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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交易集市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把视线扭过来，眼中透着看好戏的神色。


    原本在跟朵良聊天的那位摊主见这名商人不像是要买货物，反而像是跟朵良有什么过节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眼看朵良不是对手,才站起来出声试图吓退她：“请问这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裹着黑衣斗篷的女人就扭过头来，面对女人的目光，这位摊主未说出口的话就像是被封在了嘴里。


    直到朵良跟那女人离开，他仍旧像是没走出来一样，久久站在原地不动弹。


    对面目睹这场热闹的人一副意犹未尽样子的走过来，拿手肘拐了一下他，问情况：“喂,刚刚怎么回事啊？”


    被这一拐子撞回神的摊主就像是刚从某个幻境里挣脱出来，一副大汗淋漓, 劫后余生的样子。


    他这副样子吓了来人一跳,不等他继续问。


    摊主立刻弯下腰的收拾摊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了。”


    ·


    “吱呀——”


    朵良推开门，这是扇破旧的塑料门，门把手已经有些松动,门也关不上。好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就算有贼也不愿意光顾这里。


    他去里屋里端出来两个木凳子,用手拍掉了凳子面上的灰,放在了周含香的面前：“抱歉，我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不知道治安所的大人会莅临寒舍,实在没什么可招待的。”


    他弯着腰，把另一个凳子放在自己的身后,就在这时，周含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朵良，曾在青月一中就读，因为要照顾哥哥，初二辍学，随后就开始打工。十六岁听说有人高价收购某种变异昆虫的虫卵，你心动了。但你从没去过野外，探险队也不收你这样的未成年。为了这笔报酬，你铤而走险，选择一个人独自去了野外。


    没人认为你能活着回来的，你哥哥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并向当地的治安所报案。但是一个月后，你活着从野外回来了，还带着那枚天价虫卵。 ”


    “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他坐下来，朝周含香做了个请的动作：“又何必找我呢？ ”


    “是有人帮了你是吗。凭你一个人，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周含香用肯定的口吻说道。


    朵良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当初解释过，有时候人的运气是很玄乎的。恰恰好，我就是一个运气不错的人。”


    “运气？”周含香重复了这两个字，她摇了摇头：“我看不见得，我调查了你这些年的交易记录。比较有趣，你每次从野外回来，都能有所收获。虽然你交易的数额不大，却也不少，而且日积月累，这种交易数量如今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让我惊讶的是——十年来，你一个人，如此频繁的去往野外，却没有一次失手过。如今榜上第一的探险队都不敢做到，而你，一个普普通通，没有经过成年日进化的，普通昆虫血脉者做到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你的特殊之处，这是我不能理解的。 ”


    朵良低下头，原本轻松随意的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攥成了拳头。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张口，这一次却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装模作样了。


    “为什么十年没有人知道？因为我每一次交易的过程都很小心，除了第一次，在治安所里留下了痕迹，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他抬起头，脸上写着不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跟别人猜测的那样，治安所有能通鬼神的能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但凡做过，就存在痕迹。”周含香摇了摇头：“你确实小心，每次交易都用的假名。但你真的相信那些收货商人会像他们保证的那样不泄露你的一切吗？你猜他们是从哪里弄来完全合法合规的手续？青月市可不比堕虫区，没有什么一手遮天的帮派，这里真正权利最大的部门是变异昆虫综合部。”


    “不巧，鄙人的权限要比旁人高上一点点，所以可以轻松调览十年间所有交易记录，一开始找起来确实麻烦一些，调动了整个所里没事干的年轻人一起帮忙，好在等到找到规律就容易了许多。”


    朵良一时失语，他大抵是想不到那些出自各大商行的收货商人，竟然会把自己的交易记录全部记录下来，并交给治安所！


    显然，周含香已经发现了事情的关键：“根据交易记录结果显示，你每次从野外带回来的变异昆虫都非常的一致。


    其实从你第一次带回来的那只变异虫卵，就能够窥探一二。


    我记得那是一只红阳蟋蟀的幼卵？因为红阳蟋蟀并不是此地昆虫，它的原产地是安南，作为最早沦陷的国家，与第二大堕虫区接壤，离这里极为遥远。很难相信，你竟然可以独自穿过大片无人区，前往安南寻找到红阳蟋蟀的幼虫卵。 ”


    “那位帮你的人肯定很爱你。”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朵良的神经，他竟是猛地站起来：“够了！”他捏着拳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你就更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我能怎么办？”他瞪着周含香，青筋都鼓起。


    他用力的喘着气，发出巨大的抽气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整个被掏空一般，无力的坐了下来。


    周含香明白朵良最后一道防线已经被她破除，这个男人实在不是什么心理强大的人。


    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什么，他自己会把真相说出来。


    果然，朵良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和缓多了。


    “十年前，我太小，太不知天高地厚。”他一脸颓丧的表情：“我只知道变异虫卵价格高，只要能够找到就能获取天价报酬。有了这笔钱，我可以给我哥请最好的医生，用最贵的药，说不定我哥就能恢复，然后我就能继续我的学业。”


    “我想得真的太好了。好到我感觉自己只要去了野外，就能够获得变异虫卵一样。”


    “探险队不肯收我，哪怕是我苦苦哀求都不允许，他们说他们那里不是幼儿园，不收小孩子。让我先学会怎么不穿开裆裤了再来。我被他们气得头脑混账，只想着他们瞧不起人，我不服气。”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


    “这些大人们的善意的恶言，根本没有吓退我，反而让我更想要证明自己。我独自前往了野外，野外真的好空，到处都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而且野外的那种泥巴路特别难走，我走得格外的艰难。可我当时只想着拼一口气，把这个当做挑战，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是我很快发现其实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伸手捂住脸，似乎说这件事对他来说，格外的羞耻。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想回去，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真正意义上见到的第一只变异昆虫是一只千足虫，跟教科书上的不一样，它的脚明明有那么多，走动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膝盖：“我面对它，发现自己竟然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野外对于我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


    周含香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有人救了你？”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人。”他低着头：“她下面是毛茸茸的蜘蛛身体，你玩过那种卡牌游戏吗？有一张牌叫做蜘蛛女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蛛，她就长那个样子。”


    周含香终于第一次正视眼前的人：“我记得你登记的昆虫血脉里，是红狼蛛？”


    朵良笑了笑：“是的没错，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救我，直到过去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她是把我当她的孩子。”


    “很神奇，这种凶残的家伙竟然也有母性，她为了让我吃饱，甚至宁愿自己饿着肚子。”


    朵良伸出头望向窗外：“但我知道，我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周含香的声音没有任何人情味，这个治安所的进化者好像一个冷漠的机器发出问题：“你第一次回来，是她送你回来的？”


    “是。”


    “你的那些交易货物，也都是她帮你获得的？”


    “是的。”朵良捂着脸，像是无法忍耐这种感受一般，自暴自弃：“全部都是！你满意了吗？”


    他抬起头，意外的发现周含香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有压迫感。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声音。


    “所以——”周含香的身体欺上前一步，她的斗篷竟然在无风的情况下膨胀起来，像是什么东西顶起了来一般。


    朵良听到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幻音。


    他终于明白这名治安所进化者为什么称呼自己为蚊女了。在那斗篷下面的竟然藏着半具变异蚊子的身体，此时那半具身体就在他面前完整的伸张开来。


    这种样子，朵良后退一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进化者！


    可是，她明明还有正常人的神智！朵良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因此变得混乱起来。


    “那名被你送往蚯蚓山脉的女孩，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费劲心思要把她送去蚯蚓山脉。”周含香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又或者，她才是那名红狼蛛的直系亲属后代？”


    朵良脑袋一片迷糊，下意识的就说出来：“她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猛地后退一步，震惊的望向眼前的周含香。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又有新的一批年轻人奔赴这里，寻求合适的探险队，准备前往野外。


    而喧哗声的原因来自于有一个年轻人被其他的野外探险队看上，要招揽这支小队的队长进自己的队伍。


    但是年轻队长拒绝了探险队的招揽，反而是坚持要跟自己的队员一起。


    那个探险队的队员就开声嘲讽：“喂，你自己能力也就勉强够加入探险队的门槛，没有容纳虫卵的你们，根本没资格进入野外。


    现在这情况，你连自己保命的能力都勉强，还想要庇护那群废物？怎么想的啊。 ”


    那被说废物的年轻队员被气得不清：“你说谁是废物？”


    “啧，这年头废物都没点自知之明的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怪不得那位老人家都被你们气跑了，换我，我也得跑。”野外探险队的队员一脸笑嘻嘻的怼人，反而更气得人牙痒痒。


    其他人看到了这些年轻孩子的囧状，不仅没有过来帮忙，反而纷纷过来看热闹来了。他们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看着这些稚嫩的脸蛋，就想起自己一开始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无知。


    他们咀嚼着这些年轻愣头青犯蠢的样子，如同咀嚼自己过去的时光。


    那些年轻队员们都要被这些混蛋大人给气哭了。


    其中一名年轻队员涨红着脸：“你不要瞧不起人！”


    “瞧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让人瞧得起的地方呢。”那名探险队队员说完，周边传来一阵叫好声。


    “说得好！”竟然还有人起哄。


    年轻人脸皮薄，哪里见过这阵仗。就在他气得舌头都要撸不直的时候，没想到一个女孩闯了进来。


    ·


    而在弄清楚那些喧哗声的原因后，朵良就调转过头，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此时，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她……还好吗？”


    周含香有些疑惑：“你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什么要送她去蚯蚓山脉。”


    “她是纯净人。”朵良说：“作为纯净人，她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去往野外，只有成为进化者，她才有在野外生存的资格！”


    他的眼里闪烁着勃勃野心：“我辍学太早了，错过了入选资格，等到后面不缺钱的时候，却已经过了年龄。但是她可以，为了把她送进去，我特地花大价钱给她买了名额。”


    周含香更不理解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给她假的虫卵？”


    朵良的表情比周含香的表情更加茫然：“什么？假的虫卵？”


    周含香皱着眉头：“你不知道？”


    朵良无意识的抓着自己的膝盖：“她从来没有一次把变异虫卵给我看过，她表现得那么在意，我没有怀疑过……”


    他抓着头，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模样：“怎么会是假的呢……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快活的声音。


    “要不要来打个赌！”


    对面的青年挑了挑眉毛：“赌什么？”


    “赌我们几个废物能够在野外生存下去，并且还能活得很好。”


    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朵良迅速扭过头去！他没听错吧？这里怎么会听到尼娜的声音！


    周含香意识到了什么，推开窗户，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恰在此时，在人群中心的尼娜竟是也朝这边扭过头来。


    ·


    在距离这里很长距离的一座山峰上，正准备对手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的堕虫者进行进化第一步的时候。


    尹青荇突然感应到远方傀儡传递的某个特别的信息，她朝那处扭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轻声道：“是你啊。”


    旁边的星禾又一次听到母亲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一次她干脆直接张开翅膀朝着母亲看过去的方向飞去，可是她找来找去，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不禁露出疑惑又不解的神色。


    尹青荇招手叫她回来：“没有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熟人而已。”


    “熟人？”


    尹青荇“嗯”了一声：“我也不确定，过去的事情，我好多都不记得了。”


    她想了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可以算是你的姐姐。”


    “姐姐？”


    “嗯。”尹青荇摸着星禾毛茸茸的脑袋，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姐姐。”


    第82章


    那是一张从仿佛从杂草堆里钻出来的神气小脸, 相比较她的脸，那头茂盛的红发更加□□，就像跳跃的火焰。


    周含香自然是见过尼娜的模样, 通过别人汇总的档案里, 那上面记录了很详细的资料。


    她记着上面有写尼娜出现在蚯蚓山脉的时间，那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太阳高高的悬挂在上头，照得人晃眼睛。


    蚯蚓山脉第一次发生震动的时间则是要晚一点，大概是三点半这个时候。


    尹青荇应该是那个时候醒过来的，她醒得比她预料的时候要早。


    尼娜出现的时间太巧，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说不定尹青荇的提前苏醒，就跟尼娜有关系。


    几百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随着变异蚯蚓进一步蚕食人类的生存空间，有一部分人开始产生出一种极端思想。


    并且在目前这种, 对于人类极为不利的环境下, 这种思想一度非常盛行。


    这部分人认为变异昆虫才是人类的终途。只有放弃人类的一切，彻底选择去做一只虫子，才能够活下去。


    他们一开始被称为放弃派，主张人类应该放弃抵抗, 把这个世界让给变异昆虫。


    这些人为了宣扬自己的主张，做了一件很极端的事情——他们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 光秃秃的去往野外, 把自己送往变异昆虫的口中。


    他们认为这样，他们的灵魂会在变异昆虫的身上转世, 下辈子就会成为一只变异昆虫。


    当然, 由于这种人太极端了。他们很快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这个流派自然就没有继续走下去。


    但是这种投降放弃的声音一直不弱，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强大的战士。总有一些人,他们没有那么坚定。


    甚至在这种痛苦绝望，看不到未来曙光的日子里，他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这种不在主流认知里的流派就仿佛成为了他们可以喘口气的地方。


    治安所跟着群蟹教斗智斗勇很长一段时间，之所以一直根治不了，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治愈人内心的绝望。


    这也是为什么周含香会亲自出手调查这件事的原因。事关尹青荇，她不得不重视这件事。


    如果那些家伙真的做了些什么，干扰到了尹青荇接收传承，又或者导致她传承失败——想到此，周含香的眼睛慢慢沉下来……


    好在朵良这个人确实有一些问题，但跟那群小丑们没什么关系。按理，在获得真相，知道一切都是偶然的时候，周含香应该转身离去。


    可是她却在接收到尼娜的目光之时，意外的熟悉感让她没有这么做。


    跟照片上不一样，此时的尼娜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朵良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他自然是不想看见尼娜为了一时意气跟着其他人去野外送死。


    他准备出去阻拦，但是目光在移向周含香的时候，迟疑了一瞬。


    他张了张嘴：“大人……”


    周含香眨了眨眼睛，从某种回忆里走出来。那已经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她把斗篷抓紧了一些，往后退了一步，身形隐匿在黑暗之中。


    “你觉得你阻止得了她吗？”在朵良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周含香突然出声道。


    朵良的手已经按在了门上，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但是，我总不能看着她……”


    周含香意有所指：“下面的那些探险队虽然有想让年轻人吃点苦头的意思，但也并不是真的想比他们去送死。”


    朵良被周含香点醒，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这么多人盯着，他们怎么会真的让这群年轻人独自面对变异昆虫。


    ·


    被尼娜问敢不敢打赌的青年做出被吓了一跳的模样，拍着胸脯道：“哎哟，真的被吓死了！这是哪位''大人物''过来，竟然问我敢不敢打赌？是赌你们能在变异昆虫的嘴里活五分钟吗？”


    “个子不高，口气倒是不小。如果说那群家伙是废物，那你连废物都算不上，小朋友，你知道什么叫做点心吗？”


    尼娜还没有怎么样，但是她身后的年轻队员却个个气得不清：“你怎么能这样说人！”


    尼娜叉着腰：“说我是点心，那到时候比不过，你不是连点心都不如。哦！我知道了！”她捂着嘴，一副发现事情真相的样子：“你不会是不敢赌吧？”


    刚刚还气得不清的年轻人立刻学着之前被人嘲笑的样子，反过来嘲笑青年：“对啊！你不是不敢吧哈哈哈！”


    那名青年嘴里“啧”了一声，不仅没有被这种劣质激将法所激，反倒是被尼娜装模作样的样子逗笑了。


    笑了一会儿，他摊起手，竟是耍起无赖来：“对对对，我还真就是不敢了，哪里敢跟您这样的大人物打赌，我们这种小人物可是很脆弱的，也就只能单手拎着一只变异蚱蜢串烤串。不像您，昆虫还没挨到你身边，估计您就要倒下了。”


    年轻队员们纷纷扭头看向尼娜。


    尼娜“呸”了他一声：“说这么多，不就是不敢吗？哼，我还以为多有本事，连我们这群废物点心都不敢比。”


    青年还没说什么，他背后的队长皱着眉头叫了他的名字：“庆玉！”


    他个子要比庆玉高一个头，走过来像一座小山，甚至目光都没看尼娜，而是对着那个年轻小队的队长道：“我建议你，如果要去野外，最好还是找一个有老手的队伍带着。”


    不等年轻小队的队长出声，他转身就要准备离开。庆玉本来也要跟上，结果尼娜小声说了一句：“切，不还是玩不起。”


    本来松了一口气的年轻队员惊讶的扭头看向尼娜。


    他们以为她是故意这么说，没想到她竟然真想跟人家比！


    庆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准备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但是他发现队长的步伐也停了下来。


    队长扭过头，目光第一次朝向尼娜。庆玉意识到队长是真的生气了，他竟是调转脚步，准备阻拦：“队长？”


    队长站在尼娜的面前，尼娜的整个天都仿佛被遮住一样。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下颚。


    庆玉小声说：“她估计说得玩的，队长，小孩子嘴瓢，算了吧。”


    尼娜意外的看了庆玉一眼，没想到这个嘴贱的男生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帮她说话。


    队长的声音像是打雷一般在尼娜的耳边响起，震得她耳朵隆隆的：“不是要打赌吗？你想赌什么。”


    庆玉：“队长！”


    尼娜个头只有那么小小一只，在队长的衬托下，就像是一个袖珍娃娃。面对这样的巨人，她竟是不害怕，倔强的抬起下巴：“就赌谁能够第一个在野外杀死变异昆虫！”


    “呵。”队长从胸腔里砸出一声笑声，发出轰鸣一般的震响：“好！”


    年轻队员一拥而上，聚拢在尼娜的身边。他们脸色焦急：“喂，你来真的啊！”


    尼娜不解的看向他们：“你们不想证明自己吗？他们说你们是废物，不相信你们能够做到。


    你们不是不服气吗？我给你们争取来机会，你们为什么不高兴？ ”


    年轻队员几乎要抓狂：“那我们要是输了呢！不对，我们怎么能赢！那可是成名已久的探险队！你看到那个队长没有！我们加起来都不够人一只手指头捏的！”


    ·


    原本在旁边以为这件事搞不起来的朵良手指头都要把窗台扣掉了，他回头望向周含香：“你不是说他们不会让她胡闹吗？”


    周含香的目光长久的落在尼娜的身上。


    她忽然问了一句跟朵良问题完全不想干的问题：“你之前……接触的她跟现在性格一样吗？”


    朵良愣了愣，他似有些不理解：“什么意思？”接着他用回忆的语气：“没有吧……那个时候，我是做了变装，没有跟她进行太深的接触。我记得……我刚找到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他想起来了：“我看她那样子，就想带她走，结果她反过头来就咬了我一口。总之就不是什么讨喜的性格。”


    他说起这个，有点生气，又有点难过：“她是我见过最难哄的小孩，带她去蚯蚓山脉，一路上她就逃跑了无数次。一不留神，她就会跑不见了。 ”


    “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一直把我当坏人防着，防着就防着吧。”他低头说：“我也没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就这么把她送到地方，我跟她说，我要走了。前面就是蚯蚓山脉。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当时我要是多关心一下她就好了。但是路上把我的耐心都耗干净了。我什至没有仔细想过她这样一个孩子从哪里找来虫卵，我只想着，我给她的，估计她也不会要。她自己有也挺好的。”


    他摸了下眼睛：“我走了一段路，回头发现她站在原地看我。我想这孩子还不算那么没良心。结果刚想完，她扭头就跑，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一样，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哦。”他似想起什么：“我把我的一件风衣给她，让她不要让人发现她是纯净人。否则会把她遣返回去。”


    他注意到尼娜现在身上早就没了那件风衣，苦笑了一声：“她可能一离开我，就把那件风衣扔了吧。”


    周含香越听越觉着，朵良描述的尼娜跟现在外面那个尼娜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外面的尼娜明显要张扬许多。


