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一刻,叶南容过往对叶忱的崇敬,乃至仰幕,悉数崩塌,什么高古绝俗,其实,不过是玩弄城府的卑劣之辈,澹泊寡欲是假,势欲熏心才是真。
回想自己一心想要追随成为叶忱这样的人,叶南容只觉得他就是天下最可笑,可悲的蠢人。
“六叔终于肯承认,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叶南容讥讽说着,锁紧眉心,似还有困惑,“楚若秋的马车出事,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对么,故意把我引开。”
楚若秋唯独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承认,那就剩下最后的可能,这也是出自叶忱的手笔,出自他好六叔的手!
叶忱已经没有了耐心和他在这里纠缠,“叶南容,没有人逼迫你离开,一切是你的选择,你怨不了任何人。”
薄唇没有温度的吐字,“是你自己愚蠢。”
“那凝烟呢。”叶南容激动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静,逐字逐句的说:“你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在凝烟面前,让她将你当做救命绳索,以为你是她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她与我一样,被你高明的手段戏耍的团团转,她知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撕毁她本来心愿的一切,强灌给她另一个虚假的美好。”
叶忱眉心轻拧,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码事,“你说的楚若秋坠马,驾马车的是楚家的车夫,传话给你的也是楚家的护卫,而至于这药渣。”
叶忱目线撇向一地的狼藉,声音轻缓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说了,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且个人用方不同,旁人看不出,不奇怪。”
一两句话,就将所有所为抹去,哪怕他知道真相,叶忱也有无数化解的方法,强劲的手腕让叶南容惊怒至极。
叶忱看着他,继续说:“你与其质问我,不如反过去问问自己,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你现在这样子,是觉得伤害凝烟还不够多?”
叶南容绷紧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缝,薄薄的痛楚袭来,很快又被他抹去。
难道他和凝烟的悲剧不是叶忱造成的么,他伤了凝烟却可以粉饰太平,来做好人?还反来指责他?
叶南容眼里爬上阴鸷,执迷已经裹住他的理智,“我是不及六叔的深谋远虑,也没有你的周全手段,所以只能如过去那样,像着你学习,妄图也能及上你一二。”
叶忱听出他话里另有深意,眸色随之变深,展露出锋利的探究。
叶南容正想开口,边上隔开的屋子里蓦然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沈凝玉慌急呼唤的一声“阿姐。”
叶忱目光骤凛,迅疾究看向那端,从容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难看至极。
叶南容积压的愤怒,困苦终于从胸膛里宣泄出几分,原来冷静如叶忱,也是会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叶忱铁青着脸,当即也转身,准备去追凝烟。
“六叔,我这招学得可好?”叶南容低笑着问。
叶忱回眸,平时不曾暴露的狠戾直逼向他,若说之前他对叶南容还顾念,血亲,存有留情,这一眼就只剩冷漠。
灌顶的寒意让叶南容心神凝紧,不甘示弱道:“当初六叔就是这么将凝烟带去望江楼的不是么?”
他想听叶忱说什么,他却连再多一个眼神都没有,拉门出了舱房,叶南容也紧跟出去。
叶忱一眼找到低埋着头,向迷失了方向一般,只顾拼命往外走的凝烟。
他心弦猛的揪紧,阔步追上她,“烟儿!”
叶忱抓住凝烟的手腕,细弱的腕子在他掌中抖了抖,没有挣脱,只是仰起头来看他。
蕴满茫然的一眼,就好像陌生不认识他一般,让叶忱心口只觉窒息,他知道,她已经都听见了。
凝烟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的,泪水没有预兆的就淌了下来。
通红的眼眶里除了委屈,控诉,还有抱着想听他解释的侥幸。
她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后,感觉心就空成了一片,直灌进戚戚的冷风。
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再最无助的时候,有叶忱一直疼惜保护着她,可原来,是他一直在看着她走向绝望的深渊。
“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低喃破碎的问话,将迷茫与悲伤推到了顶峰,质询之外,更似不能明白的控诉。
她心里说不出的混乱,充斥着不能解开的困苦,原来温柔的呵护下,是强势到不择手段的占有欲,她已经不能分辨他到底是疼她更多,还是侵略更多,她需要一个人去冷静想想。
凝烟抿住唇轻轻扭动腕子,抗拒的动作如同在叶忱心上猛烈一击,五指愈发紧的握住。
一旁的沈凝玉脸色更是极为难看,“你放开阿姐。”
“二姑娘让开。”叶忱还算耐着火在对她说话。
沈凝玉却被他此刻褪去温和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寒,一时噤声在喉咙口。
“我们回去再说。”
叶忱拉起凝烟。
凝烟步子踉跄地随他往前走,却被追来的叶南容抓住另一只手。
“放开!”叶忱声音裹着厉怒。
叶南容同样固执的不放开,双眸里尽是痛楚的望着凝烟,“凝烟,你都听到了,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拆散我们,蒙骗着你,他怎么会是真的爱你。”
“凝烟,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叶南容卑微恳切的说。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爱凝烟,她也曾深爱着他,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叶忱眼尾跳动,一种平静到了极致的愤怒,哪怕重来一世,但叶南容要与他抢她,他也不会手软。
杨秉屹看到他眼里跌宕的暗色,隐隐浮出的杀意,让他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
凝烟低头看着自己分别被紧扣的双手,只觉得荒谬可悲。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叶忱不寒而栗的声音,敲打进每个人心上。
而他看似是对在叶南容说,沉黑的眸子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凝烟。
杨秉屹有一种预感,若姑娘真的点头走到三公子身边,大人也是会真的下狠手。
凝烟也同样感觉到了逼进心里的凛冽,一瞬间,近乎窒息的逼仄感袭来,让她本能的感觉到恐惧。
她反应极大地挥开叶南容的手,说出了自己都不解的一句话。
“你快走。”
叶南容仿若未觉,木然盯着自己被凝烟挥开的手,悲恸到极致后是不能解开的不甘与愤恨。
叶忱已经将凝烟揽入怀里,不客气的彰显着占有。
“为什么!”叶南容一个跨步上前,执迷不悟的紧盯着凝烟。
而这时候,杨秉屹敏锐觉察到一道破空的凌厉声音,定睛望向漆黑的江面,夜色下一抹寒光飞速袭来。
“小心,有刺客!”杨秉屹惊喝一声,反手抽出腰上的佩剑,斩落照面而来的暗箭。
泛着寒光的短箭铮鸣的扎进夹板,沈凝玉惊恐看着离几人只差分好的箭头,脸色惨白,浑身发着抖。
变故只在一瞬间,杀机四起。
叶忱原本搂住凝烟腰上的手,改为紧搂在怀里,将她全部护在身前,对还愣着的沈凝玉道:“走。”
话音落下的一刻,漫天的箭矢就飞射了过来,叶南容第一反应也是去拉凝烟,却被横来的一箭拦住了去路,扬袖快退,等避开暗箭,他已经抓不住凝烟。
杨秉屹立刻发去信号,暗中跟随的暗卫显出身形,自岸边设法赶来,他则立刻将楼船上的小舟放下。
掩护着叶忱几人上船,回身一看,叶南容还被乱箭困在船上,小舟若不及时走,很快也会被刺客追上。
叶忱沉眸看着被逼退叶南容,正要开口让杨秉屹将人带来,袖子被一双手慌乱攥紧。
“快去救他!”凝烟惊恐看着深陷险境的叶南容,脸色煞白。
叶忱却缓缓合上了唇,视线落在凝烟脸上,他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般慌乱的神色。
是从灵魂深处迸出,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远胜于当初在天明教,他遇险的时候。
见叶忱没有动,凝烟扭头迫切望向他,“快救他啊。”
灼急的话却噤断在喉间,她怔晃看着叶忱,眼底深处的冷漠让她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脑中甚至蹦出一个让她绝望的念头,他非但不会救他,甚至要杀他。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擦着叶南容的手臂而过,箭头割破皮肉,淌落的血死死刺进凝烟眼里,她眸子里也蕴上一片血红,神色更是变得涣散。
她看见一柄柄利剑直指着落败的叶南容,不是,不是叶南容,是谁?
两个世界的画面在她脑中混乱浮现,冲击着她的神志。
一道阴翳,沉满杀意的声音隔着虚空,如幻如魇的回荡在她耳边,“我今日就要他死,嫣儿休想过去。”
“不要,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凝烟如同被噬住了一般,两眼涣散,只重复着要去到叶南容身边。
叶忱察觉不对,紧揽住她,“烟儿。”
叶南容粗喘着,手捂着伤口,凌厉看着已经跃上船的刺客,还有一部分朝着小船冲去,叶南容眸光一紧,视线紧追过去,却看到凝烟也紧紧望着他,泪流满面,一双眼里全是慌乱。
他心上激动收紧,她是在意他的!
来不及狂喜,眼看此刻已经逼近小船,他对凝烟低吼:“快走!”
死气弥满的宫殿里,他也是这样望过来,让她走,别过来。
凝烟却摇头,挣扎的愈发激烈,眼里除了险境里的叶南容,什么都看不见,“你放开我,放开我!”
无法透气的惊怒将叶忱裹紧,看着凝烟为叶南容不顾危险,甚至一分目光都不再给他,眼里就不掩饰的浮上杀意,却又不得不下令:“去将三公子救下。”
赶来的暗卫立刻跃上夹板,然而已经受了伤的叶南容却是已经不敌,执剑的刺客飞身朝他刺去。
剑身的寒光划进凝烟眼里,催心折肝悲痛的记忆猛地冲进脑海,凝烟心脏被死死揪紧,她不住喘息,如同窒息一般,“不要,不要……”
“赵循!”
一个心里深处的名字冲破喉咙,很轻,却嘶哑。
震撞进叶忱耳中。
叶忱猛然看向她,凝烟此刻已经承受不住悲痛的刺激,晕倒在他怀里。
他一眼不错的攫着她,深眸急剧收缩的同时,竟然带着不该在他情绪里出现的侥幸。
方才,她嘴里唤得什么?
赵循。
叶忱所有的镇定消失殆尽,深眸瞬间翻涌起深寒狠绝的肃杀,还有一抹前所未有的惶恐。
第62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不停坠落的雨水砸在水面上,将整座湖心小楼包裹在蒙蒙的雨幕里,阴黑的天笼罩在头顶,窒息压抑的仿佛怎么也推不开一般。
叶忱剪手站在飞檐下,目光长久无声的注视着水面,周身透着寒意让守在一旁的杨秉屹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才赶来的暗卫击退了刺客,三公子却负伤不轻,沈凝烟也受惊过渡一直昏迷不醒。
注意到远处挣脱丫鬟,朝小楼走来的沈凝玉,杨秉屹目光一紧,赶忙过去拦下人,“二姑娘还请先回去。”
连他都没想到,二姑娘会受人唆使,将沈凝烟带去船上,听到了大人与三公子的对话,若不是看在二姑娘是沈凝烟妹妹的份上,恐怕大人都不会放过她。
沈凝玉这时也畏惧叶忱,可自从回来阿姐就一直在昏迷,叶忱一眼都不让她看,她怎么能放心的下。
她被杨秉屹拦着过不去,只能拔高声音冲叶忱喊:“你凭什么不让我看阿姐!”
叶忱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她,“带走。”
沈凝玉又急又怒,到这一刻,她看清楚了叶忱确确实实绝不是一个良善的人,那些宽和温文都是假装,现在他的伪装没了,又准备对阿姐做什么?难道一辈子不让人见她!
杨秉屹生怕沈凝玉在纠缠下去,叶忱真的会动怒,不得已到:“二姑娘,属下冒犯了。”
说着扣住她的手臂,将人带了下去。
免得她再闯过去,杨秉屹又命两个护卫寸步不离的跟着,才算勉强放下心。
他返回去往小楼走,一个侍卫找到他,低声汇报:“老夫人来传了话,沈老夫人到京城了,这会儿正在叶家,老夫人让六爷尽快带沈姑娘过去。”
“沈老夫人来了?”杨秉屹吃惊的重复了一遍,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老夫人竟然会亲自进京,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他顿时焦头烂额,说了声,“我这就去禀报大人”,便加快步子往小楼去。
杨秉屹立刻将事情禀报给叶忱,岂料只听他很淡的说:“我说了,谁都不能见她。”
杨秉屹骇然深吸了一口气,他以为大人只是怪罪沈凝玉,所以不准她见沈凝烟,可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让任何人见,大人莫非是要,关着沈凝烟?
杨秉屹一脸的惊疑,不敢确信。
可叶忱的神色,却告诉他,他是真的这般打算,而非开玩笑。
叶忱一直在反复回想,凝烟昏过去之前唤的那两个字,任由他怎么自欺欺人,也抹不去那两个,真真切切就是赵循。
他握紧背在身后的双手,狰狞浮起的经络,彰显着他此刻的已然失衡的心境,是想起了么?
可竟然连恢复记忆,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叶南容,是因为见不得他遇险吗?
思绪一翻,嫉妒,慌惧,悲怒,种种情绪便脱困而来,她想起一切,又岂还会乖乖留在他身边。
她只会像方才那样,拼了命了挣扎,就为向叶南容奔去,如前世一样。
横生的戾气让杨秉屹大惊。
叶忱重重一阖眼,试图按下窜动在肺腑内的暴躁,若真如前世那般,他之前所有的功夫心思都成了白废一场。
果然,上天怎么会如此厚待他,不过只是为了让他在以为拥有她的时候,再给他当头一棒。
前世的如同病态的疯魔与困苦侵袭着他,甚至占了上风,若最后还是要到这一步,那他,也只有不择手段。
这时,杨秉屹听到屋内传来声响,打破了叶忱周身那股让他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叶忱自然也听到了,极为短促的一声响,戛断的突兀,似乎不想让人发现。
叶忱睁开眼睛,慢慢收敛起四溢的危险,才推开门走进屋内。
凝烟目光空洞地抱紧着膝头,蜷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茫然抬起目光,在看到叶忱的一瞬,又似惊醒,下意识将自己抱得更紧。
防御的姿态,让叶忱眼眸顿痛。
“烟儿。”
烟儿,还是嫣儿?
叶忱缓缓走向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周身的气息更是带着异乎寻常的侵略性,将她裹缠。
窒息感在无形中缠住凝烟,从身躯钻入,直到缠住心脏,她感觉呼吸变得艰难。
看到他朝自己伸来手掌,凝烟惊睁着眼眸往后一躲。
气氛忽然凝固。
叶忱低眸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悬在半空的手这时竟微微颤抖,心里更是尝到了绝望的滋味,他很轻地问:“为什么躲?”
