐止,很新鲜。
她们拿着行李走出机场,齐止让两人在地下车库等着,自己去开车。
季薄雨:“这里也有车?”
林知微笑了笑,说:“租一辆我们开,喜欢什么样的?”
季薄雨没有随便说牌子,而是说:“压缩机好的,空调凉快。”
林知微:“好。”
齐止开来了一辆奔驰gls450,gls通体黑色,引擎响起时,宛如一头巨兽。
季薄雨愣愣地看了好久车厢内饰。
林知微站在她身边,不催促她,只是问:“怎么了,很喜欢?”
季薄雨神色仍然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车,又看了一会儿她,说:“和姐姐很像,就……很符合。”
林知微回视她,说:“喜欢吗?”
季薄雨:“喜欢。”
即使知道她嘴里的喜欢和自己的喜欢完全不一样,林知微也更开心了一些。
她们在酒店下榻,入住登记时经理接过卡,毕恭毕敬地带她们上楼。
季薄雨走进宽敞明亮的房间,把自己的卡其色双肩包放下,齐止则在另外一间房,和她们不是一个屋子。
季薄雨:“姐姐,齐止姐姐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睡?这里睡得下三个人吧,也没有很不方便?”
林知微:“不缺这点钱。”
再说了,让齐止睡在这里,不方便的就是林知微了。
季薄雨砸了咂舌,说:“姐姐,你有好多钱啊。”
林知微:“要不要我分你一点?”
她已经躺在了属于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双人床上,歪着头看季薄雨收拾包,拿出一件外套。
有些见钱眼开,或者内心稍微不那么坚定一点的人,在这个问题上都会犹豫。
会犹豫林知微会不会给,会犹豫林知微到底给多少,会犹豫到底怎么开口要才会显得清新脱俗。钱啊,谁不喜欢,那可是钱。
但季薄雨不会。
季薄雨只会拿出手机,说:“姐姐,我要带你复习一遍杀猪盘。”
她没有手机时还没法搜索杀猪盘的危害让林知微看,现在有了手机,又能播又有声音,简直像拿着个学习机。
林知微:“……”
林知微拿起一个抱枕盖在自己脸上装死,第一次为自己送礼物的选择后悔。
这岂止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是搬来五指山把自己压住了。
季薄雨的手机还在喋喋不休:“杀猪盘是今年流行的一种诈骗方式,通过交友、日常聊天等形式——”
林知微:“我错了……小雨师傅别念了……”
季薄雨把手放在自己耳边,转向她的方向:“说什么?听不见——”
林知微:“我错了——小雨,我再也不提了——”
季薄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姐姐。我不放了。”
她说好姐姐的样子……像在夸什么表现很好的小孩。
林知微脸压在抱枕下面,红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又心旌动摇。
**
在酒店吃过晚饭,三人一起走向海边。
林知微和林青报备之后,林青只有一条要求,那就是齐止是必要的,两个孩子必须要带齐止去。
因为齐止在林家的地位不只是司机,还兼职保镖。
齐止家里世代学武,她自己更是格斗出身。
上小学时,别人因为被揪了辫子哇哇大哭那会儿,她已经能丝滑地拎起揪自己头发的男生领子,把他摔在课桌上,爆打到对方一度不敢来上学,顺带还能给对方两耳光。
齐止闻名整个文三街小学之后,连在小卖部排队买雪糕都会被主动让出一条路。
她有个外号叫霸王龙。
她挺喜欢的。
齐止说起这个时,三个人正光着脚踩沙滩。
毕竟在福州,即使晚上海边也不冷,反而很舒服。
最近也还没到旅游旺季,很多当地人在海岸线边散步,推着婴儿车,走近一看,是一只肚子朝天睡着的肥猫,或者两只。
有的胆子大的探头探脑,家长还让季薄雨摸了。
季薄雨摸到猫头,招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林知微也来摸。
林知微慢吞吞地往前伸手。
季薄雨有点好笑:“姐姐,你怎么伸手伸得这么慢……”
话还没说完就知道了原因。
就在林知微碰到猫爪的前一秒,婴儿车里的英短已经伸出了爪子,上来就是一爪!
如果不是林知微躲得快,刚才就要被抓伤了。
英短的家长连忙道歉:“你没被抓到吧?这死孩子怎么回事,平时任人摸,怎么今天看到你就跟失心疯了似的,对不起对不起……”
林知微把手揣进短裤兜里,说:“和猫没关系,是我不讨猫喜欢。”
季薄雨:“嗯,谢谢阿姨让我们看小猫。”
她说着,又伸手去摸这只朝林知微伸爪子的英短。
——英短在她手里咕噜咕噜,甚至开始了踩奶,看起来性格好得任人搓圆揉扁。
家长:“……”
家长也释然了,带着猫继续向前面遛弯儿。
林知微注视着一人一车向前走去。
季薄雨:“姐姐,不高兴吗?”