    这种近似于鲁莽的单纯，她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见过了。


    她在尼娜的身上看到了一点陈妮的影子，不是那个当上部长的疯女人，而是最开始，那个刚被周洋刚选择当第二任钥匙的陈妮。


    那个时候的陈妮作为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一下子被委任这样的大任，是有很多人不服气，觉得她是走后门。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呢！


    当时，陈妮就是这样子，明明自己都没底气，却依旧叉着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敢不敢比一比？”


    “背后说人算什么东西，不服气那就比一比！”


    别人就说：“您是大人物，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敢跟你动手。”


    几乎是一样的对话，就连应对也是一样的。


    陈妮不屑的哼声：“不就是不敢，还装模作样。”


    旁人也觉得她在强撑，也没想要真跟她比。


    但是她硬逼着人跟她赌，不赌就是没种。


    最后虽然赢了，却赢得很惨烈，毕竟她才受过多少训练，哪里真的能跟这些在部队里浸润多年的人比。


    那人完全是被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到，才认输的。


    周洋知道这件事后，一句话不说，拉着她去练习室里对练。一个月后，陈妮就已经能够不需要再用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把人吓退了。


    她一开始确实是沾了关系的光，但是她付出的从来并不比任何人少，然而关系户三个字却一直伴随着她。


    她甚至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表现出更强势的一面，才能让别人心悦诚服。


    周含香再看过去，尼娜已经抓着脑袋一脸苦恼：“你们不敢比？那怎么办，我还要找人的！”


    她收回视线，自己一定是想多了。陈妮已经过世几百年了，她的葬礼，自己亲自过去，确认这个疯女人真的死亡。


    否则，她总担心她还会再弄些幺蛾子出来，特别是最后几年，陈妮也许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变得越来越疯狂。


    ·


    “找人？”年轻队员们被尼娜的话给弄懵了：“你刚刚那样放话，结果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


    旁边看热闹的探险队们哈哈大笑：“现在怕了？还有机会！”


    “赶紧认个错，声音放甜一点。刚刚怎么说的？”有人学着尼娜之前说过的话，掐着嗓子重复了一遍。


    那几个年轻队员就没有丢这么大的丑，几乎要钻进地缝里去。年轻队长勉强撑住，他对尼娜说：“没事，你帮我们出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事情。”


    有个年轻队员几乎崩溃：“队长！”他受不了道：“本来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们这样的表现更是逗得旁边看热闹的探险队们哈哈大笑起来。


    有的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乐子了！”


    庆玉倒是对现在的发展喜闻乐见，一高兴，嘴巴就忍不住犯、贱：“哎哟——我还以为多有能耐呢，结果就这啊。这都还没进野外呢，你们这小船就要翻了啊？”


    “还赌不赌了？是不是不赌了？”


    年轻队员这会儿也顾不及面子里子，正要扭头屈辱的喊不赌了！结果话还没出来。


    旁边一个声音比他更响，更亮。


    尼娜扭过头，看向庆玉：“谁说不赌了，现在计划临时有变，他们不跟你们玩了，我一个人来跟你们赌！”


    年轻队员震惊的看向尼娜，很想要晃一晃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这下子，庆玉也有点下不来台了。他第一次有些不自在的抱住胳膊：“……嘶，你不是要找人吗？不找了？”


    尼娜的余光已经目睹到了孟菽大步走过来的身影：“人，我已经找到了。赌……”


    她话还没说话，孟菽已经大步向前，拦住了尼娜的话：“我跟你们赌。”


    她的目光巡视周围一圈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把尼娜护在身后，目光锁定庆玉：“赌什么？”


    庆玉打量了一下孟菽，他并不认识孟菽，但是他的队长明显认识：“你的人？”


    孟菽示意方晓冰把尼娜带离人群，然后她正要回这名队长的话。


    却没想到尼娜竟然躲过了方晓冰的手！


    她一下子窜到孟菽的面前，倔强道：“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帮我！”


    孟菽：“……”她脸上表情一沉，抽下腰间的蝎尾，准备把尼娜卷到一旁。


    但是尼娜一个看起来很随意的下蹲，竟然躲过了这个动作。


    “你不是走了吗？”她刚蹲下，又立刻跳起来，好像刚刚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走了的人，还回来做什么？”


    孟菽原本以为第一次是意外，蝎尾一个回扫，却没想到再次被尼娜躲过。


    “我知道你觉得我是累赘！”尼娜的动作明明不怎么利落，但是每次都躲得恰到好处。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


    “累赘？你不是累赘。”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的尹青荇缓缓说道，她的话语明明在很远的地方，却又仿佛在尼娜的脑海里响起，她听不见那个声音，甚至会以为这是自己的想法。


    “你是我留给人类的一把武器，”她一边rua着星禾的脑袋，一边说道：“久置不用的武器会生锈，会成为废铁，所以你必须要走出去，走到所有人前面。


    但，这只是你的第一步。 ”


    “人类忘记了自己的优点，反而想要追求自己没有的。而你，要告诉人类，哪怕不靠变异昆虫的你，也能够做到。”


    “他们不会发现你身上的力量来自哪里，无论怎么检查，你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星禾趴在母亲的怀里打盹，她已经学会如何把尹青荇的话语自动过滤了出去。


    尹青荇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星禾，远方的螣正在无聊的甩尾巴，那几位堕虫者聚在它的旁边，或坐或躺。


    一切看起来那么安逸和谐。但是尹青荇却从来不觉得这样在荒郊野外的日子是舒服的。


    她一觉醒来，丢失了大部分记忆，就连那个承载过去的家也已经成为了被泥土掩埋的废墟，家所在的城市也被那群变异昆虫所占领。


    看着曾经繁华的城市彻底成为了荒地，看着满地乱爬的虫子。她的内心其实有着无法说出于口的愤怒。


    百亿蚂蚁的埋葬不足以掩埋的愤怒，无数变异昆虫被血洗的鲜血也不足以浇熄她的怒火。


    只有看到过往的一切重新回来，才能平息。


    ·


    面对孟菽越来越密集的攻势，尼娜干脆跳得远远的。


    在她刚避开孟菽的攻势没多久，孟菽反而自己停了下来。她望向尼娜的目光是复杂的。


    周边所有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望着尼娜，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纯净人。但是刚刚的反应速度，一个没有任何昆虫血脉的纯净人竟然也能够做到？


    是他们对纯净人的认知出现了错误，还是尼娜这个纯净人跟其他的纯净人格外的不一样？


    尼娜有些意外身边的声音过于安静，她敏感的神经，察觉到旁人的视线过于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表情不善的朝着那些投递过来的视线瞪了回去。


    孟菽一个回手，蝎子尾巴自动转回腰间。接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尼娜听到动静，正要问孟菽什么意思。


    这时，身后传来那个队长的声音，依旧大得如同雷鸣：“喂，小孩。”


    尼娜一开始以为在叫别人，扭头往旁边寻，结果那队长冲她点了点头：“还赌吗？”


    尼娜指了指自己，在得到回应以后，她高高的抬起下巴：“当然！”


    她说完后，周围过于安静，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有些不解的朝四周看过去，之前那些此起彼伏的嘲笑声竟然没有再响起？


    那些人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他们表情严肃的看向她，偶尔有人的目光透露着不解。


    但，没有一个人再像之前那样，用看年轻傻子的目光看向她了。


    尼娜莫名感觉有些不自在，她无意识的抖了抖肩膀，原本故意高昂的声音落回了正常的声线：“走、走吧。”


    之前，她为了让旁人注意到自己，必须做出很高调的模样，但是依旧没有什么作用，注意到她的大部分人也只是把她看做笑话。


    而如今，她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落在她的身上，没有人会忽视她。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有一点奇怪。


    那像小山一样高的队长低头望向她：“一起吗？”


    尼娜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孟菽。


    孟菽竟然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以为她会再出来替她做决定。


    但是这一次，也许是看出她的疑惑。


    像熊一样的队长对尼娜解释道：“成年人不会干涉另一个成年人做出来的决定。这是规矩。”


    “成年人？”尼娜抬起头。


    那名队长往前走：“当你有能力踏上野外那片土地起，你就是成年人了。”


    尼娜走在他的身后，一旁的庆玉一直盯着她瞧，等她扭过视线，庆玉又立刻把头扭了回去。


    她又回头看了孟菽一眼，直到看到她跟上来了，才把头扭了回去。


    之前以为自己被她坑了的年轻队员们这会儿反倒是扭扭捏捏不敢上前。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年轻队长忍着羞意走过来，一脸抱歉的神色：“对不起，这件事本来是我们的事情。”


    “这场打赌，我会跟你一起。”


    尼娜却是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不用不用。”


    年轻队长被尼娜随意的态度刺激了一下，最后还是坚定的跟在尼娜的身边。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是从小就经过特殊训练吗？”


    尼娜“咦”了一声。


    大抵是看到尼娜脸上的表情过于迷茫。年轻队长解释道：“你的反应速度非常快，几乎可以媲美一些进化者。其实人的反应速度是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训练提升的。”


    他有点沮丧：“但是现在大家都过于依赖虫卵，原来的训练法也逐渐没落了。”


    第83章


    训练法？尹青荇动作一顿。


    此时尼娜也问起了同样的问题：“训练法？”


    年轻队长看尼娜是真的不懂这个,反而有些茫然起来，难道真的有人天赋异禀，没有任何变异昆虫血脉,却可以强过许多人吗？


    其实在尼娜展现出自己能力不凡的时候。朵良才是最不敢置信的那个人, 如果别人因为不了解，还可以想尼娜是不是幼年就开始用特殊训练法打磨，才会如此。


    可他最清楚尼娜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一个堕虫区苟延残喘，连饭都吃不起的小乞丐，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这种已经失传的东西。


    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向周含香，希望治安所的大人物能够给自己解惑。


    周含香本来是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不感兴趣的。但是尼娜后面的举动让她的步伐再次停了下来。也许是过去的幻影在女孩身上出现了重合，她竟是意外的对这个女孩多了一丝兴趣。


    她带着朵良坠在了尼娜一行人身后,明明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伪装，而且周含香的打扮也非常显眼。但是周围的人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


    面对朵良的震惊, 周含香却并不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几百年前, 人类还没有昆虫血脉这种说法，他们不是照样抵抗住了变异昆虫的入侵。”


    周含香毕竟几百年不是白活，见识多广，给朵良讲古：“二十一世纪中期, 变异昆虫爆发性增长，不到一年时间就蔓延全球, 无数小国因此灭国。剩下的国家报团组建人类联盟。为了抵抗变异昆虫, 联盟把更多的资源倾斜向变异昆虫综合部，年轻的人才不断地涌入这个新兴的部门, 他们如同海绵一样, 吸收这人类文明凝结的最后结晶，无数的天才自此横天出世。”


    “那个时候……”周含香的目光陷入回忆中,她虽然有着原主的记忆，但是性格上一开始是偏向于变异昆虫一些。人类在她的眼里，甚至一度被当做食物。


    她这些年也从未停止过进化，作为虫母制造的第一个眷属，她的生命会比同族要漫长许多。


    陪伴虫母度过漫长岁月，开拓疆土，是每一任眷属的使命。


    但是她与每一任眷族不一样的是，她并不仅仅只是虫母的附属。


    虽然她一开始并不认可周含香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一切。那个懦弱的女人致死都在别人的操控之下。但是如今，周含香三个字已经刻入了她的血脉。


    她是虫母的眷属，但她也是周含香。


    一个有着自己思想和追求的人。


    朵良不解的看着周含香，她说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会儿，她才从过去的回忆中抽身出来，继续说道：“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有进化者的出现，但是他们并不是攻击变异昆虫的主力。


    诚然，在应对变异昆虫的方面，进化者确实发挥更稳定，攻击性也更强，他们就算受伤了也很快就能够恢复。


    但是那个时候相比较进化者，人类才是最大的群体，哪怕经过昆虫浩劫，他们依旧是整个世界的主体，几十亿人当中，总会冒出一些妖孽，他们天赋惊人，就连融合了变异昆虫的进化者都不一定是他们这种人的对手。 ”


    周含香自然是见过那些人类天才，他们大部分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挖掘出来，经过特殊的训练法训练。这些人往往能超出正常人能够达到的极限，在他们毫无保留的释放自己的天赋，出现在人前的时候。


    就连周含香都会感到惊艳。


    可是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再优秀的基因也阻挡不了老去的那一天。原本惊艳的身体很快被年老腐蚀，成为了一块再也蹦跶不起来的枯朽老木。


    而同时代的进化者却都能在变异昆虫血脉的扶持下，跨过一百生死大关，迈入两百岁。


    进化者至高论一时冲破云霄。无数人放弃了从小打磨，而是选择用虫卵重新塑造这种身体。


    他们以为进化者的光辉能够照亮未来，却没想到那竟只是一道残光。初代进化者并不是进化者的起点，反而是巅峰，自那以后，进化者一代不如一代。


    别说两百岁，一百岁的进化者都少见，不仅如此，随着第一例失控者出现。越来越多的进化者根本活不到正常老死的时候，变异昆虫的基因反噬，导致堕虫者大批量出现。


    人类的末日似乎已经看到了黄昏。


    朵良沉浸在周含香所说的过去岁月当中。他竟是不知道人类还有如此灿烂的时候。


    朵良喃喃道：“所以，人类的基因其实并不比变异昆虫差是吗？”


    他的眼里迸出一线希望：“哪怕没有虫卵，我们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基因变得更强是吗？”


    周含香看出了他眼中的野心，她泼了朵良一盆冷水：“以现在资源都向进化者倾斜的条件来看，就算有那种天赋者，他们从小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跟战斗，跟变异昆虫有关的内容，随着时间过去，这种天赋也会逐渐被浪费，最后沦为平庸。”


    “这也是近几年来，纯净人一直没有出现过厉害的人的真实原因。我们已经没有多少资源去赌那个万中无一。”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


    尼娜已经随着那个探险队一起踏入野外。


    无数的人坠在她的身后，有一些人是想要看这个纯净人做不做得到，有一些人纯粹是想过来凑这个热闹。


    但是他们这么多人走在一起，落单的变异昆虫反倒是不敢靠近了。


    迫切想要看到尼娜展现实力的人们竟然不知从哪里活捉来了一只变异昆虫。


    那是一只黄角蝽象，黝黑的脑壳，粗糙树皮般的身体。在没有变异前，他们的身体一般在两厘米左右，但是经过变异后，它们的身体最大能够长到三米高，成为了真正的蝽象。


    因为是喜欢吃植物的昆虫，蝽象性格比较温和，体积臃肿，活动较慢，你就算在野外遇到它，只要不是刺激到了它，它往往会选择无视你。


    这一只被捉来的蝽象明显还没有完全长大，它只有成年大狗高，肚子圆滚滚的，身上的甲壳很硬。因为被人捉来，它的四肢疯狂挣扎，必须用力的按在地上，才不会让它逃跑。


    蝽象的力气很大，几个人才把这一只未成年的蝽象控制住。


    但是大抵是从来没有人试图活捉这种变异昆虫，他们忘记了蝽象还有一个外号，叫做臭虫。


    这些人只想着抓一只攻击性不怎么强的变异昆虫试试水，忘记了蝽象之所以能够安安生生的活在野外而不被其他的变异昆虫捕食的原因——


    是因为它会在遇到强敌的时候，释放出一种巨臭的气味。


    在这几个人大大咧咧的压着这只蝽象朝尼娜他们走过来，说要尼娜试一试能不能对付这种家伙的时候。


    有一些懂行的人已经开始色变了。


    周含香毫不犹豫的拉着朵良疯狂后退。


    就在这时，尼娜的眼睛无神的睁大了一些，这种失神只是刹那，她自己甚至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只蝽象却诡异的停止了挣扎。


    等到她的眼睛恢复神志，那只蝽象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尼娜甚至还疑惑的朝那里看了一眼：“……你们抓个死虫子给我干什么？”


    “什么死了？”那些废了好大力气在制住这只变异昆虫的进化者们不满起来，他们正要辩解，手里松了一下，那只刚刚还在疯狂挣力的蝽象却不仅没有挣脱，反而一反常态安静得一动不动。


    进化者嘴里的声音消失，低头看向手下的蝽象，那只蝽象竟是真的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有一部分进化者松了一口气，带着后怕拍着胸脯：“还好它提前死了，我刚刚还担心它要是突然放屁……我们这么多人，都得折里头。”


    “什么放屁？”那几个捉蝽象的进化者不解的问道。


    “你们不知道？”他们没想到这些进化者竟然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伴随着教育的断层，有一部分进化者甚至连字都不会写。


    “这是臭虫。”有人解释道：“它们会释放一种巨臭的气体，被沾染上，几天几夜都洗不掉，你们怎么会去捉这种东西！”


    那几个进化者愣了一下：“就在附近的地方看到的，还有一只大的，那只大的太大了，我们看到旁边有一只小的，就去把那只小的给抓过来了。”


    他想到自己刚刚还用手抓，有点嫌弃的蹭了蹭自己的手：“怎么还有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其他的人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原本看那只蝽象死了的周含香听到这里，也气得骂了一声：“蠢货！”


    本来她要是不回来的话，此时是完全可以躲过的，但是她刚刚看到蝽象死了，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一时放心警惕又回来了。


    尼娜瞪大眼睛，说出了人们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那大的那个是不是要过来救小的！”


    “过来又怎么样，我们这么多人……”这人话还没说完，其他人立刻跳起来反驳：“谁跟你这么多人！快跑啊！”


    原本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这些进化者们纷纷夹着屁股就要跑。


    尼娜本来觉得这样逃跑会不会显得很没有排面，看其他人都跑了。她又哪里敢留在原地，倒不是怕那只黄角蝽象。


    而是不想被臭上三天三夜，那简直比死还痛苦。


    这个时候，就连尹青荇都没有办法在那只黄角蝽象爆发的时候，提前把它杀死。因为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只黄角蝽象因为小蝽象的死，已经开始爆发了。


    她原本是半躺着的姿势，遥控傀儡。此时，她竟是坐起来，表情严肃的操纵起傀儡逃出生天。


    那些人夺命狂奔，在他们的背后滚起金黄色的烟雾云朵，并且迅速朝人们袭来。


    一些不幸被卷入的人被气体辣到眼睛，又因为太臭了，纷纷发出咳嗽和呕吐声。


    进化者们哪怕是在野外遇到更强力的变异昆虫都没有这样丢脸过，整个青月市的探险队的脸都要在此丢尽了。


    已经有人深深记住了那几个抓蝽象的混蛋，不把他们丢到粪坑里游三圈，不足以平民愤。


    咳咳咳咳！怎么这么臭！


    尼娜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跑得这么快过，她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的被她甩在身后，他们脸上从绝望到更绝望的转变，差点没有把她逗笑了。


    “哈哈哈哈！”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还笑！那些不幸被臭气染上的倒霉蛋愤恨的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谁起的头，他们一个个指着对方的倒霉样子，纷纷大笑了起来。


    第84章


    这种恶臭就像是炸了粪坑。


    而且后劲十足,一开始有人觉得也不是那么臭，结果没憋住气，一口气吸了一大堆,直接呛到气管,差点没有直接yue出来。


    特别是这种气体涵盖微量的毒性，沾染上脆弱的眼球，会泪流不止，别提多难受了。


    谁能想到，一场玩笑性打赌，整个镇子的探险队折了大半。


    尼娜作为少有的，没有被那气体沾染上，在最后关头逃出生天的人。她在后怕之余, 也有观察到旁的，从这场“大逃杀”里逃出来的人。


    就像大浪淘沙, 此时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经得起考验的珍珠。无论从运气还是实力上来说, 都是排在前列的。


    就比如，孟菽在一开始就没怎么靠近，察觉到不对，最先后撤。她就完全没有被沾染到。


    除了孟菽外, 尼娜还看到几个面生的面孔，在别人起哄的时候, 这些人从来没有出来冒过头, 都是安安静静的站在人堆里观察。


    现在筛子一筛，全部都给筛出来了。


    然后这些人此时的表情也不再是平平淡淡的样子, 此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非常无语。


