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雨 1.1
许落苏的执行力强得可怕,当天晚上就做好计划,准备明天带沈泽雨下海潜水。
金乌虽然有海有河,沈泽雨也会游泳,但下海潜水却是第一次,想到这里她头都大了。
万幸的是作为发起人的许落苏,一改往日霸道的作风,在晚饭过后,拉着沈泽雨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与她分享一些自己以前潜水的视频。
弯弯的新月下,两人坐在秋千上,肩挨着肩,一同望向许落苏腿上的平板。
只见昏暗的深海里,许落苏身穿鱼状的潜水服,打着头上的探照灯,拨开水藻横生的“草地”,往深海下潜。无数游鱼受到惊吓,一丛丛地从“草地”飞窜出来。
它们窜到了许落苏的上方,许落苏身形轻盈地在海底回旋,打开探照灯往上看。
灯光朝鱼群打去,照映出五彩斑斓的游鱼。它们汇聚在一起,宛若暴风一样旋转出一个漩涡,漂亮得好似在跳一场优美的华尔兹,令人惊叹。
鱼群的色彩点亮了沈泽雨的眼眸,她的双眼微微发亮:“这是在哪里?”
许落苏勾唇一笑,点着屏幕说:“就是在这个度假村。很好看的,对不对?”
沈泽雨点点头,应了声:“嗯。”
许落苏滑动屏幕,又点开了一个视频:“这个是我前年拍的,在东海,下潜了六十米,看到了鮟鱇鱼群……”
视频里,许落苏被一群发光的鱼群所包围着,在漆黑的深海里漂游。她跻身鱼群,仿佛一艘被银河推着走的小舟。
沈泽雨的眼睛更亮了。
许落苏见她来了兴致,趁热打铁道:“还有水母,再往深海一点,就能看到发光的水母。”
“听说南极那一片,有更多会发光的浮游生日。”
提到这件事,许落苏一脸憧憬。她垂眸看向抱着平板的沈泽雨,眼神温柔:“这次就当是初体验好了,要是师姐真的觉得很好玩,我们再找专人训练,到时候一起去南极。”
沈泽雨猝然抬头,双眼亮晶晶的:“那南极有美人鱼吗?”
“哈?”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许落苏眨眨眼,有些茫然。
她发懵的表情成功地取悦了沈泽雨,她勾唇一笑,重新收回了视线:“没什么,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逗完许落苏之后,沈泽雨指着屏幕里的水母,好奇地问:“这又是在哪里的水母?”
她将话题带过去,还没来得及深思的许落苏,只好顺着她的话题聊下去。
两人看完了许落苏的潜水视频,沈泽雨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去潜水?”
许落苏想了想回答:“应该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去水族馆。我看到很多会发光的水母,就想亲手摸一摸……”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手撑在身下的秋千椅上,微微仰头,看向夜空。
彼时新月弯弯如钩,宛若她的笑眼。月光笼在她银色丝绸睡袍上,像是笼了一层纱。沈泽雨凝望着她的侧脸,细小的绒毛盛着月光,衬得她的脸微微发亮。
沈泽雨的视线停顿了一秒,并不敢多看,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她荡着身下的秋千,目光落在远处的椰树林,语气淡淡:“原来是这样吗?感觉你爱好挺多的,除了潜水,你还喜欢什么?”
许落苏的身躯伴随着秋千摇晃,连带着声音也忽远忽近了起来:“嗯……我想想啊……”
“徒步,登山,跳伞,滑雪,骑行,冲浪……”
她列了一连串的爱好,全都是又烧钱又危险的项目。说到最后一个,许落苏抓着自己手边的秋千绳,忽而转眸,笑吟吟道:“还有挣钱!”
沈泽雨无言了:“你这……除了最后一个,其他的未免也太危险了吧,家里人都不管你的吗?”
许落苏长腿一伸,抵在地上,借力将秋千用力荡了起来。秋千的幅度一高,惊得沈泽雨连忙抓住了身侧的秋千绳:“哎……”
许落苏的手这时伸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她。
手背被温暖裹住,惊得沈泽雨立即侧眸朝她看去。
许落苏握着她的手,眺望着天上的月亮,漫不经心道:“管啊,但我是自由的,也管不到哪里去。”
“况且啊……人生只有一次,在活着的时候,什么都应该好好体验一番。”许落苏偏头,满眼专注地看向沈泽雨,“你说是不是呢?师姐。”
许落苏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尤其是在黑夜里,夜色越深,她的黑眸越发深邃。
任何人只要被她这双眼坚定地注视着,都会产生一种被捧在手心里的错觉。
但那只是错觉。
沈泽雨笑笑,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你说得对。”
她将自己的手从许落苏掌中抽出来,若无其事地撑在秋千上,重复了一遍许落苏的话:“人生只有一次,不要虚度年华。”
许落苏眼里盛满了笑意,身体往沈泽雨这边倾斜了一点,饶有兴味:“那师姐呢?除了写作,还有什么爱好?”
“我吗?”沈泽雨歪着脑袋想了想,将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忽然发现简单得乏善可陈。
过了一会,她才回答道:“好像没有别的爱好,如果硬要算得话,制陶勉强算一个。”
许落苏并没有意外的感觉,她凑到沈泽雨面前,语气更好奇了:“诶?那不创作的时候,师姐都在做什么消磨时间?”
沈泽雨掰着手指数了数:“看电影,看书,睡觉之类的……”数完三个之后,她又勉强压下一根手指,“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健身。”
许落苏惊呆了:“你都不和朋友出去玩的吗?”
沈泽雨很费解:“为什么要和朋友出去玩?”
她回答的理所当然,许落苏脑袋一时卡壳了。
好半晌,许落苏才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很纠结地开口:“就是,联络感情?你看……比如你和秦导和孟蜚老师,难道你们没有出去吃饭,旅游什么的吗?”
沈泽雨微微蹙眉,沉吟稍许后道:“通常来说,饭局是为了扩展人脉。没有必要的话,其实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至于你说和朋友联络感情……沈泽雨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你能明白‘朋友’一词的份量,不懂得尊重彼此,爱护彼此的人,算不上朋友,那只是‘眼熟‘而已。”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沈泽雨,不知道看过多少世态炎凉。
尤其是奶奶走后,她把奶奶的瓷器捐给了金乌陶瓷博物馆,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展馆,以往说着要照拂她的亲朋好友,九成全跑了。
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
可就算是这样,早慧的沈泽雨,还是一次一次地去尝试着相信别人。直到失望透顶,才收回自己千疮百孔的真心。
她少年时要比现在活泼许多,自从进了这个圈子,性子一天比一天冷淡,也越发不爱社交。
冷酷的假面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对于真的爱自己的人,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回报对方。
比如给陈词的五百万,再比如给许落苏的那一对耳坠,以及和秦之月的一次又一次合作。
沈泽雨这一番话令许落苏陷入了深思,好半晌,许落苏才开口,犹犹豫豫的:“那……我想问问师姐,这次和我出来玩,在你看来像是什么?”
如果是霖霈之类的人,问出这句话沈泽雨会觉得太过暧昧了。
可对方是许落苏,一个有时候不怎么通人性的任性家伙,沈泽雨就懒得解读她这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沈泽雨如实回答:“还能是什么,和老板出来团建啊。”
反正许落苏的公司的确在团建,她也算是对方的员工,这回答一点毛病都没有。
许落苏被她一噎,垂下眼,眼角眉梢都带着哀怨:“我以为你会说是和朋友出来旅游。”
听起来好委屈哦,托前任们的福,沈泽雨完全免疫这一套。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带我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沧南气候暖和,适合写剧本。”
“谁家旅游还要写剧本啊!这不是出差是什么!”
沈泽雨振振有词,顶着自己的小卷毛,看起来就像是个在控诉自己无良老板的年轻社畜。
她平日里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鲜活得仿佛一个高中生。
许落苏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一股怜爱之意。她忍不住伸出两手,捧住了沈泽雨的面颊,狠狠地揉了两下。
“嗷!”沈泽雨被她揉疼了,抬手就是一爪子往她手腕上打去,“你干嘛!”
许落苏被打了也不恼,笑眯眯的:“谁让你说我坏话!”
沈泽雨自觉理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哼哼唧唧的没说话。
月色下,许落苏的笑意更盛,她凑到沈泽雨面前,笑着问:“那耳坠呢?你送我的那对耳坠,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吗?”
沈泽雨的手一下就停了。
许落苏挨近她,夜风轻轻吹来,她在风里闻到了沈泽雨身上特有的荔枝香味:“我猜猜……试妆的时候,我的生日刚过不久,那是我的生日礼物对不对?”
从小到大,许落苏都是一个直白坦率的人。有什么事情,她第一个反应都是问清楚,再去解决,绝对不会猜来猜去。
只有面对沈泽雨,她不敢多问。
沈泽雨的心实在是太纤细,太细腻了,宛若一只珍贵金斑喙凤蝶,稍有些激荡的风雨,就会被撕碎。
因此有关于对方的一切事情,许落苏都只能自己一个人接受,消化,埋藏于心。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问,只要时机合适,很多事情她都能开口的。
比如现在。
她凝望着沈泽雨苍白的面庞,见她低头思索片刻后,抬头朝自己看来:“是礼物,但不是生日礼物。”
与预想中的答案不一样,许落苏的瞳孔微微放大,眼里含着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沈泽雨不好意思地笑笑,语气尴尬:“我的确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但你一直没回来,后来时间隔了太久,就不好再送出去了。”
那一刹那,笑意在许落苏脸上徐徐绽开。她迎着夜风,朝沈泽雨伸出手:“礼物……”
沈泽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落苏伸着手,扬起下巴,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的生日礼物,给我。”
真是骄傲的面孔。
沈泽雨毫不犹豫地抬手在她掌心”啪“地一下打下去:“想得美,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诶……你怎么这样……”许落苏抬手,拽着沈泽雨的衣角,开始“呜呜呜呜呜呜”地假哭,“师姐,你欺负人……我要礼物,我要我的生日礼物……”
她这戏精开得突然,沈泽雨不得不抬手,将她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扯出去:“想得美,都过去半年了,等明年吧。”
结果倒好,许落苏哭得变本加厉:“不要…呜呜呜呜呜呜……我就要今年的礼物……”她两手抱住沈泽雨的肩膀,整个人都挨在沈泽雨身上。
温热的气息笼罩着自己,沈泽雨烫得要死。她费力地推拒着对方,有些咬牙切齿:“你少来假哭,我不吃这一套啊……”
“松开……松开我……”
许落苏好歹是个演员,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师姐欺负我……礼物……我的礼物……”
她这一哭,还真的挤出点泪来。温热的吐息和泪水一起滴落在沈泽雨的脖子上,她一下就不行了。
推拒的手也没了力道,只能崩溃地喊:“松开,松开我……我回了金乌就把东西给你。”
困住她的人总算松了手,吸了吸鼻子,带着点哭腔道:“这还差不多。”
沈泽雨抬眸看向她,却见许落苏微微仰首,将眼角的泪咽了回去。
月色下,她那双眼泛起秋波,眼角微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沈泽雨懵了片刻,好一会才憋出了一句:“你是真行啊……”竟然还真的哭出来了。
许落苏侧眸嗔了她一眼,眼角的泪霎时滑落:“谁让你说我假哭的。”
她声音含着哭腔,好似有无尽的委屈。沈泽雨最见不得女人哭,见状立马闭上眼,双手合十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了……”
“哼……”许落苏轻哼了一声,曲起右手食指,抵在眼角上,一点一点拭去自己的泪水,“你不理解你对我有多重要,你还要笑我……”
“我是真的很高兴能够收到你的生日礼物,很高兴……很高兴的……”
她一连用了三个很高兴,向来含蓄的沈泽雨顿时怔住了。
沈泽雨睁开眼看向了许落苏,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有这么高兴吗?”
“嗯。”许落苏点了点头,偏头看向沈泽雨,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对我来说,师姐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收到重要之人送的东西,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她结束了这场哭闹的玩笑,脸上满含笑意:“所以我很想要这个礼物。”
“无论在你看来是给老板的,还是给师妹的,又或者是朋友的……我都很想要这个礼物。”
少年人的心思既简单纯粹,又热烈直白,只是因为在这世上与你有所联结,就高兴得无以复加。
这天晚上,沈泽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哪怕是加了药量,她的脑海里还是在不断的溯洄许落苏的那三个“很高兴”。想到最后,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古天然克傲娇……”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再这么下去,她肯定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离开沧南后,她必须尽快远离许落苏。
第32章 雨 1.2
结果琢磨了一夜怎么跑路的沈泽雨,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被许落苏放了鸽子。
吃早饭的时候,许落苏双手合十,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这边忽然有点事,所以不能和师姐一起去了。”
沈泽雨一听正主都不去了,自己也打了退堂鼓:“要不还是改天……”
她才开了个话头,就被许落苏否决了:“不行。难得来一次,又安排好了,一定要去的。”
“这样,师姐先去,我忙完再来,好不好嘛?”