若说过去,叶忱于她如雄鹰,张开羽翼是为了保护他,此刻他就像是一头充满危险的猛兽,羽翼可以是保护,也可以是牢笼。
凝烟僵硬看着他,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畏惧快藏不住要爬上眼眸,最后涌满眼眶的泪水先一步落下,一滴接一滴。
她死死抿着唇,最终还是似支撑不住般,低低泣语,“我听到你和叶南容说的话了。”
叶忱清戚灰暗的眼里,却因着她的话,划进一抹细微的亮色。
“我以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甚至那么庆幸,还有你在,可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促成,你每次说心疼的时候,到底是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只是为了得到?”
凝烟情绪激动的控诉,最后所有声音消失,如同说不下去一般,把脸埋进臂弯,用无力虚脱的声音反问:“你说我为什么躲着你。”
她说完最后一句,身体不停地颤抖,像是在拼命压抑着情绪,可怎么也压不住,只能不断麻木重复的说给叶忱听,“我怎么还能不躲着你,我只能躲着你。”
她紧缩着身子,如同一只被抛弃,寻不到方向,迷失在荒野,孤零零的小兽。
“所以烟儿是对我失望了,才会在船上,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宁愿去叶南容身边。”
以往叶忱绝不会如此尖锐的问这种话,但他现在急需确认一点,就是凝烟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起来了。
凝烟的啜泣声停了停,嗓音微颤着说,“船上?我不记得了。”
她扬起泪水斑驳的脸庞,怔怔看着叶忱,似乎才回想起后来的事,眼里急切涌上担忧,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心急,踌躇着不确定的问:“叶南容,他怎么样了?”
叶忱沉默不语,目线落在她揪紧着裙摆的双手上,握紧到发白的小手,远比她表现得要慌张不安。
见叶忱不回答,她语无伦次道:“我只记得他受了伤,他现在有没有事?”
叶忱却又问:“后面的事,烟儿不记得了?”
玄黑幽邃的眸子,让人根本看不透在他想什么,凝烟屏住纷乱细碎的呼息,缓慢摇头。
叶忱看了她许久,极轻的开口,“他没事。”
凝烟闭了闭眼,苍白的眉眼间划过一抹松怔,几乎如释重负的呵出一口气。
“所以现在,烟儿心里是只有他了吗?”叶忱声音又轻又淡,近乎缥缈,凝烟心脏狠狠一缩,紧绞出痛意。
叶忱也同样心口生疼,尖锐的痛楚让他平静了一些,弯下腰来与凝烟平视。
他似乎重新变成了叶忱该有的样子,可透骨的占有欲却不松分毫,“烟儿都听到了,我不否认,我对你早有觊觎,对你欲壑难填,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假的,我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怎么让你成为我的,怎么独占你。”
露骨袒述的阴暗,如同一条蛇往凝烟脆弱的心脏里钻。
“不管那个人是叶南容还是谁,我想我都会走到这一步。”
透着暗喻的一句话,似乎只有叶忱自己听得懂,“你应该怨我,应该生我的气,可我都不会放开你,更不会让你回到叶南容身边。”
凝烟在听到叶南容三个字情绪明显波动紧张,“与他无关。”
“无他无关。”叶忱低声反问,似乎不信,“那烟儿为何那么激动。”
“早已与他无关。”凝烟反复呼吸着,咽了咽发堵涩颤的嗓子,勉励让自己冷静下来和叶忱对视,“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信你,叶南容让我心灰意冷,可你又何尝不是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被玩弄的傻子。”
红肿含泪的眼眸里裹满入骨的痛楚,不能控制的浓烈怨怼与悲恸,更是如利剑刺进叶忱心里,剧痛欺如心脾。
他一把将凝烟抱紧,手臂用力收拢,将之前所有的试探都抹去,哑声问:“烟儿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他的不舍和悔痛,让凝烟更是不能自持的流露出悲苦,她不断淌着眼泪,眼神只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才敢展露出绝望。
淌落的泪珠沾到叶忱脸上,如火灼烧进他心里,他心痛急迫的吻去。
凝烟感觉到,他粗沉的呼吸声带着凌乱不稳的颤意,他在慌怕,所以会这样失态,甚至急切的想要在她这里获取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眼泪掉的愈发凶急,过于悲切的伤痛弥蔓着她,让她濒临崩溃。
直到湿缠沉重的吻来到凝烟唇边,她如梦初醒般别开脸,叶忱的吻落空在她脸侧,粗重的呼吸变得危险起来,盘桓在脱控的边缘。
凝烟强作镇定,“我和叶南容已经注定是这般结局,不可能再有改变,可我现在,也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对你。”
她闭眸眨去泪水,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将手抵在叶忱肩头,一寸寸将他推开,“你让我冷静一段时间。”
叶忱指骨轻曲,跳动着经络隐隐透着强横,似乎要将她抓回来。
“你不会逼我的对不对?”凝烟直直望着他,嗓音轻急,“你说过的。”
藏在嗓音下的怯怕让叶忱心凉至没有一丝温度,痛意如绞,更逼的他喘不过气,他紧攫着凝烟,目光几乎要钉进她心里。
凝烟更是不能呼吸,一种即将要被他窥破心思的恐慌油然而生。
一旦勘破,那他们之间就会只剩下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过往,重演折磨和惧怕。
终于,在凝烟快要崩溃支撑不住的时候,叶忱收起目光里的锋利,让步道:“我不逼你,烟儿。”
凝烟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我想睡一会儿。”
“好。”
叶忱极轻的声线拨过凝烟的心弦,看到他转身时的轻轻落下的袖摆,凝烟闷窒到心纠。
她紧紧咬住唇,不言不语。
直到叶忱走出屋子,掩上门,她才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卸下肩头沉重的伪装,铺天盖地的悲恨如狂风骤雨,在顷刻间席卷住她。
她只能不断蜷紧自己的身体,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化解这几乎灌进四肢百骸,让她崩溃的寒意。
“叶忱,叶忱,叶忱……”她反复,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泪流满面。
回想点点滴滴,他的温柔,纵容,还有那些缠绵,甜蜜,就好像一场梦。
一场她曾经奢望过,又痛恨的梦。
凝烟紧紧蹙着细柔的眉,眼里写满不能解的困苦,这种困苦又转为讽刺,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想起来。
既然注定要让她想起,为什么偏偏是在她再一次爱上他之后。
凝烟闭紧苍凉绝望的眼睛,颤抖着唇瓣,低声吐字,“赵……应玹。”
悲凉带颤的声音,不知是恨,还是怨。
第63章
窗外的雨一刻不停,没完没了的落下,叶忱也没有走远,凝烟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抹沉静的身影。
她怔怔看着,恍惚看见了悠远的过去,可那时赵应玹背对她的时候,她感觉到的,只有跨不过,也触不到的距离。
她不自量力,自以为在他心里会有不同,于是拼命的追逐,结果就是被他毫无犹豫的抛弃……
凝烟眼眸痛颤,她快速闭紧眼睛,想要把痛苦的思绪从脑子里赶走,可却越卷越深,不停的将她往无尽的深渊里拉。
他不要她,却又在她心死绝望,想要逃离的时候,将她抓回身边,禁锢住她。
是不是即便不爱,她也只能是他的。
凝烟听见自己的质问。
明明是同一个人,赵应玹却淡漠的近乎冷峻,一身玄衣贵气天成,更有着上位者睥睨一切的气势。
他用轻描淡写的言语给她画地为牢,“嫣儿,你浑身上下有哪一处不是我的,就连你的命都是我的,就是嫣儿自己,都不能做主拿走。”
凝烟拼命摇头,后退着想要逃离,然而无论她怎么逃,都逃不出他为她打造的牢笼,逃不出他的掌控。
混乱之中,她看到牢笼的那头,出现了一个柔和的身影,“烟儿,让我保护你。”
凝烟定定看着一袭青衫的叶忱,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怜爱,她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扑进他怀里,依赖信任的蹭着他的胸膛,“叶忱。”
然而他胸膛的心跳声却逐渐变沉,变重,变得强势,温柔揽在她腰上的臂膀,收紧如锁链,将她紧紧束缚住,他的声音和着轻笑,盘桓在她耳边,“可是烟儿,我也是他。”!!
凝烟一下睁开眼睛,仓皇不定的双眸凝满湿意,惊怔看着帐顶,胸膛急促起伏,心脏跳动凌乱。
额头贴来一直温热宽大的手掌,凝烟瞳眸一缩,转过视线。
叶忱轻抚着她的发,神色担忧,“烟儿可是做噩梦了?”
见她眼里满是未消的慌惧,叶忱心疼的把她揽进怀里,“别怕,有我在。”
缓沉的心跳声入耳,凝烟无法控制激烈的情绪,推开他冷声问:“你答应让我冷静。”
叶忱没有直接回答,垂落目光,凝烟跟着看过去,她的手,正抗拒的抵在他心口。
凝烟一惊,相比过去,她现在多了一份会惹怒他的不安。
叶忱低垂的眼里看不出情绪,“你一直在梦呓,我不放心。”
凝烟眼眶酸胀到了极致,她不是忘了他的那些呵护和宠溺,可这算什么?她分不清这一世到底算什么?
她想问问他,上辈子得到他心心念念的皇位,还不满足吗?还是因为最后她随着赵循去了,所以他不甘,这一辈子才要把她再一次夺过去。
他温柔吗?是的。
可这是因为,这一辈子的她乖巧听话,在他的计划里,一步步走向他,可若是她如前世一样反抗,她不敢想他的手段。
他不会对叶南容仁慈,在船上,他眼里已经有了杀意。
凝烟太清楚他有多无情心狠,所以她只有装着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更不敢让叶忱发现知道。
她勉励定下心神,轻轻蜷起指尖,把太过明显的抗拒藏起,“你这样,我心里很乱。”
“那我怎么做,才是烟儿想要的。”叶忱问的很认真。
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凝烟几乎脱口想让他这次放过她,却死死忍着,不敢掉以轻心。
“嗯?”叶忱又问了一遍,“只要烟儿说,都可以。”
凝烟心脏被深深的怯具缠绕,上辈子他也是这么问的,她说出口之后,他只残忍的说了两个字——
“做梦。”
僵持着,门被急促叩响,“大人。”
是杨秉屹。
“何事?”叶忱只望着凝烟,目光不动的问。
杨秉屹话还问说出口,凝烟隐约就听见了沈凝玉的喊叫声。
“阿姐!阿姐!祖母来了,阿姐!”
凝烟愣神之后,赶忙就要下床,祖母怎么会来了,她那么大的年岁,竟然从江宁赶过来,她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思及此,凝烟更是焦急不已。
叶忱在听到沈凝玉乱喊乱叫的时候就冷了眸色,他抿住唇角,掩去不虞,搂住凝烟,“慢些。”
而屋外的杨秉屹,这会儿只恨怎么没有堵上沈凝玉的嘴,她都这么喊出来,他也只能跟着道:“老夫人带着沈老夫人过来了。”
叶忱闻言对凝烟说:“烟儿别急,换一身衣裳,我去请沈老夫人过来。”
凝烟才想起自己只着了中衣,于是赶紧点了头,转身去找来外裳穿好。
叶忱前脚离开,沈凝玉就趁机跑了进来,“阿姐!”
“祖母呢?”凝烟同样急灼的问。
“祖母在后头。”沈凝玉快走上前,紧张的拉着凝烟左右查看,迭声问:“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凝烟见她这模样是吓坏了,赶忙安抚摇头,“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那六爷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沈凝玉紧着又问,满眼的余悸,“你昏迷的时候,他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让我见你,我都快急死了。”
沈凝玉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凝烟身上,让她一阵发冷。
她不知道叶忱竟然不让凝玉见她,她昏迷醒来,叶忱就一直在试探,若是那个时候,她暴露自己有了前世记忆的事,他是不是就打算,将她关起来。
叶忱不会,但赵应玹一定会。
凝烟眼帘一抖,前世他是怎么逼着她,怎么折磨赵循的画面铺天盖地的压来,她仿佛还能闻到漫天的血腥气,压得她根本不能呼吸。
她勉强对着沈凝玉说:“没事,没事的。”
话落不多时,叶忱就带着沈老夫人一同而来,“老夫人请进。”
凝烟扭身看到沈老夫人,激动的情绪一涌上胸膛,快步迎过去,“祖母。”
只说了两个字,她眼泪就汹涌的落了下来,“您怎么会来了?”
沈老夫人在收到叶家的来信后,就动身赶往京城,紧赶慢赶了半个多月,已是疲惫又憔悴,这会儿看到凝烟,更是悲从中来,她痛心抱住孙女儿,哑声道:“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我不来,我的烟儿岂不要被欺负死了。”
“祖母,是我让祖母操心了。”凝烟哽咽着就要跪下。
沈老夫人一把拉住她,颤抖着给她擦掉眼泪,恨声痛斥,“他们怎么敢如此亏待你!”
气血冲上胸膛,沈老夫人大口喘了起来,凝烟和沈凝玉赶忙将人扶到一旁坐下,“祖母快歇会儿,喝口水。”
一旁的叶忱见状吩咐道:“去请大夫来。”
沈老夫人冷声拒绝,“不劳叶大人费心。”
凝烟心里一紧,祖母会不会已经知道她与叶忱的事,她不确定的朝沈凝玉看去,见沈凝玉摇头,才放下一些心。
沈老夫人道:“还请叶大人让我们祖孙单独说说话。”
叶忱看向凝烟,见她满眼愧疚自责,又极度依赖的抱着沈老夫人,心里微微一疼,颔首说:“当然。”
他应允后,走出小楼。
沈老夫人满是心疼的揽着凝烟,像幼时一般哄着她,“烟儿不哭,有祖母在,祖母会保护你。”
凝烟喉咙哽咽着,用力点头。
沈老人轻拍她的肩头,孙女得了这么个结果,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痛声骂着叶南容,“我当初真是错信了叶南容,以为他是真的悔过,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说着愧疚对凝烟道:“祖母当初就不该劝你给他机会,是祖母害了你。”
凝烟用力摇头,心里却感到无力和悲伤,叶南容就是赵循,这一世,本就是该是她偿还他的情意。
明明前世说好,换她来喜欢他,结果他还是又一次喜欢了她,而她却变了心。
无休无止的悔纠漫了上来,凝烟心窒到不能呼吸,他们用命求来的这一世,还是阴差阳错,不,还是在叶忱的摆布下,走到了这一步。
凝烟用力握紧手心。
“他竟然还有脸求我,让我劝你原谅他。”
沈老夫人的话让凝烟心口遽然抽紧,担忧更是到了顶峰。
叶南容这次已然激怒了叶忱,若他不死心再做出什么事。
恐慌溢满心房,凝烟闭紧眼眸,不可以,至少这一次,她怎么也不可以让他有危险。
若再纠缠下去,她怕结果又是她不能承受的。
“我想回江宁。”她低声说着,仿佛找到了救命绳索,紧紧拉住沈老夫人的手,“祖母带我回江宁好不好?”