林知微摇了摇头,短发在这晚风里被吹得凌乱,说:“没有。”
她想了想,又说:“猫不喜欢情绪波动大的人,更喜欢稳定的人,它们不喜欢我很正常。”
季薄雨:“姐姐别难过,英短比较笨的,它不懂什么好坏。”
林知微心想难道你懂?你连我有点喜欢你都看不出来,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怕把人吓跑,季薄雨别的地方很不敏感,这种事上还是知道的,她对感情的判断很准确。
季薄雨还在想怎么安慰她,如果在之前,她会说有我喜欢姐姐,可林知微本来就是个精神病人,她的世界不应该再变得更加狭窄了,她总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太好,终究没有说。
她们各自沉默。
海边难免潮湿,脸上也湿湿的,飘扬的头发黏在林知微脸上,有一根挂在了她嘴角。
林知微说话时仍没什么感觉,因为那头发很轻,季薄雨频频回头看她,却发现了。
她伸出手,想帮林知微拂开。
没想到手指碰到林知微脸上时,林知微刚好要说话。
另一个人唇稍微往前了一点,错位了些,亲到她的指尖。
季薄雨怔住了。
林知微垂下眼。
她就这么看着季薄雨收不回的手,像发现了什么小型犯罪现场,盯得很专注,声音也放轻,问:“……做什么?”
这点声音相对不断涌来的海浪来说很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记,稍微不注意就会听不清楚。
季薄雨听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僵在原地。
不熟悉的身体反应让她无所适从,和她人生前十七年的经历都不一样。
她说话了。
虽说有些磕绊,但好歹也说话了。
“我就是想帮你……把头发拨开。”
于是林知微也伸出手。
她似乎想验证一下季薄雨的话,因此也去摸自己的唇周,摸一摸到底有没有头发黏在唇上。
自然而然地,她碰到季薄雨的手。
那只手有点凉,还带着两根猫毛——刚才那只英短掉下来的。
季薄雨这时也感觉到了自己手上的毛,想收起手把猫毛甩掉,却没能收走——
因被林知微握住了手。
林知微的眼神和平时不太相同。
同日里,那眼眸转向季薄雨时总是含笑的,很温和。
今日却几乎看不到什么情绪,在夜晚亮灯的海边深得像潭,深沉得赶走了季薄雨身边所有的热风,让她颤栗。
“今天……手怎么这么凉?”
林知微稍稍动了动眼珠,更向下看,似乎想用人眼看清季薄雨手心的热度。
她问完,并不要求她的回答,而是继续说。
她放慢了语速,声音与潮涌的海浪相合。
一拍,又一拍。
“平时……都很暖和……”
抛开礼貌、外人……
她们似乎就该是这样相处的。
是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被情不自禁吸引的情状。
而季薄雨刚刚接触到一点林知微这真实的外壳。
季薄雨被她的眼神拉着带着拽着,向深渊中拉扯过去,她像一张在她的海中晃动的帆,张了张嘴,因抵御风雨,连牙床都在发酸。
她上牙打了一下下牙,说:“……海风吹的,穿得有点薄。”
那只手仍被林知微握在手里。
林知微说她的手凉,其实自己的手也不遑多让。
海风把两个人吹透,吹得她们连身体也同温。
季薄雨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想抽离,却抽不出去。
因为这是对她很好的姐姐吗?
不是吧。
她这会儿连姐姐都不叫了。
那是因为什么?
季薄雨手指颤抖一般弹动了一下,打到林知微握住她的手。
她见季薄雨不拒绝,握得更紧了一点,像得到隐秘的确信。
夜海昏沉。
远处海平面上,幽绿的灯塔一直亮着。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片地方的宁静。
“微微,小雨,我拿外套回来了……”
是齐止。
季薄雨这次是真的挣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扯着自己的手把自己扯回来,没想到自己第一下还没能成功——
林知微抓得太紧了。
听到齐止的话,林知微像个从剧场里猛然醒转的观众,神色一下子变了。
那种深沉逼仄、见不得光的欲望像一道黑影,继续藏在她身体的某处,而她挂上些笑脸,朝齐止的方向说:“齐姐,谢了。我正冷得不行,小雨也是,手都是冰的。”
离她很近的季薄雨全数收入眼中。
她松开了她的手。
她甚至还能正常地关心她。
她说。
“小雨,再走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
季薄雨呆呆的,很久之后才回答。
“……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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