    看得尼娜很想笑,她眼睛尖，看到躲在人后面的庆玉，于是踮起脚尖，捏着鼻子问：“喂！还赌吗？”


    庆玉所在的探险队是重灾区，几乎每一个人都没有幸免，但是就算如此，也分了个先后。那名看起来像小山一样的队长明明看起来就不是那种身手敏捷的人，但是如果不是太倒霉，离那只黄角蝽象太近，其实他是完全可以逃出来的。


    他是他们队伍里沾染最少的人，就算被恶臭沾染上了，也没有像旁的人做出太夸张的表情，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


    庆玉看起来不怎么样，竟然是这个探险队里表现第二好的，他的身体只有一半染上了金黄色粉末，此时正皱着眉头拍打着身上的粉末。


    另一个应该是他们队伍里的医疗，他整个露在外面的身体都被金黄色粉末覆盖住，低头用毛巾沾染上药水清理完身上残留的昆虫粉末后，立刻就帮其他的队员处理这种情况。


    尼娜看笑话的样子慢慢就落下来了，她看到那名队长朝她看过来，很平静的说了一声：“不用赌了，这场打赌，是你赢了。”


    他说完之后，回头询问了队伍里的医疗几句话，然后去旁的地方打了一桶水过来。他的队员们凑过去，手里捧着水浇自己的眼睛。


    尼娜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一直没能转移开，这时，孟菽走过来，她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幕，就说：“作为队长，林塔的素质并不比别的探险队差，如果不是队员拖累，他们的探险队排名可以往上窜升好几个名次。”


    她说：“但是，在别的探险队里的队员来来去去，最后因为招不到合适的人而掉名次的时候，林塔的探险队却一直很稳定。一年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队里就这么些人，一年后，他还是这么些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尼娜终于把视线转过来，问孟菽：“探险队的队伍人员这么不稳定吗？”


    “是的，”孟菽点头：“探险队要经常去野外跟变异昆虫打交道，减员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排名经常变动，甚至有排名前列的队伍，一次任务失败就掉到后面，直接队伍解散的都不少见。


    能够一直待在榜上的队伍，都是非常了不起。 ”


    方晓冰走过来：“孟姐，队长叫我们过去。马上要出发了。”


    孟菽顿了顿，她还有话没有跟尼娜说完，此时就道：“我知道了，再等十分钟。”


    尼娜已经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些。她意识到探险队并不是堕虫区的帮派，为了自己的利益驱使着年轻人去送死。


    在看到那名队长的表现后，她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


    孟菽对尼娜说：“我这一次任务是去往百色市的周边调查虫王痕迹。到时候会有非常有名的探险队过来。”


    她的脸上是尼娜从没有见过的，对崇拜之人的向往。


    那一刻，尼娜仿佛从孟菽的眼里，窥探到了另一个世界。


    孟菽说：“如果不是这次机会，我可能要到自己组建成熟的探险队，并且要进入排行榜很前列，才有机会跟这样的探险队一起做任务。但是现在，我可以提前见识这些明星险队是如何在野外对抗变异昆虫。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对于我非常难得。”


    她也有想要达成的目标和愿望。尼娜想。


    她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阻拦，而是笑着道：“你一定可以的。”


    孟菽望了她一眼：“尼娜，早在蚯蚓山脉，我就知道你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只是经验不足。我原本是想要自己带一下你。


    但是我妈跟我说，部门其实对你有另外的安排。等你出院以后，你可以上变异昆虫部门的优才培育计划。那是个非常难得且珍贵的机会。是由最早一批进化者专门为一些天赋少年设计的课程。 ”


    “我怕我误人子弟，就一直没有对你讲述这方面的知识。”


    尼娜刚刚还在迷茫自己的定位，此时听到孟菽的话语，一时惊住：“我……”


    方晓冰又催促了一声：“孟姐，队长他们过来了。”


    孟菽抓住尼娜的手：“尼娜，不要再去想你堕虫区的过去。从那位选择你开始，那些东西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快点长大！我会在野外等你！”她说完这句话，放下尼娜的手，跟在方晓冰的身后。


    尼娜朝那边看去，发现一群陌生的男女接纳了孟菽和方晓冰。而一开始孟菽在蚯蚓山脉带领的小队里其他几个人，却没了踪影。


    她隐隐之间，意识到了，淘汰已经开始了。成长后的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加的残酷。


    有一些人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她想起那位因为跟她说话，而被蝎子尾勾伤到的女孩。那次受伤对她的战力损伤很大吗？这一次探险队集合，她因为战力不够被刷下来了吗？


    接下来，她会去哪里呢？


    这样的问题充斥在她的脑海里，那位女孩最终会怎么样，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孟菽和方晓冰这一次从野外回来，会跟没有去野外的人再一次拉开距离。


    她忽然就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慌感。那种很有可能被抛下，被遗忘，渐渐沦落到谷底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是经历过谷底的人，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胆战心惊的走在平坦的大道上。她是绝对不愿意再坠落下去的。


    她看着孟菽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


    优才培育计划几个字被她咀嚼了一遍又一遍。某种东西在她的胸口生根发芽。


    恰在此时，她看到了那个年轻队长有些灰头丧气的走了过来。


    某种冲动让她叫住了对方：“喂，你要去哪？”


    那年轻队长被冷不丁的一叫，吓了一跳，看到是尼娜才缓和过来。他摇了摇头，一副没什么力气的样子：“我也不知道。”


    尼娜看他一个人，发现他的队员都不在他的身边，就问他：“你的队员呢？”


    这年轻队长看起来像是要哭了的样子：“他们说不想要连累我，决定不去野外了。”


    尼娜惊诧的看了他一眼：“都走了？”


    年轻队长点了点头。


    尼娜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果野外是一场生与死的试炼，那么这种淘汰要更细腻无声，且残忍。


    她顿了顿，才有些苍白的安慰：“既然他们主动退出，给你提供机会，那你就更应该珍惜。”


    年轻队长表情迷茫的点了点头，他像是问尼娜，又更像是再问自己：“我以后还能够见到他们吗？”


    尼娜沉默了下来。


    年轻队长也沉默了下来。他过了会儿才重新振作精神，跟尼娜道谢：“谢谢你，一直在帮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把漂亮的编织手绳，大抵是不好意思，薄薄的脸皮红了一片： “这是我自己闲得没事干编的，我妹妹很喜欢我编的手绳，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不如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尼娜两眼放光的看着这些手绳，它们有的串了几个花色的石头，有的中间镂空串进去亮亮晶晶的金属片，还有的用绳子扎了个小动物的头串进手绳的中间。


    她一下子眼睛都要掉进去了，这么好看的东西是人能做出来的吗？她看着眼前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年轻队长，只觉得这样的人才送去野外当耗材，实在是太浪费了一点吧！


    尼娜本来以为自己从来不会有什么良心，也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生死，但是此刻，她的良心隐隐作痛。


    “这真的全部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她从里面挑起来一根，编织的手法非常细，根本看不到有什么粗糙的地方，而且难得作者还有这种巧思，把普普通通的手绳做出如此令人心动的模样。


    尼娜心动了，她拿起一根就不想放回去，甚至还想要再拿一根。


    年轻队长脸上是真的不好意思，他声音都小了许多：“是我做的。因为我以前情绪起伏大，不稳，听人说，做这种事情可以调整心态，我试了试，确实好了很多。然后我一有什么情绪不对，就会逼自己编手绳，编完一根，我的情绪就平静很多了。”


    听完年轻队长的解释，尼娜更觉得他是遗落在泥土里的金子。她说：“但是你真的很有天赋！”


    年轻队长以为她只是友善的夸奖，但还是很高兴的点了点头。


    尼娜最终挑了一根串了小猫小狗的手绳，她一直想要养一只小猫或者小狗，可是以前她连自己都养不起。


    有一天，她好不容易讨来了一点吃的，听到小猫可怜喵喵叫的声音。她扭头看去，就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蜷缩在角落里，连走路都走不直。


    她看了它好久，它就叫了好久。


    那是一根已经过质的香肠，她掰了半根，递到了小猫的嘴边。


    “……慢点，慢点吃。”小猫狼吞虎咽，尼娜蹲在它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摸着它的头：“真乖——”


    那是她吃过最开心的一次饭，只是后来她又弄来吃的再去远地方找那只小猫，却再也找不见了。


    尼娜望着手绳上的小猫，仿佛看到了那只可怜的猫咪。


    第85章


    尼娜又回到了医院, 护士看到她回来了，立刻叫医生过来。医生是一开始就负责尼娜诊治的那位医生，他很不高兴的指责了尼娜这种行为, 尼娜左耳进右耳朵出。


    嘴上说我都知道了, 其实下次还敢。


    她一般很少做梦，但是今天晚上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做起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带着眼镜的女孩……


    ·


    尹青荇做了一个梦。


    她其实从苏醒以来，就不怎么睡觉。内心的紧迫感逼着她往前，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极限，此时站在她那个位置，稍一牵动,就会影响无数。


    哪怕她已经努力避开人类城市，却依旧不可避免的对他们造成了影响。


    这种影响, 就连她自己, 都无法确定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只能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多做一点是一点。从她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其实倒计时就已经开始走表了。


    她必须快一点，更快一点。


    说实话, 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那种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醒来后的世界那么陌生,那些人和事仿佛都离她很远,她一个人孤独的醒来，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其实眼下这些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认识他们,也从没见过他们,但是……她却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灭亡，而什么也不做。


    尹青荇根本就不是一个冷漠且强大的人。她会为弱小者的悲惨而驻足, 会为人的死去而难过。


    那些堕虫者因为进化失败死在她的面前，她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因此产生的负面情绪却都要自己默默消化。


    如果说，在她成为虫母之前，她尚且可以在父母的保护，还有政府的保护下，允许自己软弱一点，那么现在，她是真的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


    强大者并不是永恒无敌，正因为他们强大，命运就开始往他们身上不断加码，他们要面对的困难和挑战，永远比弱小者多，且多很多。


    但是，如果再给尹青荇选择，她还是会选择变得强大一点，至少不会在灾难降临之时，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是要促进下一批堕虫者进化，尹青荇在最后关头产生了一丝犹豫。也许是尼娜那边的事情触动了她。


    尹青荇认为自己需要短暂的休息一下。她合上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闭上的双眼——


    那是过去的回忆所构建的梦。


    梦里的她穿着莹川高中的黑白校服，背上背着书包，手里还提着另一个人的书包。正左右望着，嘴里催促着：“好了吗？”


    在街道旁边的灌木丛里半跪着一个人，在她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半个屁股。她有点紧张，脚步在石砖上来回踩了踩。


    尹青荇动了动胳膊，把要滑下肩膀的书包提上去，踮起脚尖，想要看灌木丛里的情景。


    “乖乖，过来，嘬嘬嘬，这里有好吃的……”里面那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尹青荇换了只手提书包：“它是不是不愿意啊……”


    “唉！”里面的声音变得高昂了一些，“真乖！”终于，在尹青荇视线里的半个屁股动了动。陈妮头上沾着落叶，她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把什么东西给抱在怀里，钻了出来。


    “等很久了吧？你看！”陈妮掀开校服的一角，露出小猫毛茸茸的脑袋，那只小猫脸上脏兮兮的，还在舔陈妮送给她的食物。


    尹青荇紧张的看着她怀里的猫：“你怎么把它抱出来了？”


    陈妮说：“它的腿好像有点受伤了。我想给它清理一下伤口。”


    尹青荇看了眼四周，她虽然有点害怕，却也没有说陈妮的行为不对，而是说：“我看那边有药店，需要什么我去买回来。”


    陈妮说了一些药品，尹青荇点头记下。


    她扭头要离开，却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陈妮，我记不清了，你刚刚说什么？”


    陈妮的嘴巴张张合合，尹青荇不得不又说了一遍：“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青青，”终于，陈妮的声音响了起来：“别难过。”


    尹青荇怔怔的看着她，泪水从她的脸颊旁滑落，她睁开了双眼。


    天空一片湛蓝，像是被水洗了一般干净。没有工业污染，天蓝得像假的一样。


    她眨了眨眼，梦中的泪水并没有反馈到现实里来。


    她不是那个情感丰富的女孩，而是不会为任何事情动摇的虫母。


    这阵子被养得身体都肥了不少的堕虫者感受到母亲对他们的召唤，从螣的身边朝她这边赶来。


    原本无所事事咬着自己尾巴玩的螣意识到了什么，尾巴尖高高的扬起，竟是把头扭了过来，一动不动的盯着这里。


    ·


    尼娜哭得直打嗝，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眼睛红肿的醒来，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她没有见过那个女孩，而且她身上的穿着，还有打扮，都显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其实这个时候，尼娜对于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女孩的模样，还有她的名字。


    她叫陈妮。


    尼娜去接了点水，对着镜子洗了把脸。护士姐姐推着车子从外面进来：“尼娜！人又跑哪里去了！？”


    眼看护士姐姐的声音要逐渐远去，她忙不叠的从洗手间探出头：“这呢！”


    护士姐姐听到声音回头，把车子推到尼娜的病床边：“怎么不在床上好好待着。”她拿起药瓶挂在架子上面：“今天打完最后一针就可以出院了，有人给你办了出院手续。”


    尼娜振奋的抬起头。护士姐姐没好气的伸出手：“左手。”她找到尼娜的血管，精准的扎了进去：“一听到要出院就这么高兴，在我们医院待着不好吗？没良心的小东西！你都不知道王医生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身体根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好。”


    尼娜根本就听不进去。她左扭右扭：“什么人给我办的啊？”


    护士姐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会让王医生低头了。他给你开了一些药，一会儿你去找他拿单子。你平时吃东西也要注意，不能挑食，你营养不良知道吗？”


    “哦哦哦哦！”尼娜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护士姐姐无奈的伸手点了她一下：“你呀！”


    她用胶带把针头固定好，然后调了一下输液速度，准备的走的时候，尼娜忽然叫住她：“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回头。


    尼娜朝她笑得很灿烂：“谢谢您！”


    护士姐姐嘴角勾了勾，嘴里又唠叨了一句：“谢什么啊，你要能把我说的那些记住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尼娜望着头顶上的滴液，从来没有这么盼望着时间能够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


    星禾走上前，抓住了尹青荇的手腕。


    尹青荇垂眸看了她一眼，她仰起脑袋，看向虫母：“又，死了。”


    是的，这已经是第三个进化失败的堕虫者了。


    这些堕虫者身体里混乱的情况已经解决，它们这段时间跟着螣吃好睡好，有的甚至出现了再发育的情况，为什么失败率还是这么高？


    难道真的是她太着急了吗？


    可是没有时间了。


    尹青荇能够感应到随着她的苏醒时间越长，这个世界生活在野外的变异昆虫们也已经慢慢的察觉到了这件事情。潜伏在它们体内的虫族基因正因此高速增长。


    一场前所未有的进化潮即将席卷而来。


    在她想罢，第四个堕虫者再次崩溃，他们的身体人类的基因已经很少了，大脑也开始萎缩，不会像星禾那一批一样，临死前恢复清醒。


    他们在失败的一瞬间，身体就整个垮掉，成为一团新鲜的肉团。尹青荇毫不犹豫的把这些崩溃的失败品销毁。


    就连像那种彻底转变为变异昆虫的都少见。


    这些堕虫者们没有一个选择逃跑，他们忠诚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杂质，哪怕是亲眼看到同伴死去，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情绪。


    尹青荇甚至希望能够看到他们恐惧，厌恶的神色，也比此时要好一些。


    接着，第六个堕虫者也失败了。


    星禾忽然焦急起来，她冲着母亲，摇了摇脑袋。此时她已经懂得了一些东西。她知道那些堕虫者进化后会成为她的同伴，在知道他们终于要进化的时候。她还很高兴，兴颠颠的飞了过来。


    现在的她却跟刚才两个模样。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她明白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但是在她眼里的母亲，依旧跟一开始一样，不悲不喜。


    她像是一座高高的神像，顽强的站在那里，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星禾忽然拉起尹青荇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母亲，”她张着嘴，焦急的叫唤：“摸摸！母亲，摸摸！它们！”


    尹青荇明白她的意思，星禾第一次进化的时候就很坎坷，差一点就失败了。是最后关头，尹青荇被星禾的目光打动，低声安慰了她一句，她才成功的。


    其实，尹青荇并不觉得星禾的办法管用。她认为当初星禾本就只差临门一脚，只是她自己不够自信，害怕犹豫才差点导致进化失败。


    从最开始，她的人性就是所有堕虫者里面，表现得最明显的。


    但是，眼前的这些堕虫者……


    星禾的声音再次高昂起来：“母亲！”她的恳求甚至带上了哭腔，尹青荇的目光落在星禾的脸上，最终，她叹息一声。


    她从自己高高在上的神座下来，走入在泥土中挣扎的堕虫者中间，它们匍匐在她的脚下，如望神明一般望着她。


    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其实做不了太多的。这场进化道路，前路已经被她铺平，接下来的路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她弯下腰，那些看起来挣扎痛苦的堕虫者们脸上的痛苦竟是慢慢的消失了。他们的目光是如此的炽热，如果目光真正有温度，那么此时的尹青荇已经被这目光点燃。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也许，有那么一点点怜悯。而这仅剩下的一点点怜悯，却已然足以在堕虫者在这绝望的境地里，再往前挣扎一点。


    他们看着母亲的手落在其中一个堕虫者的头颅之上。


    于是，那崇拜的，向往的，欣喜的目光全部化作嫉妒，他们疯狂的嫉妒那个能被母亲垂怜的堕虫者。


    那是一名男性堕虫者，本来，他已经到了失败的关头，所有的一切都停止在母亲的手落在他身上的时候。


    扑通——扑通——


    那是他心跳起来的声音，变异昆虫的心脏跟人类是不一样的，在他们往变异昆虫转化的时候，原有的器官会逐渐蜕化。


    但是此时，那颗已经沉没许久的心跳再次跳动起来。


    他的身体的表面开始渗血，就在尹青荇以为他失败，但又隐隐感觉他跟失败不一样的时候。


    他原本已经蜕化的身体器官在很短的时间内竟然重新长出来了。


    在头顶的复眼下方，多出来了两个肉球一般的东西，尹青荇过了会儿才明白那是人类的眼睛。


    这个过程，其实是非常血腥恐怖的。可是尹青荇已经看过更血腥更恶心的一幕，此时她竟是半点不适都没有。


    她知道，等到这名堕虫者停止渗血，大部分器官重新恢复运转。


    他的第一次进化就算是走向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难道这样简单的安慰竟然是进化突破必不可少的东西？


    尹青荇想要探究这里面的秘密。


    她让星禾也学她刚刚的动作，对别的堕虫者进行安慰。


    然而星禾已经非常努力的去做这件事，那名堕虫者却依旧无动于衷。


    它的眼里，仿佛压根就没有星禾的存在。


    所以，只能是她吗？


    尹青荇决定再试一试，她这一次没有伸出手，而是看向另一名堕虫者。


    她用声音对他进行安抚：“不要害怕，不要恐惧，我在这里。”


    这句话落下不久，那个堕虫者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就在尹青荇以为这个没有效果的时候，另一名听到这句话的堕虫者却竟然因此一步走向了成功。


    他的状态明显要比其他的堕虫者好上许多，在其他的堕虫者都在痛苦挣扎的时候，这名堕虫者表现得就完全没有那么痛苦。


    就算所有堕虫者都失败了，他也是能坚持最久的。


    他的人性还没有完全丧失掉！


    尹青荇意外的发现这名堕虫者是能够听得懂人话的。他的资质竟然并不比星禾差多少。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听到尹青荇的话语重新振作起来，一口气进化成功的原因。