她要离开这里,在不激怒叶忱的情况下,也只有她离开,才能让叶南容死心,他才能安全。
沈老夫人不断拍抚着她轻颤的身体,心疼早已溢于言表,“祖母来就是要把你带回去的,一切有我在,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凝烟点头如捣蒜,离开,也许就能解决所有,她扑进沈老夫人怀里,短暂的让自己忘掉所有。
另一边,叶忱与叶老夫人对坐一堂,无人说话,气氛静谧的可怕。
叶忱慢悠悠的端着茶盏轻饮,叶老夫人见叶忱还有心思喝茶,差点就忍不住要与他翻脸,忍了忍转而道:“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是什么人怎么敢在京中对你动手?”
叶忱眸光稍动,想到的却不是刺客,而是不顾一切想要奔向叶南容的凝烟,一双沉眸吐出冷意,握着杯盏的手收紧几分,又缓缓放开。
“还在审。”
吐出来的字眼不带温度。
饶是叶老夫人,都觉得心上生寒。
三人怎么会一同在船上,叶南容闭口不谈,她也不指望能从叶忱这里听到交代,但无疑叶南容已经知道了他与凝烟之间的事。
现在叶南容是摆明了不会娶楚若秋,楚家也将楚若秋带了回去,算是好好闹了个洋相出来,不止如此,叶南容还在沈老夫人面前言辞凿凿,说要等凝烟回心转意,简直是疯了!
若是这叔侄俩真的成冤家,她等将来到地下,哪还有和颜面去见叶家先祖。
一想到这些,叶老夫人就闷堵的上不来气。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叶忱,“如今沈老夫人都来了,你预备怎么办?”
叶忱意味不明的回了句,“一切看烟儿。”
杨秉屹自廊下走来,毕恭毕敬的进到屋内通传说:“沈老夫人让属下向老夫人与大人说一声,她打算尽快带沈姑娘动身离京。”
叶忱没有反应,叶老夫人却想着这样最好,她以前是心疼凝烟没错,可如今也是将她当成了这桩桩件件的罪魁祸首,要是她离开了,说不定就能消停了。
她朝叶忱迂回道:“我看这样也好,等这事过一过,大家也淡忘了,将来怎么都好说。”
叶忱不置可否,对杨秉屹道:“你先安排让沈老夫人住下,舟车劳顿了多日,她老人家也该修养修养。”
杨秉屹颔首退了下去,叶老夫人却已经紧张起来,“你莫不是还要扣着人不让走?”
白日她让叶忱将凝烟送来叶家,他就没有动作,她也是万不得已,才带着沈老夫人过来,如今他是要做什么?
叶忱还是那句话,“儿子说了,一切看烟儿。”
叶老夫人沉压下呼吸,他这便是不松口的意思了。
母子两僵持不下,刑部这时候来人传话,来通传的官差拱手道:“大人,刺客招了。”
叶老夫人率先问:“是谁胆敢刺杀叶大人。”
“刺客自称是天明教徒。”
“又是天明教。”叶老夫人转头对叶忱道:“这些逆党一日不除,你切不可掉以轻心,此番所幸你没事,三郎伤的也不重。”
叶忱没有回话,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点动,半晌对叶老夫人道:“我要亲自去审过那些刺客,稍后让下人送母亲回去。”
叶老夫人知晓此事不可掉以轻心,颔首说:“你只管去。”
叶忱让人备了马车,就往刑部去。
叶老夫人靠坐在厅堂的圈椅内,眉心凝满着愁郁,整个人像是老了不止十岁。
方嬷嬷走上前低声道:“老夫人不如还是先回府歇息。”
叶老夫人叹气不语,回去她也不能踏实,这事情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必须想办法解决。
她反复思量着,既然沈老夫人有心带凝烟回去,叶忱也不能真的就把人扣下不放,除非他用些手段,但她可以在这之前将人送走。
叶老夫眸光一动,叶忱要审问刺客,不会那么快回来。
她眼里迟疑渐渐变坚决,转头对方嬷嬷道:“快随我去看看沈老夫人她们。”
第64章
地牢昏暗潮湿,沿着陡长的楼梯下去,一股铺面而来的血腥气和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叶忱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一套刑罚施过,被绑在木架上的刺客早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找不出一块好皮肉,就像浸在血里。
杨秉屹丢了手里带有倒刺的鞭子,“招不招!究竟是谁派你你们来的!”
几个刺客额头上淌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汗,粗噶的声音发着抖,“我们都已经招了。”
杨秉屹回身去看叶忱,看到他示意,拎起手边放了浓盐的水桶,照着其中一个刺客泼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撕声的惨叫响彻地牢。
那刺客双眸暴起,啐出一口血水:“我们是天明教的人,就是为了杀了你这狗官!”
杨秉屹走到叶忱身旁,低声道:“看来是不会招了。”
叶忱不置可否,对一旁的刑部官员道:“既然口供无疑,王大人就将呈文写了递交上去罢。”
王坤拱手道:“是。”
走出地牢,杨秉屹一脸凝重,紧跟在叶忱身后问:“这些刺客背后的人,显然是想借天明教来混淆视听,把矛头引开。”
叶忱道:“你说得很对,之前天明教只是在地方有势力,如今胆敢在京中行刺,皇上必不会再放任,接下来恐怕就是要以歼灭天明教为重中之重的事了。”
杨秉屹追问道:“这幕后的人,大人可有头绪?”
“陆承淮倒台,会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显然是狗急跳墙。”叶忱看了杨秉屹一眼,问:“陆承淮失势,对谁的影响最大?”
杨秉屹沉下呼吸,半晌,凝声道:“是皇后。”
叶忱轻抬下颌,“去备马车罢。”
杨秉屹点头去驾马车,一个太监从刑部大门走进来,看到叶忱走过来请安,“见过太傅。”
“高公公无需多礼。”叶忱虚一抬手,问:“公公可是来替皇上取刺客口供的。”
“正是。”高公公说完,四下看看低声对叶忱道:“还有一事,皇上刚刚下令,招定安候归京。”
叶忱目光微动,“定安候驻守北境多年,皇上为何这时招人进京?”
高公公道:“是皇后娘娘突发急症病下,唯恐病重,故而想要见见兄长,这才求皇上招镇安候归京。”
“原来如此。”叶忱缓缓道。
皇后这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高公公如失言般躬了躬腰,“咱家还要赶回宫去,耽误不得,就先告退了。”
叶忱颔首致意,“公公慢走。”
高公公客气了两声,迈步离开,叶忱则望向天边渐渐吐露出的一丝鱼肚白,在它周围是浓暗的夜色,破晓前的一刻总是特别的暗,透着山雨欲来前的阴翳压迫。
杨秉屹牵了马车过来,面色相较之前多了一份凝重,一边挑起马车的布帘,一边压着声道:“大人,方才守在南宅的暗卫来传话。”
杨秉屹目光里闪动着未平惊异,“老夫人打算天一亮就送沈老夫人他们离京。”
叶忱静默片刻,淡淡问:“沈凝烟同意了?”
杨秉屹快速点了下头,就不敢再去看叶忱的脸色了,老夫人想要送走沈家人情有可原,但沈凝烟就这么答应,便是也要割舍与大人之间的情分了。
如今他已经知道,沈凝烟就是大人绝不可触的逆鳞,只怕这一回,大人是真要动怒。
久久没听到叶忱下令,杨秉屹才迟疑着问:“大人可要立刻回去?”
叶忱没有说话,太阳穴处轻轻抽跳,一丝狰狞的戾气隐隐可见。
然而出乎意料的,杨秉屹却听他开口说:“去内阁。”
“大人,不回去?”杨秉屹不确定的问,若是现在不去,只怕要拦人就来不及了。
叶忱指腹碾在关节上,声音低沉肃压,“去内阁。”
杨秉屹不敢再过问,赶紧架马朝着内阁而去。
*
天蒙蒙亮,叶老夫人就派人来请凝烟,宝杏宝荔在旁急匆匆的收拾东西,索性没有在这里置办太多东西,很快也就收拾好了。
凝烟望着屋内,只觉得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她与叶忱的痕迹。
他会抱着她在桌前看书,握着她的手,手把手,仔仔细细地教她雕刻玉器,可过去他教她雕玉,只是为了她在假扮月泉公主时不被戳破。
旖旎温存的记忆和前世刻进心肺的悲伤,一同纠缠在她脑中,折磨着她,让她想摒弃哪个都不行。
沈凝玉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过来,“阿姐,我们该走了。”
凝烟平了平发颤的呼吸,问:“六爷没回来?”
沈凝玉想着他不回来才好呢,“六爷连夜去了内阁,等他回来我们早离开京城了。”
她说完见凝烟魂不守舍的,低声问:“阿姐是不是,舍不得。”
凝烟恍惚的目光闪了一下,矢口否认,“不是。”
她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这样走得未免太容易了,她甚至想了好多说服叶忱让她离开的理由,可他却没有回来,似乎给了她绝佳的离开机会。
她不认为叶忱会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会不会这只是他的试探,即便不是,等他发现自己走了,又会不会震怒。
下人又来催促,沈凝玉对凝烟道:“阿姐,我们快走吧。”
凝烟回过神,“等我一下。”
她急急说着,快跑到桌边,拿出纸笔,快速写完几行字,才跟着沈凝玉离开。
叶老夫人亲自送了几人到驿站。
“待行到清江,就可以乘船一路南下,船只都已经安排好。”叶老夫人万分惭愧的对沈老夫人道:“此番是叶家愧对沈家,若将来有什么叶家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只需差人来说一声。”
沈老夫人神色冷漠的摆摆手,“罢了,我把凝烟好好带回去,就无憾了。”
叶老夫人愈发抬不起头,也不再多言,告辞准备离开,方嬷嬷扶住她急声道:“老夫人,你看那。”
只见官道上有人策马而来,扬起的尘土将他的面容遮的不甚清晰,叶老夫人心神一凛,该不会是叶忱追来了。
凝烟同样摒紧了呼吸,一直待人奔近,众人才看清,是叶南容。
凝烟紧绷的心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不安。
叶南容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凝烟面前,叶老夫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冷声斥问,“谁让你来的。”
“祖母恕罪,我来是有话要对凝烟说。”叶南容深深看着凝烟,因为受伤未愈的缘故,他面上没有什么血色,眼下更是挂着一抹青灰。
前世,赵循临死前也是同样痴痴望着她,凝烟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悲伤。
叶老夫人怒道:“你给我回去!”
叶南容置若罔闻,执迷不悟的模样不仅让叶老夫人怒极,凝烟更是心惊,无论是不是离开,她都不能再与叶南容有任何牵扯。
她故意冷漠的别开视线:“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叶南容却不能接受,她分明已经知道了一起都是叶忱的手段,在船上,她看他的目光,更不是不在意。
叶南容拉起她的手就往一旁去,沈老夫人当即焦急质问:“你这是干什么?”
凝烟心中可是急乱,回身朝众人道:“我与三公子说几句话便过来。”
叶南容将凝烟拉到了远处,他紧紧钳住她的手腕,低声问:“凝烟,如今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我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他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难以遏制,声线微微发抖,眼里满是化不开的苦情。
凝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也知道自己为何永远对他有愧疚的原因,她深深呼吸,“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叶南容低吼,眼眸里已经有了湿意,“凝烟,我们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从新开始好不好?”
他带着恳求的声音如针扎在凝烟心上,“……你不要这样。”
“楚若秋,叶忱,都当没有发生过。”叶南容双手握住她的肩,眼里凝上希冀:“好不好?”
叶忱的名字刺到了凝烟心底的惧怕,她狠下心推开叶南容的手,迎着他黯淡下来的目光,冷冷说:“回不去了,即便知道真相,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回不去了。”
她不想伤害他,可她必须狠下心,再不能与他有一点关系,否则后果,她不敢想。
“忘了我,我们不会再有可能。”凝烟摁着快要崩溃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那叶忱呢?”叶南容倏然抬眸,爬着血丝的眼眸让凝烟呼吸顿停,心脏更是揪紧的发疼。
这一抹的悲痛,让叶南容枯寂的心又跳动起来。
两辈子的教训却让凝烟深刻的知道,不能有任何妄想,她现在只想彻底与他们断了纠葛,再不要让上辈子悲剧延续。
而首要的,就是让叶南容死心,“这与你无关。”
她这就是承认了,叶南容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愤怒到了极致,他努力想要平息,却仍不能控制,“他这般欺骗你,你难道还要给他机会?”
凝烟深深吸气,“如果说完了,我就走了。”
她最后看了叶南容一眼,深深埋藏下所有的悲哀,快步离开。
叶南容视线一眼不错的凝着她的背影,眼里的被执迷和冷冽裹挟,他不会就这么放弃,被夺走的,他一定会夺回来。
沈老夫人和沈凝玉看到凝烟回来,赶紧走上前问她有没有事,凝烟摇头,与叶老夫人道别后,带着两人进了驿站。
连日的疲惫让沈老夫人体力不支,简单用过晚膳,凝烟就先扶她去休息。
她扶沈老夫人躺下,又给她放平了枕子,“祖母好好睡一觉。”
沈老夫人疲惫的点点头,“你也快去睡。”
凝烟轻柔的应声说好,而离开屋子后,她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独自在中庭漫无目的走着。
沈凝烟去她屋里没找到人,还吓了一跳,走到院里看见凝烟,才长出一口气,“阿姐怎么在这里?”
她走到凝烟身边,还心有余悸,“我还当又出什么事了。”
凝烟转过头看着她问:“出什么事?”
沈凝玉被她直直的目光看得有些忐忑,磕磕绊绊道:“我担心是不是,是不是六爷来将你带走了。”
凝烟听后什么都没有说,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一再的用力握紧。
连叶南容都知道了她离开的消息,追了过来,叶忱却毫无动静。
这样的平静太过诡异,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一旦风雨压境,便是天动地摇。
“阿姐。”沈凝玉看她脸色发白,摇了摇她的手臂,“我胡说的,六爷总不会做出强逼的事。”
沈凝玉的话根本安慰不到凝烟,她只能按住心慌,安慰自己。
现在他是叶忱,她也不是司嫣,而且她留了信,或许叶忱是听进了她信中的话。
凝烟整理过心绪,勉励对沈凝玉挽了个笑,说:“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沈凝玉不放心的看着她,凝烟朝她轻抬下颌示意,她才回了屋子。
凝烟又在庭中待了一会儿,才往二层的住处去,屋内没有点烛,她借着月光走到桌边,摸索到火折子,打开吹亮,划出的亮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阔。
陡然印入眼帘的身影让凝烟大惊失色,极快的抬眸,靠窗的圈椅上,叶忱坐在那里,似乎自她进来的那刻起,就一直在看着她。
他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半落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莫测难辨。
凝烟就这么僵硬地看着他,他来了,他到底还是来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可看到叶忱站起身,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静谧的气氛立时沉凝下来,安静、低压。
叶忱停下步子,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问:“烟儿不想见到我?”