说到最后,许落苏已经在撒娇了:“求求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泽雨还能说什么。她只得叹口气,妥协道:“好好好,我去。”
等到出门的时候,沈泽雨才发现自己被许落苏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本人虽不去,但是喊了七八个会潜水的员工,陪着沈泽雨一起下水。
王文青就是其中之一。
登船的时候,许落苏指着王文青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总助王文青,也是我的同学。她潜水很厉害的,今天就让她带你。”
沈泽雨将视线落在王文青身上,发现这个高高瘦瘦,肌肉线条流畅的俊俏女孩,赫然就是昨天站在她旁边,喊“苏苏好辣”的人之一。
沈泽雨伸出手,落落大方的打了个招呼:“今天就拜托王总助照顾了。”
王文青握住了沈泽雨的手,笑得一脸热情洋溢:“哪里哪里,能够给沈老师带路,是我的荣幸。”
许落苏又依次介绍了其他人,大家打过招呼之后,就登上渡轮,前往潜水区。
路上,换好了潜水装备的沈泽雨一个人趴在渡轮边,低头看着渡船极速前行时刮起的白浪,以及惊走的游鱼,神游天外。
王文青等人换好衣服,嬉笑打闹着从船舱走出来,在看到趴在船边的沈泽雨时,齐齐噤了声。
原因无他,这个趴在船边的女人,有着一张线条清晰的冷峻面孔。当海风拂开她那一蓬乱糟糟的卷发,露出她那仿佛被雕塑家精雕细琢的俊俏五官时,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个名字——纳西索斯。
有人低低称赞了一句:“好能打的侧脸!像斯拉夫人!”
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趴在船边的沈泽雨朝她们看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略带些茫然。
恰好是晴天,太阳大得厉害。在光照之下,众人似乎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抹隐绿。
望着这抹绿,大家开始嘀嘀咕咕:“不会真的有斯拉夫血统吧……”
这回沈泽雨听清她们在说什么了,她靠在船边,轻笑了一声:“我的确有一部分斯拉夫血统……不过你们这么好奇,为什么不当面问呢?”
沈泽雨的祖父,是之前来援夏的苏国人。后来苏夏断交,祖父被遣送回国,一去杳无音讯,只留下奶奶抚养孩子长大。
多年过去后,奶奶跟随使节团前往苏国,多方打听才知道爱人因为泄漏苏国机密文件给夏国,在审问中被迫害致死。
不过这些隐私,她也不可能和别人说就是了。
但是听她承认,众人双眼一亮,顿时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那我可以问一下娱乐圈的八卦吗?陆浮白和楚稚是不是因戏生情了啊?”
“对了,秦之月老师是女同吗?”
“老师你合作了那么多女演员,最喜欢谁啊?”
“听说汤清月在和一个女团成员交往是吗?”
“还有啊还有啊……”
已经习惯了安静场所的沈泽雨,被一群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围着,脑子嗡嗡的。
她往背后缩了缩,可是后面就是栏杆,根本躲无可躲。
万不得已,她只好举起双手挡在胸前,象征性地推了推:“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工作的同事,也是别人的私事,我不好回答。”
大家也不为难她,很爽快地说:“没关系啦,都没事的。”
但其中有一个叫做张嘉的女孩子,却勾起唇角,笑吟吟地问:“那沈老师可以说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成熟的御姐?”张嘉一开口,就有人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别有意味地接话,“可爱的萝莉?”
“还是说……”
众人对视了一眼,齐声笑道:“喜欢我们苏苏这样的少女?”
话音落下,大家抱着肚子,一团哄笑。
沈泽雨面无表情,心都快烧死了。她的眼神平静地掠过挡在身前的女孩子,将视线落在站在甲板上的王文青身上,死气沉沉的:“王总助,还有多久才到。”
王文青立马收敛了自己看戏的龇牙咧嘴,换上了职业微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沈泽雨一听还有这么久,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决定自己掌控主权:“我看你们年纪都不大,是刚毕业吗?平时里都负责什么工作啊?”
不就是聊天嘛,谁还不会啊。
她不答之前那个问题,众人也不为难她。
为首的张嘉,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工作五年了,目前在影视部做分部秘书,上回选导演的会议也有我。”
“哦……”沈泽雨点点头,其他人也主动开口相告。
加上王文青,一共七个女孩子,除了27岁的张嘉之外,其他人和王文青一样,不过二十出头,都曾是许落苏的资助对象。
索性有二十分钟闲聊,沈泽雨也开始套话。
在这些人只言片语里,拼凑出许落苏少年与青年。
这个出身优渥的女孩,从十岁开始炒股,十多岁就建立了自己的教育基金,资助了很多贫困家庭的女孩。到了高中,建立公司,按照学生会的模式搭了个草台班子,一边摸索一边扩展业务。
在她们口中,沈泽雨也是第一次知道,许落苏创立教育基金的初衷,是因为她的第一部自编自导的电影《如果还能拥抱你》。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高中辍学,下海打工的少女,在好不容易赚到第一桶金,却变成一只金毛小狗的故事。
十九岁的沈泽雨还有青涩,作品里都有大师的痕迹,这一部的构造就很像卡夫卡的《变形记》。
不过这个故事,重点不在金毛小狗上,而是在金毛小狗的女朋友身上。
这个女朋友角色是商秋池演的,职业是一个24岁的女老师。
24岁的女老师,捡到重男轻女家庭养大,辍学打工的18岁少女。两人日久生情,过上了清贫,却很幸福的生活。却在对方三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了危机。
起初是家里催婚,接着是学校的学生爱上老师不得,就举报对方是同性恋,为了恋人着想,少女忍痛推开了对方。
结果在路口吵架的时候,遇到小车失控,少女推开了对方,自己死亡。女老师不愿接受事实,陷入了昏迷之中,在梦境里一直觉得少女只是变成了一只金毛小狗,并没有死去。
但梦终究是要醒来的,在梦中重温了她们经历一切,小狗汪汪叫:“活着,活下去。”
只要你活着,我也将永远活在你心里。
在这样的催化之下,女教师睁开了眼。
故事的结尾,是她对方开始旅行,前往了她们约定好的每一个地方。
当年这部电影,在学生群体里大火,有不少粉丝就是从这部电影爱上商秋池的,夏思珏就是其中之一。
提起这个,王文青还吐槽了一句:“当时我们正紧张地准备期末考呢,夏思珏一逮到机会,在多媒体播放这部电影,我们班同学至少看了十遍。”
沈泽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紧接着王文青又道:“结果有天苏苏看完了电影,跑来问我,说‘真的有人会因为不是男孩子就会就被爸妈讨厌吗?‘”
提到许落苏,沈泽雨也来了兴致,勾唇浅笑:“哦?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王文青笑了起来,眼里都是柔和的光:“我和她说,有些家庭是这样子的。”
“然后呢?”
王文青接着回答道:“然后她就跑了,过了两天她又来找我了,和我说‘如果有一天,别人不让你读书,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
对于家境贫寒,重男轻女的王文青来说,这实在是一句令人心安的承诺。
也无怪乎许落苏公司里的人,又年轻,又有才华,又愿意替她卖命。
沈泽雨摇摇头,哑然失笑:“真还真是……”
“嘻嘻……很苏苏的风格,对吧。”王文青笑眯眯地,神情有些缅怀,“她就是这样子的,很坦率很直白,爱恨分明。小时候完全不懂遮掩,长大反倒委婉了点。”
王文青偏头,直勾勾地看着沈泽雨:“不过就算是这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是一目了然。”
不止她这么说,一旁的张嘉还感慨了一句:“是啊…直到现在,这部电影还是我们员工培训必看项目。”
“这么多年来,每次老师你的电影一上映,我们公司都会团建去看。"
她们话中有话,但沈泽雨不想听。
她微微勾唇,将这句话带了过去:“是嘛,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沈泽雨转过身面向大海,抻了个懒腰:“王总助,是不是快到了?”
她转移了话题,大家也很会看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王文青瞥了一眼海面,点了点头:“嗯。”
沈泽雨转身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一群女孩,神色和蔼:“接下来就拜托各位了。”
“我想,各位应该能让我的第一次潜水体验完满的,对吧?”
今天是出来玩的,可不是谈许落苏究竟有多喜欢她的。
再说了,她自小性格细腻,对于人性的幽暗处,不说十分了解,却也能洞悉一二,难道还看不出许落苏对她有多上心吗?
跟何况许落苏这个人,理智,清醒,利益分明,强大到不受情感的裹挟。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在情感上非常迟钝,迟钝到她身边所有人都敢在沈泽雨面前开玩笑,她本人却没有什么自觉。
和这类人产生情感联结是十分辛苦的事情,在沈泽雨的规划里,并没有这条路。
即使她看见了许落苏,也要当做没看见——
(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第33章 雨 1.3
渡轮很快就开到了指定位置,停泊在海面上。
向导们简单地说了些潜水事项,就率先从甲板跳下海。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响起,同行的女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跳入水中。
作为“保姆级陪玩”的王文青拉着沈泽雨的手,跟在她们身后,最后纵身一跃,跌入海中。
甲板离海面不算太高,绕是如此,当身体触碰到海平面时,许久没有玩水的沈泽雨还是感受到一种撞到墙的疼痛。
她身体收缩了一下,潜水镜被溅起的浪花蒙住,四周一片水花,模糊不清。
幸好王文青牵住了她,察觉到她的不适应,拽着她的手径直往下游,大概下潜了五米,镜面的水花散去,逐渐显露出眼前的景色。
不过五米深的潜水区里,视线已经一片昏暗。阳光从海面直射下来,穿透绿色的海水,宛若穿过翠绿的茂林,在视线的中心打下一束又一束光,形成了极为瑰丽的丁达尔效应。
好漂亮啊。
一层一层地分布下来,像是一条斜照的彩虹。
沈泽雨不由得停下了游动,浮游在海水间,仰头去看那一丛光。
王文青注意到她的停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片被光笼罩的海区。
她顿时了然,转头给沈泽雨打手势,问她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沈泽雨摇摇头,往下指了指,王文青点了点头,拉着她继续往下潜。
越往下,海水越蓝,四周也越发寂静,除了众人的尾鳍的划水声,继续没有什么声音。
很快,她们就抵到了水底,看到了一片开得极为绚烂的海底花园。
一丛丛又一丛的水草长满了海底礁石,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略微偏蓝色的海鱼,在随着水流漂浮的海带间穿行,像极了急急忙忙搬家的小人。
沈泽雨的身形往下降的时候,恰好遇到一队游行的鱼群。察觉到陆地两脚兽的气息靠近,鱼群宛若调转的列车,往一旁匆匆游去。
只是有一只年纪还比较小的,看到沈泽雨之后脱离了队伍,好奇地立在她的潜水镜前,摇晃着尾巴。
沈泽雨失笑,松开了王文青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小鱼儿歪着脑袋,摇着尾巴凑到沈泽雨的手指面前,张口就是一咬。吮吸一会,似乎发现这不是好吃的东西,又晃晃悠悠地游走了。
沈泽雨想了想,脱离了王文青的守护,拨开海水孤身一人潜入了这座海底花园。
这是一个极为静默的世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尘世的羁绊,随着鱼群在海草之间穿行,沈泽雨看到了许许多多奇妙的事物。
趴在海草上的海螺,含着珍珠的蚌,躲在海草里的海胆,以及漂浮的海虾……
它们的动作都很鲜活,却很安静。
寂静得让人有种回到母亲子宫里的感觉,安宁又祥和。
原本以为自己适应不了海底的沈泽雨,在这样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全然地放松自己,无忧无虑的享受着这一次的下潜。
只是她逛了没一会,王文青又重新找到了她。
挨近的时候,王文青指了指表,抬手指向上方,示意她要上去了。
沈泽雨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道出于安全着想,自己应该随着大家走。
她点点头,跟随着王文青游上去。
越往上游,海水越绿,大概是游到距离海面七米左右的时候,一阵“呜呜”的长鸣从她们身侧传来。
沈泽雨等人漂浮在海水中,仰头朝声音传来看去。却见她们左侧方,游过来一片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地盖住了海面。
沈泽雨瞳孔地震:是鲸鱼!