    她忽然明白了一点，这些堕虫者他们虽然体内的变异昆虫基因占据了上风，但是却并不是完全就堕入得跟虫一样。


    他们也像人一样，会退缩，会绝望，会需要关怀，支持和鼓励。


    那条进化道路并不平坦，他们走在上面，剥皮拆骨都算是轻的，耗尽所有终于走到了离终点还差一点的位置。


    他们仅仅需要一点再往前前行的动力。


    ·


    这一批堕虫者全部进化完毕，一开始就崩解的自然是本身基因就存在极大问题的。


    能挺到中期的，其实就已经算是合格的了。但是也并不是所有堕虫者都成功了。他们剩下的确实挺过了第一步进化，但是大多数都是走向变异昆虫方向，把人类的基因彻底进化掉了。


    真正算是进化成功的，仅仅只有两个。


    而第一个他体内的器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完全长好，所以只能算半成功。


    真正让尹青荇感到欣喜的是第二个。


    这名堕虫者在进化成功后，没有像星禾一样，整个人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片空白。


    他进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叫母亲，而是：“队长！”


    尹青荇曾经有过猜想，当堕虫者进化到后期，也许他们会恢复自己曾经的记忆也说不定。


    眼下，这名堕虫者竟然才刚刚第一次进化，人类的基因重新与变异昆虫的基因勉强达到了平衡。


    他就已经恢复了曾经的记忆，又或者说，他可能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这名堕虫者在醒来后自然也看到了尹青荇，他已经明白尹青荇是谁，而他为什么能够这么快恢复清醒的原因。


    这是刻入基因里的信息，眼前的人是他势必要臣服的对象，于是他的第二句话是贡献给尹青荇的。


    “母亲。”


    尹青荇的目光是欣喜的，她试探的问他，想要知道他目前还记得多少自己的事情：“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这名堕虫者的脑子非常清楚，如果不是他的身上还有大量的昆虫特征，简直跟进化者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他语言平静：“我叫杜风言。”


    也许是明白尹青荇的意思，在说完自己名字后，他又继续道：“我是百色市变异昆虫综合部保护科下面野外探险队的副队长，我的队长叫张玫，我记得大部分事情。我是三年前基因失控成为堕虫者，理智一直时有时无，在我有理智的时候，我知道自己不能靠近百色市，就会拼命的往远的地方去。但是在我丧失理智的时候，我又总觉得百色市有什么吸引我的东西，总想着回来。”


    尹青荇打断他，兴味道：“你在那个时候，就有理智？”


    杜风言点了点头：“虽然不多，我那个时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是有理智的，我偶尔会试着把肉烤熟，然后找衣服穿。”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还搜集了一些材料，给自己做了一件盔甲，但是在我丧失理智的时候，那件盔甲被我弄丢了。这是我很遗憾的事情，一直没能忘记。”


    他这个时候，露出了一点郁闷的神色：“因为我的理智时有时无，导致我很多事情都只能断断续续，我真的搞不懂失去理智的我到底在想什么，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看来这个人在成为堕虫者的时候，被自己给折磨得不清。


    看得出来，因为杜风言的出现，尹青荇的情绪高昂了不少。她又问了杜风言许多问题，明白了有一些堕虫者本身就是性格坚毅且稳重的人，那么他堕虫之后，也是能够保留一部分理智的。


    而那些如果在进化者的时候就是那种偏暴力且疯狂的，那么他们不仅会很快因为基因失控堕虫，而且几乎是找不回自己理智的。


    这些信息是尹青荇目前还缺失的一块，尼娜现在太小了，她能接触到的东西并不多。杜风言的出现，补上了这块缺失的版图。


    杜风言说：“其实堕虫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明知道如果不控制自己的情绪，基因失控就会越早。但是堕虫区是帮派自治，他们如果不拼不斗，真要玩和平共处那一套，立刻就会被别的帮派给吃了。


    所以他们干脆放弃了抵抗，堕虫区有着全球最大的昆虫教，他们以堕虫为荣。 ”


    尹青荇不能理解，她在这里为了阻止大部分人类堕虫，费尽心思，甚至主动避开人类城市。


    结果竟然有一些人想要堕虫？


    想要堕虫还不简单，她去堕虫区待两天，保证分分钟完成他们的愿望。


    杜风言一开始也不理解，但是到底在保护科工作，见多识广，也跟堕虫区打过交道，自然而然也能领会那些人的想法。


    “昆虫教的教义是与其抵抗，不如加入。当大家都变成变异昆虫，那么自然就没有了争端。”


    尹青荇当场就反驳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呢？就算是变异昆虫和变异昆虫也存在上下位，除了人类是能够建立政府统管所有人，做到让不同地区不同口音的人和平共处。昆虫里面，就算是同一族类，因为地域不同，族群不同，为了地盘，为了食物都会厮杀得非常激烈。”


    “虫族从来没有没有争端这个说法，它们从诞生起，就是争端的代名词。每一只虫族的鲜血里流淌的全部都是战斗的基因，如果以为堕虫就能够得到安宁，这样的想法也太天真且愚昧了。”


    杜风言望向尹青荇，他的目光里有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这是他第一次跟这位在历史里的存在见面，但是仅一见面，听到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那些被追加在她身上的，被人类恶意揣摩的东西全部都消散了。


    她明明站在虫族的顶端，但是因为他讲述的那些小丑的愚蠢思想，她就露出情真意切的焦急情绪。


    可是母亲啊，你如此在意的人类，真的值得您这么为他们付出吗？


    就连杜风言自己，都对堕虫区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好感。剩下的还保留政府秩序的城市，对于堕虫区的那些事情也都是采取冷漠旁观的态度。


    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被拯救，他们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买单。导致这场浩劫的最开始，就是这些人的愚蠢和自作聪明，才让无数人离家失所。


    这世上的悲剧从来不少，但，那长达几百年的恨意，总要有一个宣泄的途径。


    杜风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如果真有一条轻轻松松的就可以走向成功的捷径，那么其他人为什么还要努力挣扎呢？”


    “历史上的事情告诉我们，每一条捷径其实都是一条弯路，反而一看是看起来最难走最困难的道路才是大道。”


    “如果再给我们的祖辈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想他们不会再选择依靠他物。”


    也许，当人类不去想着依靠变异昆虫，他们凭借自己，其实也能够找到别的办法。


    第86章


    在杜风言与尹青荇讲述自己成为堕虫者之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尹青荇忽然头微微动了动。


    杜风言作为队伍里的二把手，性格是属于比较细致的那一类，明明尹青荇的动作是非常细微的, 但是他依旧停下来了讲述。


    尹青荇回头看了杜风言一眼,他平静的目光回视她，也不问发生了什么，相比较什么都不懂的星禾。


    他要省心多了。


    想到星禾，尹青荇就看到星禾其实一直好奇的盯着杜风言瞧，又不敢上前打扰他们。


    干脆就让杜风言先去陪星禾说一说话。


    她注意到尼娜出现了让她在意的动静。


    ·


    尼娜手里抓着一大堆东西，她慢腾腾的挪到医院门口，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巡视，护士姐姐说让她在这里等,有人会来接她。


    可是她站在这里很久了，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骗我吧？


    她晃着脑袋,正要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坐下来，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一个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她就像是被人凭空插在那里一样,与周边的一切格格不入。


    非常的突兀，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


    当尼娜的视线对上她的时候, 她也朝尼娜走了过来。


    “你好,尼娜。”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平凡的脸：“抱歉,我来晚了。”她伸手,用着不容拒绝的姿态接过尼娜手里的东西： “等很久了吗？”


    尼娜的目光牢牢的落在周含香的脸上，周含香于是顿了顿, 她回视过去，意外的发现尼娜竟然不躲不避。


    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恐惧，仅仅只是望着她：“你是谁？”


    周含香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递到尼娜的面前：“周含香。”


    尼娜望着那只手，没有动。


    她看起来好像过于平静了，面对着一个这样无论从任何地方都透着诡异的人，她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猜测。周含香心想。


    “我是问你是什么人，不是问你的名字。”


    就连说话的口吻也透着一种很奇怪的，从上对下的口吻。这可不符合尼娜堕虫区的背景，周含香以为她会看到一个敏感抗拒的女孩。


    奇怪。从第一次见到尼娜起，周含香就觉得她身上有违和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她选择放下工作，而来当孩子保姆的原因。


    在周含香把尼娜的身份背景调查提交上去以后，尼娜正式通过了优才培育计划，即便她很有可能是堕虫者的后代。


    此时青月市的探险队们都集合去百色市的野外寻觅虫王的痕迹，她对虫王不虫王不感兴趣，那种所谓的伪王也只有在母亲不在的时候才敢出来得瑟。


    表面上，青月市派出去的探险队是为了应百色市的求助。而实际上，保护科的探险队在出去以后，就会跟其他的探险队分开，他们有着另一项任务，那就是去野外寻找尹青荇的下落。


    这些人是作为敢死队出去的，他们会用特殊的方法把重要信息保存起来。以免因为自己因为基因失控从而导致信息丢失。


    如果——


    如果他们在野外基因失控，也许会根据本能朝着尹青荇的方向而去，那个时候，他们身上的信息就有机会被尹青荇看到。


    原本，周含香在调查完尼娜过后，是打算跟这群探险队一起出去，但是对尼娜的兴趣压倒了去野外漫无目的的寻找母亲的下落。


    冥冥之中的预感，让她选择了尼娜。


    也许，她会在尼娜的身上有新的发现——


    母亲，你为什么要救这个女孩，她跟你之间存在什么联系吗？


    此时，她弯下腰，目光平视着尼娜，明明是年龄差距特别大的两个人，但是周含香的目光却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俯视。


    她甚至难得温和的道：“我有很多身份，有一些身份涉及高密，还不能告诉你。现在，我是你的引路人。”


    “引路人？”尼娜疑惑的皱起眉头。


    周含香点了点头：“我会一步步的引导你，探索你身上的潜在领域。


    尼娜，引路人是优才培育计划里非常重要的角色，并不是每一位都有引路人，你可以把我当做是你的老师，也可以把我当做你的朋友，我可以解答你的所有困惑。 ”


    尼娜终于把那只代表拒绝的小手放在了周含香的手上。


    周含香感受到那只手温暖的温度，还有那微微的抗拒与警惕。她心里叹息一声，牵着尼娜朝着前方走去。


    在这之间，她们发生了很短的对话。


    “你的手……”尼娜的声音透着疑惑：“为什么这么冰？”


    “因为我的体内的温度常年保持在二十度左右。”


    “为什么？”


    “温度太高，会刺激我的攻击欲、望，温度太低，我则会陷入沉睡，后来发现，二十度的温度刚刚好，我可以在这温度下保持理智和思考。”


    周含香牵着尼娜来到一间商店门口：“到了。”


    尼娜顿足在商店门口，她的视线穿过橱窗的精致礼服，从那高昂的价格转移到了周含香的脸上：“……为什么？”


    她也许觉得一句话不够表达自己的态度，再次道：“有必要吗？”


    周含香点了点头：“优才培育计划从诞生以来，被选择的年轻人成千上万，他们来自最优秀的家庭，取自父母最优基因，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的眼睛像x射线一样尖锐，你身上的这套衣服虽然不错，但是在他们的眼里，却依旧显得寒酸。”


    她准备进去，发现尼娜仍旧停在原地。


    面对她的视线，尼娜皱着眉头：“我不理解。”


    她昂起下巴，有种执拗：“即便把我包装得像个礼物，依旧改变不了我的本质，穿得再好又如何，他们如果看不起我，依旧会看不起我，甚至还会因为我妄图做出跟他们一样的打扮来嘲笑我。”


    “昂贵的装扮只会让我像一个试图融入他们却失败的小丑。”


    周含香理解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这样想，那看来是我自作主张了。”她低头看向尼娜：“不过太特异独行的举动势必会迎来抵触和排挤，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尼娜皱着眉头，她望着周含香：“我并不怕排挤，我只是不解，他们已经是这样优秀的人，为何会因为我这样的小小举动而要特意针对我呢？这就是优才培育计划挑选的人才吗？”


    周含香笑了笑：“正因为他们什么都拥有，才会越是无法忍受旁人对他们的冒犯。”


    她牵着尼娜的手离开这座商店：“等到亲自去到那里，你自然就会明白，天之骄子们的小小毛病，看在他们的卓越天赋份上，别人也不会跟他们计较这一点，而且大人过多的插手，反而会扼制他们的天性。”


    “优才培育计划要的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乖小孩。不管你是嚣张跋扈也好，还是目中无人也好，只要你有本事压住其他人，大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尼娜望向周含香，双眼里多了一丝好奇：“也有我这样，不愿意穿成被打包的礼物一样去的吗？”


    周含香被她的形容逗笑了：“那不是礼物，在他们眼里，那只是日常的着装，基本的礼仪。”她解释完后，点了点头：“有，而且有很多。”


    她带着尼娜来到一处偏僻的街道，那条街道上都没什么人，但是街道两旁的建筑却非常的精致漂亮。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一墙之隔，两条街道却如此迥异，就在她朝四周打量的时候，一辆拴着昆虫的车从自己的眼前唰的一下飞过。


    尼娜的眼睛都要瞪圆！


    变异昆虫！就在城市里面！


    她猛地回头看向周含香，却发现周含香的表情非常淡定，她说：“这没什么，当你的昆虫血脉足够强大，是可以压制比你低等的变异昆虫，甚至驱使他们。”


    她站在原地，拿起一只哨子吹响，几只飞虫就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它们扛着车厢平稳的落在了尼娜的面前。


    尼娜望着那狰狞的飞虫，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含香已经打开车厢的门钻了进去，她恰好侧过头朝她看过来。似乎疑惑她为什么不上车。


    尼娜同手同脚的爬上车厢，坐在如同软云一样蓬松的豪华坐垫上，她的手指掐着座椅的边缘，感受着车厢腾空时的虚浮感，过了半天才组织起语言： “他们也这样吗？”


    周含香领会了她的意思，她的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


    尼娜嘴巴张了张，说不出来一句话，干脆紧紧地闭上嘴。


    周含香解开斗篷，虫足肆意的伸展，透明的羽翅垂落在脚下。


    她一个人占据了车厢的大半空间，微微闭上眼睛，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有，但不多，总有那么几个妖孽。”


    见尼娜半天不出声，她微微侧过头：“害怕了吗？”


    尼娜其实应该是害怕的，但是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恐惧。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只是望着周含香的模样，眼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审视。


    周含香察觉到这种目光，她抬起眼，对上尼娜的视线，看到尼娜那双平静的眼。


    奇怪。她心里再一次诞生起这样的疑惑。


    尼娜往后挪了挪避开了探过来的虫足，她问周含香：“你还是人吗？”


    有意思的反应。周含香反问她：“你对人的定义是什么？”


    她伸出一只虫足，探上尼娜的肩膀，冰冷的虫勾划过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只能有一双手，一双脚？如果这样才算是人。那么大半进化者都要被淘汰。要知道变异昆虫几次大规模入侵，都是你嘴里说的那些不是人的家伙顶在最前面，抵抗了变异昆虫的入侵。”


    “而你嘴里的人，他们只能躲在最里面，双手合十祈祷这场灾难不要落在他们的头上。”


    尼娜抬起头望向周含香，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周含香皱起眉头。


    “为什么？这样你还能保持理智，没有堕虫。”这也是尹青荇好奇的问题，她的目光通过尼娜的眼睛落在周含香的身上。


    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在几百年后，最像虫的人如今反而在人类的势力里如鱼得水。她的模样也跟一开始大相庭径，原本只有部分昆虫特征的她如今转变成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虫的样子。


    但，明明此时的她长得更像虫一些，可是却比之前顶着周含香壳子的人更具备人性。


    不再是那种带着表演痕迹的拙劣伪装，尹青荇看得出来，周含香是真的把自己当人了。


    周含香笑了起来：“你似乎总是对我问为什么？”


    尼娜微微歪了歪脑袋：“不是你跟我说，你可以解答我的任何困惑吗？”


    周含香：“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她感觉自己竟然没有看懂尼娜：“我以为你会更……”


    她的话语突然顿住，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那么在意尼娜的反应。


    因为她一直想要在她的身上找到那个过去的人。她从没有放下，她从不认为陈妮会那么简单的死去！


    最终，她放下了自己心中的念头，对尼娜说了一声抱歉：“是我想太多了。”


    在她观察尼娜的时候，尹青荇其实也在观察她。


    周含香的介入，给她展现出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更隐秘一些的世界。


    她很感兴趣。


    车厢微微晃动了一下，尹青荇慢悠悠的调转视线，地方到了。


    周含香推开车门，再次披上了斗篷，她站起来，正要回头帮助尼娜，没想到尼娜这一次不需要她三请四催，自己随着她身后就滚出来了。


    尼娜的头发应该没有怎么疏通过，有一些毛燥，像是狮子的头发一样炸开，她的脸上也没有用任何化妆品，衣服应该是孟菽给她的，一套非常休闲的短袖短裤，用的是变异蚕丝织就，勉强能入眼。


    她抬起头，打量着四周，看到了眼前的建筑，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艳。


    建筑自然是非常漂亮的，这是几百年前建造的，经过岁月的沉淀，现在的人类很难在打造出这样巧夺天空的宏伟建筑。


    “那是电梯吗？”


    周含香听到尼娜这么问道。


    她的目光落在这座中央电梯上面，这是人类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试图打造一座能够千年不毁的建筑。


    她记得当时往里面投注的金钱难以计量，那个时候的人可真的有钱，也是真的肯下血本。


    她说：“你还知道电梯？”


    尼娜以为她又在说自己土包子，没好语气的：“怎么会不知道，堕虫区又不是没有。”


    周含香带着她进入中央电梯，尼娜像孟悦心一样，目光落在那扇巨大的门上。


    “为什么要造这么大的门？”周含香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一样，问出这句话。


    她用着回忆的语气道：“几百年前，曾经有个人跟你有同样的疑惑？”


    尼娜上下看着电梯里的模样，嘴里嘀咕：“这个问题很特别吗？”


    “特别倒是不特别，但是我确实是第二次跟人解释。”周含香按下楼层，电梯往上运行。


    几百年还是改变了许多，本来是建造在地下的建筑露在了外面，原来的进入口从顶层变成了底层。


    “那是给她准备的。”就在尼娜还有些不服气的时候，周含香忽然说道。


    哪怕周含香没有点名，但是尼娜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她是谁。


    周含香抱着胸，望着不断跳跃的楼层：“曾经有个人，觉得她再次醒来，很可能不是人类的模样。毕竟小小的昆虫都能够变异得那么大，这个人就认为她这方面不会输。”


    陈妮的声音仿佛也响在了耳边：“青青她不比那些虫子强百倍！她到时候身体肯定也大上百倍！”


    尹青荇：“？”


    她的疑惑直接在尼娜的脸上表现出来。


    “于是这个人的奇思妙想就让她建造了一扇这么大的门，还公私不分，除非特别紧要的关头，否则不让旁人用。”周含香嗤笑一声，一脸不屑的模样： “谁会用啊！”


    尼娜看向她，忽然问了一句：“你跟她关系很好吗？”


    周含香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哈？谁会跟这种疯子……”


    她的话语落了下来，在那漫长且无望的等待里，虽然她嘴上各种诋毁，不承认，但是陈妮却是最了解她的想法的人。


    她们一起在那岁月里慢慢的沉沦，发疯。


    尼娜听到周含香用着很轻很轻的声音：“我只是……有一点寂寞。”


    在这场等待中，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离开，周含香想，她其实并不在乎那些人，但是她必须承认，在她们走了以后，她的身边确实变得无聊且空了许多。


    “我见过她。”尼娜忽然说：“她跟我差不多高，不，比我高一些，她就像一个纯净人。”


    周含香一下就被尼娜的话语所吸引，听到这里，她嗤笑一声：“那不是她的真实模样。”


    尹青荇挑了挑眉。


    尼娜眯起眼睛：“你知道？”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了八十六层。


    周含香没有意识到自己躲过了一劫，她率先走出电梯：“猜也猜到了。”