“也是,你想着逃。”
第65章
这一退,凝烟就知道糟了,她怎么可以表现出来抗拒,这只会刺激到叶忱。
可能本的反应,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的。
叶忱看了她许久,似乎是等她的回答等得已经没有耐心,朝她再次迈步。
凝烟知道自己逃是万万不可能的,无助之下,抬起慌乱的眼眸,无措望着他,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委屈央求,似乎触动了叶忱的不舍,逼人压迫感也散去许多。
凝烟心里的□□松下,思绪也随之冷静下来,她可悲的意识到,自己面对他既有无力的恐惧,也有如今这个灵魂的依赖。
而他即是赵应玹,但也是叶忱。
“小叔。”凝烟声音细弱不稳的吐出两个字。
两个字触到心底的苍凉,眼眶一下就酸了。
叶忱似乎那她毫无办法,无奈的叹了声,“你一声不吭的走了,倒是先哭起来?”
他走过来,如往常那样,万般温柔的替她擦拭眼泪,另一只手,却如同枷锁一般,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缓缓的厮磨在肌肤上。
说是抚柔,更像是在擦去什么痕迹,掌心的薄茧深擦过她的肌肤,磨出细细的疼。
凝烟心头冰凉,先前,叶南容握的就是她这只手腕,果然他都知道。
凝烟抿住发抖的唇瓣,“你没回来,我给你留了信。”
“我没看到。”叶忱底下目线,看到她雪白的腕子微微透出红,却仍嫌不够般,仔仔细细的揉着,同时问:“信上写什么了?”
凝烟指尖轻轻瑟缩,“我想先随祖母,回江宁,也好真正让自己静一静,想一想。”
“想什么?”叶忱问。
凝烟手腕已经被磨至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抽气,“想,你与我的将来。”
“烟儿说的将来里,当真有我吗?”
叶忱口吻是那样温柔,可指下的力道却丝毫没有留情。
凝烟禁不住呜咽,“我今日也已经与叶南容说清楚,都结束了。”
叶忱终于听到了满意的话,拉起她的手腕贴到唇边轻轻吹气,“对不起,弄疼你了。”
温柔的就仿佛和方才狠戾的人不是他。
温热的呼吸扫过泛红的肌肤,刺痛伴着敏感的痒意一并升起,凝烟轻颤着眼帘,断断续续说:“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原谅你,但是,你不会逼我的对不对。”
她看着他的眼睛唤他,“叶忱。”
叶忱回望着她的眼眸,微红的双眸里满是不自知的试探和紧张。
叶忱唇边划过一抹不能称之为笑意的弧度,反问道:“那烟儿记不记得,我说过会等你一辈子。”
一辈子三个字敲进凝烟心里,心脏没有征兆的一缩,她恍惚想……如今他是爱她的吗?
沈凝烟,你是疯了吗?还是忘了前世他是怎么不要你的。
凝烟狠狠否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他要她,无非是占有欲作祟,过去那个对他言听计从,全心全意有他摆布的人忽然不再追随他,所以他才想要占有罢了。
他得到了皇位权势仍然不够,所有的一切他都要。
今生,他恐怕也是如此吧。
叶忱捧起她的脸,“多久都没关系,但烟儿,会好好想,我可以信你对吗?”
他看似不用力,却扣住了凝烟的下颌,让她不能避闪他的目光。
凝烟握紧指尖,她知道一定不能让他看出心中所想。
她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一辈子,她根本不信,若他真的能等一辈子,那就等吧。
杨秉屹驾着马车等在驿站外的幽僻处,目光则一直留心着驿站的方向,看到叶忱一人出来,脸上浮出几分迟疑。
早前暗卫来报,说三公子追来的消息,大人分明动了怒。
待叶忱坐上马车,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叶忱的吩咐。
“走罢。”
杨秉屹忍不住问:“那沈姑娘。”
叶忱淡淡说:“定安候归京,无疑是帮着皇后对付我,刺杀不成,之后的局势只会更加险峻,而且逃脱的刺客也看到烟儿在船上,她若再在这里,不仅与我的关系藏不住,也会有危险,或者成为旁人要挟我的软肋。”
杨秉屹恍然大悟,“大人让姑娘离开,是为了她的安危。”
叶忱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今夜他原本也不该过来,只是他需要听她亲口说些什么,才能安心,哪怕是敷衍。
至少,她没有狠决的撕破窗户纸。
看到叶忱睇来示意的一眼,杨秉屹立刻挥动马鞭,马车驶进夜色。
*
秋末,院中的花草枯了许多,枝丫凋零,只有梅林的红梅一朵朵含苞在枝头。
杨秉屹穿过梅林,回到汲雪居,书房里不见叶忱的身影,于是又去到殿后,终于在池塘前看到了叶忱。
正一块块往池塘里丢着生肉。
他几步走上前,拱手道:“大人,定安侯已经过裕峡关,明日就会解甲进京。”
叶忱略微颔首,又插了一块肉丢进池塘。
“护送沈姑娘的暗卫也传来回信,算时间,十日前就已经到江宁了。”
叶忱平静无波的深眸终于动了动,“知道了。”
杨秉屹推到一旁不在说话,大人让姑娘离开果然是正确的,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就有人去暗探过南宅,所幸大人从来没有在那里留宿,地契上也清楚写着那间宅子已经归沈凝烟所有。
加上还有沈凝烟离开那日,三公子追去的事,反将她与大人之间的关系遮掩了下去。
……
定安侯进京,圣上大肆设宴,为定安侯接风,大殿内灯火通明,宫女端着美酒菜肴鱼贯而入,殿中央是舞姿曼妙的舞姬。
文武百官则坐在大殿两侧,饮酒吃宴。
叶忱漫不经心的执着酒杯,却并不饮,直到殿外响起太监的高扬的同传声,才悠悠抬起眼帘。
“定安侯到——”
原本坐在皇帝身旁,面容憔悴的萧皇后闻言不禁挺直了腰身,定睛望向大殿外。
退了戎装的定安侯仍是一身万夫莫敌的英勇气势,大刀阔斧的走到殿中,朝帝后行礼:“臣,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把手一抬,笑道:“定安侯无需多礼。”
萧皇后道:“兄长一路过来想必辛苦,经年不见兄长,兄长一切可好?”
定安侯道:“谢娘娘关怀,臣一切都好,只是听闻娘娘身子抱恙,不知现下如何了?”
萧皇后隐晦看了眼叶忱的方向,刺杀之后,她一直怕叶忱会查出什么端倪,所以立刻称病又求皇上召回兄长,索性如今兄长回来。
她心里有了底气,颔首道:“自知晓兄长遥归京,也日益见好。”
皇上宽慰的拍了拍萧皇后的手,对内侍道:“赐座。”
“谢皇上。”定安侯躬腰谢过,走到一旁落座。
锐利的目光则遥望向叶忱,后者从容自若:“定安侯别来无恙。”
定安侯朗声一笑:“久不见叶大人,叶大人如今明间赞誉颇盛,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社稷之臣。”
叶忱自谦摇头,语气松霭,“侯爷过誉了。”
酒过三旬,定安侯起身走到叶忱身旁落座,“想当初,你我一同追随皇上,也算是生死之交。”
叶忱漫不经心的颔首,“这是自然。”
“叶大人有今日的地位,我替你高兴。”定安侯笑说着,语锋陡然一转,暗含威胁,“可若想着只手遮天,恐怕心也大了些。”
叶忱仍是笑也淡淡,“侯爷此话叶某岂敢当,这天下掌权之人乃是皇上。”
他拿起桌上的酒盅,倒了杯酒,客气推到定安侯面前,“这话,我可得还给侯爷。”
走出金銮殿,已经是深夜。
薄薄的酒劲和心上的阴翳揉掺在一起,刺激着叶忱的神经,反而激出他对凝烟渴念。
她已经离开他太久,近来她大概很乖,却也没有想他,因为他连一点点可以与她连通的心痛都感受不到。
大殿内还在传出不绝于耳的喧闹声,叶忱眉眼的不耐更浓,那些玩意儿也已经烦惹他太久。
“叶大人。”
一道柔转娇羞的声音自后传来。
安阳公主看到叶忱独自站在白玉雕栏前,峻挺修长身形如松如竹,说不出的雅致好看,心念一动,便走了过来。
“安阳公主。”叶忱侧过目光。
暴戾和欲有时候可以同时存在,都是最原始的欲望,但安阳没有看懂,只看到她如漆的深眸那一抹令人心悸的暗色。
她贵为公主,却在他面前变得娇羞,“叶大人可要喝盏醒酒汤?”
叶忱视若无睹,甚至没有听她说话的耐心,淡淡仍了句不必,又道:“若无事,我就不打扰公主了。”
安阳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忱离开。
杨秉屹看到叶忱自金水桥而来,低声问:“大人可是回府?”
“去南宅。”
杨秉屹愣了一下,“是。”
叶忱踩着夜色,一路走进小楼,推开门的瞬间,他恍惚还能闻到空气里有细微的甜香。
思念骤涨。
他走到书桌后坐下,若是过去,他会抱着乖巧的小姑娘在他膝上,没有一处不软的身子紧贴着他,呜呜咽咽的扭蹭。
叶忱呼吸缓缓变粗,想要遏制思绪,已经迟了,干脆放任。
此前他还庆幸,起码她没有狠决的撕毁那层窗户纸,如今却病态的觉得可惜。
她不该自欺欺人,应该知道,知道前世他是如何苦苦寻找让她醒来的方法,如何日复一日,没有希望,却又执迷的抱住她的身躯。
应该让她知道,他有多痛苦。
“烟儿。”
低哑的轻喃声音里,除了缱绻,还有不能化解的隐猛。
月华自窗棂洒进,薄薄洒在叶忱身上,他闭着眼,后靠在椅背上,仿佛温文尔雅,可仔细看,他眉心沉紧,太阳穴处青筋狰狞浮起,几滴汗水自鬓发淌落,上下滑动的喉骨上同上布着汗意。
整个人被透骨的情欲和一触即发的凶狠所包裹。
“烟儿,来我身边。”
来感受他有多爱她。
夜风吹伏窗外的翠竹,晃出的阴影在他脸庞上明暗交错,忽而风急,他眉心蹙的更紧,直到一声闷哼,他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的眼眸内却不见半点纾解,相反混搅着更深的戾气和浓欲。
无法满意,无法缓解。
怎么连心口都不痛一下,他要如何感受到她。
此刻再想到那些阻碍在他面前事物,他只想都摧毁了,再把还耍着小聪明,企图逃离他的小姑娘抓过来。
让她好好由他处置,让他尽兴。
第66章
江宁,沈府。
门房看到马车回来,走上前道:“姑娘回来了。”
凝烟被宝杏搀扶着走上马车,初冬的天已经很凉,一阵寒风拂面,两人都打了个寒噤。
尤其凝烟肌肤娇嫩,两腮更是一下就被吹红,宝杏给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姑娘快进去吧。”
凝烟点点头,两人快走进府内,就听到迎面传来寒暄说笑的声音。
凝烟抬头看去,是温氏和沈凝玉正送客人出来,凝烟并不认识,不过看衣着,应当也是官绅人家的夫人。
沈凝玉率先看到凝烟,笑盈盈道:“阿姐回来了?”
温氏乜来一眼,脸上的笑意在看清凝烟后就淡了下来,不满挂在脸上。
凝烟全当没看见,走过去请安,“母亲。”
“回来了。”温氏皮笑肉不笑的装这样子,偏头对身旁的妇人道:“这是我的长女,凝烟。”
“还不见过林夫人。”温氏对凝烟道。
凝烟则欠身说:“小女见过林夫人。”
林夫人笑意融融的打量了凝烟一番,赞许道:“这就是沈大姑娘,模样竟是这般标致。”
凝烟得体的回道:“林夫人谬赞了,凝烟不敢当。”
林夫人笑得愈发和融,温氏看向外头说:“马车来了,林夫人仔细风大,快上马车吧。”
凝烟与沈凝玉欠身送行,温氏待马车走远,收了笑脸,冷冷看向凝烟:“你又去哪里了?”
凝烟道:“不过去走走罢了。”
原本凝烟能嫁进叶家,在温氏看来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没想到她自作主张与叶三公子和离,这不等于把沈家的青云路给断了。
再看她不卑不亢的样子,让温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被夫家休弃,你是觉得很有面子?”
凝烟皱起眉。
温氏哼了一声,瞪着凝烟继续道:“你便该好好待在家中,少在外面招摇过世,给沈家,给你父亲丢脸。”
温氏越说越过分难听,宝杏气得脸都涨成了红色,沈凝玉更是已经忍不住先顶撞:“母亲,你说什么呢?”
凝烟拉了一把沈凝玉的手,面不改的色看着温氏道:“母亲,我与叶南容乃是和离,京兆府衙门内还留有文书,夫妻缘浅,一别两宽,我不觉得有什么丢脸,倒是母亲将和离说成休弃,硬要给自己弱下一头,是何缘故。”
“你!”温氏被凝烟一番话气的不轻。
这个唯唯诺诺的继女,和离之后竟然跟变了跟人似的,不仅敢顶撞她,主意也是更大了!
凝烟无意生事闹不愉快,朝着温氏欠了欠身,“我先回房了。”
“我没说让你走。”温氏冷着脸呵斥:“今日起,你不得随意出府。”
凝烟步子一停,回身对温氏道:“母亲何故不让我出府。”
“因为你叫我母亲,因为你如今住在沈家。”温氏抬眼睨着她,“还当自己是叶家夫人?摆叶夫人的架子。”
温氏的嘲讽让凝烟气愤不已,心口剧烈起伏,眼眶也微微泛了红,若她仅仅是沈凝烟,那她无疑会被继母压制着,继续谨小慎微,胆小苟活。
可现在她还是司嫣,亲人全部离世,独自在战火尸骸中求生的日子她都挨过来了,岂还会畏惧她的要挟。
凝烟眨去眼里的湿意,冷下目光,有理有条的开口:“和离后我的户籍还一直在官府,若是母亲容不下我,我可以自己立户,搬出沈家。”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在了原地,温氏更是不可置信的惊睁着眼睛。
凝烟对宝杏道:“走吧。”
沈凝玉赶紧也追上去,“阿姐!”