更让她惊讶地还在后头,在那片巨大的阴翳之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拖拽着长长的鱼尾,与鲸鱼逆向而行,游向了它的尾巴。
那鱼尾似乎是有亮光效果的,在海水中闪闪发光,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沈泽雨都能看清它的模样。
她心中震颤无比,就在这时,以王文青为首的女孩,簇拥到一起,推着沈泽雨的腰背,托举着她往“美人鱼”的方向游去。
很快,鲸鱼游过海面,阳光重新洒落下来,在那片区域重新形成了丁达尔效应。
美人鱼摇摆着鱼尾,在阳光下的海水里游来游去,宛若一条活泼的小银鱼,欢欣地等着沈泽雨游过来。
靠近的时候,沈泽雨才看到她没有背上潜水设备,只是戴着潜水镜和换气管在自由潜行。
浅绿色的海水里,漂亮的人鱼公主散着一头海藻般的漆黑长发,从银色鳞片之外裸露出来的肌肤,莹白似雪,矜贵美丽。
在众人的推举下,沈泽雨飘到了她脚下一米的地方,仰头看着她,满眼都是惊艳。
那么近的距离,人鱼公主俯身,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还不容沈泽雨反应,公主就牵着她拨开海水,往上游去。
丁达尔的光落在她身上,沈泽雨侧眸望着她,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的离开。在她的身旁,小公主散开的发丝宛若海藻,轻轻擦过两人相牵的手背。
细微的触碰宛若一万公里外的银蝶振翅,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于是在寂静的深海,沈泽雨听到了自己汹涌澎湃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只听得“哗啦”一声,人鱼公主牵着她破开了水面,两人漂浮在海面上。
阳光落在海面上,如同金子碎了一地。娇贵的公主摘下自己的护目镜,露出一张带着水珠的明媚笑颜:“师姐,生日快乐!”
沈泽雨待在了原地。
那一刻,心跳声震耳欲聋,灌满水珠的护目镜里,沈泽雨望着她的笑容,听到了一阵“轰隆隆”的颤动声。
那是她沉睡已久的心墙,在这刹那间受到了刺激,宛若一台破损老旧的青铜堡垒,从四面八方升起来将她团团困住。
心跳声被阻隔,可沈泽雨仍旧能感受到那种震撼的颤动。
好似海底沉睡了千万年的火山重新活过来一样,天塌地陷,却被沉重的海水压下了所有的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咦”
“今天,竟然是我的生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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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沈泽雨的阅历,她要伪装自己的情绪,许落苏是很难看出来的。
许落苏也被她这句话问得有些发懵,她眨眨眼,染成银色的睫毛挂满了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对啊,今天是12号,师姐忘了吗?”
之前许落苏就找陈词问过了,沈泽雨的生日是11月12号,天蝎座。
她之所以要把沈泽雨拐到沧南来,就是为了给她过生日的。
沈泽雨脸上还戴着氧气罩,许落苏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听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太忙了,都没注意这件事。”
许落苏莞尔,牵住了她的手往深海游:“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今天就让我陪师姐好好过个生日吧。”
她说完将自己的潜水镜压下,核心发力,鱼尾甩着海水在海面掀起一阵涟漪,没一会就拉着沈泽雨重新潜入深海里。
因为是庆生的一环,许落苏甚至还带了三四个摄影师,跟在她们后面拍摄。
一边拍,一边玩,沈泽雨换了两次氧气瓶,跟着许落苏在水里玩过瘾了,才回到渡轮上。
只是许落苏的鱼尾太麻烦了,上船的时候,需要借助皮筏艇,用渡轮的升降设备将她运上去的。
因此好几个公司的女孩子都来帮忙,想要将许落苏扶上去。只是她们不得要领,折腾了好一会都没好。
沈泽雨本来在一旁看着,只是望着那些人的手落在许落苏的肩背,腰腹上,隐隐有些不太舒服。
她握拳忍耐了片刻,最终还是游到许落苏身旁,轻声开口:“我来试试吧。”
许落苏有些惊讶:“师姐?”
众人自动退让到一旁,给沈泽雨让开了一条路。沈泽雨游到了她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背,一手托起她的腿弯,绷紧了全身力气:“抱紧了。”
许落苏下意识抬手,两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在这一瞬间,沈泽雨全身发力,借着海水的托举,将她抱了起来。
皮筏艇上的人七手八脚地接过许落苏,靠近边缘的时候,许落苏核心发力,自己倒入其中。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海面响起了欢呼声。
许落苏惊呆了,她趴在皮筏艇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泽雨:“师姐你好厉害啊!”
她看着瘦,但身高和肌肉量摆在那里,体重可比一般女孩子要重多了。
沈泽雨笑笑,不甚在意:“发力技巧的问题。”
她年轻的时候,还是很爱惜身体的。一边喝酒,一边锻炼。可以写剧本,也可以颠人,手上活好着呢。
现在虽然大不如前,但底子还在,总有一天都会好的。
许落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紧身的黑色潜水服下,是一具很有线条的躯体。她看看沈泽雨的身体,再抬头看看沈泽雨,感慨了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泽雨笑笑,不置可否,屈指在她脑袋上弹了个脑瓜蹦:“上去吧你。”
全员上了渡轮后,大家都将自己的衣服换了。唯有许落苏,因为鱼尾太难穿戴,只能屈膝坐在甲板上,准备到岸上才换。
沈泽雨换了衣服来到甲板上时,摄影师正在抓紧时间给许落苏拍照。
彼时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云霞。烧红的晚霞倒映在海面上,宛若一张缤纷多彩的4水彩画。
湿发的人鱼公主屈膝在绚烂的水彩画里,长长的鱼尾湿答答地搭在甲板上,侧身望向天空,裸露出来的银色耳鳍闪烁着光,精致得好像刚从童话书里走出来。
沈泽雨一时被风迷了眼,对正在拿着相机的摄影师说:“给我吧,我给她拍几张。”。
摄影师有些为难地看向许落苏:“这……”
许落苏点点头,对方将相机递给了沈泽雨。
沈泽雨调整好参数,开始了自己的指挥:“侧脸,微微抬起下巴,再高傲点……对,就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沈泽雨特有的拍摄角度,一番调度之后,这个落入凡尘的精灵人鱼,增添了几分落寞。
许落苏翻看相机照片的时候,还评价了一句:“这次拍的看起来好孤独哦。”
沈泽雨搪塞了一句:“因为人都是孤独的。”
有时候小怪物们,更加孤独。
靠着拍摄消磨时间,渡轮很快就抵达了岸边。
一到岸边,早已准备好的工作人员,推着轮椅上来,把许落苏送了下去。
沈泽雨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湿漉漉的端坐在轮椅上,被工作人员推着走,打趣了一句:“你倒是准备齐全,今天早上也是这么上来的吗?”
许落苏点点头:“嗯。”
她坐在轮椅上,开始和沈泽雨细说今天的经历:“穿鱼尾好麻烦的。我昨天晚上问了好久,才找到这一条会发光的。”
“但是化妆需要很长时间,贴耳朵,贴亮片,工作人员又不好上渡轮,所以只好在下面化好再上来。”
她的头发还湿着,从这个角度来看,只会让人觉得她又乖又可爱。
沈泽雨很擅长隐忍,隐忍自己的情绪,隐忍自己的情感。
她不喜欢那些短暂而美好的东西,不喜欢浅尝辄止无疾而终的感情。
她喜欢的东西,就和她的创作一样,深邃,刻骨,直指灵魂。
只是有些时候,人与自己的理想状态总是背道而驰。
比如现在,她忍不住接了话:“所以这就是你早上放我鸽子的原因?明明这么麻烦,为什么你还要穿?”
身旁的许落苏抬眸,语气软得像是在撒娇:“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嘛。”
沈泽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许落苏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角,仰着头看她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不喜欢吗?”
沈泽雨沉默半晌,最终抬手落在了她的发顶上,轻声哄道:“是喜欢的。”
谁都会有恋慕之心,她没办法违背自己的本心,她无否认那些在隐秘幽暗处产生的好感,她允许一切发生,只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次坠入。
因为那是无法回头的深渊,是搅碎灵魂的漩涡,是无法抵达彼岸的骗局。
沈泽雨揉了揉她湿乱的发,琥珀色的眼瞳里暗藏着许落苏参不透的情绪:“辛苦了,晚上请你吃蛋糕。”
第34章 雨 1.4
即使沈泽雨想请许落苏吃蛋糕,但因为对方早有准备,只能取消了这个打算。
入夜时分,度假村在海滩办起了篝火晚会,带着公司的人一起庆祝沈泽雨的生日。
沈泽雨是个特别喜欢安静的人,但架不住这群人闹腾。在许落苏的簇拥下,她听着一群人大合唱了生日歌,红着脸切开了生日蛋糕。
一套流程下来,沈泽雨灵魂都出窍了。
她捧着气泡水,找了个角落里的吊床坐着,看着不远处少女们围着篝火,手拉着手在跳舞,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身下的吊床。
新月如钩,挂在深邃的海面上,照得远方的大海波光粼粼。
沈泽雨光着脚埋入细沙中,感受着脚上传来的酥麻感,很惬意地抻了个腰。
没一会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沈泽雨抬头一看,却见披着丝绸睡袍的许落苏,背着火光走出喧嚣的人群朝她走来。
对方走近的时候,沈泽雨才发现她左手捧着一个椭圆形的红暗红色礼盒,另一手拎着瓶喝了小半的香槟,笑吟吟地走向她。
“师姐……”身形高挑的人站在沈泽雨身前,俯身压了下来,“生日快乐,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给。”
她将那个礼盒递了过来,动作非常的重,令人感觉杀气腾腾的。
沈泽雨接过礼盒,只觉得有些沉,轻轻道了声谢。
身下的吊床压了压,许落苏挨着她在吊床上坐下,一手拎着酒,另一手托着腮帮子侧脸看她,语气有些高昂:“快拆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沈泽雨转头一看,发现对方脸红扑扑的,连带着耳根子都红了。
啊……这个人怕不是喝醉了吧?
沈泽雨这般思量着,俯身将手里的气泡水放在一旁,打开了礼盒,只见红色丝绒礼盒里,一枚新月型的足金项圈静静地躺在上面。
沈泽雨略有些诧异,她将项圈从礼盒中取出来,在一阵叮叮当当声中,这枚项圈展现出自己的全貌。
新月下,篝火旁,从上到下拢共三层的项圈,被很粗很粗的金项链链接在一起,由大到小的排列着。在底部还挂满了金色“流苏”,看起来金光闪闪。
这款式很像是彝族的银圈,不太像汉族的长命锁。
可偏偏,它的确是长命锁。借着月光,沈泽雨勉强看清了上面写的字,从上到下依次是“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万事顺意”。
沈泽雨以前是做制作人的,当然认得出这是古法工艺。她称了称手上的金子,至少有2000g。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她内心波涛翻涌,但面上不显,转过头看向了许落苏,有些好奇地问:“这是长命锁吗?”
“嗯。”许落苏点点头,举着手里的香槟瓶对吹了一口,望着沈泽雨的眼神湿漉漉的,“之前和师姐出门的时候,你总是在穿新中式,我就在想你肯定很适合长命锁。”
许落苏伸出长指,戳了戳沈泽雨的手背,脸颊泛红:“不过你总是穿黑白灰,我也做了一套银制的。但是师父赶工也来不及,只好先送这套金的。”
沈泽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破费了。”
许落苏笑弯了眼:“哪有,才那么点钱。”
她放下手里的香槟瓶,两手去抓这副项圈:“我给你戴一次,看看合适不合适好不好?”
毕竟是这么珍贵的心意,沈泽雨也不好拒绝她:“嗯。”
她点了点,许落苏提起项圈,整个人朝她倾倒过来。沈泽雨只觉得肩上一沉,许落苏的手就落在她后颈,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字。
属于对方的气息兜头淋下,香槟气味里,沈泽雨隐约嗅到了一股类似于白桃乌龙的味道。
有些甜,有些清淡,但都很香。
她们挨得太近了,近到沈泽雨能够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颈上的发丝。细微的海风轻抚而过时,沈泽雨觉得浑身都好痒。
好痒,脖子很痒,心更痒。
她将两手搭载自己的膝盖上,极力压抑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浑身都在发颤。
直到许落苏说了一句:“好了。”
她的身形退开,沈泽雨才如蒙大赦般长舒一口气。
此时夜风吹开了许落苏的发丝,她抬手,将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笑吟吟地看向沈泽雨:“嗯,很合适。”
沈泽雨自己看不到,但听到她这么说,还是拍了拍身前的项圈,恭维了一句:“特意做的,怎么会不好看。”
她很少说这样的话,许落苏高兴极了。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也像是在撒娇:“这么说起来,师姐很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沈泽雨点点头,很坦诚地应道:“是喜欢的。”
许落苏像是被她的话烫了一下,脸颊飞快地浮过一抹粉色,紧接着趁胜追击:“那你喜欢我今天给你过生日吗?”