    尼娜踩着重重的脚步跟在她的身后。如果周含香回头，就能够看到她的目光是极其有压迫感的。


    周含香带着尼娜穿过走廊，随便找了一间房间，推开门，那是一间阶梯教室，里面只有几个人坐在座位上面，听到动静扭头过来。


    周含香问其中一名穿着白色西服的男生：“徐盛在哪里？”


    那名男生被另外几个男生围着，手里端着一本书，他听到周含香的话，有点愣，然后眨了眨眼睛：“问我？”


    “你找教官做什么？”另一个女生从桌子上跳下来，脸上难掩好奇：“你是谁？”


    “冯朵，你什么热闹都要凑吗？”白色西服还没什么，但是他身边的男生却是不耐烦起来：“搅屎棍能不能离我们远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叫搅屎棍吗？”那女生一脸认真的问道。


    白色西服的男生皱了皱眉头，不等他阻拦，身边的男生就嘲笑：“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是因为有一些人就是屎啊！”冯朵竖了根中指。


    就在这吵吵闹闹中，一声叹息从周含香的嘴里传来。


    “没有礼貌的小鬼，”她望向被她的气势所压迫的年轻天才们：“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徐盛在哪里？”


    白色西服男生伸出手，把身边的男生挡在身后。


    他力持镇定：“教官在701教室。”


    “谢谢。”周含香颔首：“打扰了。”


    她转身，尼娜的身影从她的背后露出来，她好奇的打量了一眼这些人。


    直到周含香驻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重新跟了上去。


    等到尼娜离开后，白色西服身后的男生猛地大喘气，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就刚刚那一下，脸上的冷汗就落了下来。


    “王，王……她，她……”


    结果竟是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朵倒是表现不差，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王奕，你说她这样的大人物来这里干什么？”


    白色西服看了她一眼，冯朵道：“怎么，我不能叫你名字吗？难道你也要我叫你王，王……吗？”她学着刚刚结结巴巴男生的样子。


    差点没有把那个男生气死。


    王奕张嘴道：“引路人。”


    冯朵立刻明白了，但是也更加震惊了：“你不会说，她是某个人的引路人吧！！喂，什么样的人敢让她当引路人啊！！不是，这要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请得动这种存在……她可是初代进化者！”


    王奕的目光带着警告，冯朵的声音下去了一点。


    她瞪大眼睛：“……就刚刚那个女孩？”


    王奕小声道：“那位苏醒后，把所有未成年送下山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那位现在对人类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一个不好，弄巧成拙。


    刚刚那女孩应该就是被那位救下，也是唯一一个跟那位接触过的人。这里面的水很深，你最好不要去淌。 ”


    冯朵摇了摇头：“我哪里敢，十条命都不嫌折腾。”


    “不过……”


    她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这下子，我们这里可要热闹起来了吧。你说我们那几个尖子，头都要钻尖了，就为了拼一个好名次，然后引起初代进化者的注意。现在眼看有人来摘现成的桃子了，他们能忍？”


    王奕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果然……”


    冯朵从这目光里看出来了什么：“你暗地里藏着什么话呢？说出来！”


    “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王奕慢悠悠道。


    “你！”


    第87章


    尼娜跟着周含香一路小跑,周含香的动作看起来不快，但是就是怎么都追不上。


    终于在一个转角，尼娜眼睛里失去周含香的身影。


    她急匆匆的跑过去,以为自己这一次要跟丢了。跟丢了可怎么办,她并不认识这里的人，她会被人赶出去吗？


    尼娜脑袋里止不住东想西想。她的气息有一些喘，心跳也有些失衡。


    然后她抬起头，就看到周含香正站在转角的地方等着她。


    剧烈的心跳在这一刻恢复了平稳。


    她快步跑了过去，脚步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悦。她主动牵住周含香的手，抬起头看她。


    “我以为你不会等我。”


    周含香略显戏谑的看向她：“我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你的心跳，怕我把你丢在这里？”


    尼娜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周含香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 她点了点头：“有一点。”


    她正准备继续往前，旁边的牵扯让她停下了脚步。尼娜意外的看到周含香突然站住不走了。


    她疑惑的侧过头, 就看到周含香表情认真的朝她强调：“我是你的引路人。”


    “？”尼娜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正经。


    看着尼娜的表情,周含香明白，她完全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她叹息一声，没有解释，摸了摸尼娜的脑袋。


    “我不会丢下你。”她说。


    尼娜哦了一声, 显然没当真。


    周含香并没有再强调一遍，她以后会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


    她们在去往701的路上, 正好撞见刚出来的徐盛, 出乎尼娜的意料，她以为徐盛会是一个个子很高, 很壮的形象。


    没想到真正看到, 却发现他意外的年轻。


    他有一双姣好的，且上翘的狐狸眼, 看到尼娜两人，眨了眨眼睛，目光最后停到了尼娜的脸上。


    “你应该就是尼娜了。”他没有先问周含香，反而是对尼娜张口说道。


    尼娜的目光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她很少看到这么好看的眼睛，他明明是平平常常的看过来，却会让你感觉他在深情的凝望你。


    面对徐盛的问题，尼娜没有回话，她扭头看向周含香。


    周含香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的站在尼娜偏后一点的方向，直到尼娜朝她看过来，她才慢悠悠的走过来。


    就在她走过来的一瞬间，尼娜注意到了徐盛的目光凝住了。就好像他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尼娜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一样。


    那双看起来多情的眼一瞬间瞪大了一些，露出一丝锋锐，最后那锋锐消失了。徐盛竟是往后后退了一步：“敢问治安所的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周含香摘下自己的兜帽：“看来你还记得我？”


    徐盛勉强的笑了一下：“几年前打过一次交道，至今未能忘却。大人的音容笑貌……”


    “音容笑貌是形容死人的。徐盛，今天我不是来找你麻烦。”周含香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尼娜：“我今天是为这孩子来的。”


    尼娜再一次感受到徐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相较于第一眼的热切，这一次他的目光要复杂得多。


    她在周含香和徐盛之间来回望，傻子都看得出来她的好奇了。


    周含香把她的头按了回去：“给你的教官多一点尊重，不要什么都好奇。”


    徐盛的脸色比刚开始看起来微微苍白了一点，但是他依旧稳住，没有慌乱，反倒是自己解释道：“几年前犯了点小错，恰好是这位大人过来执行公务，给我了一点小小的教训。”


    周含香哼笑一声：“小小？”


    徐盛的脸更加苍白了一些，他长的比旁人好看，在这方面也要占优势，如果是别人露出这模样，会让人觉得胆怯，但是他露出这样的样子，反而是会让人觉得他可怜。


    “对于大人来说，当然只能是小小，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终身难忘。”他艰难的说道。


    尼娜的眼睛再次转到周含香的脸上。


    “就这么好奇？”她无奈的目光落在尼娜的脸上，尼娜竟然点了点头。


    徐盛眼里流露出一丝诧异，但是很快，那诧异消失不见。他听到周含香的声音，就像他以前午夜里噩梦里一般，平平淡淡的说——


    “我吃了他的四只手。”


    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墙壁上，发出“嘣”的一声，徐盛扛着投递过来的两道视线，脸色更加苍白，汗珠渗在了额头上。


    “抱，抱歉。”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要被汗浸透了，湿漉漉的贴着墙面站立。


    配着他这张姣好的脸，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色气。


    周含香一脸欣赏的看着他恐惧的模样，果然，这种样子只有在漂亮的人身上才会好看。


    尼娜理解他的恐惧，这是猎物看到了天敌的模样。


    她似乎也被这种景象所刺激，喉咙有一些发干：“……吃了？”


    周含香意外的从尼娜的眼里看到一点食欲，她点了点她的脑袋，警告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吃他四只手吗？你别看这家伙现在被我吓得不敢吭声的模样，那是因为他被我教训过。”


    “这家伙喜欢跟纯净人谈朋友，如果仅是谈朋友也没什么，但是每次结束，他就要人一根手指做纪念，什么纪念，不过是嘴馋罢了。”她恐吓尼娜：“他最喜欢吃你这种，看起来肉嫩的。”


    徐盛忙不叠的摇头：“不不不，我现在吃素了！”


    周含香笑了起来：“他拿了人四根手指当零食，我拿他四只手当甜点，这很公平。”


    尼娜怔怔的望着她。


    周含香脸上的笑容落下来了一点：“怎么？这就怕了？”


    尼娜摇了摇头，她的眼睛里竟是流露出一丝崇拜：“我以后也能去治安所吗？”


    周含香这一次打量了她一眼，她道：“你真不像一个纯净人。”如果不是确定尼娜的身体里没有任何变异昆虫血脉，她甚至以为她是哪个虫生出来的小崽。


    尼娜自己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她是尹青荇用尼娜的尸体制造的傀儡，继承了尼娜的过去，但是维持这个身体运转的力量却全部来自尹青荇。


    如果尹青荇还会受过去记忆的限制，时时提醒自己的不要堕入得跟虫一样。那么尼娜就像是没有过去记忆的尹青荇，她会无意识的显露出虫性。


    这一点是尹青荇自己都意识不到的。


    面对周含香的话，尼娜不仅没有反省，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她自然跟其他的纯净人不一样。


    在别的纯净人早早就认命的时候，她没有一刻认为自己应该认命。


    那个时候，她都咬牙不认，这个时候，自然更是不会。


    她那副引以为荣的样子逗笑了周含香，她拍了拍的尼娜的肩膀，对徐盛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尼娜猛地扭头望向周含香。


    周含香从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什么，她没好气道：“我不可能陪你一起上课的！小鬼。”


    ·


    徐盛脸上的表情很冷。


    在周含香离开以后，他轻轻的喘了一口气，伸手扶去自己脸上多余的汗水。


    “跟我来。”他匆匆的对尼娜扔下一句，然后大步朝旁边走去。


    尼娜不得不小跑跟上他。


    她看着徐盛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脸上的表情凝结成霜。


    然后，他用力的推开一扇门，门的合页都因此发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音，门扇嘣的一声撞上墙面又在力的作用下反打回来。


    徐盛用手挡住飞回来的门，原本回弹过来的门扇速度非常快，却被他一根手指顶住，就像是听话孩子一样，一下子静止了。


    他的气势在这一刻上升到巅峰，原本多情的狐狸眼整个眯成两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视线下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胆颤心惊。


    “都给我出来！”


    原本或坐或躺，或闲聊的种人忙不叠的收拾东西站了起来。


    没有人敢触教官的霉头，他们耷拉着脑袋，缩着肩膀，从徐盛的身边路过的时候，连呼吸都止不住的放轻了。


    也有人注意到了站在教官旁边的尼娜，但是没人敢把视线投递过去。


    徐盛的目光像蛇一样从每个人身上溜了一圈，他掰着手指，发出清脆的骨头声音：“还有人呢？”


    被他视线瞧着的男孩一个哆嗦，从队伍里跳出来：“报告教官，希瑞去洗手间去了。”


    徐盛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只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笑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流露出杀意。


    “他跟你说的？”


    他伸出手直接揪住男孩的领子，鼻子嗅闻道男孩身体里散发的新鲜的血肉气息：“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是他跟你说的吗？”


    男孩整个哆嗦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他颤抖的闭上眼睛：“是，是我自作主张。”


    徐盛把男孩放在地上，他多情的双眼轻柔的注视着男孩，但是男孩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情，他差点没有哭出来。


    “听话，下次不要自做主张了，知道吗？”徐盛一脸温柔的说道，用手拍了拍男孩的脸：“滚回去。”


    他叹息一声：“至于那么怕我吗？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吃素的。”


    缩在队伍最后面的冯朵小声冲着王奕道：“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然后跟我们说他吃素。”


    王奕用着难以言表的复杂表情看了冯朵一眼。


    “你那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又在背地里腹诽我？”她眯起眼睛，打量着王奕。


    王奕内心叹息一声，闭上双眼。


    果然，徐盛那充满阴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冯朵，讲什么相声呢，背地里讲有什么意思，出来讲讲呗？”


    冯朵暗叫一声糟了，从队伍里一步一蹭，半天才挪出来一点点。


    “看看我们的大小姐，出场方式都是这么不同凡响。”徐盛阴森森的目光落在冯朵的脚上：“走那么慢是打算我去备个轿子来抬你吗？”


    冯朵感觉自己被盯着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上一口，立刻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徐盛的跟前。


    近距离顶着徐盛的压迫，她感觉自己的压力更大了，小脸绷得紧紧的，鼻子都皱起来，嘴巴快语连珠：“教官，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这人，嘴巴总比脑子转得快，要不……”


    徐盛像是没听到一样，对着队伍里又喊了一声：“王奕，你还站着干什么？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王奕闭上的眼挣开，有种心里的石头落地的感觉，他无声的叹息一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尽量体面的走出来。


    果然沾上这个搅屎棍就没有好事情。


    他没想到冯朵会为了整他，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果然，他走出来后，就看到冯朵笑呵呵的望着他，眼里闪烁着恶作剧达成的光芒。


    “瞧瞧。”徐盛拍手赞叹：“多么令人感动的战友情，来吧，给我们讲讲，刚刚在后面聊什么呢？”


    王奕抬起眼：“教官，要不您还是先罚我们吧？”


    徐盛刚刚还热情洋溢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要教我做事吗？”


    冯朵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一屁股的把柄还没有解决，扭头就告起状来：“教官，他其实心里面一直看不起你。”


    “冯朵，”徐盛扭头看向她：“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蠢？”


    冯朵一迎上徐盛的视线，脸上的笑容就干巴巴起来：“怎么会呢？教官英明神武……”


    徐盛往她那边迈过去一步，刚刚还跳得老高的冯朵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徐盛道：“你很有勇气，比起畏惧，我更喜欢看到别人反抗的样子，你越是想要反抗我，我就越是喜欢，我很想看你能不能坚持下去。


    这次的鼻涕虫一直没有人敢选择，这项重任不如就交给你了？你看怎么样。 ”


    冯朵这一下，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变得苍白起来，她干笑道：“我看不怎么行，教官。”


    徐盛浅笑起来，他笑起来总是比旁人更好看，如果不是他一直凶神恶煞的模样，其实是一个很令人心动的人。


    冯朵有一下子被徐盛的笑给晃花了眼，接着就听到他淡淡道：“你说了不算。”心中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甚至想要回头给刚刚竟然会被徐盛笑容迷住的自己甩上一巴掌。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王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到时候王奕跟你一起。”


    王奕垂落在两侧的手指下意识的攥紧，然后又无奈的放松。


    徐盛把两个人搞破防以后，心中憋着的那口气才稍微出去了一点。


    “我叫你们出来，是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们，从今以后，大家就是一起成长的伙伴，要……”徐盛顿了一下，竟然有些卡词，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互相有爱，帮扶弱小。”


    “尼娜，”他一脸温柔的把尼娜带到众人面前：“以后你就是培优班五班的人了。你放心，我们班是所有培优班最和谐，最友善的班级。”


    冯朵大概是反正已经躲不过，破罐子破摔对旁边王奕道：“这点我赞同，是我们是最菜的一个班级比较好听的一个说法。”


    王奕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就找了另一个人说了几句，过一会儿，两人就换了一个位置。


    他刚安生下来，没多久，耳朵旁又响起了冯朵的声音：“说实话，教官这一次杀鸡儆猴的操作不太行，没有之前专业了。”


    “是不是之前那位给了他一些警告，让他收敛了不少？”


    王奕闭上眼睛，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谨小慎微，身边一个人都不会留。


    在徐盛没有感情的棒读结束后，他拍了拍尼娜的肩膀，把她送到了之前那个被他恐吓的男生旁边。


    在他看来，尼娜之所以能进培优计划，是因为她跟过去蚯蚓山脉的那位有过联系，跟她自身的能力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为什么不把她放到更安全更妥善的地方，而是送进培优计划里面。徐盛认为这可能是各方博弈出来的结果。


    培优计划是难得比较中性的，且谁也不站，同时那些人的手也不太能伸进去的地方。


    当然，这些事情跟他一个小人物关系不大。他只要保证尼娜不死在培优计划里面就行。


    又或者可以解释为只要不死在他管理的范围之内就行。


    对于别人来说，培优计划是往上爬门槛，对于尼娜来说，这只是一个暂且安顿的地方。


    在他安排尼娜的位置的时候，其他人也在默默的观察这一幕。


    通过教官安排的位置，他们心里面对新来人的实力大致有数。


    这些人多多少少也从家长那里知道了一些内幕，毕竟蚯蚓山脉的消失，这么震动所有城市的大事件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家其实背地里都揣摩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尼娜能够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里掺杂的衡量，比较。早在来时，她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在她旁边的男生看她过来，慢腾腾的给她挪了一个位置，显然刚刚发生的事情，把他吓得不轻，这会儿还在轻轻的发抖。


    尼娜有些不解的看向他，这样的人是如何进到培优计划里的呢？


    “你就那么怕他吗？”尼娜问这名男生。


    男生也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难道不怕吗？他那么可怕！你不会以为他不敢吧。他是真的会吃人的！在治安所都有案底！”


    尼娜看着徐盛此时威风凛凛，所有学生都在他的压迫下瑟瑟发抖。


    她就忍不住想起他刚刚面对周含香的时候，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衣服，整个人显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柔弱。


    仿佛谁都可以欺负一下他一样。


    她很清楚的感受到，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非常直接的食物链。


    周含香＞徐盛＞学生。


    而她现在，就相当于在这条食物链的底层……


    她收回投递在徐盛身上视线，有些疑惑的望向男孩：“可是，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去到野外，到处都是吃人的变异昆虫，你这么害怕，又怎么杀死它们呢？”


    “你不懂，变异昆虫是变异昆虫，教官是教官。”男孩说：“教官可比变异昆虫可怕多了。”


    他一脸深沉的道：“变异昆虫实力没有教官强，也远远没有教官阴险，你可以用计谋骗那群虫子，但你永远没办法骗到教官。”


    他的身旁传来一声哼笑：“那真是谢谢你对我的夸奖。”


    男生的脸一下子惨白得像鬼一样。尼娜都担心他会被徐盛给吓死。


    他哆哆嗦嗦的回头，看到徐盛那一张妖孽横生的脸，两眼翻起了白眼，差点没有晕过去。


    徐盛：“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教、教官……”


    徐盛背着手站起来：“看来你们恢复得都差不多了，不如今天下午我们就去培养巢抓几只虫子给大家助助兴？”


    他的目光落在尼娜的脸上：“正好有新同学过来。”


    他对大家意味深长的鼓励道：“你们不要在新同学面前丢脸啊。”


    ·


    尼娜跟那个男生急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跑。


    她甚至不理解为什么他的表情要那么慌乱：“培养巢是什么？”


    “这里以前是实验基地。”男生一边跑一边解释道：“他们人工养殖了一大批变异昆虫用来实验。”


    “有一次，变异昆虫跑出来了。”冯朵踩着轻灵的步子跳了过来，她的背后有一双透明的鳞翅，平常收拢在蝴蝶骨内，根本看不到。


    “然后，那些虫子就像是闯入了自助餐厅，所有食物都免费了，它们狠狠地饱餐一顿，整个实验基地差点毁于一旦。”


    “后来我们发现，想要管理这些家伙，很困难，但其实也很简单。”


    这时候，王奕慢腾腾的走过来：“只要控制住它们的虫王，它们就会誓死守护在虫王的身边。”


    “虫王？”尼娜眨了眨眼睛。


    王奕望向尼娜：“你应该并不陌生。”


    尼娜没能理解，这个时候就听到冯朵听不下去的声音：“就是你的引路人啊。”


    “初代进化者。”王奕补充说道：“其实就是虫王，他们的血脉可以对低等的虫进行绝对的压制。”


    “而所谓的培养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初代进化者的虫巢。”