“阿姐,你别把母亲的话放心里去。”沈凝玉手足无措的跟在凝烟后面,唯恐她真的要走,带着哭腔央求说:“阿姐你别走。”
凝烟看她哭得厉害,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安慰沈凝玉,又说不出自己都无法笃定的事,若最后真的闹翻,她也只有离开沈家。
事情很快传到了沈老夫人和沈从儒的耳中,沈老夫人当场放话,谁敢赶凝烟走,就连她一起赶走。
沈从儒哪能见这场面,若他真的让亲生女儿另外立户,虎毒还不食子,岂不让人以为他是连畜生都不如的心狠之人。
最后这事的结果,便是以沈从儒训斥了温氏而收场。
夜里,凝烟去到沈老夫人的院子,丫鬟躬身请安,“姑娘。”
凝烟见她手里端着参汤,问道:“可是送去给祖母的。”
丫鬟点头,“是。”
凝烟伸手去接,“给我吧。”
她端着参汤去走进屋子,见沈老夫人正跪在佛龛前诵经,上前轻声道:“祖母。”
沈老夫人诵经的声音停了停,没有理会,而是又继续念起来。
凝烟鼻子一酸,走过去同样跪下,像犯了错般,小心翼翼地问:“祖母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老夫人睁开眼,转头痛心的看着她,“你连祖母都不要了,还来做什么?”
“不是的。”凝烟焦急辨解。
沈老夫人红着眼反问,“你打算搬出去,自立门户,不就是不要祖母的意思。”
质问的声音到后面又变成了深深的心疼,“你都要去外头受苦去了,心里得多委屈。”
若说世上还有人能让凝烟流露出委屈柔弱的一面,那必然是祖母,她眨着泪珠,无比郑重的说:“我就是走,也带着祖母在身边。”
她白天和温氏说得也并非是赌气的话,她近来出门,其实是去玉器行。
说来还是亏了叶忱两世的教导,她的手艺很得商行几个东家的赏识,送去几件玉器也都以极高的价格被人买去,她与几个东家商议过,可以让她也在行间开一间铺子。
只不过事情还在商榷中,不会那么快敲定,她也是被温氏的话刺激了,才干脆说要重新立户。
她说要带着沈老夫人一起走的话,把沈老夫人逗笑了,笑过又立刻板起脸说:“哪用你费这个心,该是祖母保护我的烟儿才是。”
凝烟心上的感动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抱住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疼惜的抚着她的后背,眼中却难掩忧愁伤感,如今她还能护着凝烟,可等她百年之后,她该怎么办。
过了几日,凝烟又拿着新雕成的一块墨玉去了玉器行,轩雅舍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商铺,一楼做生意,二楼则是商行东家平日摆酒会面的地方。
凝烟过去时,五六个东家正坐在一起听曲谈生意。
见凝烟上来,其中一个姓祝的东家眼睛一亮,笑道:“沈姑娘来了。”
“祝掌柜。”凝烟与他打了个照面,又与其他几人见过礼才坐下。
“沈姑娘今日可有带来什么好货?”祝掌柜问。
凝烟便将带来的墨玉递了上去,众人经手一看,眼里纷纷流露出惊叹。
祝掌柜直接道:“这块墨玉原本瑕疵很多,也不够透,经过沈姑娘的手,倒是化腐朽为神奇。”
凝烟表示不敢当,也没有久留,起身道:“这块墨玉,就烦劳祝掌柜帮忙出价卖了。”
“好说。”祝掌柜说完又问:“姑娘在玉器行开铺子的事决定的如何了?”
凝烟笑笑不语。
祝掌柜赶紧说:“若是铺面租钱问题,都好说。”
“我再合计合计。”凝烟客气说完,欠身出了雅间。
走在过道上,迎面一个伙计神色紧张的过来,怀里抱着一小包东西,满眼盯着,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凝烟。
凝烟肩头吃痛,小小退了一步,就听那伙计一边告着歉,上忙脚乱的捡着地上的东西。
她瞥了一眼,目光顿时凝紧,掉在地上,是几块与古玦形状相似的雕玉。
她还想看仔细一些,伙计已经把东西都收进了包袱里,站起身不好意思的看着她,“姑娘没事吧。”
凝烟缓缓摇头,“没事。”
“欸,那就好。”伙计说完抱着东西进了雅间。
凝烟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些玉器就是照着古玦而雕,可为什么会雕这东西。
而且寻常百姓,最多也只是知晓古玦的传闻,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如何能将模样都照搬雕出来,玉器行的东家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那无疑就是背后有人授意。
凝烟心绪慢慢揪紧,是叶忱,还是朝中的谁?
往日她不让自己想这些,可一旦思绪被牵起,就难以停止,她离开这段时日,京中不知如何了。
*
沈从儒从府衙回来已经是深夜,他迎着夜风,脚步匆匆地往院中去,隐约看到园中有人在走,定睛看去,对面的人已经先开口:“父亲。”
沈从儒也看清是凝烟,于是走过去问:“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
凝烟回答说:“回父亲,我刚从祖母那出来。”
“原来如此。”沈从儒颔首朝她慈爱一笑,“多陪陪你祖母也是好的。”
凝烟乖巧说是,又关心的问:“倒是父亲,近来怎么回来的都如此晚,可是衙门事多?”
沈从儒闻言愁蹙起眉。
“父亲有心事?”
女儿关心的问话,让沈从儒难得多说了两句,“朝廷及发下檄文,下令歼灭天明教。”
凝烟心神一紧,果然与天明教有关,“天明教虽然异教,但对外一直以传教的方式笼络教徒,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信奉,而且天明教分坛遍布西南两处,若想直接歼灭,恐怕影响不小。”
沈从儒听着凝烟的分析,不禁另眼相看,“你说得不错,但是朝廷下了死令,还派了官员与监军,到时地方的官府接要按令行事,不过天明教在南方的势力并不是最大,应当不会以此为攻克点。”
凝烟抿了抿略微发干的唇,“朝廷派来的,不知是何人?”
沈从儒摇头,来的官员将领是谁还不得而知,他见天色已经不早,对凝烟道:“你快去睡吧。”
*
三千营的精锐将士整军在金銮殿外,气势壮大恢弘。
萧皇后以送行的名义让定安侯来觐见,她屏退宫人,不放心的问道:“兄长可有把握?”
定安侯示意她安心,“皇上表面上是试探我们,其实是叶忱。”
萧皇后平静下来点点头,眼里浮现出狠辣。
刺杀的事后,他们又寻了一批刺客,这一回他们走了险招,被抓住的刺客身上翻出了定安侯府的印徽,明面上侯府成了可疑的对象,对这一计实为嫁祸。
这么明显的证据,皇上根本不会信,只会怀疑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么之前陆承淮的事也就有了怀疑,而两次又都是刺杀的叶忱,他一定会怀疑到叶忱头上。
萧皇后凝声道:“但皇上也同样不放心你我。”
所以才会下令让兄长去歼灭天明教,同时又让叶忱监军。
“这无妨,你忘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叶忱离京。”定安侯神色严肃看向萧皇后,“这段时间,你必须得手,你只需将我的腰牌送出裕峡关,届时我的亲军就会越过城关,把守皇宫。”
“至于叶忱……”定安侯目露凶光,到时候,他就会以勾结天明教的罪名,死在他刀下。
……
叶忱站在马车旁,而他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南容。
“定安侯来了。”叶南容说。
叶忱背手看着前方,淡声问他:“此番离京的危险,你应当清楚。”
叶南容点了下头。
“那你还要同去?”
叶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叶南容目光细微动了动,“天明教的事我也接触过,而且此去也可以帮你防范定安侯动手脚。”
见叶忱不说话,叶南容又道:“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况且,我也应该如你说的,好好历练历练。”
叶忱不置可否,一掀衣摆走上马车,下令动身。
*
队伍一连行了多日,在五湖城外扎营休整。
青书快走进叶南容的营帐,他手里拿着一页薄薄的信纸,手却如千金重般,捏的极紧,“公子,信送过来了。”
叶南容靠在床榻上看书,闻言掀起眼帘,往日清和的气质如今在他身上已经找寻不到,只有疏冷。
青书快走上前把东西递给他。
叶南容接过信纸抖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句,眉心拧了一下又慢慢抚平,变得冷然。
当初为引出天明教的人,他帮着叶忱伪装身份,联络过几个教徒,没想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定安侯暗中传给天明教的信被他意外截下,也知道了他想诬陷叶忱与天明教勾结,再借口铲除他。
青书神色忐忑不安的提醒:“公子,这信该给六爷过目了。”
叶南容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到桌前,拿了纸笔回信,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眸光,一道阴影拓在眼下,烛光一晃,阴影也随之变得扭曲诡异。
青书眸光都在发抖,公子应该在最初截获信的时候就交给六爷,而不是一直伪装天明教的人和定安侯勾结……
第67章
几乎是在一夜间,街头巷尾就已经传遍了天明教煽惑百姓,意在谋逆的消息。
而后官府突击多个天明教据点,捉拿不少教徒,也有教徒直接与官府对抗,造成官兵大量伤亡的情况,而今更是有多地教徒开始聚集起来,扬言天子不仁,逼民反之。
同时,关于当今圣上杀害先太子,逼迫先帝让位的谣言更是不胫而走。
江宁形式虽然没有这般严峻,但也风声鹤唳。
凝烟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来往的百姓神色间没有了往日的自在轻松,各个面上诚惶诚恐,行色匆匆,害怕随时会起动乱。
凝烟心里深知道,安定太平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一旦战事起,必然会被波及到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大批的难民日以继夜的逃,却又接二连三的死在奔向生的路上。
那种看不到明天的绝望和恐惧,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也许,她本来也会死在逃亡的路上,只是她被他救下……
凝烟闭了闭眼,深呼出一口气,控制住翻涌的思绪。
她不相信这事与叶忱没有关系,之前他们深入天明教分坛,他对教派的一切都异常了解,之后他们被师渊识破,明明已经是绝境,可后来又是怎么平安身退的,她不得而知。
凝烟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上,沈凝玉正要寻她,看到她回来,眼睛一亮,走上前说:“阿姐,祖母正等你用膳呢。”
凝烟朝她微微一笑,“那快走吧。”
沈凝玉点头走在她旁边,开口关切的说:“近来外头不太平,阿姐还是少出府的好。”
凝烟转头对上她不放心的目光,抿笑颔首:“我知道了。”
两人一同去到花厅,沈老夫人和温氏都已经坐在了桌旁。
“母亲,祖母。”
凝烟请过安,沈老夫人朝她招手,“快来坐。”
温氏则冷冰冰的没有开口。
几人吃着饭,下人进来通传,“老爷回来了。”
温氏一喜,连忙吩咐,“快去备碗箸。”、
凝烟放下手里的碗,奇怪父亲今日回来的怎么这样早,近来事多,每每他都是深夜才回,有时候更是直接住在衙门里。
正思忖,沈从儒已经走进花厅。
“父亲。”凝烟与沈凝玉异口同声的唤。
沈从儒嗯了声,温氏迎上前接过他摘下的斗篷,柔声说:“老爷快吃饭吧。”
沈从儒走到桌边,对着沈老夫人唤了声“母亲”,坐下吃饭。
沈老夫人问他:“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沈从儒愁蹙了多日的眉心难得舒展开一些,“抓了几个逆党,拷打过往上送了,所以才得空。”
他接过温氏递来的碗箸,又说:“而且得到消息,朝廷的军队会直抵宿陵,倒时自会有那里的官员去接洽,我这里就只要做好随时增援就行了,担子轻不少。”
听沈从儒这么说,沈老夫人和温氏都宽心不少,凝烟手指捏着筷子,似不经意的问:“那父亲可知道领军的人是谁了?”
“定安侯亲自领军,监军则是。”沈从儒顿了顿,须臾才道:“是六爷。”
话一落,桌上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谁都没有接着说话,只有沈凝玉轻声嘀咕:“那还好不是来江宁。”
而凝烟的心却是沉到了谷底,果然这事与叶忱有关系,她甚至毫不怀疑,他与天明教有牵扯,如今天明教起兵反叛就是一夕间的事,他这个时候来此,是什么目的。
筷子硌痛了凝烟的手指,她怔怔低下目光,发现自己手用力捏紧到已经发了白,手上的血色更是少的可怜。
她慢慢松开失血的手,可笑悲哀的牵了牵唇,果然他与前世没有区别,皇位,天下,权利才是他穷极一生的所求。
*
深夜,宿陵府衙。
青书暗守在院墙之下,忽听一阵青鸟扇翅的声音,他立即用袖箭瞄准,扣动机关,短箭直射进青鸟身体,受伤的鸟直直坠进草垛之中。
他警惕的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才跑出去捡起已经死了鸟离开。
青书快速回到叶南容所住的屋子,“公子,截下了。”
叶南容走上前,挽袖拿起了他手里的青鸟,鸟腿上绑着一封密信,正是定安侯给天明教的回信,也是证明他勾结天明教意图除去叶忱的证据。
“公子,这些东西足以用来做证据,可以拿去给六爷了。”青书低声说。
一直到此刻,他还是宁愿相信,公子是为了十足的把握才一直隐瞒着六爷。
叶南容看了眼他满是忐忑的脸,没有做声,拿着鸟出了屋子。
青书跟在他后面,此刻六爷正与定安侯知州大人在商谈布划,莫非公子是想当着知州的面将证据拿出来?
可他却发现叶南容去的方向,是定安侯的住处。
青书满眼惊疑,压低声音道:“公子。”
“在这里等着。”
叶南容说完,捡起一块石子,掷向暗处,把手的护卫听到动静立刻前去查看,他则趁机潜进屋内。
不过多时,青书就看到定安侯朝这边走来,他顿时紧张不已,眼睁睁看着定安侯走进院子,额头已经全是冒出的冷汗。
定安侯一开门,立时就察觉到屋内有人,正在翻找什么,他冷呵:“谁!”
黑暗中,叶南容没有说话,往窗边快走。
意识到他企图要逃走,定安侯快速抽刀,横在他面前,也看清了他的脸,惊怒道:“三公子?”
定安侯将刀往叶南容的脖子处一抵,叶南容蹙了蹙眉,就听他狠声说:“三公子深夜潜入本侯房中,若给不出一个理由,可别怪本侯翻脸不认人!”
叶南容冷笑,“恐怕侯爷得先给我一个解释。”
“你说什么!”定安侯眸光一戾,只见叶南容慢慢抬起右手,宽袖随着动作滑落,白皙的长指上还有沾染的血液,一点点露出握在手中的青鸟。
定安侯脸色勃然一变,如鹰的厉眸里杀意显露,一时又不敢动作,沉声问:“这是什么?”
叶南容讥诮道:“定安侯不清楚吗?你想陷害我六叔。”
定安侯狠戾的眼眸一眯,看了眼被翻乱的书桌,理所当然的认为叶南容是来找他的笔迹做对证。
“凭一封信能说明什么,谁知是不是你和叶忱反咬本侯一口。”
叶南容掷地有声的说:“是与不是,待上禀圣上,圣上自会定夺。”
定安侯眼尾狰狞一抽,握在刀柄上的五指缓缓握紧,方才叶忱一直与他和知州在一起,应该还不知道。
叶南容眉稍轻挑,“侯爷敢杀我么?杀了我也无妨,我的护卫就在外面,一旦有动静,他即刻就会去告知我六叔。”
定安侯脸上杀气毕露,目光更是狠辣嗜血,若是战场上,他已经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给宰了。
他紧咬着后槽牙,忽然想到什么,盯着叶南容咧嘴一笑,“宿陵毗邻着江宁吧,三公子就不想去见见沈姑娘?”