沈泽雨眼中的笑意更盛:“当然喜欢啊。”已经好几年没有人陪她过生日了,也很多年没有人对她如此花费心思了,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许落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有些喝多了,脑袋有些晕,听到沈泽雨这么说,整个人放松下来,侧身望沈泽雨肩头倒去。
沈泽雨只觉得肩头一沉,她刚想说什么,许落苏就抬手捏住了她的衣角,望着远处的篝火,语气幽幽:“看到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没有参加篝火晚会,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温热的吐息洒在胸前,肌肤相触的每一寸地方都异常滚烫。
沈泽雨觉得喉咙有点干,俯身捞起自己的气泡水,喝了一大口:“我只是比较喜欢安静。”
“是吗?”许落苏的额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蹭了蹭,好一会才抬眸看向沈泽雨,“那你会觉得我很霸道吗?”
沈泽雨垂眸瞥了她一眼,在篝火的映照下,她那双含水的黑眸,湿漉漉的宛若小狗。
沈泽雨不敢多看,她强迫自己转头,将视线落在前方的篝火舞会上:“是有点。”
她干巴巴地应着,然后一口气喝干了自己的气泡水,把瓶子扔在了一旁:“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眺望着远方淡淡开口:“我们每一个人在与人相处的过程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对待别人。”
“温柔也好,霸道也好,都只是一种人物特性。”
夜空晦暗,靠在沈泽雨肩头的许落苏抬眸,目光幽幽的看向她。明亮的篝火照映在沈泽雨的侧脸上,显得如此的清瘦冷峻:“大家都有自己的特性,正是这些特性,让我们成为不一样的人。”
沈泽雨垂眸,眼眸深邃:“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坦诚的,直率的,至少对我来说,这样的你很真实。”
她不需要那种虚伪的和善,不需要伪装的温柔。她不想猜别人的心思,她只想要坦荡直白,热烈又执着。
许落苏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趴在她肩头问了一句:“能抱抱吗?”
沈泽雨都被她问傻了:“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许落苏抬起双手,从她肋下经过,两手在她后背交叉,结结实实地撞入她的胸膛,和她抱在了一起。
怀中贴着一具女体,沈泽雨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有些无措举着自己的手:“许……许师妹……”
许落苏喟叹了一句,蹭了蹭她的肩头:“苏苏……你可以喊我苏苏,和家里人一样。”
许落苏抬眸,笑吟吟地看向沈泽雨:“生日快乐,阿泽师姐,明年你能来给我庆生吗?”
她笑起来,真的很天真无暇。沈泽雨勉强抬起手,在她发顶上轻轻摸了摸,应了一个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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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雨梦了一夜的美人鱼,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许落苏已经乘上最早的一班飞机走了。
她就像是专门来给沈泽雨过生日的,只匀了几天假期,完成任务后就离开了。
沈泽雨略有些惆怅,但很快就庆幸她的离去。不然再这么下去几次,她只怕坚持不住,防线溃败,做出一些不应该的事情来。
许落苏一走,团建的员工也逐渐离去,只有沈泽雨住了下来。
哪怕是换个城市,沈泽雨的生活节奏也没有什么变化。照样是上私教课,上完之后开始修订剧本,忙忙碌碌一整天,入夜吃很多的药,压制身体和精神的欲望。
偶有些时候,她会想起许落苏。
想她们在水下的潜行,想那天新月下的依靠,想她的拥抱……
只是许落苏很忙,不是在跑龙套,就是在谈通告,根本没有聊天的时间。
一开始沈泽雨也觉得这很好,减少交流,能够有效阻断情感的发酵。但是伴随着《夜阑》第二季的交稿,气温下降,她的情况开始变得不妙。
十二月下旬,她又一次跌入了抑郁期。
比起上一次受到刺激跌入抑郁期,这种季节性的抑郁期更让沈泽雨难受。
她早上起来都很愤怒,宛若胸腔被人掏了个大洞,又空又疼。跟着教练训练了一会,这种愤怒发泄了一点,情绪就会转变为浓重的悲伤。
到了晚上情绪完全失控,就算吃了药,她也会抱着被子哭。
有时候是哭着喊妈妈,有时候是哭着喊商秋池,偶尔骂两句霖霈,更多的时候是想许落苏。
她想她的拥抱,想她的气息,想把对方拥入怀里,揉乱她的发,噬咬她的身体,将她揉碎填入自己流血的胸腔,填满自己哭泣的灵魂。
如此生扛了一周,沈泽雨再也顶不住了,任由整个人跌入抑郁的深渊中。
她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拒绝上私教课,只想躲在床上,团着自己直到死去。
许落苏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许落苏拎着行李箱,敲响了别墅的大门。
原本窝在衣橱半死不活的沈泽雨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光着脚从楼上飞奔下来,一把拉开了大门,裹挟着毯子扑入她怀中。
许落苏瞬间被她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低头诧异地看向她:“师姐?”
沈泽雨两手环抱着她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后背往下,全身压在了她身上,闷闷应了一声:“嗯。”
她抬眸,双眼通红,眼底泛着血丝,满眼都是压抑的暴戾之色:“跳上来。”
许落苏一脸莫名:“嗯?”
沈泽雨的双手往下,托住了她的臀部,态度十分强硬:“跳到我的腰上来,我抱你上去。”
滚烫的掌心贴在了无人曾触碰过的位置,许落苏垂眸望着眼前这个比她稍稍矮上一些的人,脑袋完全宕机。
第35章 雨 1.5
比起上一次跌入抑郁期的疲惫,这一次的沈泽雨显然更具有攻击性。
还未等许落苏说什么,她直接俯身,两手托着许落苏的臀部,核心发力,咬着牙将她抬了起来。
许落苏吓死了,两手勾在她脖子上,惊呼道:“等一下……等一下……诶……师姐……师姐……”
沈泽雨不管不顾,两手托着她的腿,抱着她往电梯处走。
许落苏心惊胆战,怕她和自己一起摔了,不得不顺从她的意思,整个人像是挂在树上的考拉挂在她身上。
只是这棵树太纤细,考拉又显得太长条一点,纵然许落苏尽力不将重心落在沈泽雨身上,但也看起来摇摇欲坠,令人胆战心惊。
两人跌跌撞撞往电梯口走,站在门外的助理蔡怡看得目瞪口呆。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推着两人的行李走进去。走在前头的沈泽雨听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猝然转眸看向身后。
她的眼神带刺,吓得蔡怡一下停住了脚步。
沈泽雨蹙眉,语气很冷:“出去!”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像个筑巢的鹰,非常讨厌别人踏足她的领域。
蔡怡被她的眼神吓死了,下意识地看向许落苏。许落苏挂在她身上,示意她出去。蔡怡比了个ok的手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别墅。
没有了外人,沈泽雨抱着许落苏往电梯口走,乘坐电梯来到二楼,踹开自己的房间,径直往衣橱走去。
她俯身将许落苏放在垫满了被子的衣橱里,半跪在她面前,用手拂开她散开的刘海,眼眶一直都是红的。
许落苏仰头将她的房间打量了一番,窗帘一直关着的,室内十分暗。床上没有一床被子,似乎都被拽到衣橱里来。
许落苏坐在柔软的“床上”,仰头看向沈泽雨:“你一直睡在衣橱里?”
沈泽雨点点头,两手抵在她的肩上,将她压在身下:“睡觉。”
衣橱只有一米五长,完全躺不下许落苏。躺下的时候,她的身体一半在衣橱里,脚却落在地上。沈泽雨裹着毛毯,跪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她胸口,压着她动弹不得。
许落苏不太舒服,她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估计不太好闻。
沈泽雨又离得那么近……
许落苏垂眸,望着拱在自己怀里的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抬手揉了揉:“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泽雨很疲惫,听到许落苏的声音忍不住抬手,盖住了她的嘴巴:“睡觉。”
言下之意就是闭嘴陪她好好睡觉。
许落苏查过很多资料,抑郁症犯病的时候,是非常没有道理的。
通常这种时候,患者的意识都不太清醒,但作为生物的领地意识很重。
许落苏想了想,拿开了沈泽雨放在自己嘴巴上的手,抬起双手环抱着怀里的沈泽雨,轻轻揉了揉她的黑发,语气放软了很多:“可是我好饿啊,我刚下飞机,饭都没吃……”
她稍稍起身,在沈泽雨耳畔轻声道:“我先洗个澡,我们一起吃个饭,再陪你睡觉好不好?”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走的。”
她的声音就像是一阵温柔的春风,抚平了沈泽雨身上粗砺的疤痕与伤痛。
沈泽雨抬眸,睡眼朦胧地看着她:“一定要去吗?”
昏暗的衣橱里,许落苏两手捧着她的脸,神情温柔:“可是我好饿啊……”
“好吧。”沈泽雨压下了火气,不情不愿地从她身上起来,双膝跪在地上,“那你去洗澡吧。”
许落苏起身,揉了揉她的脸:“你等我一下,我拿了行李箱就上来。”
她说着就要动身往门外走,裤脚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许落苏低头朝地上望去,却见沈泽雨披着毯子,跪坐在地上,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穿我的。”
许落苏还想挣扎:“可是……”
沈泽雨却伸手,拽下一件宽松的黑色丝绸衬衫,递到了她面前:“去洗澡。”
命令式的语气让许落苏无可奈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明白自己最好不要刺激沈泽雨。
许落苏只得长叹一口气,应了声:“好。”
她拿着沈泽雨的衬衫还有一次性内裤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里,她一边洗澡,一边对蹲在门外的沈泽雨道:“你想吃什么?”
“吃点海鲜粥怎么样?还是想吃鳗鱼饭?”
浴室门外,沈泽雨披着毛毯,蹲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许落苏在和她说话,她又不得不应答,只能十分困顿道:“不知道。”
“不想吃,想睡觉。”
“你快点洗,洗完和我一起睡觉。”
她其实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但完全没有食欲。只想睡,睡到天荒地老。
许落苏太多话了,她听得好累,困倦让她很不耐烦,连带着语气都很强硬。
浴室那头的声音顿时消失了,过了好一会,许落苏才继续道:“那我们吃鳗鱼饭怎么样,我让蔡怡去买,再送过来好不好?”
沈泽雨两手抱在膝盖上,弓身趴着,闷闷道:“不好!”
许落苏还有别的方案:“那吃艇仔粥?”
“不爱吃。”
“肠粉呢?”
“我讨厌吃!”
“只是豆浆,总行吧。”
“不爱吃那个!”
“那……”
许落苏越问越多,沈泽雨越答越烦:“你怎么还没洗好啊!”
“啊,快点洗!不然我进去帮你洗了!”
烦死了,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沈泽雨直接炸了,没一会浴室的水声停了,电吹风机的“嗡嗡嗡”声响了起来。
沈泽雨听到这个声音暴跳如雷:“不许在里面吹头发,给我出来吹!”
或许是她本人平日里太过温和,鲜少有表露情绪的时候,此刻语气提高一个音量,极为暴躁的样子就显得格外吓人。
浴室里的电吹风停止了,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浴室门打开,一股浓郁的白桃乌龙香味淋了沈泽雨一身。
沈泽雨抬头,顺着对方线条完美的白皙长腿往上看,看到了一张明媚动人的脸。
许落苏拿着吹风机,顶着一头湿发,依靠在浴室门外,垂眸望着沈泽雨,神情很委屈:“你好凶啊。”
许落苏这么说着,弯腰将吹风机递了过去:“帮我吹头发。”
————————
沈泽雨懒死了,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既然许落苏开口了,她也不好拒绝。
于是一把接过吹风机,让许落苏端坐在床上,开始给她吹头发。电吹风的热气熏陶下,头发香精的味道在散开。
熟悉的香味包裹着沈泽雨,令她的攻击性稍稍减弱。
许落苏端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在处理工作消息。她只穿了一件黑衬衫,堪堪挡在大腿根上,此时扣子常开了两颗,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胸前露出的春色。
沈泽雨站在身旁给她吹头发,见她一直在玩手机,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你怎么那么喜欢玩手机!”