    第88章


    不知道为什么,尼娜的脑海里下意识的浮现出周含香的样子，在昏暗的车厢里，暗红色绒步包裹的软垫上,黑白相间色的虫足肆意的摊在四周,像一摊散开的花蛇。


    原本平凡无奇的面容在那一刻变得诡异至极，但却也格外的摄人心魄。


    ……


    男生见尼娜忽然陷入了沉默，以为她是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在普通人看来，进化者作为抵抗变异昆虫的中坚力量，怎么会和虫王扯上关系呢？


    如果两者相等，那么拯救他们的到底算是人还是虫呢？


    伴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培养巢，男生看尼娜依旧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出声叫回她的神志：“嘿！”


    他的声音让尼娜从那副画面里回神，男孩的脸在她的眼中放大, 他脸上的焦急也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的面前。


    “回神啦！”他拽了她一把：“我们到了。”


    尼娜顺着他的话语朝外面望去，忽然明白了培养巢三个字的含义,那是由无数个鸽子笼大小的小房间组成的建筑,而那些变异昆虫就在仅仅只够自己转身的小房间内忙忙碌碌。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变异昆虫，又或者说她见过的变异昆虫都是无序，混乱的代名词。


    但是如今展现在她面前的却跟她以为的完全相反，它们井井有条,充满着秩序和整齐。


    男孩拽了尼娜一下，他们即将要进入到这个建筑里面去。


    在进入这个培养巢之前, 他们需要在身上喷上一些特殊的气味, 这种气味不会被培养巢的变异昆虫判定为敌人。


    每个培养巢内的变异昆虫都不一致，一般一个虫王仅仅只能管理一个族群内的变异昆虫。一个培养巢里存在的变异昆虫主干绝对是跟虫王同血脉的变异昆虫。


    当然, 作为主干族群有时候需要管理一些旁的, 附属的变异昆虫族群，它们会把一些变异昆虫圈养起来作为食物或者别的用途。


    就像是有的蚂蚁是会圈养蚜虫一样。


    这也是那位男生絮絮叨叨给尼娜解释的。


    按理来说, 这种特殊气味作为人类是闻不到的，但是尼娜却嗅闻到一股像是柠檬芳香剂一般的刺激气味，她鼻子微微皱了皱。


    男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即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培养巢，依旧很还是会有一点紧张。


    进入电梯后，伴随着电梯不断地上升，男生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告诉尼娜他的名字叫做时钟易。时钟意此时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顾得上尼娜了，在进入培养巢后，初代进化者产生的压迫感就如影相随，随着他们越是往上攀升，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种体内基因都被整个压制的感受。


    也许初代进化者并不一定会待在培养巢内，但是他们为了压制虫巢不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失去控制，一般会在虫巢里留下非常浓烈的信息素。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就连冯朵都不怎么说话了。就在这时，他们注意到教官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对。


    徐盛的脸就是他们的晴雨表。看到他这个表情，尼娜看到冯朵脸上表情立刻变得丧若考妣：“糟糕，初代进化者也在这里！”


    徐盛脸色再一次变得微微苍白了一点，因为恐惧，他脸上的狂躁表情消失不见，反倒是让原本昳丽的容貌更加突显，尼娜发现教官很适合这种模样。


    他甚至没有指责冯朵这个时候出声不对。反而是让学生们站在电梯门口等他，然后一个人脚步匆匆朝一个方向走去。


    尼娜于是扭头问冯朵，对于她还有教官的表现有些不解：“为什么初代进化者在会不好？有他在，我们的安全性不是更能得到保证吗？”


    冯朵却是摇了摇头：“不，你根本不明白，初代……”


    她还没解释完，徐盛就回来了。


    冯朵立刻闭上嘴巴。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徐盛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人。在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会是谁的时候，整个队伍的气氛一下子就凝结住了。


    尼娜感觉自己身边的呼吸都像是没有了一样，耳边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


    如果她此时侧过头，就会发现时钟意因为屏住呼吸而变得微微涨红的脸。


    但是此时，她的目光，还有注意力全部落在了那名披着一头白发的男人身上，他看起来竟然跟常人无异，又或者是变异昆虫的特征不太明显？如果不是他给人的感受，跟周含香一样诡异，尼娜几乎要错认他是纯净人了。


    他穿着白色的长袖睡袍，衣带宽松的系着，似乎一扯就会掉下来，衣服很长，几乎拖到地面，穿着裤子也是那种非常宽松的。总之，这样子不像是初代进化者，倒像是穿着居家服，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普通人。


    徐盛对着正沉默凝望着他的学生们，一脸沉重的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他的脸上半点没有这是个好消息的样子，反而用像是死了爹妈一般的语气说道：“这位大人会全程参与我们培优五班上解剖课的全过程。希望各位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不要丢培优五班的脸。”


    如果是别的班级，在知道会有初代进化者来自己的课堂上看自己的表现，估计能高兴得昏过去。


    但是五班不一样，他们一点没有感觉到高兴，用尹青荇的说法就是，就好像让北大教授来高中摆烂班的课堂听课。


    他们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借此进入北大教授的眼，而是会觉得丢人现眼丢到了北大教授面前。


    要以往，徐盛惯常会出言打击一下这些家伙，以免他们得意忘形。此时，却是已经不需要他再说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快要自闭了。


    倒是那名初代进化者反而是态度很和煦，一点没有觉得徐盛和学生的样子对他是冒犯的样子。


    他甚至面朝这群因为他的到来，而死气沉沉的学生们，安抚的笑了笑：“大家当我不存在就好，我最近正好休假，又受同事的委托，就顺道过来看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此时正好奇打量他的尼娜的脸上，与别的学生埋着头，不敢跟他对视不同，这名幸运被母亲选中的纯净人意外的胆大。


    某种恶趣味浮上心头，他身后的几根白发扭动的爬上了他的肩膀，竟然朝尼娜做出挥手的动作。


    这时，尼娜才发现，这哪里又是什么白发，而是浑身透明，细如发丝的虫子。


    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然后悄悄的挪开了视线，余光里瞥着那名初代进化者依旧一脸和善的表情看着所有人，看起来性格很好的样子。


    但是没有人真的敢把他当做一个和善的人！


    徐盛也表情僵硬的道：“大人愿意照顾五班，是五班的荣幸。我相信学生们也很高兴。”如果他的声音不要那么棒读就好了。


    这名初代进化者头微微往旁边歪了歪，似乎在听什么声音。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似乎是很爱笑的，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笑着，看人的眼神也是温温柔柔的，再加上身上的那套家居服，整个人明明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但是所有学生都非常的紧张。


    在他张口说话的时候，这种紧张恐惧更是上升到了一个巅峰：“原来你们使用的解剖室其实并不是解剖室，只是以前的厨房改造来的。正好，你们难得来一趟，我带你们去一间真正的解剖室。”


    徐盛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其实我们……”


    尼娜注意到原本垂落在初代进化者脑后的“白发”，在这一刻竟然慢慢的昂起头来，它们抬起头，似乎跟着这名初代的视线一起朝徐盛望来：“你是不愿接受我的好意吗？”


    徐盛脸上再次渗出细密的汗水，他的喉结向下滚动了一下，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


    而且还是一天之内，连续遇上两名初代对他进行施压。


    他甚至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哪里撞了邪，否则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徐盛艰难的吐出字：“不敢，我……”


    这名初代甚至没有等他说完，就用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打断他：“那就太好了。”


    他的目光落向旁处，头上的发丝有一根扭动着身体落了下来，在即将落在地面的时候，被他用手指捻住，然后才想起来似的问徐盛：“对了，这次解剖课，你们是打算解剖什么样的昆虫？”


    徐盛很谨慎的道：“大人觉得怎么方便怎么来好了。”


    这名初代点了点头：“这样啊……”他似乎正在思考，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又有一根“头发”扭动着落了下来。


    但是这名初代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尼娜敏锐的观察力，看到那根“头发”在要落向地面的时候，几乎眨眼间就要消失。


    她的脑海里蹦出危险两个字！但是不等她做什么，看起来一直被压制的教官徐盛竟然在这时，从腰间的衣服下面迅速窜出来一根细细长长的虫尾，一下子就把那根“头发”给捞了起来！


    尼娜听到了身边传来一声剧烈的倒抽气的声音，她回头就看到时钟意掐着喉咙，才能让自己不大声尖叫起来，因为他太用力，甚至面部都因此发紫了。


    她猛地拽下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他才用力的大喘气。


    那名初代扭头看向徐盛，嘴里哎呀一声，一脸歉疚的样子：“你看我，年纪大了，总是爱掉头发，要是让它跑掉，可是会出大麻烦的，谢谢你了。”


    他伸出手，那根被徐盛虫尾捆住的“头发”，本来疯狂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挣扎出来，此时不情不愿的爬上了初代的手指。


    徐盛的虫尾一下子钻进自己的衣服里面，他脸色惨白，显然也吓得不清，此时一脸虚弱的道：“大人不用……”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也不用总是大人、大人叫我了。”这名初代朝徐盛笑道，一副态度很好的样子。只是他的态度一直很好，所以也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徐盛帮忙的原因才对他态度好。


    “不如叫我的名字吧，”他把那根“头发”送入自己的头发上面，然后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治安所监察部，石林。”


    他顿了一下：“当然，旁人称呼我更喜欢称呼我另一个名字。”


    尼娜心中略有些猜测，她侧过头，发现冯朵正对她做口型。


    她辨认着她的口型，正好与石林接下来说的三个字对应上，那就是——


    “铁线虫。”


    ·


    在看到这名叫做石林的初代进化者后，尼娜越发明白了初代进化者这几个字背后代表的含义。


    他们能够从几百年前活到现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已经并不能算是人类了。


    这件事在变异昆虫综合部的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成为进化者后，他们逐渐发现了这件事。


    那就是，只有选择成为虫，你才能够继续进化，才能够一直活下去。


    而且不是现在频繁出现的，理智完全混乱的堕虫者，这些人必须意识非常清楚的选择向虫转化，并意识全程保持清醒，直到挺过这个过程。


    要知道能够完成这一点的，无一不是意志坚毅，且天赋强大的人。结果证明，越有信仰的人，性格越是坚毅的人越能够抵抗变异昆虫血脉带来的反噬。


    也正因为意志坚定，他们才能够保持意识清醒选择清醒的堕虫，而不是彻底堕落成为理智丧失，只具备本能的兽。


    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真正选择放弃自己，选择堕虫的人其实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堕虫者，只能成为无论从人还是从虫的角度都算是失败的失败品。


    而有资格堕虫的，他们往往是人类里性格最坚强，也从不肯放弃自己的人，偏偏到最后，他们为了自己的追求，为了人类的延续，不得不保持清醒的堕虫。


    成为了他们最讨厌的样子。


    事实上，所谓的初代进化者，并不是仅只代表第一批选择进化的进化者，实际上第一批进化者，有一大部分已经走入了岁月的终途，现在说的初代，一般是跟第一批一样的完美进化者。


    他们有着远超人类的生命，和可以操控压制变异昆虫的高等血脉。


    在不完全了解他们的人看来，初代进化者应该是人类的一条完美道路。


    但是真正清楚初代进化者是什么存在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想法。


    初代进化者根本就不是人。这也是变异昆虫综合部近乎公开的秘密。


    他们是比变异昆虫更加可怕的存在……


    尼娜等人随着初代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实验室的内部。


    里面的设施好久没用了，上面铺上了一层很厚的灰。尼娜看到石林的目光在那些地方停留了一下，自语了一句：“怎么没弄干净？”


    在这之前，难道这里有其他的人住吗？尼娜的脑海里蹦出这样的问题。


    他被灰尘呛了一下，晃了晃脑袋，头发上的一根“头发”像箭一样的射到了一处墙面上，然后掀开盖子，把电闸给拉开了。


    只听“ka”、“ka”两声，昏暗的房间内部立刻被头顶的高瓦灯泡照亮。


    尼娜这才注意到，这里面确实被清理过！地面非常的干净，金属地面像是被打磨一样光亮，几乎可以照出人影。


    但是墙面还有天花板全部都是灰。


    石林似乎也对这样的场景有一些无语，他伸出手，那根被他扔出去的“头发”回到了他的手指上，缠绕成一根指环的形状，然后他对徐盛道：“抱歉，我养的虫子太笨了，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这竟然是虫子做的！


    这件事大大刷新了尼娜对变异昆虫的认知。其他人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徐盛想要说那干脆不如就换回原来的。


    没想到石林却是道：“稍等一会儿。”


    他一弹手指，那根缠绕在手指上的“头发”再次飞了出去，它不断地扭动，然后颜色越来越深，身体也越来越大。


    他回头看到学生还有老师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把门给带上：“啊，忘记这一幕不是很好看，没事，关上门就好了。”


    在他合上门的那瞬间，尼娜看到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下了一堆如同黑线般的虫子，它们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每一个角落和缝隙里。


    尼娜头皮发麻，第一次觉得自己视力太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有人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徐盛才绷着声音说道：“……这太麻烦您了。”


    “还好，就是那根头发已经脏了，收不回去了。”石林轻轻叹息一声，有点可惜的样子。


    徐盛闻言精神一振：“这怎么能行呢？我们……”


    石林跟他的话同时响起：“正好我正为头发长得太多太快了而烦心，虫巢都快要塞不下去了。”


    他扭过头，望向徐盛：“你要说什么？”


    徐盛嘴巴闭得像是河蚌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你想好这一次解剖什么了吗？”


    “啊……”石林挠了挠头：“其实我刚刚就想好了，我没有跟你们说吗。”他顶着一张只有二十来岁的脸，无奈道：“年纪大了，我这个记性变得越来越差了。”


    “解剖螳螂吧。”他说：“正好有一批已经快要成熟了。”


    他见学生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微微侧过头：“是不是觉得太简单了？”


    结果这些学生拼了命的疯狂摇头。


    此时冯朵想着早死晚死反正也是死，豁出去对着王奕哭笑不得：“我现在觉得鼻涕虫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了。”


    王奕一直对于冯朵这种找死的行为不能理解，所以从来都不想沾上她。但是此时，大概是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


    他叹息一声，竟然做出了回应：“我第一次觉得你说得对。”。


    螳螂，作为变异昆虫里的特战兵种，杀伤力一直都极为强大。


    这些学生上解剖课，第一件事就是要制服变异螳螂，然后才是把其拆解。说实话，一只变异螳螂就够这些学生头痛了。这并不是说这些学生能力不行，作为培优班，哪怕是吊车尾班级，依旧是比大部分人强的。


    要知道，目前在野外的探险队，他们遇到螳螂，第一时间都是选择避让。


    经常有探险队在野外遭遇变异螳螂从而导致团灭的事情发生，如果让他们知道这群学生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要靠自己狩猎这种家伙。


    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甚至会认为旁人在吹牛。


    这就是信息差，当你越是往上走，你就会越会发现生活中方方面面都存在着信息差。


    如果只是一只变异螳螂，这些学生也并不是不能对付。


    但是看石林的样子，明显不是只抠抠索索的给学生一只变异螳螂，让他们一群人对着一只螳螂去解剖。


    作为初代，他自然拥有初代的大方与豪迈。他自然是每一个学生都照顾到了，每一个都分了一只甚至两只变异螳螂。


    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了，成为初代的漫长时间，让他对于学生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能力其实是认知不足的。


    他用自己作为衡量标准，这自然是远远超出了学生能力的极限。


    徐盛既不能站出来说，我的学生都是垃圾，连一只变异螳螂都应付不了。也不能就眼睁睁的看着石林真的给每一个学生都分上。


    真要如此，到时候活下来有没有两个学生都还不知道。


    虽然说，加入培优班，因为课程死去，只能怪学生能力不足。徐盛手里是有那么三四个死亡名额，毕竟培优班的课程本就是充满各式各样的危险，但这种危险并不是说，一整个班级都团灭那种。


    那他肯定是要背上责任的。


    徐盛站出来，顶着初代进化者的压力，硬是跟着石林讨价还价一番。


    最终，两个学生一小组，每个小组分配到了一只变异螳螂。


    在台上的学生们紧张，在台下的徐盛更加紧张。


    特别是由于他之前对尼娜的实力判定，导致尼娜跟时钟意被安排在了一起。这原本没有什么。他自然不会给这两人安排太难的任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徐盛的心里，这就是一个划水小组。


    但是由于石林的意外参与，导致了这个划水小组现在跟实力强大的小组一起分配了同样的任务。


    他当时是想要站出来把尼娜安排给王奕这种实力强大的队友，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89章


    尼娜并不知道徐盛此时正为她的安危焦虑得咬手指。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实验室的另一侧方向, 那里是一个大型解剖台，考虑到变异昆虫的能力，它周边都用铁丝网加防弹玻璃给围住。


    “呼呼——”尼娜耳朵动了动, 听到了新风系统运转发出来的气体流动的声音。


    第一个解剖的小组是一对没什么印象的男生,他们一开始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在一切已经无法改变的时候，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恢复到了平静。


    尼娜回头，发现时钟意的目光在其中一名男生身上，随着那名男生进入解剖台，时钟意抽了一口气，竟是不自禁的上前了一步。


    看来时钟意跟那名男生关系很好。她心中这么想，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抚一下时钟意的情绪。


    短暂的接触，让她发现时钟意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总是在惊吓和很受惊吓之间徘徊。她非常担心他能不能挺到自己上去的时候。


    难道到时候让她一个人上去对抗变异螳螂吗？


    “ kua”的一声,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机械运转发出来的嗡嗡声，让尼娜立刻把头扭了回去。她看见一个铁笼子被慢慢的吊过来，通过轨道被送到了解剖台内。


    “咔哒”一声,铁笼子的门被猛地往外摊开。


    尼娜的心立刻跳了起来，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 那只变异螳螂并没有立刻出来攻击。它安安静静的待在被打开的笼子里面。


    显然并不是她一个人这么疑惑,此时上解剖台的两个人也有些不解，其中一名男生准备走上前看一下,就在他迈步的时候。


    就在此时, 尼娜的眼睛里出现了一道残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男生被另一个男生猛地拽开，“当”的一声，他举起右手被坚硬甲壳覆盖的钳肢，挡住了螳螂的攻击，但是被力量一下子撞飞了，整个人砸在了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定了定神，那只变异螳螂整个是暗红色的，它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还不明显，但是当它站出来，却是如此的可怖。


    在高瓦数的灯光下，它身上的细节清晰可见。


    它的细腰高高的昂起，两只大刀顶在前面，头顶上的三角眼慢慢的转动着。


    这样的家伙，怎么才能够对付呢？


    显然，不是一个人脑海里这么想，时钟意竟是控制不住自己抽泣起来。他咬着自己的手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是很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气音，但还是被尼娜给捕捉到了。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像是在尼娜的耳中被放大了一样。原本变异螳螂的动作她一开始根本看不见，但是此时，那些动作似乎是变慢了。


    她身体里的鲜血像是煮开了的水一样沸腾。无数的战斗画面从她的脑海里略过。尼娜的过去反倒是变得模糊不清了。


    杀光它们，这是你的使命。就像有什么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来。


    尼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她所有的细胞，都在赞同这一点。


    她的脚尖无意识的向前挪动一点。


    第二次攻击反而是另一名男生，他挡在被撞飞的男生面前，背后的羽翅张开，头上的尖角顶在前面，他竟是想要闷头砸上去。


    这怎么能行呢？


    果然，那只螳螂轻而易举的就闪过了男生的攻击。但是它忘记了第二名男生。


    那个男生从一开始反应速度就比第一名男生要快，如果不是他当时当机立断做出反应，也许才刚开始，他们就要折一人！


    而刚刚他倒在地上不起来，看起来似乎受创很重的样子，竟然只是迷惑敌人的烟雾弹！在第一名男生冲上去的时候，他竟是不动声色的绕到了变异螳螂的背后。


    但是螳螂的眼睛是可以旋转超过一百八十度的，它几乎没有视觉死角。在男生绕到背后的同时，它的头竟然也跟着转到了背后。


    而且它面对男生气势汹汹，无法躲避的攻击，竟然没有避让，也没有试图用大刀挡住，反而是选择了同样的攻击！


    鲜血一下子溅了出来，被玻璃挡住，然后慢慢的滑落。


    男生捡起带着昆虫刀刃的半只手臂，鲜血慢慢的不再往下淌，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只螳螂，而那只螳螂竟然被他整个卸掉了一只大刀！