叶南容原本镇定的脸顿变,定安侯见状笑意更浓,松开压在他脖子上的剑,瞥了眼他手里的青鸟,威胁道:“若三公子知道的事情走露出去,我怎么样还两说,便是豁出去一拼,叶忱未必有胜算,但我保证,那沈凝烟,就只有一死。”
叶南容从牙关里绷出字,“你敢!”
定安侯哼笑,“来人。”
“你别动她!”叶南容急切道。
定安侯转头看着他不说话,叶南容眼底爬满挣扎,握着青鸟的手微微在抖,良久,才松开手,将青鸟放在定安侯书桌上。
“哈哈哈哈——”定安侯朗声大笑,讥诮看着叶南容,“还以为传言是假,原来三公子当真是个情种。”
叶南容下颌凌厉绷紧,目眦欲裂,“我可以不揭发你,但你不能动我的妻子。”
“若她有危险,你也别想活!”
定安侯意识到抓到了他的软肋,气定神闲的走到书桌后坐下,“三公子放心,我绝不拆散有情人,也许我们还能合作也不一定。”
叶南容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眼里迸着怒火,似恨不得当场取了他的命,可最后又不得不忍下。
他转过身,眼里的狂怒无声无息的平复,之余下寒意。
青书看到他出来,快步过去,他心里满是疑问,定安侯发现公子潜进他房中,怎么会毫无动静,公子又是怎么脱身的?
然而不等他询问,叶南容已经先一步开口,“我没有办法,定安侯用凝烟威胁我,我也无可奈何。”
青书听着他淡写轻描,又理所当然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抬眼看去,就看见叶南容眼里尽是让人心寒的淡漠。
*
翌日。
定安侯直接扔了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他在商议如何围剿天明教的时候,突然下令要改从江宁进攻。
叶南容猛然看向他,定安侯回了他一个只有耐人寻味的眼神,叶南容双手握紧,一抹残酷的戾气在心上划过,定安侯是不信任他,所以还想用凝烟来警告。
叶忱抬眸,目光扫过叶南容,落在定安侯脸上,“天明教总坛在海洲之上,自宿陵用水师进攻乃是最畅通之路。”
叶忱说着拿起一面阵旗放到面前的舆图上,淡声道:“定安侯要自江宁进攻,弃易求难,那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定安侯当即道:“水师行路虽畅,但补给困难,而且逆党也清楚哪里是最易攻的地方,自然会把所有兵力都放在这里,我要的出其不意。”
“我们秘密将半数兵马调至江宁,从后方山崖撬路攻上,而前面水师就是障眼迷惑叛党,倒时他们插翅难逃。”
“铲除叛党,要的强攻迅攻,一举歼灭,将伤亡将至最低。”叶忱声音平稳却凌厉,“定安侯设想的没有问题,可你可有计算过兵力分调之后,只会拉弱攻势,况且陆路可以让江宁知州率兵阻拦,届时让他们一样无路可逃。”
“叶大人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惯了,不知道领兵打仗,不是光靠纸上谈兵。”话说到这里,便已经是剑拔弩张,定安侯继续道:“而且叶大人别忘了,你只是监军。”
“而且你几番阻拦本将的决定,莫非是想要拖延时间?”
叶忱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侯爷何必逞这口舌之快。”
定安侯脸色一沉,一旁的知州已经是战战兢兢,他哪见过这样两尊大佛在自己面前真正锋相对的场面,打圆场道:“还有时间,二位大人可以再做商议。”
叶忱目光看向叶南容,没有征兆的问:“你觉得呢?”
叶南容抿住薄唇,事到如今,一切比他想的还要顺利,定安侯以为是威胁了他,根本不知道是自己要借他来下手。
不过定安侯敢拿凝烟做盘算,他也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会为六叔正名,是定安侯串通天明教,为六叔报仇。
叶南容凝眉思索,犹豫再三道:“我以为,侯爷的方法虽然不一定能一举攻下天明教,但无疑更为稳妥。”
叶忱嘴角几不可见的扯出一抹冷弧,看叶南容的眼神,称得上失望至极。
他收回目光,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好,既然侯爷是主帅,那我便相信你的决断。”
叶忱说完率先离开。
叶南容转过身,厉怒看向定安侯,“侯爷这是何意?”
定安侯拍着他的肩,笑得虚伪:“本侯也是见你与沈姑娘分别多时,担心你思念她,所以特意找机会让你们相见,你该谢我才是。”
“呵。”叶南容推开他的手冷笑。
定安侯也不与他拐弯抹角,收了笑沉声道:“我要叶忱的私印。”
第68章
江宁府衙。
沈从儒收到定安侯及叶忱抵达江宁的消息,连震惊的功夫都来不及,捞起桌上的乌纱帽,一边急匆匆的就往府衙外走,口中吩咐道:“快去安排人马迎接。”
等去城门处迎到人,沈从儒才知道叶南容也在随行之中,看到过去的女婿,他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一方面因为凝烟的事,沈家与叶家算是断了交情,可另一方面,无论叶六爷还是叶南容,都是自己怠慢不起的,他只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毕恭毕敬的相迎。
因为改了计划,一切都要重新布划,沈从儒一直与几人在府衙商议到天黑,他看了看天色,拱手对几人道:“时辰也不早了,下官去安排晚膳,待用过膳,再商谈不迟。”
叶忱略微颔首:“有劳沈大人。”
沈从儒笑笑走出厅堂,吩咐完人准备席面,又往回走,却看到跟过来的叶南容。
沈从儒面上有一瞬的不虞,还是客气的说:“叶大人怎么出来了?”
叶南容放低姿态道:“伯父。”
“不敢当。”沈从儒再能忍,这会儿也冷了声音。
“敢问伯父,凝烟近来可好?”叶南容问。
从启程来江宁的那刻起,他就似疯了一般,惦念着凝烟。
沈从儒见他还有脸提凝烟,怒笑道:“小女已经和三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牢三公子费心过问。”
叶南容早就做好了准备接受沈家人的怒气,不卑不亢道:“过去是我愧对凝烟,一切都是我的错,待一切事情都结束我会正是登门请罪。”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从儒蹙紧眉头审视着叶南容,心里暗惊,莫非他还想挽回凝烟?
叶南容也不遮掩,“我一定会尽全力补偿凝烟,还望伯父给我一个机会。”
沈从儒第一反应是愤怒,叶家是真当沈家软柿子好捏吗?轻易和离,又轻易就想求得原谅,把婚姻大事当成儿戏。
沈从儒冷着脸说:“沈家门第轻,高攀不起叶家,凝烟也配不上三公子,三公子还是别再为难我们。”
面对冷言,叶南容也面不改色,“伯父该教训我,但我的心意绝不会改,今生今世,我只会有凝烟一个妻子。”
沈从儒沉默下来,他怒归怒,但也考量起叶南容话,凝烟和离过一次,二嫁必然不会是太好的人家,如果叶南容真的有心悔改,倒也不是咬定不能原谅。
他在心里思索过,面上依旧冷板着,“你多说无益。”
“我会让伯父看到我的决心。”
叶南容知道沈从儒的考量,不仅沈从儒,多数人都会与他一样的考量,凝烟和他做过夫妻,无论对沈家还是对凝烟名声而言,若能重归于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从儒不再开口,朝前厅走去,叶南容也跟上步子,只见定安侯迎面走来。
“侯爷。”沈从儒拱手道:“下官已经安排了酒席,稍后就能开席。”
“不急。”定安侯一摆手,笑看向叶南容,“方才见三公子跟着沈大人出来,想必是来说好话的。”
沈从儒尴尬笑着,想揭过话头,不料定安侯又道:“我早就耳闻三公子对沈大人千金的一片痴心,一路上更是见他对令千金挂念不已,我看不如这样,沈大人也将沈姑娘一同请来用宴。”
被人插手家中的事,沈从儒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但是对面的人定安侯,他岂能直接回绝,迂回道:“宴上讨论的都是重要之事,小女恐怕不便参与。”
“正事方才都说完了。”定安侯拍了拍叶南容的肩,侧眸看着沈从儒说:“我就当做个和事佬,沈大人可别怪我冒昧,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一同用个饭。”
沈从儒不得已,只能叫来人吩咐,“去请姑娘。”
定安侯眉开眼笑,对叶南容道:“三公子可要谢谢本侯。”
叶南容懒得和他装模装样,“你无非是警告我罢了。”
他本想阻止,但他确实太想见到凝烟,只一眼也好。
定安侯也不遮掩,“你知道就好。”
他压低声音,“私印何时能拿到。”
叶南容眸光轻沉,叶忱的私印要弄到岂是那么容易。
他扫看向定安侯,“我既然答应了,自会想办法。”
……
下人来藏梨苑传话的时候,凝烟正坐在书桌前雕刻玉石。
听到叶忱和叶南容都到了江宁的消息,她震惊的手一抖,刀锋直接扎进了指腹,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凝烟根本顾不得痛,叶南容怎么会来,叶忱作为监军,他是为什么?
下人看着她流血的手,紧张道:“姑娘,您的手。”
“我没事。”凝烟草草用手绢缠住留血的手。
未等心绪平复,下人又道:“老爷请姑娘尽快过去。”
凝烟心生生凉了半截,父亲岂会无缘无故让她过去,莫非是发生什么了。
再想到同时要见到叶忱和叶南容,她竟有一种,先前一切都成了白费的无力感。
……
府衙的守卫引着凝烟往里走,远远看到亮着灯火的厅堂,难言的不安和紧张堵在喉咙口,她揪着双手让自己冷静。
走在廊下,她便听见了里头的交谈声,最熟悉的莫过于叶忱的声音。
温雅和煦,偶尔划过一声笑。
凝烟愈发用力的攥紧指尖,伤口传来痛楚的同时,她注意叶忱的说话声也停了停,就似感觉到她来了一般。
怎么可能,她太敏感了。
凝烟冷静下心神,又听看里头气氛还算和融,应当不是什么太糟糕的情况。
随着守卫把门推开,厅中的景象印入眼帘,父亲坐在席右,旁边气势威武的,无疑就是定安侯。
而另一边,是叶忱,与叶南容。
与此同时,一双双目光落到她身上。
定安侯是兴味的探究,叶南容是迫不及待的浓烈情思,而叶忱,他的目光深刻不展露情绪,只是缓缓,仔细的,将她从头看到脚,短短几许,就将她整个人不落分毫的拓进眼里。
凝烟望着足尖,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凝烟来了。”沈从儒笑看着她,手指向定安侯说:“还不见过侯爷。”
凝烟屈了屈膝,“小女见过侯爷。”
末了,缓缓转身朝向另一侧,“见过六爷,三公子。”
叶南容自她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得入了痴,情难自控的唤:“凝烟。”
微微不稳的声音里,满是思念。
凝烟鼻子不禁一酸,即急恼又束手无策,她以为离开那么久了,叶南容会淡忘掉她,可为什么他还是如此执迷。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醒悟,他不能再陷在这团混乱里了。
凝烟只能更狠心。
她不声不响,没有回应,冷漠的让叶南容心口发凉。
他蓦然去看叶忱。
见他不加掩饰,光明正大的凝看着凝烟,再想到他们曾经有过的亲密过往,心里的妒怒如犹如碰到火星子般,猛烈窜起。
定安侯忽然笑说道:“沈姑娘不如就坐叶三公子身旁吧。”
要说之前定安侯让凝烟过来见个礼,还能说的过去,现在明知她与叶南容已经和离,还让她坐过去,便太不把沈家当回事了。
沈从儒尴尬笑道:“侯爷说笑了。”
“我今日便把话放这了,我就是撮合沈姑娘与三公子。”定安侯说着话,目光却若有若无的落在叶忱身上。
就在刚刚,他得到一个有趣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沈姑娘总要给本侯一个面子。”定安侯悠悠的说。
凝烟眉心皱紧,这个定安侯存了什么心她不知道,可若她这时候坐到叶南容身边,才是真的要疯了。
她快速看了眼叶忱,目光第一次交汇,晦深的一眼几乎是顷刻钉进她心里,无声、强势,凝烟只觉心尖都颤了。
然而他迟迟没有开口,更像是在看她的态度。
凝烟心里快速权衡过,得罪定安侯也好过惹怒他,反正,有他在这里。
凝烟转身看向定安侯,不等她说话,叶忱的声音,便在她身后不疾不徐的响起。
“侯爷酒还没喝,就说上醉话了。”
定安侯目光微妙的看向他。
叶忱面不改色,“侯爷是要操心大事的,旁的就不必费心了。”
沉稳的声音自后萦绕住凝烟,是无形的保护,也是强大的后盾。
定安侯脸色难看,换成别人必然不敢来下他的面子,可现在是叶忱开口,他不悦也只能忍着,还没有到起冲突的时候。
不过,那个消息,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可信。
“况且,也没有让沈姑娘来给谁作陪的道理。”叶忱看向背对着他的凝烟。
眉心轻轻折起,几个月不见,他的烟儿又瘦了,却比以往多了一丝坚韧。
叶忱眼里生出的却不是欣慰,相反是强烈的自疚,他的烟儿哪需要独自去面对风雨,只需做一株长在他掌心的娇嫩花朵,用他的精血供养着,依存着他而生。
除非是她想挣脱他,独自生长。
叶忱放在膝上的五指缓缓曲拢,真想现在就将她折进手心。
凝烟却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揣摩着他的话,联想她把叶南容一并带来的目的,心里不免又惴惴难安。
这辈子她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要叶南容平安。
她朝着定安侯略欠了欠身,正色道:“多谢侯爷的美意,只是侯爷不了解内情,破镜难重圆,我与三公子此生缘浅,让侯爷费心了。”
说完凝烟走到沈从儒身旁的位置坐下。
叶南容在她说完这番话,脸变得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盯着凝烟的双眸,妄图看出一丝其他。
凝烟心上充斥着愧疚,用力掐紧手心,用伤口的痛意让自己冷静,表现得淡然。
却不知道她每一分掐紧的痛,叶忱都清晰不已。
真疼呐。
为了不让他做对叶南容不利的事,她竟对自己这般下得去手。
叶南容被不断的失望冲击,一腔情愫熄灭在胸膛,其实还用证明什么,她已经说的很清楚,和他没有可能。
叶南容无声讽笑,她只给叶忱机会了吧,没关系,他死了,就不会有机会了。
倒时沈家人,也只会将她再嫁给他。
叶忱扫了眼目不转睛盯着凝烟看的叶南容,小姑娘是聪明的,她一日不撕破那层窗户纸,他就一日不敢轻举妄动。
甘愿做个愚不可及的傻子,抱着那一丝她愿意与他重新开始的侥幸。
“我们说得都是些乏味之事,想必沈姑娘不爱听。”
叶忱说话时含着笑,很是温和解意。
凝烟心上却生出忐忑,叶忱对她的占有欲藏在清蔼的伪装之下,已前她傻傻的根本不会发现,现在却一清二楚。
她又暗暗庆幸,若此刻是前世的赵应玹,只会更强势,无所顾忌的将她禁锢到他身边。
凝烟忍着满心的寒颤,低头赧然笑笑,对沈从儒道:“女儿在这里恐打扰了父亲和几位大人谈正事,还是先告退的好。”
沈从儒早就想让凝烟离开,点头道:“那你就先回府吧。”
凝烟走后,叶忱又坐了一会儿,便也起身,“连日舟车有些疲乏,你们慢用。”
一下厅内就剩下三人,沈从儒找着话头,可一个人话再多话也说干了,只能不尴不尬的沉默。
“行了。”定安侯掀了衣袍起身,“散了吧。”
叶南容早就没有心思坐着,起身就走,他径直往住处去,路过叶忱住的院落外,忽然停住步子,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两个寻常的护卫,连杨秉屹的身影都不见。
叶忱莫非不在?