她一边举着吹风筒,一边伸手去捞许落苏的手机,捡起手机就往旁边扔去:“不许玩手机!”
许落苏仰头,望着她很无奈:“我只是在工作。”
沈泽雨凶巴巴的:“那也不许工作!”
寻常人感冒发烧,都会让情绪变得极端。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沈泽雨,只会比一般人更加容易失去理智。
许落苏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只好叹口气,张开双手将沈泽雨拥入怀中。
沈泽雨的动作一下就顿住了,她低头看向对方,却见许落苏仰头望着她,眉目温柔:“好,我不玩,我好好陪你。”
沈泽雨:“……”
沈泽雨哼了一声,继续给她吹头发去了。
许落苏的头发又长又多,等全部吹完,已经是半个小时的事情。
这时候蔡怡已经把许落苏的行李箱搬到她的房间,还打包了鳗鱼饭和艇仔粥过来。
但沈泽雨想睡觉,不想吃饭,又拉着许落苏跑到衣橱。这回她换了个姿势,自己横躺着蜷缩在衣橱里,将许落苏死死抱在怀里,强迫对方和她躺在一起。
熟悉的香味填满了怀里,也好像粘好了她那颗破碎的心。
沈泽雨很满意,拥着怀里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十分果决道:“睡觉!”
许落苏躺在她怀里,被她紧紧抱着,心里生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她身形比较高,从小到大,都是她抱别人。比如王文青,张嘉一类的,都被她抱在怀里狠狠欺负过。
但是这种被人环抱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很奇怪,她并不讨厌沈泽雨对她强势。不如说,对方强势得刚刚好。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畔,许落苏浑身发烫。窄小的壁橱很难翻身,许落苏缩着身体,小小声问:“为什么不睡在床上?”
别墅里的床单,洁白得宛若医院里的床铺,总让她幻视父亲的葬礼,密密麻麻都是黑衣白袖章的人。
沈泽雨有些害怕,她给出了一个特别惊悚的回答:“因为床上有很多人,不安全。”
许落苏瞳孔微颤,她抬手,扣住了沈泽雨拥抱着她的手:“只是这张床上有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不要去我的床上?”
沈泽雨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嗯?”
许落苏稍稍转头,抬手拂开她的刘海,直视她的眼睛:“衣橱好小,我有些转不开身。”
“你要是怕床上有人的话,有我陪着你,就不用害怕了。”
“所以去我的房间,好不好?”
第36章 雨 1.6
发病状态下,沈泽雨是很难沟通的。
或许是许落苏的声音太过温柔,神情又过于宠溺,沈泽雨思索了一阵,勉强点了点头。
许落苏这才坐起来,两手去抱沈泽雨:“来,我们一起过去。”
沈泽雨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反倒伸手从过背后抱住她的腰身,整个人贴在她的后背上,跟个乌龟壳似地紧紧粘着许落苏。
背后的身躯滚烫,洒在耳畔的呼吸炙热,宛若点了一簇火,烧得许落苏也烫了起来。
她指尖微颤,两手落在沈泽雨环抱在自己腰身的手上,颤抖着开口:“那我们过去了?”
“嗯。”
许落苏起身,拖着沈泽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两人的房间很近,就挨在一起。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却走得许落苏呼吸轻颤,额角都要沁出冷汗。
走进房间之后,她看到了自己放在床尾的行李箱,以及摆放在茶几上的食物。
许落苏拖着沈泽雨在沙发上坐下,两人刚坐到沙发上,沈泽雨就松开了手,没骨头一样倒在了她的腿上。
大腿一重,毛茸茸的发丝撩拨着光滑细腻的肌肤,惊得许落苏升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触感,许落苏有些抵触,但又不是那么抵触。
她抬手,轻轻揉着沈泽雨的发丝,垂眸看着她轻声问:“我点了鳗鱼饭,你吃一点好不好?”
沈泽雨累了,不是很想说话,索性蜷缩着身体窝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呼吸洒在大腿肌肤上,亲密得许落苏有些不知所措。
她直觉不太好,但怎么不好,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因为沈泽雨没有半分轻佻,或者说类似于那方面暗示的意思,躺得光明正大,躺得理所应当。
反倒是她,因为这种奇妙的触感,升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显得无比多虑。
许落苏不得不压下自己的思绪,强自镇定下来,俯身拆开茶几上的打包盒,端起了一碗艇仔粥,自己喝了一口粥。
粥有些凉了,许落苏想了想,舀了一勺递到沈泽雨唇边:“师姐,张嘴……啊…”
沈泽雨闭着眼,听话地张开嘴巴,许落苏趁机给她塞了一口粥。
沈泽雨立马皱眉,想把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许落苏比她更快,抬手抵在了她的嘴巴上:“不许吐,会弄脏我的手。”
沈泽雨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咽了下去。
就这样半哄半骗,沈泽雨被迫吃了小半碗粥,很快她就觉得撑了不愿意吃了。
许落苏也不勉强她,见她吃饱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鳗鱼饭。
她吃饭细嚼慢咽的,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但吞咽动作带来的身体细微震颤,还是传到了沈泽雨身上。
沈泽雨躺得不太舒服,索性睁开了眼,仰头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落苏垂眸看她,笑吟吟的:“师姐想吃鳗鱼饭吗?”
这次犯病来势汹汹,沈泽雨甚至幻视了两次,脑袋都是糊涂的。
此时她看着许落苏,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抬眸仔细端详了一会,坐起了身体,脑袋从许落苏的双手之间钻出来,挤入她的怀抱中,结结实实地抬手拥住了她。
许落苏举着鳗鱼饭,整个人都呆楞在原地。
胸腔相贴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许落苏的心跳声。沈泽雨一手环抱着她的后背,一手抚摸着她顺直的长发,依恋地蹭了蹭她的面颊,什么话都没有说。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许落苏都是静默的。
她心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将鳗鱼饭放在了茶几上,抬起双手拥住了怀里的人。
她揉了揉沈泽雨的黑发,用动作无声地安抚她。
沈泽雨得寸进尺,索性跨坐在她腿上,两腿跪在沙发上,低头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们挨得很,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宛若鱼缸里用额头相抵的鱼。
许落苏的呼吸全乱了,她抬眸,只看得到一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瞳。
“痛……”瘦弱得宛若濒死的小黑猫一样的人握住许落苏的手,将她包裹在自己掌中,抵在了心口处,“这里好痛。”
这时候许落苏才发现,这个人的手真的很长,轻而易举地就将她裹住了。
她抬眸,望着对方通红的眼角,强自镇定:“那我要怎么做?”
沈泽雨握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用力地锤了锤:“抵住,堵住它,不要让疼痛流出来……”
她说完之后,松开自己的手,让许落苏的手单独地抵在自己的胸口。
许落苏深吸一口气,将手握成拳,抵在了沈泽雨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砸了下去。
□□的疼痛,似乎缓解了那种从灵魂深处翻滚而上的疼痛。
沈泽雨两手搭在许落苏肩头,全身脱力一般地趴在她身上,轻轻呼吸着,
耳畔呼吸滚烫,许落苏的声音也变的哽咽起来:“觉得好点了吗?”
“嗯。”沈泽雨点点头,攀附在许落苏身上,仿佛一节缠绕着巨木却好不容易逢春的枯藤。
她软得要命,可偏偏抵在许落苏大腿上的肌肤又是硬的。
许落苏的理智也被她搅得七零八落,勉强分出心来问:“为什么会觉得心疼?因为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吗?”
沈泽雨点了点头:“嗯,火山爆发了,大地在皲裂,岩浆在滚烫,里面空得厉害……”
她非常喜欢用比喻,寻常人或许很难听懂她的话。
但是许落苏听得懂,她将手掌抵在她的心口,仰头看她:“所以你想抱我?因为我可以堵住喷发的火山?”
沈泽雨摇摇头,抱住了她的脑袋,让她埋在自己心口:“不是。”
“因为……有雨了。”
“岩浆已经熄灭,但你在旁边生长。像树一样,每一根根系,都深入泥土里……”
沈泽雨话说到一半,宛若从睡梦中醒来,猛然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落苏伸手抱着沈泽雨的腰,仰头望着她满眼都是认真:“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痛苦。也想知道……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不那么痛苦。”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因为欣赏沈泽雨,才和她合作。
可是这两次看着沈泽雨犯病,她开始动摇了。
在她的灵魂最深处里,究竟对沈泽雨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呢?
对于她来说,沈泽雨又将在她人生里扮演什么存在呢?
她以前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可是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明起来。
许落苏抬手,拂开沈泽雨的额发,满目温柔:“对于师姐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是能够抚慰伤痛的朋友?还是能填补情感的创口贴?又或者,是考虑可以进入一段情感关系的……备选呢?
沈泽雨不说话了,她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才推开许落苏,想要从她身上走下来。
许落苏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桎梏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哄:“好好好,我不说了。”
“等我吃完饭陪你睡觉好吗?”
沈泽雨趴在她肩头,点了点头。许落苏这菜重新捧起鳗鱼饭,继续吃了起来。
她吃饭,沈泽雨就趴在她怀里,脑海里反复地想着许落苏方才说的话。
许落苏这种问法,很容易让她想到霖霈。
明明是对方自己先靠近的,明明是她做了那么多事,还一脸的无辜,却反过来问她这是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前辈和后辈的关系而已。
只是认识区区八个月,只是陪她度过两次抑郁期而已,能够证明什么?
证明她们可以开始情感链接吗?
可是,就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靠近,就能够展开一段情感吗?
这样的情感能走到一生一世吗?
不是一生一世又有什么开始的必要呢?
沈泽雨越想越生气,对靠近她却不自知的许落苏,对和第二次感情一样轻易被撩拨又动心的自己。
她忽然有些怒火中烧,一把推开了许落苏,从她身上下来:“我回去睡了。”
许落苏被她推得措手不及,连忙放了手中的鳗鱼饭,一把拉住她:“怎么了?”
眼神关切,仿佛对自己的冒昧一无所觉。
偏生沈泽雨被她扎了一下,现在宛若一只炸毛的小猫,浑身带刺:“我没有一定要你来陪我,我也没有利用你,更没有一定要赖上你,从你身上得到任何情感希冀!”
她的情绪很容易失控,想到分手时商秋池嘲讽的笑:“你的十年难道就不是我的十年?就算是我对不起,但最多也只是七年之痒移情别恋,算不上出轨,我想你也对我厌倦了,我们扯平了。”
又想到霖霈幽幽道:“其实你也没有爱过我,我们各取所取,到不了一生一世。”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明明都是很好的开始,最后都会怪她不好。用她们自己的角度诠释这份感情,最后怪她太忙,怪她有病。
可是她从来没有厌倦过商秋池,也从来没有不爱霖霈。
她爱着谁的时候,就对谁一心一意,却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所以她们说得对,是她不好,是她没有爱人的权利。
反正都会这样的,索性就都不要开始。
沈泽雨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哭腔:“那么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就算是没有你,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不要问我什么关系,我们可以什么关系都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非常尖酸刻薄,无理取闹了。
可沈泽雨是哭着说的,看起来毫无威慑力,只会让人心疼。
许落苏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沈泽雨的情绪完全崩了,两手抵在她胸前,奋力地推开她:“松开……松开我……”
就她这点力气,怎么抵得过许落苏。许落苏牢牢将她扣住,死死按在怀里,抬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沈泽雨眼里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在她胸膛,烫得她心口发颤。
沈泽雨的挣扎一无所用,她气急败坏,张口就往许落苏身上咬。
“嘶……”胸口传来疼痛,许落苏稍稍推开了沈泽雨,有些难以置信,“你……”
“我什么我!”沈泽雨仰头看着她,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我就是这样,骄纵,任性,蛮不讲理,自私自利!”
她眼里含着泪,完全失控地吼了一句:“别对我太好了许落苏,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
她很糟糕,很糟糕。
每一个和她有情感链接的人,最后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刀将她扎在地上,把她丢在原地。
所以别管我了许落苏,再这么继续下去,我肯定又会再一次疯掉的。
第37章 雨 1.7
许落苏从没见过沈泽雨有如此激荡的情绪,她望着对方眼里的泪,呆在了原地,满眼的不知所措。
沈泽雨情绪上头好几秒,看到了她瞳孔里的错愕,潜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失控。这种失控不是简单的情绪震荡,而是会造成切实的伤害。
她沉默了好一会,迅速蹲下,两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自己抱成一团,不断地在口中重复念着:“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自我环抱能让情绪冷静下来,许落苏站在原地看着她念叨了小半分钟,想了想也蹲在她面前,两手搭在膝盖上,担忧地望着她。
她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把沈泽雨震碎了。
过了好一会,沈泽雨才从纷乱的情绪里稳定下来。她抬头,双眼湿漉漉地看向许落苏:“对不起”
她率先道了歉,许落苏摇摇头,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你觉得好点了吗?”