    第一次试探的攻击，竟然就如此的刺激。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它举着只有一只大刀的手，像是终于正眼看了自己的敌人，两只三角眼牢牢的固定在了男生的身上。


    但是——它又一次犯下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第一名男生被它忘记了！


    尖锐的角从侧面穿过来，呼啸的风声告诉了螳螂，下一次攻击已经来到。它情急之下，张开自己的翅膀，闪向了右侧方，少去一只大刀被它的影响非常大。


    因为平衡不稳，它并没有落到自己预想中的地方，而是歪了一些。


    这个歪，是致命的。刚刚受伤的男生竟然再次如同鬼魅一般穿插过来，他与第一名男生在没有进行任何交流的情况下，竟能做到如此默契，根本不给螳螂喘息的机会。


    他抓住了螳螂失误的瞬间，这一次毫不犹豫的摘下了它的一只眼。并且毫发无损。


    尼娜明白了解剖台的含义，到这个时候，其实结果已经注定。


    胜利属于人类这一方。


    后面的过程也确实如她所料，这名男生一次次出手，每一次都摘下了螳螂的一个器官。另一名男生的战斗意识稍微差一点，但是他不会拉男生的后腿，反而每次都用自己给男生制造攻击的机会。


    男生的表现正好回答了尼娜之前心中的疑问。


    这样的怪物，人类该怎么应付呢？


    那就是成为让怪物都惧怕的怪物。


    到最后，这只冰冷的侩子手，变异螳螂竟像是懂得了什么叫做恐惧。它表现得跟任何生物恐惧时没有任何区别，竟想要仓惶而逃。


    这一次，头上带尖角的男生终于把握住了另一名男生专门留给他的机会。他的角划破了螳螂鼓胀的腹部。


    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那只螳螂的腹部里面没有任何内脏和血液，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铁线虫！


    尼娜猛地朝那名初代望过去，石林背后的头发无意识的扭动着，他似乎感应到了尼娜的视线，回头朝她望来，然后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


    从螳螂腹部泄出来的铁线虫眨眼之间就把被螳螂吃得一干二净，它们甚至不放过被渐在玻璃上的血液。


    那名划开螳螂肚子的男生头顶上还挂着一只扭动的铁线虫，他面色惨败，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还好那只铁线虫虽然对男生的身体非常感兴趣，但是，在别的虫离开的时候，它即便恋恋不舍，最后还是也跟着离开了。


    解剖室的门打开，两个男生搀扶着走过来，脚步都有些发软，显然最后一下虽然没有对他们造成身体上的攻击，却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精神上的伤害。


    原本第一次打败变异螳螂的喜悦了然无踪，就算他们不杀死这只螳螂，早已被吃空的它也活不了多久。


    这就是初代！所有人的脑海里都蹦出这样一句话。


    徐盛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叫那名断掉半只手臂的男生过来：“希瑞，你过来。”


    那名希瑞的男生走了过来，他的手臂还在往下淌血，但是他半点不觉得疼痛。


    徐盛看了一眼，有点可惜：“断得太彻底，不一定能长回来。”


    那名叫做希瑞的男生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如果当时他不付出这半只手臂，另一个男生立刻就会送命，而没有另一个男生做牵扯，他不一定能活着走下解剖台。


    解剖台，到时候解剖的到底是螳螂，还是他，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这半只手臂已经是他能付出的最小代价。


    “咦？”石林扭过头来，有些惊讶：“不能长回去吗？”


    希瑞听到了石林的声音，心中横着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付出这样的代价自然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回报。


    只要能够引起初代的注意，那么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徐盛每一次听到石林说话，额头上的青筋就下意识的一跳，哪怕他知道此时石林可能是想要帮忙。


    但是不是谁都能够挺得住初代的“帮助”。


    他自然不会错过希瑞眼里的热切，知道自己此时站出来阻止，并不会得到希瑞的认同，甚至还会被他仇恨。于是内心叹了一口气，把位置让了出来：“……大人有办法？”


    石林竟是有些高兴的样子，那种温和的面具掀开了一点点，流露出他对新鲜□□的渴望：“当然有！”


    他温柔的看着希瑞，他的目光那么专注，仿佛希瑞是块珍宝。希瑞被他的目光看着，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


    血流加速，反应到他的脸上，脸上浮现起了一片红晕。


    然后他看着石林拔下了一根头发，那根头发几乎就在他拔下来的瞬间，嗖的一下就钻进了他断掉的半只手臂里。


    此时，希瑞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他的瞳孔无意识的瞪大了一点，是，无数人跟他说过，初代没有他想的那么好，他们是比变异昆虫还要可怕的存在。


    但是，这不是很好吗？


    就连变异昆虫都畏惧他们！


    只要想到这一点，希瑞就忍不住心跳加速。那种对力量的向往，让他不受控制的想要朝着初代靠近。


    甚至会觉得那些劝阻的声音都是弱者！他才不会像那些弱者一样，因为别人比自己实力强，就害怕，甚至恐惧。


    他当然不会……这样的想法终止在那只断掉的手臂自己飞回来钻进他的胳膊上。


    他怎么能够不恐惧呢？


    耳边依旧是石林温柔的声音，但此时的他，仿佛听到藏在那温柔背后的残忍和无情。他竟是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会有一点点痛。”石林说：“它长得很快的，能够帮助你的肢体融合，很快，它就像是没有断掉一样。”


    但是，但是……


    希瑞发现自己的脑袋都一片混乱——那根“头发”，那些塞满螳螂肚子里的铁线虫，那些画面一桢桢的从他的脑海里闪回，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绝望的躺在那里，被人开膛破肚。


    无数的铁线虫蜂拥而至……


    只是一下子，他的脸色就惨白得像鬼一样。


    石林的语气越发的温柔：“放心，它不会待在你的手臂里太久，它喜欢待在肠子里，那里的温度很适合，柔软的肠子是它发育起来的绝佳温床。哦对了，要提醒你一声，你最近一段时间饭量会比较大。”


    徐盛无奈的声音响起：“大人，你就不要吓唬他了。”


    石林有点可惜的样子：“……好吧。”他伸出手拍了拍希瑞的肩膀：“吐出来吧。”


    希瑞如临大赦一般疯狂抠着自己的嗓子，一团混杂这鲜血还有呕吐物的黑线团被他吐了出来。


    那根黑线扭动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这里，没有人知道它会去哪里。大家拒绝深思这件事情。


    他们的目光在希瑞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去。


    只有希瑞站在原地，双手握成拳头。巨大的后悔在一瞬间把他淹没，他的手确实是长回来了。但是他也丢失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他付出这样的代价，成功吸引了初代的注意，但是他却在最后关头退缩了！他以为自己跟那些弱者们不一样，但事实告诉他，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初代、初代……手指都快把掌心掐破了。他之前确实太天真了一些，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又便宜又美味的午餐，旁人也不是傻子，当然是这里面的代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


    他的心一会儿飞到未来他成为初代的风光模样，一会儿又变成他被变异昆虫分尸的场景。恐惧，羞耻，向往种种情绪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正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候，石林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尼娜。”


    他在叫今天新来的那名女生的名字。希瑞对于这种人并不感兴趣，她跟时钟意就是两个废物，时钟意已经非常废物了，这名女生更加。


    她甚至只是一个纯净人！


    如果不是石林叫她的名字，他甚至不会扭过头去，此时看过去，才发现她跟时钟意一起，这两个废物竟然组在一起，要对抗变异螳螂？


    他有些好笑的想，初代来这里也不是纯然没有好处，你看，这种废物不就是可以被筛下去了吗？


    正好让那些大人物看看，培优计划可不是什么他们随便塞东西进来的地方，实力不够的废柴就不应该来这里。


    他看到叫尼娜的那名女生，应着石林的声音，扭头看了他一眼。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别的回应，像是叫住她的不是初代，而是一个普通人一样。


    这种反应让刚刚在初代面前吃了大亏的希瑞非常的不爽。他的目光落在尼娜的脸上，想要找到证明她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吓傻了的证据。


    但是她就是这样平静的往前走，走到一半，她扭头看到驻足不动的时钟意一眼。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尼娜皱了下眉头。她回过身，竟然把时钟意拖上解剖台。


    时钟意瑟瑟发抖的靠在解剖台前，他的声音并不小：“怎么这么快就到我们了？这些螳螂被铁线虫吃空了，铁线虫喜水，我们只要带桶水上来，铁线虫感应到了水，就会自己从螳螂的肚子里爬出来。”


    石林“哎呀”一声，扭过头问徐盛：“这滑头的小鬼叫什么名字？这么会钻空子。”


    徐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目不转睛的看着尼娜，随时做好冲上去救人的准备。听到石林的话语，整个人都有些不在状态：“啊？”


    石林说了句：“算了。”


    尼娜听到时钟意的话，并没有露出错亿的表情，而是冷静道：“你觉得这么大的破绽，石林会不知道，会给你去找水的机会吗？”


    “是呢。”石林点了点头：“附近能获得的水源都暂时被关闭了。”


    时钟意这个时候反而是不害怕了 。他顶着颤抖，从门口走过来，问看起来更有主意的尼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尼娜勾起嘴角。


    怎么办？她等待这场战斗已经很久了。


    但是，她没有回答时钟意的这个问题，反而是扭头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时钟意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文化课分数第一，破例入选。”


    “原来如此。”尼娜点了点头，她似乎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文化课要学微积分吗？”


    时钟意疑惑的忘了她一眼：“什么？”


    尼娜歪了歪脑袋，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回答他这句话，她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这样一句话。


    就在他们交流的时候，装有螳螂的笼子再次被滑轮送了过来。


    希瑞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有些发紧，他不受控制的向前一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想看到尼娜他们被虫子分尸的惨像？


    就在笼子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原本随立站立的尼娜竟然率先冲了出去。


    “别。”他的话语竟然跟时钟意的声音同时响起。


    可是尼娜的速度太快了，一个纯净人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徐盛的眼睛已经无法接受接下来的一幕，而绝望的闭上。


    这个时候，他听到旁边石林传来一声“咦”，他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幕让他不受控制的瞪大眼睛。


    尼娜冲进笼子里，在其他人看来，不亚于羊入虎口，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毫无悬念的死在里面的时候，结果当笼子的门再次开启，走出来的不是叼着半截残肢的变异螳螂。


    而是四肢健全的尼娜，他们再次揉了揉眼睛看了一遍，是的，是尼娜没有。


    她浑身健全，一个手指头都没有落下。


    那只变异螳螂呢？难道笼子里是空的？他们脑海里蹦出这样的猜测。


    但是，很快这种猜测也被打破。


    他们看到尼娜的手里拖拽着什么东西，某种不妙的预感打着他们的脑壳。


    他们看着尼娜，看着她就这么平平无奇的走出来，手里拖着那只变异螳螂。这场景，就像是看到一只羊叼着一只老虎一样，让人不知所措。


    直面这一幕的时钟意更是理解不能：“你……”


    尼娜抬起头，看向笼子外面的石林。


    她伸出手拽着那只在她的手里，听话得像是一只小狗一样的变异螳螂。它匍匐在她的脚下，感应到那像是母亲的温柔的手落在它的头颅上方，。


    痛苦和绝望仿佛都因此被平息，它沉默而又平和的死去。


    “怎么回事？”


    希瑞听到旁边传来的惊呼。他自己也是恍恍惚惚的模样，这个纯净人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人都对这一幕理解不能。他们不相信尼娜，一个没有任何昆虫血脉的纯净人，会对变异昆虫有着这么强大的压制能力。


    他们扭头望向石林，希望是因为石林的铁线虫，导致这只变异螳螂提前死去。


    但是在他们往石林看过去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这个从刚刚见面开始，一直保持微笑表情的初代，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沉默的注视着尼娜，这种目光不像是刚刚看学生时的模样，倒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跟他同等的存在。


    尼娜接下来的动作让其他人不再抱有丝毫侥幸。


    她没有放过这只死掉的虫子，而是用手把它拆解成一份份，所有的器官被她摆成一排排，放在了台上。


    到最后拆解螳螂腹部的时候，那些塞满螳螂腹部的铁线虫，竟然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摊成一片。


    时钟意已经无法说出话了。他不知不觉的靠近门口站立，眼前的尼娜让他陌生。


    她做完这一切后，抬起头，朝向石林的方向说了一句话。


    王奕站得地方比较远，听得不是很清楚，他正要眯起眼睛辨认尼娜的口型，就听到旁边冯朵的声音：“……我，的……解剖作业……完成得怎么样？”


    王奕的心脏此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她竟然在对着初代挑衅！


    果然，冯朵的话语说出了他的心声：“乖乖，这次进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怪不得……”


    怪不得，会有初代愿意做她的引路人。


    王奕在心里面补完了这句话。


    第90章


    如果说,尼娜上去的时候，众人的目光是同情，是叹息,是可怜,又带着点隐约的幸灾乐祸。


    那么当她下来的时候，那些目光统统都不见了。他们甚至不太敢跟她对视，只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她的表情跟上去的时候一样的平静，就像是这件事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情，跟喝口水，吃口饭一样普通。


    如果说一开始，希瑞拼命的想要找证据证明她的平静是伪装,是装模作样。那么现在，他几乎已经停止运转的脑袋,蹦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她当然平静,从她上去，到下来，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十分钟。


    这还是加上她中间慢悠悠拆解那只变异螳螂的时间。


    她真正战斗的时间，是她进入笼子里的那几十秒, 几十秒足够一只变异螳螂杀死自投罗网的猎物，它的大刀弹射出去都不需要一秒时间, 几秒钟之内, 猎物就会被它片成几片。


    但是在她眼里，也许那只螳螂才是猎物。


    事实上, 对于此时的尼娜来说, 她远远没有得到满足，激发出来的战斗欲、望无穷无尽, 仅仅只是一只变异螳螂，根本不足以她平息那沸腾的鲜血。


    当那只螳螂被分解成一块块，她仍觉得不够，下意识抬起充满攻击性的眼朝四周望去。


    然后她看到了——恐惧。


    旁人眼中的恐惧，像是热天里浇下来的冰水，再感到畅快淋漓的同时，那沸腾的鲜血也被冰得降下了火。


    她缓缓的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测验，远远没有到你应该去的战场。心中有个声音响起。


    那未来的战场什么时候能来呢……尼娜已经迫不及待了。


    解剖台的门打开。她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时钟意，时钟意竟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差点要跳起来。


    呼——尼娜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时钟意的反应再一次让她如同吃了一口冰淇淋一般，竟是忍不住发出叹息。


    是的，这才对。这才是你应该有的反应。


    你该恐惧的，不该是徐盛，也不该是石林，应该是我。


    尼娜嘴角勾起了一下，又落了下来。她的目光从徐盛的身上移开，落在了石林的脸上。


    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沉默的凝视着她。


    发现她的不对了吗？是的，应该发现才对，她从没有想过隐藏自己。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呢？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她还要向谁低头呢？


    不管什么样的风浪，来吧，来吧，都来吧！


    她只担心来的风太小，吹不灭她心中的火焰，来的浪太低，扑不掉她沸腾的鲜血。


    他们会如何看她？会在背后用着微小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吗？也许连名字都不敢念，只能躲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里，宣泄一点自己的内心的复杂情绪。


    终于，尼娜的目光转到了希瑞的脸上。


    在所有人鸦雀无声的时候，她默默地走到了希瑞的身边，站立。


    希瑞的脸绷紧，他脑海里甚至荒谬的蹦出来一个猜测——难道她知道自己之前脑袋里的想法。她要来找我麻烦来了？


    她会杀了自己吗？像对那只螳螂一样？她会从哪里出手呢？希瑞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该怎么抵挡？


    他根本抵挡不了，他已经开始恐惧了！


    但是尼娜只是站立在这里，对他说了一句：“你打得很漂亮。”


    是的，尼娜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记得这个男生，他跟变异螳螂的对抗，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忽然明白，所谓的恐惧其实只是阻拦她向前行走的阻碍。


    她不该去想她该怎么做，她能不能做到。她为什么做不到？她曾眼睁睁的看到那些强大的变异昆虫在她的手里，轻而易举的被解决。


    那些东西，她总觉得是尹青荇做的，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总是想自己的曾经如何如何，可是她还是曾经的自己吗？


    到底是她做不到，还是她在给自己受限？


    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枷锁。


    她是尼娜，她也不是尼娜。


    尼娜跑得没有她快，而她可以轻易的超过旁的进化者，在他们的诧异的眼神中一骑绝尘。


    尼娜的手很软，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迹，所以那只手经常伤痕累累。但是她的手却可以轻易的掰断一只变异蝎子的尾巴，就像掰一块饼干一样轻松。


    所有人都跟她说，你不一样了。只有她自己还不觉得。


    过去的记忆成为幻影，尼娜明知自己身上有一股力量，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那是尹青荇送给她的宝藏，而她像是一个空守宝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启的笨蛋。 。


    按理此时，应该到下一个小组上去，但是却没有人动。人们还停留在上一场战斗久久没有回神。


    这时，石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快要孵化出来，却死在了这里，有一些可惜。”


    初代发难了！学生们的脑袋里的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他们连呼吸都不太敢用力。终于！终于！这一幕到底还是发生了！


    初代会怎么做？他会杀了尼娜吗？


    尼娜又会怎么做？会抵抗吗？会吧，一定会的。可是，这有作用吗？那是初代，不是随随便便的变异昆虫，但是……尼娜应该还有潜在的实力吧？ ……她会不会又一次创造奇迹？


    众人一阵头脑风暴，沉默的空气都仿佛被他们读出来腥风血雨。


    尼娜沉默的看了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应。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这种反应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她没有服软！她一点都不害怕！那可是初代！


    已经有人在内心咆哮起来，某种说不出来的，也许是期待，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但是尼娜只是觉得石林这句话又不是跟自己说的，她冒冒然上去接茬会显得很奇怪。她准备看一下石林是什么意思。


    当然，众人猜测的有一点没有错，她确实不畏惧，从她敢直呼石林两个字就能看出来。她从没觉得自己低石林一等。


    就好像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她从不该在任何人的下面，没有谁敢如此冒犯她。


    但是尼娜并不觉得这个想法奇怪，反而有种理当如此的想法。


    奇怪的又何止是这一点呢，可是尼娜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她也从不会去质疑内心里的声音。


    那本就是她的想法，不是吗？


    然而石林却没有下一句。他只是叹息一声，就真的只是叹息一声。与旁观的众人遐想连篇不同，当事人其实没有那么多想法。


    石林确实有点可惜，但不多，因为那些家伙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烦心。谁会为几根头发的掉落而跟人大动干戈呢？


    不过，他确实有一些意外。在尼娜的身上，她确实表现出来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制。这种压制甚至包含了他的铁线虫在内，哪怕那已经是繁育出来的不知多少代的铁线虫，但是它的等级是远远超过变异螳螂的。


    如果尼娜身上有变异昆虫血脉，他甚至会怀疑她是另外几名初代遗落在外的血脉。


    但是她不是，她仅仅只是一个纯净人。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石林本来只是心血来潮，想要看看周含香是哪里不对劲，竟然成为了一名纯净人的引路人。


    此时，忽然稍微理解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就算尼娜表现得再如何优秀，她也远远没有达到让一名初代做她引路人的地步。