叶南容拧眉,瞬时想到什么,凝烟离开不多时,而他也借口走了。
叶南容脸色乍青乍白,几乎确定他是去找凝烟了!
叶南容甩袖便想要去追,定安侯自暗中走出来,“叶忱不在院中。”
叶南容当然知道,他脸色铁青,想到叶忱去找凝烟会发生什么,他就几乎失去理智。
他错身便要走,定安侯扣住他的肩,“私印。”
叶南容道:“私印六叔随身携带,你现在说有什么用。”
定安侯:“印章他能带在身上,书信公文他总不能随身带,去找一找,拓下来。”
叶南容下颌凌厉绷紧,太阳穴处跳动着挣扎,现在无疑是拿到私印最好的时机,可若他不去追,凝烟怎么办……
“你一直不肯,怕是在拖延吧。”定安侯阴恻恻的问,又嗤笑一声,“你可知叶忱现在在何处?”
叶南容转头,深压下眉峰,看着他不语。
定安侯反而一改之前对他猜忌不信任的态度,语重心长道:“就在刚刚不久,我得到一个消息,当初叶忱冒险进入天明教,是带着你的夫人一起去的,两人改头换面,同吃同睡,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你就没有想过,你六叔早就背着你与你的女人有了收尾。”
叶南容蓦地抬眸,面上覆着寒霜,犀眼里跳动的狠戾让定安侯都不禁敛了神。
须臾,他好整以暇道:“你若不信,我再告诉你,他现在离开,就是去找沈凝烟去了。”
定安侯继续怂恿,“你帮我除了叶忱,沈凝烟自然会回到你身边。”
叶南容阖了阖浮满戾气的眼眸,缓缓调息,是,急什么。
*
凝烟靠坐在马车内,心中乱糟糟的一片。
她试图串联天明教和叶忱的关系,没有一个念头是让她能踏实的,还有为什么,叶南容也会随着一同来。
她不想让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可前世的恐惧太深,她没有办法不去胡思乱想。
凝烟摇摇头,纷乱的思绪清醒些许,她意识到回府的路似乎太久了一些。
她迷惘抬起头,坐直身子,想挑开帘子看看,马车却像是到了地方,停下了。
奇怪的是,没有门房开门相迎的动静。
凝烟觉出不对,警惕的用指尖勾起帘子的一角,入眼是一抹被风吹皱的青色衣摆。
目光怔怔定住,只是这一角衣袍,她就已经知道是谁。
叶忱。
凝烟快速收回手,眼里闪烁慌乱,他把她带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听到他踩着马扎上来,凝烟更是慌乱不已,眼看他净白修长的手捏住布帘,马上就要挑开,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闭紧眼睛,将脸侧靠在背垫上。
佯装睡着。
帘子被挑开,细微的风拂过凝烟脸畔,她努力放缓呼吸,一动不动。
叶忱站在挑帘处,似乎有些意外,无声看了她许久才走上前。
凝烟听着他放轻的脚步声,大约他也不想吵醒她,干脆就继续装睡着。
因为看不见,她只能靠听,来分辨他走到哪里了,脚步声停顿在她身前极近的距离。
有多近凝烟不知道,但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清檀香。
紧接着,那股隐绕的清檀香骤然放大,铺天盖地,迅疾欺进她所有的感官,填满进她的每一寸脉络,意识。
凝烟心脏狂跳,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害怕,只能勉强分清,拂过她脸畔的,是叶忱的呼吸。
粗沉温烫,带着让人心悸的颤抖,远比那股清檀香还要来得劲猛。
“烟儿……”
稠缠低哑的嗓音,在逼仄的空间内,如无形密织的网。
第69章
马车内灯火昏暗,唯一清晰的,是那两道投在帘子上,融成一体的影子。
凝烟轻蜷着身子,紧缩的成一小团,叶忱屈膝蹲在她身前,宽阔的身影将她一丝不漏的笼罩,从发丝都到脚尖,整个人都在他的范围之内。
晦暗的目光,一寸寸辗转在凝烟身上,细柔的眉,叠紧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的鼻翼。
视线每碾过一寸,叶忱的眸光便浓暗上一分,小姑娘嫣唇紧抿,像是生怕泄露了呼吸。
不满划过眼底,难道不是应该乖乖张开唇,主动把所有都交给他,让他汲取。
喉间忽地发沉,叶忱缓缓调息,收起眼底的凶色,低眸将她缩藏在袖下的双手执起。
叶忱目光里的侵占,凝烟哪怕逼着眼睛都感受的无比清晰,好像面前就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将她吞噬殆尽。
而她整个人宛如一张绷紧的弓,窒堵在嗓子口的呼吸到了已经不能再憋下去的时刻,就在她捱不住,想要睁眼缩逃,那股强劲道几乎钻遍她全身的浑厚气息慢慢被收敛,被克制,而后她的手被托起。
紧张褪去,凝烟脑子里一震晕眩恍惚,感觉到叶忱拿着她的手在翻看检查,手背,掌心,再到每一根手指,看过左手,又换做右手。
凝烟思绪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直到指上的伤口被轻轻抚过,凝烟才恍然,他是在检查她的伤口。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凝烟思绪恍惚,过去在汲雪居,他教自己雕刻的时候,也是如此。
只要她受伤,他就一定会发现,哪怕她掩藏的再好都没用。
那时还能说他敏锐,可现在完全没有理由。
这个疑问萦绕住凝烟,她下意识睁眼,想去窥看叶忱的神色。
眼睫轻颤着打开,印入眼帘的,便是叶忱蹲在她身前,托着她受伤的手仔细查看,轻拧的眉宇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和不舍。
凝烟没来由的发了怔。
“疼吗?”
听到叶忱问话,她仓促醒过神,然而叶忱已经抬眸朝她看来。
凝烟心口砰砰急跳了两下,再想装睡也是不可能了。
“不疼。”她轻声说着,又摇摇头,想把手缩回。
叶忱拢住她的手掌,“撒谎。”
明知他指的是伤口,凝烟心里却莫名忐忑,同时又漫出难以言说的伤怀。
现在他说得每一个字,她都要揣摩,那些全心信赖依恋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烟儿最是怕疼,每每都会红了眼睛。”叶忱如耳语般轻声说着,极为不舍得抚过她的指。
凝烟也想到了那些画面,她伤了手,一边疼的委屈巴巴,又担心他不再教自己,拉着他的衣袖撒娇。
耳边响起,叶忱低低的一声笑,无奈又怀念的说:“怎么会又娇滴滴,又那么乖巧。”
凝烟受不了在他面前全然没有遮掩,仿佛什么都袒露的样子,她不能再听,更不能再想,抽出手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吃宴?”
叶忱顿了片刻,直起身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一派如清风和煦的姿态,“想来看看你,所以借故早走。”
拉开的距离让凝烟平缓下浮躁的心绪,她告诉自己,眼下最要紧的是,叶忱和天明教,定安侯以及叶南容之间的事。
她调整过思绪问:“此次剿灭叛党,形势可还乐观?”
“烟儿觉得呢?”
凝烟没想到他会反过来问自己,她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去看叶忱的眼睛,“不过,自从朝廷发现檄文,乱党多次生事,百姓就已经开始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他们不懂高位者的争夺,只是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守着自己的家,一但真的起战事,被波及的百姓要面对的就只有绝望悲惨。”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没有什么意义,叶忱又岂会不知道这些,甚至极有可能,这一切本就是他在推进促成,毕竟为了那个位置,为了权势,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
凝烟眼里的流露出的悲哀和痛楚让叶忱心口顿痛,他开口问:“烟儿害怕?”
凝烟苦涩抿紧唇角,她害不害怕,他又会在意吗?或者说有多在意?
答案凝烟自己都不奢望。
可她还是点了头。
叶忱抬手轻柔她的发顶,“烟儿害怕的事,都不会发生。”
凝烟倏忽抬眸,瞳眸内晃着的迷茫让人心碎,叶忱深深望着她,深绻的一眼直撞在她高筑的心防之上。
她攥住手心,按着心里的震惊,畏怯的将心缩紧到屏障之后,她不敢信。
思来想去,她将那日在玉器行看到伪造古玦的事说了出来,“我不知道是玉器行哪个东家,但必然是受了谁的指示。”
凝烟说完看向叶忱,她无法从他的情绪中看出什么。
叶忱颔首表示知道了,“之后我恐怕就没时间来看你了,照顾好自己,伤了手就不要再摆弄刀子了,嗯?”
他的关心,自然而然的好像过去一样。
凝烟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她小幅度地点头,轻声问:“会有危险吗?”
她抿动着唇,状似自然的补了两个字,“你们。”
叶忱何其敏锐,眼尾轻眯,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划过眼眸。
这“你们”二字里,她真正想问的,恐怕是叶南容吧。
“烟儿担心的是谁?”
叶忱问得直接了当,凝烟怔住,抬起眼眸,前一刻还平和温柔的男人,变得危险锋利。
凝烟心头一紧,吞了吞嗓子,勉励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关生死,我自然希望所有人都平安。”
“那最关心谁?”
叶忱问得不疾不徐,凝烟整个人都乱了。
叶忱甚至弯了抹笑弧,继续逼问:“若最终只能活一个,让烟儿选,烟儿会选谁。”
凝烟简直快疯了,近乎开诚布公的对话,让她乱了方寸,慌张更是已经不受控制,全写在脸上。
“叶忱。”
凝烟声音不稳,他的话让她越发笃定心里的揣测,他也许准备让叶南容在剿灭乱党的过程中,发生意外。
叶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忐忑不定的眼眸,“吓到了?”
听着他轻松的口吻,凝烟却半分不敢轻松。
“待一切结束,我想回到你身边。”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仿佛别无他法,又仿佛认命。
叶忱心上祟动的戾气陡然灼烧的猛烈,盯着她看了良久,勾唇极不自然的笑了笑。
起码,起码,肯在他身边了,不是么。
他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退让到这个地步。
可她知不知道,现在是她惦念的叶南容,正千方百计想要他的命。
叶忱点着头,意味不明的吐字:“只要烟儿在我身边,谁都会平平安安。”
叶忱走下马车,凝烟整个人如卸了力气一般,虚脱靠近马车的角落,眉心苍白皱紧,许久,扯了个释然枯寂的笑容出来。
她不想再挣扎了。
*
当夜,沈从儒便没有回府,又让人传了话,不日就会随同围剿逆党的兵马一同动身。
府上众人得知消息后,各个都是悬心吊胆,温氏亲自去了趟府衙,千叮万嘱过,还是不放心,打算趁沈从儒动身前,去寺庙里为他求个平安福。
翌日清早,温氏就准备去庙里,她换了身素色的衣服,对丫鬟道:“去看看二姑娘起了没,别回头又迟了。”
“奴婢这就去。”
丫鬟离开不久,沈凝玉就来了温氏院里。
“母亲。”沈凝玉唤道。
温氏点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去把你阿姐也叫上吧。”
见沈凝玉站着没动,她啧了一声,“愣着干什么?”
沈凝玉满脸狐疑的说:“母亲是看叶南容也来了,又对父亲说了那样的话,才让我去叫阿姐的吧。”
“母亲,你也太见风使舵了,真当阿姐不知道你想什么。”
“你这死丫头。”温氏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我是想着你们两个女儿一同去给你父亲求平安福,心诚一些。”
“这样最好,母亲就别想那些了,阿姐和叶南容是绝不可能复合的。”沈凝玉嘀嘀咕咕,眼看温氏作势要拧自己,才赶紧乖乖去找凝烟。
凝烟也没有推诿,随两人一同去了庙里祈福。
她诚心跪在菩萨面前,为所有人祈愿。
温氏上完香对两人道:“再去灯楼给家里人都添些灯油吧。”
凝烟听见灯楼,垂低的眼睫动了动,这间寺庙不是开朝流传的古寺,所以没有供奉司嫣的赵应玹的长明灯。
她想不明白,赵应玹供奉那些成百上千盏的长明灯是为了什么,她在悬寒寺灯楼看到幻境,又是什么?
赵应玹怎么会那样一副落拓灰败的模样,心口的窒涩让凝烟醒过神,闭了闭眼不许思绪乱走。
她死了,他总不可能一点伤心都没有。
她想了个最贴合的可能,他那时已经是皇帝,供长明灯这件事对他来说无非下道旨意而已,还能流得传世的美名。
从悬寒寺离开,三人坐在马车上,温氏忍不住旁敲侧击起叶南容的事。
“你别怪母亲多嘴。”
温氏这一开口,凝烟就有预感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温氏迂回道:“按说这次清剿逆党,三公他不该来,我怎么瞧着,他像是为了见你,才不顾危险请命一同前来。”
凝烟没回答,透过窗子看到玉器行就在前面,“母亲和凝玉先回去吧,我想去趟玉器行。”
温氏见她不接话,神色略显不满,片刻又好声好气的笑笑:“想去就去吧。”
看自己母亲这判若两人态度,沈凝玉只觉臊得慌,侧过身不说话。
凝烟点点头,叫停马车,往玉器行走去。
轩雅舍的伙计与凝烟已经熟识,见她过来,低了低腰,笑呵呵道:“沈姑娘来了。”
凝烟望了眼铺子里,几个伙计和三三两两的客人,并不见上次拿着伪造的古玦的人。
她收回目光笑问:“祝掌柜可在?”