沈泽雨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做出了决断:“我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不管是一个人呆着,还是和你呆着,都很危险。”
“我需要尽快地回到金乌治疗,不然会失控。”
许落苏瞳孔震颤,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梦醒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眼前。
无论她怎么用“状态不佳”来粉饰事实,如今她也只能承认自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会放大自己的一切负面举措,从而伤害到珍视的人。
沈泽雨松开了环抱自己的手,倾身将许落苏拥入怀中,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
如果她是十五六岁,青春年少的年纪,她会和许落苏在一起。
如果她是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年华,她也会追求许落苏。
可她今年三十一岁了,情感受挫,疾病缠身,她不敢给任何一个人许诺。
更何况,那个人许落苏。
不过是一些因为崇拜升起的爱慕而已,终究会消散的。
她拍了拍许落苏的后背,哽咽着道:“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永远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说完之后,沈泽雨松开了对方,望着她挤出了一个笑容:“别担心,都会好的。”
她什么话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许落苏只觉得喉头哽咽一句话的也说不出来。雾气迅速在她眼眸深处聚拢,她看着面前的沈泽雨,眼睛里写满了从未有过的难过。
她开始体会到了沈泽雨和她形容的那种疼痛。
火山喷发,天崩地裂,心宛若碎了一样,满地的岩浆流淌。
她靠近沈泽雨,倾身倒在她肩头,泪珠滚了下来,哭得无声无息。
好苦啊,沈泽雨。
谁来爱她,都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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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落苏刚在海城落地没多久,又陪着沈泽雨回到金乌。
入院前许落苏陪沈泽雨做了一次咨询,才发现她从九月份开始擅自修改了减少了用药剂量,到了十二月又过度使用药物,导致用药周期完全紊乱了。
一旁的许落苏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因为沈泽雨减药的时间,恰好是《夜阑》第二季剧本创作的时间。
也正是这样,才导致这次抑郁期来势汹汹。
医生很生气,建议她住院三个月,调整用药周期。沈泽雨没有异议,当天晚上就办好住院手续,直接住了进来。
这天晚上,许落苏看到了沈泽雨住了两年的病房。
四处都是白的,只有左边开着一扇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榆树林,从春到冬。
沈泽雨换了病服,端坐在床上,长袖撸到手肘,正在被护士一瓶一瓶采血。
抽完血之后,沈泽雨放下袖子,目光投向许落苏:“时间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了。”
许落苏转身,望着她目光幽幽:“你以前说的太阳,就是落在这些树上的光吗?”
沈泽雨点点头:“嗯。”
许落苏眼里的雾气未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的难过清晰可见。
沈泽雨叹息一声,安抚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站起身来,走向许落苏:“别担心,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她说着,伸手去拽许落苏的衣角,牵着她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许落苏单手抓在门框上,眼里都是泪:“那我之后可以来看你吗?”
沈泽雨叹着气,很是无奈,她伸手把许落苏往门外推:“精神病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来什么来啊。”
“走吧,早点回家。”
她把许落苏往外推,在许落苏的一步三回头里,终于将她推到了电梯口。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许落苏还依依不舍:“我会来看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红着眼,满眼都是倔强。
沈泽雨挥了挥手,敷衍地应了个字:“嗯。”
许落苏的行程很忙,又要拍戏,又要赶通告,还得处理工作,她并不觉得对方有时间看顾自己。
更何况,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对什么都不抱任何希望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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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沈泽雨来医院的路上,许落苏还没有多大感觉。
可是坐车离开时,许落苏忽然被一种排山倒海的悲伤所淹没了。
从小到大,她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
只要她想,她可以和任何人搞好关系。
因为自己的心灵太过丰盛了,也就不需要任何的情感依赖,对“恋爱”的事情更加不感兴趣。
也不是没人喜欢过她,追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只是和她联系一段时间,这种欣赏与好感,就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崇拜。
沈泽雨在她的人生里,不是第一个想要交好的人,可确实是她第一个好奇的人。
好难过啊……明明是想好好珍视她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为什么……
许落苏靠在车窗,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景,默默地流泪。
她悄无声息地哭着,驾驶座上的蔡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见面还热情似火的,怎么把沈老师搞进精神病院了?难道老总被甩了?
小助理吓死了,小心翼翼地开口:“许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原本许落苏是听到私教说沈泽雨身体不太好,所以推掉了工作来陪她。结果倒好,火上浇油。
许落苏哭得泪流满面,但还要维持形象,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回南江一趟……”
她现在的状态根没办法工作,只能躲回家里去。
抵达许倾月在南江的大平层时,恰好时凌晨六点。
许落苏刷开指纹进去,灯也不开,就端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微蓝色的天空。
许倾月晨起喝水,穿着睡袍揉着眼睛走到客厅时,被坐在沙发上的许落苏吓了一跳:“哎呦……”
她生怕自己没看清,走到沙发椅子背后,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还不打招呼的。
“姐……”许落苏仰头,望着许倾月双眼通红,眼泪“刷”地一下就滚了下来,“我……”
“我……”她低头两手捧着脸,泪水滚滚而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呜地哭。
从小到大,许倾月都没见她这么哭过。她吓死了,连忙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哄她:“别哭了别哭了……没事的……发生什么了,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
她不哄还好,一哄许落苏的情绪完全崩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直接把里边的夏思琪给哭醒了,吓得两人抱住许落苏,哄了好一阵,才把她哄好。
许落苏不哭了,两人才一左一右地将她抱着,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许落苏摇摇头,眼泪跟断线的珍珠一样甩落。
许倾月见她这样,小心试探地问了一句:“那……是沈泽雨出事了?”
许落苏点点头,眼泪又往下掉,一副很难过的表情。
许倾月吓得心口砰砰跳,问了一句:“她不会是死了吧?”
许落苏立马睁开了眼,愤怒地望向许倾月,语气含着哭腔:“姐你好过分,你咒她!”
许倾月没话说了,旁边的夏思琪抬手打了她一下,她“嗷”了一声,夏思琪低低呵斥:“你闭嘴!”
许倾月委屈死了,示意她:那你来问。
夏思琪抬手摸了摸头,耐着性子温温柔柔道:“那苏苏能告诉我们是什么事吗?你和沈老师,吵架了?”
许倾月心想吵架能这样?怕不是她家小妹表白被拒了吧。
但她不敢说,她怕被骂。
夏思琪一开口,许落苏又要哭了。
她抬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淌出来,抽抽噎噎的:“她……她真的……”
“她真的好苦……好辛苦……”
“两年……整整两年……那么小的白房子,只有一棵榆树的窗,被绑着……”
“看着太阳从东到西,树叶从绿到黄……”
“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两年……她怎么过来的……那些人怎么忍心对她……”
“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
她知道沈泽雨一个人待在精神病院,她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可直到昨天,她陪沈泽雨去到医院,才深刻地明白那两年对于沈泽雨意味着什么。
那是暗无天日的囚困。
那是日复一日的绝望。
那是丧失尊严的禁锢。
一想到这里,许落苏心疼得都快要死了。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找她为什么不早一点认识她”
她哭得泪流不止,全身抽搐:“明明已经受过这样的苦,明明已经对那个地方无比畏惧……为什么还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事去冒险……”
只是一个剧本而已,有那么重要嘛!
不写不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以为她对沈泽雨已经够好了,可没想到对方回报她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许落苏完全崩溃了,她抬头看向许倾月,泪流满面:“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她看过那么多的书籍,看过那么多的电影,总结出来的规律,都不足以让她觉得“爱情”是一项有趣的东西。
即便它令人欢欣,令人愉悦,可在许落苏看来它仍旧是偷走一部分灵魂的魔鬼,是损害人生完整的恶性肿瘤。
但此刻,此时此刻,她多希望有人告诉她,她对沈泽雨的情感能够称之为“爱”。
因为她真的好痛,好痛啊。
许倾月叹息了一声,两手捧住妹妹的脸,擦掉了她的眼泪:“不要问我。”
她难得正经,作为一个称职的姐姐,认真建议道:“你要问问你的心。”
“你对她的感受,是因为她的遭遇太过悲惨,你的白骑士病在发作。还是因为,无论她做什么,经历过什么你都想和她有所联结。”
许倾月和沈泽雨见过几面,对方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
纯粹不代表简单,这样的人要求的情感浓度,会非常高。常人都以交往过很多人作为魅力的证明,沈泽雨有那个条件,却极为不屑。
她甚至鄙夷这类人。
以她妹妹目前的程度,一定是不行的。
看着妹妹茫然的眼,许倾月狠狠地揉了揉她的脸,恨铁不成钢道:“如果你想走进沈泽雨的生活,那你就要转变一下你的思考角度了。”
她并不反对许落苏喜欢沈泽雨,甚至结婚或者交往,她都觉得没问题。
就算沈泽雨在某种意义上不符合世俗的择偶标准,但她有一颗非常纯粹干净的心。她的灵魂,她的气质,在这个世界上都非常难得。
作为合作方,许倾月还是很欣赏她的。
更重要的是,许落苏喜欢沈泽雨,对方还不一定愿意呢。
沈泽雨是谁啊,以她在圈内的名声,几乎不缺人追,可她就是能十年如一日的从一而终。
这个人又挑剔,又周全,才不会选择她妹妹这样的人。
就算是这样,许倾月看着现在哭得昏天暗地的妹妹,还是觉得妹妹有点太可怜了。
真惨,竟然喜欢沈泽雨。
也真幸运,幸好喜欢沈泽雨。
她叹了口气,两手捏了捏妹妹的脸,忍不住给出了走向捷径的提示:“请你认真地想一想,沈泽雨的人生需要什么角色。而你,又能成为她生命里什么样的人?”
若是想做沈泽雨的伴侣,请全力以赴吧。
第38章 雨 1.8
许落苏跑回家大哭的时候,陈词接到了医院的电话,给沈泽雨收拾好冬天的衣物,一大早就跑到了医院。
她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推门进到病房,直接往沈泽雨身上扑,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沈泽雨端坐在床上一脸无奈:“我没自杀,也没有划伤自己,你别担心。”
陈词一脸狐疑:“真的吗?”
“那你怎么从海城回来着急忙慌地住了院?”
沈泽雨微微一笑,温润的晨光里,她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些虚幻:“写稿写的,我减了点药。”
情绪稳定剂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于创作来说,它极为糟糕。如果把灵感比作沸腾的岩浆,那情绪稳定剂就是倾盆大雨,当头一浇什么灵感都蒸发了。
为了保证剧本的质量,她不得不作此下策。
当然这不是主因,她犯病的本质问题,还是在情感上,这一点不能让陈词知道。
陈词听到这个回答顿时无语了。她嘴角抽搐,气得好一会才抬手在沈泽雨肩膀打了一下:“你真的翻天了你!”
她气得要命,把沈泽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数落了一顿。沈泽雨被她骂得不敢吭声,最后被她点着鼻尖警告:“再有下次,我打死你!”
陈词来去匆匆,晚上的时候沈泽雨的主治医师宋丽娟来查房,邀请沈泽雨在沙发上坐下:“我们聊聊?”
沈泽雨并不是很想聊,至少现在不想。她坐在床上,没有挪动位置。
宋丽娟叹了口气,抱着记录本转过头看她:“你这次犯病的原因,除了用药周期紊乱,是不是还有人际关系的问题?”
宋丽娟好歹是知名的精神分析学博士,哪里看不出来昨天送沈泽雨过来的女孩子与她有特殊关系。
沈泽雨虽然不太想配合,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宋丽娟也不恼,她遇到过的哑巴患者多了去了,沈泽雨至少是那种会说话,很了解自己的人。
她循序渐进,继续追问:“她喜欢你?但你觉得不合适?”
沈泽雨无奈的笑笑:“您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也只是猜的而已。”宋丽娟叹息一声,试探地开口,“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沈泽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笑,面带嘲讽:“都说了,不合适。”
宋丽娟读懂了她的意思:“明白了,你考虑过,但觉得风险太大,你无法承受。”
她说得很直白,又接着问:“是因为前面两段的关系吗?”
按照沈泽雨的家庭情况来看,她其实并不缺爱。但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实际上她非常羡慕母亲再婚生下的孩子。
哪怕奶奶杨飞霞给她很多的爱护和关怀,她都想要和自己的爱人有一个家。
沈泽雨父母的家庭破裂,始于父亲出轨自己的学生,最后被抛弃自杀。
所以沈泽雨对个人的品质要求非常严苛,为了能拥有理想中的家,她所有的一切都和父亲的行事作风截然相反。
父亲风流,她端方。
父亲出轨,她一心一意。
父亲癫狂,她压抑自我。
如此一来,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中的好孩子。
直到遇到商秋池。
这个比她年长一岁的同班同学,总爱粘在她身旁,叽叽喳喳地夸她的字好,夸她的画好,夸她的瓷器做得好。
她的一切在对方眼中都那么的完美,甚至备受崇拜。
在商秋池的推动之下,她踏入了编剧行业,也跟随对方报考了戏剧影视编导。
而这一切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属于“我的”东西。
宋丽娟给她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沈泽雨和她坦诚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父母会有别的孩子,亲人会逝去,朋友会有自己的爱人,没有谁能够坚定地选择我。”
“所以最起码在爱人这一项上面,我希望对方能够是全然属于我的。”
宋丽娟认为她对商秋池的爱建立在商秋池爱她的基础上,一旦商秋池变心,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踹出去。
沈泽雨不置可否,尽管在外人看来,她这种不会给人机会的做法,非常冷酷。
可是她从小制陶的,经营一份情感,就像是制作一个精美的陶器一样。
她和商秋池的情感,是在窑厂里烧制最久,最用心的一个瓷器。只是很遗憾,她没有控制好火候,也忽略了商秋池的个人意志,导致出窑的时候瓷器四分五裂。
对于追求完美的沈泽雨来说,这样的瓷器是没办法拿出来见人的,索性砸了个粉碎。
这段失败的感情,给沈泽雨带来了重创。她是个很体面的人,根本无法容忍伴侣出轨这种事。
商秋池是她人生的耻辱,为了洗刷这个耻辱,她决定开展一段新的的感情。或者说,再制作一个精美的瓷器,于是她圈定了霖霈。
霖霈和商秋池有一样的特性,都很崇拜她,仰慕她。而且她比商秋池更年轻,更好培育。
只是沈泽雨错了眼,忘了制陶的基本准则,想要烧出好的瓷器,就要好的土胚。
霖霈并不属于一块好的土胚,她懦弱又贪婪,在新欢旧爱里摇摆不定,心里可以同时容纳好几个人。
这样的特质好似土里的沙砾杂质,仅仅是在拉胚的过程里,就把沈泽雨割得鲜血淋漓。
沈泽雨不得不放弃对方,结束这段关系。
她的制陶理论直到如今,还让宋丽娟记忆深刻。
可与人交往,又不是制作瓷器。瓷器是死物,可控的因素很多。但人不是,人有自己的想法,是独立的个体,不受控制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用这种想法和人相处,终究不会得到好结果的。
宋丽娟知道她的心结,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有的时候,人只能自己想通,外人是帮助不了什么的。
她见沈泽雨沉默不语,叹了口气:“其实你也没有必要那么抗拒这件事,顺其自然就好。”
“谈恋爱其实和制陶又不一样,一件瓷器烧得不好,毁了就行。谈恋爱如果不顺利,还可以换人重头再来。”
“没有必要锁定一个人,就要一生一世。”
“人生都是动荡不安的,想要安定感,就是充分体验不安定感。”
“恋爱也需要经验,你就当”
宋丽娟的话还没说完,沈泽雨抬眸定定地望着她:“就当练手了对吗?”
她的眼眸很深,夜里看的话会有一种金色的感觉:“可是我不能拿她练手,这不公平。”
如果她明明喜欢着许落苏,却打着好友的名义不清不楚地陪她身边,没有给她一个切实的答案,这和霖霈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她没有办法给许落苏一段正常的情感,正是如此才不能践踏她的心意。
所以她只能推开许落苏。
她的心意很坚定,如磐石一般无法撼动。
有时候宋丽娟会觉得她这个人特别神奇,一边能如藤蔓缠绕在商秋池身上十年,顺从她的心意,做一个完全符合对方理想的伴侣。甚至感觉她没有自我,这些年都为对方活着。
一边又如钻石般坚定,一旦做出决定,就会快刀斩乱麻,再无回转的余地。
她好像很爱自己的伴侣,也好像很不爱对方。属于那种仁至义尽之后,会绝情绝义的人。
太矛盾了,矛盾到在这方面宋丽娟根本没有开解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拿着本子起身:“行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如果你想和我聊天,那我们下次再聊。”
沈泽雨点点头,端坐在床上望着她离开病房:“嗯,下次再聊。”
宋丽娟的脚步逐渐离去,沈泽雨侧眸望了眼床边柜上的药,伸手取了过来,倒入口中陪着温水一吞而尽。
吃完药之后,她“啪”地一下关掉房间里的灯,果断滑入被窝里——睡觉!
——————
医院的药物都是加了剂量的,沈泽雨这一觉睡得很沉,中午十二点才醒来。
朦胧睁开眼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好像是许落苏?
沈泽雨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朝窗边看去。冬日明媚的晨光里,身形高挑的女人穿了件高领的杏色针织衫,搭配黑色A字半身裙,踩着黑色的高跟短靴,站在窗口打电话。
她漆黑的长发在脑后盘起,扎了一个丸子头。
沈泽雨脑子一片混沌,只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对方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站在窗口的人听到她的声音,迅速掐断了电话,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她:“你醒了?”
她逆着光朝沈泽雨走来,眉眼温柔:“想吃点什么?粥,还是饭?”
沈泽雨被她这种自然的态度弄得十分迷糊,她抬手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是,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她质问的人勾唇轻笑,在她床边坐下,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会来看你的。”
“我来,自然是陪你住院的。”许落苏说着,伸手一指,指向她放在沙发旁的行李箱,“喏,我问过你的主治医师了,你这次没那么严重,家属可以陪护的。”
“不是!”什么家属,你怎么说得那么自然啊!
沈泽雨都要抓狂了:“你”
许落苏见她都快炸了,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笑吟吟道:“你还记得吗?你生日的时候说的,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
“现在你要赶我走,我偏不。”
她扣住沈泽雨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贴在一起,语气十分霸道:“凭什么一段关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好。”
“所以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然后看看,谁能拗得过谁。
第39章 雨 1.9
病房是单人的,有独立卫浴,只要买一张沙发床就可以直接住下。也不管沈泽雨怎么反对,许落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侵入她的地盘。
沈泽雨原本就陷在抑郁期,每天睁开眼都喜怒不定。沈泽雨在浴室刷牙的时候,许落苏的助理们正在帮她安装沙发床,她气得浑身颤抖,刷牙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暂且不说“家人陪床”这个说法究竟有多离谱,就论“陪护”两个字,以她的情况有必要让许落苏在医院住下吗?
许落苏是破产了吗?就不能在外面住个酒店吗?非要和她挤在一起?
大冬天的,病房就算有空调有暖气,但肯定没有在酒店住得舒服吧。
许落苏想干嘛,她还要不要工作了!
电视剧不拍了?电影不推进了?她那么大的一个公司,业务就这么荒废呗。
以前不是很忙的吗?怎么现在有空陪她住院?
到底是她有精神病,还是许落苏有精神病啊!
沈泽雨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里骂得非常激烈。可她属于那种情绪越激荡,心情越愤怒,脑子越理智的人。
哪怕是个精神病,她骨子里的教养都不允许她出口伤人。
沈泽雨忍了又忍,大冬天里捧着冷水洗了一次又一次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走出了浴室。
属于许落苏的床已经挨着沈泽雨的病床安装好,此刻对方端坐在茶几沙发上,解开外卖盒子,正准备吃午饭。
见沈泽雨洗漱完毕,许落苏打了声招呼:“师姐,吃饭吗?”
沈泽雨烦死了:“不吃!”
她冷冷应了一句,走到自己床边坐下,看到床边柜上摆放着下午要吃的药物,索性一把抓了过来,扔到嘴里一口吞下,掀开被子睡觉。
她拿许落苏没办法,难道还不能当她不存在吗?
反正许落苏也说了,她做她的,自己可以冷落她的。
结果沈泽雨刚在床上躺下没多久,一股香浓的番茄牛腩味飘到了她面前。
药效还没发作,她被这味道勾得睁开了眼,定睛一看发现许落苏捧着一碗番茄牛腩盖饭坐在她床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吃吗师姐?”
沈泽雨在心中暗暗“呸”了一句,默念着“不吃嗟来之食”,索性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许落苏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唉,好吧好吧,我自己吃。”
沈泽雨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傍晚护士来查房的时候,发现她没吃午饭,把她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训完之后,小护士看着许落苏,恨铁不成钢:“她不吃东西,你也多少让她吃一点啊。这药很伤肠胃的,不吃饭怎么能受得了!”
许落苏虚心受训,等小护士离开之后,转头望向沈泽雨:“师姐想吃什么?”
沈泽雨不是很想和她说话,直接往床上一躺,完全摆烂:“不想吃。”
可人终究还是要吃点饭的,许落苏想了想,干脆去住院部办了一张饭卡,给沈泽雨打了住院部的晚饭。
医院的饭很难吃,吃起来和虐待差不多,许落苏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但沈泽雨这个作逼,看到许落苏打回来的饭菜,竟然破天荒地接过去扒拉了两口。
只是太难吃了,她吃了小半,就放下了饭盒。
许落苏连忙去给她收拾,将饭盒取走,心有余悸道:“医院食堂的厨师水平,实在是有待提高,明天还是让人送饭吧。”
沈泽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默默地取过护士放在床边柜的药,配着温水一饮而尽。
对于精神病患者来说,过于有活力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此针对她们的治疗,多数都是服用一定的镇定剂或者是抑制神经递质活跃的药物,以减少她们思维的活性。
这恰好是沈泽雨所需要的。
怀念过去她会抑郁,思考未来她会焦虑,只有在当下她才不会迷失。
可她的当下,也不过是靠着药物维持的平静假象,要是多思考一步,就会展露现实狰狞的丑陋。
在精神崩溃之前,她抑制了自己的思考,索性都不要想,对许落苏采取漠视手段。
她没去接话,掀开被子滑了进去又重新闭上眼睡了起来。
许落苏见她睡了也不气恼,她坐在床边静默了一分钟,才抬手隔着被子拍了拍沈泽雨的被:“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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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到大半夜,沈泽雨在昏睡里,隐约听到了许落苏在室内的脚步声,轻轻敲击的键盘声,打电话声。
医院的环境是如此安静,稍微有一点动静,就无限的放大。
沈泽雨被吵得想发脾气,可身体又没力气,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心里把许落苏骂了个狗血淋头。
等到药物在体内循环一遍,沈泽雨的脑子清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宛若实质化的燃气,冒着幽蓝,仿佛只要点上一簇火,就会燃烧整片天空。
沈泽雨端坐在床头,垂眸去看躺在身旁沙发床上的许落苏,眉头皱起。
昏暗的世界里,裹着蚕丝被的少女侧身躺在床上,细眉微皱,一副睡不好的样子。
沈泽雨拧眉思索,翻身下床,走到许落苏的床边,抱着手臂仔细端详了好一会。
黑暗里,少女藏在被窝里的莹白小脸通透得好像在发光。
倒也不是沈泽雨在加滤镜,任谁看到许落苏的睡颜都忍不住想到了在森林里沉睡的精灵公主,美丽又精致,还带了点异域风情的危险。
至少在沈泽雨看来,她很危险。
许是这样的注视过于肆无忌惮,在睡梦中沉睡的许落苏很快地察觉到异样,模模糊糊地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床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一旁的消瘦身影。
许落苏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她揉了揉眼睛从坐起来,沙哑着声音开口:“师姐醒来了?怎么站在这里,是不是想喝水?”
许落苏这么说着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她的脚刚落地,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沈泽雨抓着她的手将她拎起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下最后通牒:“你明天就搬出去,不要再来了。”
大半夜的被扫地出门,许落苏的情绪也不是很好。
但她比沈泽雨要稳定,于是她叹了口气,仰头看向沈泽雨:“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吗?”
“我在这里,一没有吵到你,二还可以当个会吐气的活物陪着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接受呢?”