“掌柜在楼上呢。”他说着为凝烟引路。
走上二楼,伙计推开祝掌柜所在屋子的门,凝烟跟着进去,没曾想就听祝掌柜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伙计顿时被这火气吓住,说:“是沈姑娘寻掌柜。”
跟在后面凝烟也惊了惊,歉意的朝着祝掌柜道:“不知掌柜在忙,还请见谅。”
祝掌柜这才注意到凝烟,赶紧解释说:“原来是沈姑娘,我当是伙计乱闯。”
凝烟见祝掌柜手里拿着雕刻的东西,而面前是一张拓了印的纸,因为距离远,她也看得不清楚,只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不等她细看,祝掌柜已经拿了东西将纸压住,走到凝烟面前问:“沈姑娘许久不来,快快请坐。”
凝烟笑笑说:“我从庙里出来,路过玉器行,便进来看看,既然掌柜在忙便不打扰了。”
祝掌柜满是不好意思,“我这会儿正巧要忙些事,改日沈姑娘过来,一定好好款待。”
“哪里的话。”凝烟与他客套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做出屋子前,她又看了眼桌上,心里困惑,是什么东西用得着祝掌柜亲手去雕。
想到之前的古玦,她心里沉甸甸的觉得有猫腻。
凝烟下了楼,没有立刻离开,对伙计道:“我在铺子转转,看看进来有没有新到的好料子。”
伙计不疑有他,立马道:“姑娘随便看。”
凝烟慢慢在铺子里走,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是祝掌柜匆匆下来,而铺子外,有辆马车在等着。
她见祝掌柜在马车外与人说着什么,又看向二楼,捏紧手心,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快走上楼。
凝烟掩门悄然走进屋内,紧张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她呼吸两下,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纸一看,瞳孔急速缩紧,拿着纸张的手轻轻发抖。
这上面拓的是叶忱的私印!
难怪她觉得眼熟!
在南宅时候,叶忱处理事务从不会避讳她,所以她认得。
凝烟顿时心慌意乱,是谁偷偷得了他的私印,刻出来又想干什么!
这是何其重要的东西,若让心怀鬼胎的人得去,恐怕会对叶忱不利。
她一刻不敢犹豫,快速往外走,必须将事情告诉叶忱。
屋外却传来脚步声,凝烟猛地顿住步子,双眸惊惧睁着,紧紧盯着那扇门。
门外的人已经越走越近。
第70章
推门发出的一声吱呀,磨着凝烟的耳根,她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竭力将自己缩在桌下的阴暗处。
她本想着祝掌柜进来也不要紧,她可以寻个由头搪塞,可等人走进了,她听见脚步声不止一个。
跟随祝掌柜进来的,一定就是那背后安排的人。
凝烟咬紧着唇,脸色因为恐惧而发白,目光更是一刻不敢放松,克制着害怕,去听他们说话。
“这位大人,并非是小人怠慢,只是这印并非简单几字,上面还有很多极为精细的纹样,加之又是拓在纸上,才花多了时间。”
祝掌柜说话战战兢兢,十分紧张。
另一道声音则刻板不带感情。
“大人交代了,最迟三日,必须送到他手中。”
“若是迟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尽,但里头的威胁已经不言而喻。
“您放心,我一定加紧时间。”
祝掌柜送那人出去,凝烟试探的从桌下出来,她满脸余悸,额头上更是不知何时沁满了冷汗。
视线转看向桌上,私印和雕刻的东西已经被祝掌柜收走,与他说话之人的声音她没有听出来是谁。
凝烟眉头紧锁,想到什么,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望出去,正看到祝掌柜送那人上马车。
一身玄色劲装,神色冷硬,似是护卫,真正背后的人,应该还在马车里。
……
凝烟神色慌乱,快走在长街上,那个暗中仿造叶忱私印的人是谁,她能想到最有可能的,就是定安侯。
心里揣测着最坏的结果,会不会叶忱的野心已经教人勘破,此次两人奉命一同围剿乱党,极有可能定安侯想借机铲除叶忱,皇权不容挑衅,甚至于,这还是皇上的授意。
凝烟越想越心惊,若是真是这样,叶忱会有危险。
她顿步,明明太阳照在身上,她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在发寒。
不仅是叶忱,叶南容也一样会有危险。
她仓皇抬眸,望着四面通达的街口,提裙快速往府衙的方向去。
她气喘吁吁赶到府衙外,让人去通传说要见沈从儒,才被告知众人已经动身出发。
“走了?”
“是。”府衙守卫态度恭敬道:“几位大人出发有一会儿了。”
凝烟心坠进谷底。
回到府上,她仍然不能冷静,曲指节抵在齿间不断咬着,反复踱步在屋内。
与祝掌柜接洽的人说,最迟三日要拿到东西,等三日一到,幕后的人拿到私印也就有了制衡叶忱的东西,便会动手。
凝烟重重闭上眼睛,不能乱,她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叶忱才行。
快速决定过,她去找到温氏,温氏惊讶看着凝烟,不想她会找自己,和声问:“怎么过来?”
“想劳烦母亲一件事。”
凝烟呼吸了一口气,说:“让人送我去父亲那里。”
温氏困惑了一瞬,神色逐渐变凝重,“好好的,找你以父亲做什么。”
她不由得跨前一步,“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事关这次清剿乱党,必须立刻告诉父亲。”
温氏明显一惊,定睛看了凝烟片刻,当机立断:“我让人给你父亲传信。”
说着她要出去叫人,凝烟喊住她。
“我必须亲自去。”
温氏不能冷静了,“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去,那可是天明教的最大的据点。”
凝烟比她更知道此去的危险,也更焦急,“此事重大,旁人不能放心,而且更不能声张,找两个可信的人护送我就可以。”
温氏已然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严重,更震惊于她的胆气和缜密,犹豫了片刻,说:“我去安排。”
*
沈从儒驻守在离进攻点十里的营地,全神戒备的点阅兵马,天明教总坛一面临海,一面则被靠山势,此番只有半数的兵力在江宁,加上山势复杂,若不能突击攻下,一旦拉长战事,其余分坛的教众赶来支援,那就会转变成持久战。
沈从儒阅查过兵马,往营地去,一个护卫快跑过来,拱手道:“沈大人,有人求见。”
沈从儒接过护卫递来的玉佩,认出是温氏的东西,目光一凛,拂袖往外走。
凝烟始终高悬的心,在见到沈从儒的那一刻终于落了下来一些,“父亲。”
沈从儒脸色脸铁青,冷声呵斥:“胡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凝烟来不及解释,“父亲快带我去见叶。”
她仓促的声音戛断在喉咙口,目光凝缩,盯着远处走来的人。
“沈大人虎父无犬女,女儿也如此英勇,敢来这里。”定安侯浑厚的声音带着笑。
每一字落到凝烟耳中都让她心悸,她这时也认出,跟在定安侯身边的护卫,正是那日她在玉器行见到的人。
果然,定安侯是背后之人,那么就不想他要叶忱的私印是为什么事了。
凝烟攥紧发抖的指尖,拼命让自己表现出镇定,朝着定安侯欠了欠身:“见过侯爷。”
定安侯看着她问:“不过本侯还真好奇,沈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沈从儒同样皱紧着眉心,擅闯军事要地可大可小,唯恐定安侯怪罪,斥声说:“还不快说。”
凝烟怯怯看了眼定安侯,嗫嚅道:“侯爷恕罪,是小女做梦,梦见三公子有危险,心里忐忑难安,才贸然擅闯。”
沈从儒闻言怒不可遏,“简直胡闹!”
凝烟低垂着头听斥,眼眸微微泛红,柔弱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假装,况且她还是真的担心。
定安侯摆摆手,对沈从儒道:“沈大人就别训斥了。”
从开始对话的情况来看,凝烟猜测事情还没有到不好地步,于是对沈从儒央求道:“父亲可否让我见见三公子。”
沈从儒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会因为一个梦这么胡来,沉沉叹了口气道:“三公子已经先行率了一小队人马去前面的阵点。”
凝烟脸色一变,“那六爷。”
“叶大人也不在。”
说话的是定安侯,他看向凝烟的目光玩味,倒不是怀疑她什么,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他压根不放在眼里,只不过一时间也对她和叶家两叔侄的事产生兴趣。
看着娇娇柔柔似菟丝花,没想能将叶忱和叶南容勾的魂不守舍。
不过他也没有功夫这在看戏,说完话便自顾离开。
凝烟垂在身侧都两只手都在发抖,还是迟了吗?
她不死心的问:“叶六爷是监军,何以不在这里?”
沈从儒解释道:“进攻天明教总坛需要和海上水师两相配合,六爷确认过这里的排布,还要与水师连通。”
“为什么不是定安侯去。”凝烟紧绷了几日的情绪在这时候快不能维持冷静。
叶忱和叶南容被分调开,岂不是更容易下手。
沈从儒眉头皱紧,“侯爷是主帅,况且六爷与三公子是叔侄,对配合和彼此的信任自然胜过旁人。”
不是这样,定安侯是要把人分开行事。
凝烟急的不行,沈从儒道:“你先歇会儿,晚些我让人送你回去。”
凝烟还想说什么,沈从儒已经命人将她带下去。
凝烟被带到帐中,此刻她就像是被刀悬在脖子上的困兽,再迟下去,叶忱和叶南容就会有危险。
她现在只能把事情都告诉父亲,就算冒着被定安侯发现的危险,也要让父亲去传消息。
凝烟挑开帘子往外走。
她原想直接去找沈从儒,却看到了定安侯身边的护卫,他步履匆匆的样子,必是有要事。
凝烟呼吸缓缓沉下,跟了上去。
“侯爷,有了这些书信和叶忱的私印,他与逆党勾结的罪名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想用那几块古玦做文章,现在有了这私印,他正是想不死也难了。”定安侯笑得猖狂。
凝烟面如惨白纸色,定安侯接下来的话才更是将她打入深渊。
“多亏了叶南容,他们叔侄反目,我就坐收渔人利。”
凝烟瞳孔震颤缩紧,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命人将这些东西快马送进京中,然后备人马,随本侯亲自去取叶忱的头颅。”
“是,那叶三公子那里?”
“只要死了一个叶忱,叶家也就不足为惧了,不过这个叶南容连自己的叔叔都能出卖,心狠手辣,日后难免是隐患。”
“等叶忱一死,杀。”
“谁!”
凌厉的喝声让凝烟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自己被发现,她却连逃的想法都没有。
满脑子都是叶南容和定安侯勾结要杀叶忱,他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是疯了吗!
而现在,定安侯也要过河拆桥,杀了他。
她拼命想救他,想把他拉出泥潭,为什么他却自己走进深渊里!
是因为她。
上辈子他因为她不得善终,这辈子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
凝烟瘦弱的肩头微蜷,困苦、恨怨、无可奈何……种种情绪压得她不能呼吸。
营帐帘子被挑开,定安侯危险的声音传来,“沈姑娘。”
“侯爷。”凝烟柔柔抬起垂泪不安的眼睛。
她心里恨不得眼前人当场暴毙,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我还是心里难安,想在进攻前再见。”
凝烟突兀的顿了顿,咽下那个下意识要脱口的名字,改而道:“再见三公子一眼,可是父亲必然不允许。”
定安侯挑眉,“沈姑娘是想让本侯送你过去。”
“小女知道唐突。”凝烟咬住唇,“望侯爷恕罪。”
“那日宴上,沈姑娘说的决绝,本侯还当你早已不在意三公子。”
凝烟指甲掐断在掌心,艰难道:“一夜夫妻百日恩。”
“沈姑娘当真要见三公子?”
凝烟眼底的挣扎几乎将她撕扯成碎片,叶忱和叶南容都已经是在绝境中,没有人能帮他们,父亲指挥不了将士,人都在定安侯手里,甚至那份勾结乱党的证据,能把沈家也毁于一旦。
她的选择,也许能为一人搏一线生机。
另一个,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
没时间了。
凝烟心如火煎,重重阖眼,“我要见三公子。”
话说出口,她感觉心脏一个地方空了,冷的她打颤,也让她冷静下来。
无论前世的结果,还是今世叶南容一念成执,变成现在这样不择手段,都是她和叶忱共同促成的罪孽。
若是她能帮叶南容捡回一条命,就当还了他欠他的命和情意。
而定安侯爽快答应,叫来人将凝烟送去叶南容身边。
“多谢侯爷。”凝烟说完,麻木随着人离开。
定安侯身旁的护卫问:“侯爷当真要送她过去?”
定安侯压根没有把凝烟放在眼里,“好歹本侯也答应了要促成叶南容和沈凝烟,就让他们到地下一同做对亡命鸳鸯。”
……
营地二里外的山峡,高耸的崖顶,狂风呼啸。
叶忱泰然自若的坐在太师椅内,手里端着茶盏,低头品茗。
杨秉屹凛然立于一旁,天边盘旋飞来一只青鸟,绕着崖顶扇翅。
杨秉屹走上前,手一扬将其捉住,扯下绑在鸟腿上的密信展开,快速看完信上内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接连变了几个神色。
须臾,反身走到叶忱身旁,拱手道:“如大人所料,定安侯果然对三公子下了杀令。”
叶忱闻言丝毫不见意外。
他那长出息的侄儿以为自己可以够本事,利用完定安侯再取他性命,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摆布利用的那个人。
“几分本事就敢与虎谋皮,也该吃吃苦头,就知道自己有多不自量力。”叶忱淡淡说罢,视线瞥向杨秉屹。
看他欲言又止,神色复杂,言简意赅道:“说。”
杨秉屹现在比刀架脖子还惶恐,舔了舔发干的唇,开口嘴,第一个字竟没发出声音。
吞了下唾沫才道:“姑娘,姑娘应该是偷听到了定安侯的计划,现在正往,正往三公子那里去。”
他说话的当时,神经全部紧绷,低着眼不敢去看叶忱的神色。
“你再说一遍。”
没有情绪的声音,杨秉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正要开口,叶忱猛然一拂手,将手里的茶盏掼摔在地上,刺耳的脆响声过后,瓷片溅了满地。
杨秉屹骇然一凛。
叶忱下颌绷紧着怒火,漆眸内翻涌如浪,满身噬骨的凌寒让他大气都不敢喘,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大人这次,是怒到极致了。
叶忱却突兀的笑出来,凌寒的笑意拉长在眼底,渗人非常。
“你立即带人赶过去。”
“是。”
杨秉屹以为是要带回凝烟。
“然后,杀了叶南容。”
杨秉屹猛地抬眼,只见叶忱眼里布满了寒霜,折出的锋芒如剑刃犀利。
就连知道三公子与定安侯勾结,大人眼里的狠戾,都不及此刻来的让他通体生寒。
那时大人明知三公子要自己的命,考量过后,还是决定给三公子一条生路,可现在。
“……大人。”
杨秉屹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惊惧而不稳。
叶忱说:“给我亲眼看着他咽气。”
他的容忍退让,到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对她再好又如何。
哪怕听到定安侯的谋算,直到叶南容要杀他,她还是选择去了叶南容身边,既然都是这样的结果。
那么,他又何必怕她恨他。
无非,就是同上辈子一样,无非,他再囚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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