沈泽雨握着她的手腕,俯身看她。黑夜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有一种非人类的妖异感:“首先,你吵到我了。”
“脚步声,电话声,键盘声,呼吸声每一样声音都会在我耳边放大,我觉得很困扰。”
她说话很伤人,每说一句,许落苏的气势就弱上一点,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垂着头,咬紧唇瓣沉默不语。
可沈泽雨并没有放过她,反而变本加厉:“其次,我不需要人陪着我。”
“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很难受。因为按照原定计划,你现在应该准备进组《夜阑》第二季了。”
她抓着许落苏的手,强迫她抬头看自己:“许小姐,事有轻重缓急。如果我一辈子都在发病,难道你要一辈子都陪我在医院待着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各自承担的责任。”
黑暗里,她直勾勾地望着许落苏的眼,语气很严肃:“拜托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去享受你的人生吧。”
许落苏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她的手,抬头望着她一脸倔强:“说来说去,你所谓的烦我,核心指向不过是你觉得我应该去处理工作,而不是在这里陪你。”
“在你的角度里,我应该把我的人生排在第一顺位,对吗?”
沈泽雨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嘲讽:“难道不是吗?”
爱人者先自爱。
许落苏仰头望着她,声音略有些哽咽:“可是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或者表露过,电视剧也好,电影也好,都是围绕着你展开的。”
“我想进入你的人生,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她抓着沈泽雨的手腕,将她一把拽过来,额头抵在了她的胸口:“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尽管你说你可以一个人,但我就是不忍心。”
“你让我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我吃不好,也睡不好。”
“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心疼你,照顾你,也是为了让我自己的情绪好过点。”
“难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待在这里吗?”
温热的泪滴落在胸口,烫得沈泽雨浑身发颤。
其实她没有那么抗拒许落苏,可她又害怕许落苏。出于这样的缘由,她想离对方越远越好。
可她们已经建立了联系,这样的联系宛若地球与月亮。靠近一些,会引起潮汐,甚至撕碎双方。离远一点,又会让彼此变得黯淡。
沈泽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好,怀里的人在小声啜泣,她听不了一点。
她叹了口气,抬手落在许落苏的发顶上轻轻揉了揉,语气里有些自暴自弃:“算了,来都来了。反正你的白骑士病也不轻,干脆找医生也一起治治好了。”
许落苏被她说得一脸懵,仰头朝她看去。
黎明前的黑夜里,她的双眼湿漉漉的,宛若在星空下跳跃在草原里的小羊羔。
沈泽雨没忍住,用自己的手指细细地擦了擦她的眼泪,漫不经心道:“如果你只是白骑士病犯了呢,那么我已经享受到一点公主骑士角色扮演的乐趣了。”
“可你要是想要别的关系,我劝你慎重考虑。”
她擦完许落苏的眼泪,站在一旁双手抱臂在前,冷嗤一声,颇有些自嘲道:“我这个人很难搞,相处起来会很累,你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第40章 雨 2.0
她和许落苏工作这大半年,对于彼此的固执十分清楚。她既不能赶走许落苏,又不能刻意用冷言冷语伤害她,更不能让自己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只好各退一步,奉行互不打扰的原则,将表面的相安无事维持下去。
沈泽雨看似心软,实则心最硬。那天晚上过后,她给自己周身加了层层屏障,用以隔绝许落苏的情感。
毕竟在她看来,许落苏对她的情感底色来源于“怜悯”。
无论是谁遭遇她现在的境况,都会得到许落苏的关爱。更不要说许落苏对她的情感本身就有些暧昧朦胧。
沈泽雨并不会挑剔这样的情感,怜悯和慈悲是人类最高级的情感之一,它是“爱”的基础底色。
如果不参杂个人的情感,沈泽雨其实会很庆幸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大爱无疆的朋友。
但她没什么出息,总是爱上那些阳光开朗,普照众生的人。
她想要一个只属于她的月亮,可偏偏她的月亮曾照过无数人。
爱而不得会产生扭曲的憎恨,沈泽雨好不容易从这样的深渊里爬出来,让自己对那些人变得漠不关心,所以她会千方百计地保护好自己,绝不容许她人再踏入一步。
沈泽雨翻来覆去思索了一夜,拟订了人渣三主张: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直到天边微微泛蓝,她才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又是中午,刚从床上坐起来,许落苏就拉开了窗帘,轻快地开口:“师姐醒了?”
“今天吃火锅,番茄汤底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番茄味,沈泽雨撑着额头朝茶几上看去,发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架了一个电磁炉,摆在上面的汤锅正咕咕咕地冒泡。
沈泽雨不由地吐槽了一句:“又是番茄,你到底是多喜欢吃番茄啊!”
许落苏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明媚,一扫昨日的阴霾:“就是很喜欢啊。”
她穿了一件V领的克兰茵蓝毛衣,内搭一件白色T恤,穿着同色的裤子站在窗边,黑长的直发披散在肩头,望着沈泽雨的眼神很温柔:“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吃多少次都不会腻。”
大清早的,沈泽雨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她塞了一个番茄,又甜又酸。
她懒得看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走到浴室,拿起自己的牙刷牙膏准备刷牙。
结果涂牙膏的时候,她猛然发现牙刷上面已经有了一层牙膏,顿时怔住了。
沈泽雨的呼吸一下就快了,握着自己的电动牙刷,简直在发狂:啊!
该死的年下!她恨年下!套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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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雨骂归骂,牙还是要刷的。沈泽雨板着脸刷完牙,最终还是认命地坐在火锅前,和许落苏一起吃午饭。
相对比昨天冷若冰霜的抗拒,沈泽雨今天柔和了很多。
许落苏没指望对方一下子就和自己增进感情,她这个人除了搞事业风风火火,其他一切都很随缘。
比如现在,只要沈泽雨愿意吃上一点,她就能抗住对方怨念的高压,若无其事地给对方夹菜。
沈泽雨被她夹了小半碗,眼看就要吃不下了,连忙阻止道:“够了够了”
许落苏笑吟吟的:“没事,还可以再吃两口”
沈泽雨连忙用手盖住自己的碗,拧着眉头道:“不了,吃不了一点了。”
她的抗拒太明显,许落苏只好叹口气收回筷子,单手撑着下巴,很遗憾道:“好吧”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那你要把这碗吃完哦。”
还“哦”
她是什么幼儿园教师吗?
沈泽雨强忍着情绪,没好气道:“尽量吧。”
没人夹菜,饭桌上变得很安静。
沈泽雨那点不自在又冒了出来,她戳了戳饭碗:“你真的不用去剧组吗?”
这都已经一月份了,第二季也应该启动了啊。
许落苏抬眸看向沈泽雨:“师姐在说哪个剧组?如果是《夜阑》的话,秦导忙着做后期。如果是《折月亮》,我的那个角色已经另外找人去演了,现在进度一切顺利。”
沈泽雨有些惊讶:“夜阑不是后期剪辑团队在剪吗?秦导怎么自己剪辑了。”
许落苏歪着脑袋想了想:“因为我们预计一二季一起上,和《夜尽天明》对打。”
沈泽雨立时默然,她无言了好一会,才忍无可忍道:“我们在蛛于上,和国内平台没什么关系,对打什么对打!”
许落苏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夏国在年后会允许蛛于开放青少年分区,夜阑的评级恰好是这个等级。”
她凝眸,直勾勾地看着沈泽雨:“我有国内所有平台的项目进度表,《夜尽天明》要冲击暑假档,所以我们也冲击暑期档。”
沈泽雨心跳漏了半拍,望着眼前这个神色认真的少女,很笃定道:“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秦之月,所以她去做精装修了?”
许落苏笑而不语。
沈泽雨却有别的思量:“既然你已经做好了规划,那不是更应该为第二季做准备。”
而不是在精神病院和她玩什么骑士病的破游戏。
许落苏叹了口气,将筷子放在碗上,望着沈泽雨满眼的无可奈何:“不是和你说了嘛,因为牵挂着你,吃不好睡不好,我也演不好。更重要的是,整个剧组也没有做好开启第二季的准备,所以进组的时间推迟了。”
沈泽雨觉得她在卖惨,轻啧一声,无动于衷道:“说来说去都是怪我呗,哦,不好意思,我是个神经病,成了你的累赘,耽误你拍戏了呢。”
人都是多面性的,沈泽雨表面上看起来多客气,阴阳怪气起来就有多刻薄。
许落苏十几岁就从商了,很擅长抓核心重点。她与沈泽雨这段关系,最本质的原因在于沈泽雨的灵魂被人戳了很大一道伤口。
这样的伤口并不是说遇到一个爱她的人就能好的。
她需要完成一场自我疗愈,才能够接受其他的关系。在此之前,不管是谁来爱她都是没有用的。
许落苏想得很开,她对沈泽雨的愿望,就像她送的平安锁一样,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因此她被怼了也不恼,反而笑道:“你要是真的愿意做我的累赘就好了。”现在看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沈泽雨一拳打在棉花上,那些因为疾病产生的戾气在被对方稳稳接住之后,如同倒入棉花的水全部都被吸收掉了。她哼哼唧唧了几声,没有再继续阴阳怪气,而是乖乖地吃完午饭。
一顿饭吃完,沈泽雨全身都是番茄味。
她受不了这个味道,抱着自己的睡衣去浴室里洗澡。洗完澡出来,桌面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了。
许落苏不知道从哪了搬来一个很大的泰坦尼克号乐高模型,在茶几上拆开,见沈泽雨从浴室里出来,朝她招了招手:“快点过来,我们一起搭乐高。”
沈泽雨用毛巾擦了擦自己头发,抖着一头湿发走到了床边:“不要。”
幼稚,她十岁都不堆乐高了!
已经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不上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带来的小玩意,在床边坐下拿起吹风筒,插上电之后开始嗡嗡嗡地吹头发。
她吹了没一会,许落苏就跑过来了。对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吹风筒,笑着道:“我来吧。”
沈泽雨没有松手,声音懒洋洋的:“松手啦你,我又不是半身不遂,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是是是……”许落苏这么应着,但握着吹风筒的手却没有放,反倒软声软语道,“我们师姐这么厉害,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过我还没吹过这么软的卷发,你让我帮帮忙啦……”
如果陈词在这里,就会发现许落苏的套路,和自己师父以前夸沈泽雨的方式是一样的。
制陶很辛苦,沈泽雨属于有天分但很懒的类型。小的时候她们一起拉胚,这活又细致又要专心,沈泽雨就不喜欢干,做到一半就喊手酸,半哭不哭的。奶奶就会很哄,我们阿泽今天好棒啊,拉的胚很漂亮,要是做完烧出来了肯定很好看,奶奶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现在长大了点,可以靠自主性和胜负欲推动工作了,但她本质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都需要夸她。
秦之月也是跟她合作了差不多十年才发现这个秘诀的,开剧本会之前,还给许落苏传授秘诀:对待沈泽雨,一求,二哄,三撒娇。
私底下还偷偷说沈泽雨像猫崽子,表面看起来成熟稳重,对很多事情挑挑剔剔,娇贵得不行。其实耳根子很软,被女人哄了哄就什么都答应了。
许落苏之前套路她写剧本的时候用过一次,套路她生日礼物的时候又用过一次,这回是第三回。
事实证明,合作方给的“沈泽雨攻略指南”的确很好用,沈泽雨果然松开了手,将吹风筒交给了她:“行吧,那你吹吧。”
“好~”
许落苏拿起吹风筒,稍稍离远点,一手落在她微湿的卷发上,一手举着吹风筒,试探着问:“温度合适吗?”
“嗯。”沈泽雨点了点头,暖风落在发丝上,暖得她睁不开眼。
她头发又卷又浓,吹了好一会,才勉强吹干。
许落苏垂眸,低头看到她的额发已经盖住了大半张脸,有些好奇:“感觉师姐的头发长了好多,要不要修剪一下?”
沈泽雨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不用啦,就让它长吧。”
反正还没到腰背,就随意长呗。
“好吧……”许落苏抬手,状似无意地拨弄着沈泽雨后颈的卷发,“我之前听王总助提过,师姐有斯拉夫血统,是祖父那一辈吗?”
沈泽雨听到这里,两手撑在膝盖上,半眯着眼去看她:“怎么,查我家户口本啊?”
她问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戏谑。
许落苏叹了口气,如实回答:“倒也不是。只是在想,今年春春节师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斯国呢?”
她关掉了吹风筒,俯身定定望着沈泽雨,声音里带着蛊惑:“春节之前我们先暂时出院,一起去斯国玩半个月,好不好?”
沈泽雨看着她的眼睛,脑子里像是过电一般,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你不用回家过年吗?”
要知道之前的十年,商秋池每一年都要回家过年,以至于沈泽雨每一年几乎都是独自一人在影视城煮饺子。
“过啊。”许落苏直起身,笑吟吟地看着她,“但我更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嘛。”
有那么一瞬间,沈泽雨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耻地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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