    而且还是从最早时期就存在的初代。


    这代表，这名初代是正儿八经的把其当做自己的继承者。甚至比继承者还要过分，除非尼娜是尹青荇的私生子，否则他真的想象不能。


    这次试探就到这里吧。石林这么想，这些小孩子毕竟是队长曾经寄予厚望的存在。不是他能够随便玩弄的。


    想到队长，石林的内心，竟然忍不住对这群孩子升起一丝嫉妒。


    曾经，他也跟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一样。那个时候，真的是一个天才横出的时代，就连他也没有办法成为其中的核心，有太多太多比他优秀的人了。


    他们聚集在队长的身边，每个人都把孟悦心当做自己的偶像。


    他们向往她，努力想要成为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让队长的目光能够落在自己的身上。


    本来就是天赋极好的天才，再加上自己也努力，又遇上良师益友的引导和栽培，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在为他们弯腰。


    没人知道石林此时在想什么，他们只看到石林摇了摇头，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一句，就离开了这里。


    他为什么摇头？他是什么意思？尼娜这样冒犯他，他为什么没有教训她？


    他退让了吗！ ？他竟然退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旁像无事人一般的尼娜！他们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为热切，如果目光有能量，这一刻，尼娜几乎要被他们烧穿了……


    石林推开门，他依旧穿着那套居家服，随便找到一张黑胶唱片放在唱片机里。如果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就会发现他的住所竟跟几百年前没什么区别，有着许许多多的古董存在。


    他近乎固执的维持着过去的习惯，似乎想要证明有些东西并没有被改变。


    唱片机里的声音慢悠悠的唱响，几百年前流行歌手的声音响在这个房间里。


    他沉浸在过去的快乐中，顺便鄙视一下，现在的人类一点娱乐爱好都没有。


    石林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开了一瓶产自茅台的白酒，虽然都说白酒放得越久越好。但是时间跨越太久，这种酒已经无法保留它原来的口感，只能作为基酒勾兑新酒，从而提升口感。


    这种酒如今你就算是去土里挖都不一定能挖到，也就几个初代手里还有存货。但是是真的喝一瓶少一瓶。就连石林这样的身份，也只敢小心翼翼的浅尝，不敢豪饮。


    他倒酒的时候，故意让醉意熏上来，真正想醉的人，喝茶都能醉。在那醉意上头的时候，过去的回忆仿佛重新浮上心头。


    在记忆里虚幻的脸被朦胧的光覆盖，看不清面容，他只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排成一排，走在马路的中央。


    “喂，小家伙。”忽然前面的人回头叫他：“你能喝酒吗？”


    他涨红着一张脸，大声说自己能。


    接着画面一转，他们进入了餐厅的包厢，一堆人把包厢挤得满满当当。


    嘴里说自己能喝的石林，结果一口酒就辣红了眼。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能喝还要逞强！被呛到了吧！”


    “别这么说，这可是我们的新星，给我们的新星再上一瓶！”


    “过分了吧，一瓶怎么够，必须得两瓶才对！”


    在喧闹声中，队长走了过来，原本吵闹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她的面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让你们出来放松，你们就在这里欺负新人是不是？”


    其他人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像罚站一样站起来：“队长。”


    这时，被众人围着的她扭过头来，看向站在所有人身后的石林：“石林，要是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石林向前一步：“队长……”


    酒水似乎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来，他红着眼告状：“队长，他们都欺负我……所有人都在欺负我……”


    队长像过去一样，温柔又包容的注视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队长已经越来越不怎么回应他了。石林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结果身边的人全部都离开了座位。


    “吃完了，该走了。”他们说。


    “你们就走了？总得有个人来买单吧。”有个人忽然道，接着，她朝他望过来，而她模糊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啊，是她啊。


    石林记起来她是谁，就在他想起来的时候，原本被光笼罩的脸一个个都变成了熟悉的模样。


    她冲石林道：“喂，交给你怎么样？”


    “不是吧。”另一人说：“你们这些人也太不厚道，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买单。”


    “总得有人来买单吧。”又有一人道：“我肯定是不行的，我爸妈等我回去好久了，我已经让他们等得够久了。这一次任务结束，我就要回去了。”


    就像是接龙一样，每个人都说出自己不能留下来的原因。


    “就算如此，也不能把这件事，交给石林吧？”


    “那怎么办呢？”其他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我们都留不下来啊。”


    他们像以往一样看向队长，队长总是会有主意的。


    “队长，谁来买单的啊？”


    队长看向石林：“石林，你可以吗？”


    彼时的他，昂起胸膛道：“我可以！”他并不知道，这句可以的代价那么沉重。


    死者去了往生，活下来的人却困在了过去。


    躺在沙发上醉成一摊的石林，他脑后的无数根白头发不断地往后蔓延。


    而看起来陷入烂醉的石林竟是无意识的笑了起来：“来吧，来吧……”


    那些头发出现了片刻僵硬，最后竟然猛地朝着石林蜂拥而去，像是要把他整个吞噬。


    原本瘫在沙发上的青年整个被虫子淹没，过了不知多久，一只手掀开了已经僵硬死去的虫子。他浑身赤、裸的从虫尸堆里站出来，伸出手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跟之前一样宽松的衣服。


    在他光洁的背上，有一处洞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能够看到里面蠕动得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宽松的居家服遮盖了这样的画面，站在镜子前的青年照了照镜子，原本披肩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成为了寸头。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对着镜子咧开一张嘴笑：“你看，我再一次赢了。”


    ·


    后面的解剖课就显得平平无奇。也许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太刺激了，众人的阀值不受控的被抬高了不少，哪怕后面也有表现不错的学生，却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冯朵抱着胸口看着王奕轻松的把那只变异螳螂解决掉。他的那身骚包衣服竟然真的穿上来，甚至还没有弄脏弄乱。


    这一点，冯朵是佩服的。


    她嘴里道：“我觉得我跟你分在一组，是对我的浪费，你看，我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王奕慢腾腾的分解这只变异螳螂，他的动作竟然跟尼娜没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他在对那只螳螂的腹部动手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然后避开了那里。


    冯朵发出一声嗤笑。王奕当做没有听见。


    在石林离开以后，徐盛的表情并没有好上多少。要是以往，他肯定会在这个时候发下威风，美名其曰压一压学生的气焰。


    但是也许今天他已经精疲力尽，懒得再去管学生们如何，有些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就带着其他学生们，几乎可以用迫不及待来形容，迅速离开这座培养巢。


    石林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徐盛有一些东西没有跟学生说，而是藏在心里头。


    从某种角度来说，作为最老的几名初代，也是对培优计划最支持的初代之一，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跟石林打过交道。但是石林的培养巢，徐盛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个培养巢里是少数几个对培优计划开放的培养巢之一，在别的培养巢一堆这禁制那禁制，石林的培养巢可以算是危险最小，对于培优班的学生来说最温和的一座培养巢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石林就没有威胁。


    徐盛的同事就跟徐盛说过，培养巢里最危险，最不可控的不是培养巢里面的变异昆虫，而是初代。


    如果说，你去这座培养巢里，遇到的最大的危险，那么就是有一天，你在里面看到了初代的时候。


    一般这座培养巢里的初代不会主动出来。当他做出跟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举动的时候，其实就证明一点……


    徐盛当时见同事突然停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嘴巴一样。他被胃口吊得好奇，没有注意到他眼睛里的恐惧。


    只是下意识的催问：“什么？”


    同事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到的样子：“那就是说明这个初代已经开始逐步失控了，遇到这样的情况，能跑就跑，实在不能跑，千万千万不要做出刺激到他的事情，一定要稳住他的情绪。也许，还能活。”


    徐盛问道：“什么算是刺激到他的事情？”


    同事说：“恐惧。你不能恐惧，要把他当做普通的人一样，你的恐惧就是刺激他最好的良药。”


    怎么才能不恐惧！


    徐盛甚至想，要是自己不知道还好，说不定，他还能做到一点，可是他偏偏知道！


    越是知道，就越是恐惧。


    那是没办法控制的情绪。


    没人知道，此时徐盛背后的冷汗早已经被衣服浸透。他已经拼尽全力不要露出恐惧的情绪，但是他知道，石林一定看出他拼命掩藏的恐惧。


    他几次的试探，都让他的心跳到嗓子眼了。


    他也没办法去提醒他的学生们，这种事情知道的人反而会更害怕。没人知道他们当时离生死只有一线。


    如果不是尼娜——


    想到此，徐盛心中竟然蹦出来一个诡异的想法。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在因为初代的出现，而兴奋疑惑并且害怕恐惧的时候。她却表现得如此的平静？难道她知道石林快要失控了？


    可是不对，这种事情就是知道了，才更难做到保持平静。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当时的行为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


    徐盛很想要去问一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看到时钟意那个小子竟然像是忘记了恐惧一般，主动找上尼娜问问题。


    “你之前……”时钟意实在顶不住内心的好奇：“问我的那个微积分到底是什么？”


    尼娜脸上出现了一点空白，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了时钟意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我在资料库曾经看到过这种题。”时钟意忽然冷不丁道：“我当时没看懂，如果不是你提出来，我不一定想起来。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


    第91章


    面对时钟意的疑惑, 尼娜反应并不在时钟意的意料之内，她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解，像是忘记自己曾经口里说出去的话一样。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心里面仿佛有个声音对她说道。


    “所以呢？”她反问了一句。


    看出她的态度,时钟意不敢强硬的逼问,只能涨红着脸说了抱歉。


    随着时钟意的退让，其他人的视线也慢慢从他的身上挪开了，此时的尼娜是众人视线的焦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众人的注意。


    时钟意退到角落里，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意外自己刚刚为什么有勇气站在尼娜面前问这件事情。


    但是他实在太想要知道了。


    那未知的字符就像是代表真理的光，照亮了未知的世界。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一点。


    人类遗忘了这座曾经的智慧圣堂。


    只有这名孤独的少年在若干年后小心翼翼的走入了这所因为无人踏足而变得破败的圣殿，他的眼睛落在那因为无人问津，而沾满尘埃的玄妙字符里。


    一个个探知问题像是星辰点亮了他的世界, 少年的眼里流露出充满求知欲的光芒。


    他伸出手，拭去了上面的灰尘……


    这次因为初代的插手, 培优五班的学生死了两个, 因为一些小失误，被变异螳螂抓住给切片了。


    徐盛在回来的路上，从劫后余生的状态中出来，脑袋里面突然蹦出了这样一件事。


    相比较所有人都出事, 只是死了两个，其实是还能接受的事情。


    哪怕这些学生真正的从培优班毕业,大部分也不能活到寿终就寝……徐盛感觉自己的想法有点走深了,及时刹住了车。


    这并不是他这种小人物需要思考的事情。


    没有人会去管那两个死去的倒霉蛋，学生们小声热烈的讨论着初代,讨论着尼娜。如果不出意外,尼娜将是这一批年轻天才中闪闪升起的新星。


    但是徐盛事后还是要提交一份报告，给上级部门简单描述一下意外发生的原因, 至于家长，得到的大概也就是一句话。


    那句话不会太温情，甚至有些冷漠——


    “抱歉，您的孩子在上解剖课过程中，因为操作失误，不幸遇难。”


    徐盛在心里面摸排了一遍，以免到时候自己会忘记，倒不是连句话都不敢跟家长说，主要是怕自己没控制自己说多了。


    初代者参与的事情是绝对不能透露的。特别是这里面还可能涉及到初代失控的敏感问题。


    想到这里，徐盛就忍不住头疼。


    他看了眼学生，又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平常的时候说了多少遍了，哪方面要注意，哪方面要小心。结果还是重复犯同样的错误！


    知不知道，这种事情马虎一点，是会让自己送命的啊！


    徐盛的低气压，让原本还有些兴奋的学生们又像小鹌鹑一样安静下来。


    他冰冷的眼睛压在所有人的头顶：“怎么不出声了，继续啊？”


    “说啊！大点声！”他的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忽然冷不丁的点了名：“王飞，刚刚怎么回事？上次犯的错误还犯？你是草履虫投胎，记忆只有三秒吗？”


    “还有你，笑什么？你以为你表现很好吗？要不是你队友中间把你拉了一把，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所有人都被他骂了一遍，就连希瑞也没有放过。


    他的视线在希瑞的手上停了一瞬：“手还好吗？”他毫不留情的戳着希瑞的痛点：“如果不是那位大人出手，你的手就真的断了。 ”


    “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已经开始沾沾自喜是不是。”他哼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但凡再仔细一点，其实根本不用断手。”


    另一名跟希瑞同组的学生试图站出来帮希瑞说话：“教官，要不是我……”


    “轮到你说话了吗？”徐盛的目光扫过去，他立刻闭上嘴。


    “要不是，要不是，你也知道要不是，你不会以为我不点你名字，是觉得你没错吧？”


    那名学生立刻涨红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羞愧吗？羞愧就对了。你们不羞愧，我都要为你们感到羞愧！”徐盛冷着脸道，直到所有人都不出声，他忽然冷不丁的念了一声“尼娜”的名字。


    原本沉默的众人立刻竖起耳朵。


    尼娜抬起头就看到徐盛正用不苟同的目光望着她：“我给你分配的小组队员，你是不满意吗？为什么从头到尾，你都没有让你的同伴参与？你是打算以后所有的事情都给他做到吗？”


    尼娜还没怎么样，时钟意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人面对徐盛的话，要么垂着头听训，要么沉默无声。但是尼娜不是，她抬起头，也没做出什么桀骜不驯的表情，甚至可以说表情平静。


    她就用那种今天早上吃什么的语气：“我以为这点你知道。”


    徐盛皱起眉头。


    尼娜的反应再一次超出他的预料。尼娜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比带着情绪更具挑衅。


    “变异螳螂不是他能够应付的。这是超出他能力的作业。不只是他，有很多人都完成得很勉强。


    你应该比我更知道，让他们去面对远超自己能力的家伙，就是在逼他们去送死。 ”


    时钟意一脸诧异的抬起头，她怎么敢！


    其他人的呼吸更是都屏住了，她竟然敢反抗教官！


    就在他们以为徐盛会气得发疯的时候。徐盛竟然笑出声，他一边笑一边点头：“好，很好。”


    他竟是朝着众人鞠躬道歉：“没错，都是我的错！我向你们道歉！”


    被他的行为吓到的学生们，心里哀呼，完了，教官已经彻底疯了。


    “你说得很对，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学生，但是！”徐盛望着尼娜一字一句道：“培优班从来就不是什么信奉善男信女的地方，来到这里，就要做足生死不由人的准备。


    我是护不了所有人，但你也护不了所有人！


    你今天帮他把所有的危险都解决了，你能次次都做到吗？当你有一次没有做到，你说他到底是会感激你，还是会恨你？ ”


    时钟意苍白着脸看向尼娜，希望她不要继续跟教官顶着干。


    但是尼娜并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只见她回视教官：“那是我的事情。”


    “很好！”徐盛一边点头，一边因为被气得，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更显得容貌昳丽。


    他气过头了，竟然是笑着的，一边笑，一边还鼓起掌：“大家都听到了！既然尼娜同学对自己这么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救所有人！那么以后！


    “但凡有一个人死了。”他盯着尼娜，每个字都那么用力：“那就是你的责任，你不是很能吗？不如干脆多做一点，我们的事情，你全部负责好了。”


    徐盛努力想要从尼娜的脸上找到他想要找到的情绪，他甚至希望能够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丝愤怒或者是拒绝。


    但是他再次希望落空了，尼娜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她甚至理所当然的点了头：“可以。”


    徐盛咬着牙：“希望我们的尼娜同学以后不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大家都来见证。包括时钟意同学自己……”


    时钟意宁愿自己当时死在变异昆虫的口里，也不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脸色苍白得看着教官和尼娜的冲突不断升级。


    不，不能这样说，尼娜一直都是平静的，是教官单方面的冲突在不断地升级。


    很明显，教官已经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要是他更有勇气一点就好了。时钟意想，要不是他，尼娜跟教官根本就不会吵起来。


    他没有想到尼娜会为了他跟教官对质，虽然他觉得教官说得也没有错。他确实不能什么事都让别人帮他去做。


    哪怕他自己都知道——


    时钟意就是没有办法独自对抗变异昆虫，他是典型的眼高手低的废物。


    除了文化成绩好，什么都不是。


    就算所有的文科分都是满分也没有用。


    因为变异昆虫不会想文字里描述的那样，乖乖的躺在那里等待人去写解。


    他甚至想对尼娜说，你不用管我的。


    但是他却连说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废物。是的，他真的是个废物。


    是不是自己死掉就好了呢？


    也许当时死在变异螳螂的嘴下就好了。


    为什么要救他呢？


    时钟意整个人陷入情绪沼泽之中。


    所有人都不出声，也并没有对徐盛的话语做出任何回应。


    四周真的静极了，只有教官喘气声，过了好一会儿，那喘气声也没有了。


    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让大家回去写研究报告，明天交。报告的内容就是今天的解剖课上发生的事情，针对变异螳螂的生活习性，分析它的弱点，同时总结自己的缺点，写出自己哪里还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相比较今天经历的惊心动魄，它太普通了。所以，徐盛说起这个，也是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


    他吸取教训，这一次没有看尼娜，于是错过了尼娜脸上第一次平静被打破的表情。


    在徐盛离开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下意识的避开了尼娜，不动声色的给旁人递眼色，示意去旁的地方说话。


    等到尼娜反应过来，想要去找人问问情况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时钟意听到有人叫他，他怔了怔，就看到尼娜似乎遇到什么不解的难题的样子。


    时钟意的心猛地往下一落。


    他想，她是后悔了吧，当时一时冲动答应了教官的要求，其实他本来就没想要……


    这样的想法终止在尼娜张开口的那一刻。


    “研究报告，是什么？”她的眉毛纠结成一团小疙瘩。


    时钟意意识到，事情跟自己猜测的，存在着很大的区别。


    “研究报告……”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是研究报告啊……”


    尼娜皱着眉头望着他，时钟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内容简直离谱，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尼娜不会以为自己故意敷衍她吧。


    时钟意忙不叠的解释：“就是要把今天的课堂内容用书面的报告写出来，你是不是不知道报告的格式，我这里有范本……”


    尼娜的眉头松了松，接着再次攥成一个小疙瘩：“这种东西非要写吗？”


    时钟意怔怔的看着尼娜，竟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复才好。


    才跟教官顶撞，现在连报告都不肯交了……他简直不敢想明天徐盛知道了又会怎么发疯。


    她真的半点面子都不肯给教官留啊……


    尼娜眉头皱得死紧，以为时钟意的沉默是无声的拒绝，不甘心道：“非得写吗？”


    时钟意心都要被攥紧了，他不敢质疑尼娜的决定，但也不敢看明天徐盛继续发疯，然后创死所有人。


    情急之下，他竟是用着请求的语气：“不不不，报告还是要写的！这关系到我们毕业的打分，你千万不要因为为了顶撞教官，而不写报告！”


    他甚至主动请缨：“我可以帮你写的，我速度很快的，完全不需要你操一点心。真的，你明天千万别再不交研究报告。”


    那结成疙瘩的眉头松开了，直到听到尼娜应了一声好。


    时钟意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气，他抹着汗，想着自己无形中解决了一场灾难。


    大不了今天去资料库熬个夜，这又不算什么！


    “资料库？”尼娜第二次听到这三个字，终于没有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问道。


    时钟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的把心中想的话给说出来。


    他有些懊恼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多说什么，此时面对尼娜的疑问又不敢不答：“就是资料库……”意识到自己再次重蹈覆辙，时钟意不等尼娜做出表情，立刻改口：“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建立的大型资料储存数据库。


    它一开始建立的初心，是当时生活在21世纪的人类，知道自己无法等到那位存在醒来，于是专门为她建造了一个能够保留几千年而不毁的资料库。


    生命总有一天会消亡，但是数据不会……”


    时钟意在解释这件事情的时候，眼里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光芒。 21世纪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一个世纪，他们创造了无数奇迹。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他，没有注意到尼娜脸上的表情其实是茫然不解的，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但最后那茫然的表情在某个瞬间被抹去了，尼娜的脸再次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她”正专注的看向时钟意。


    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地方。


    “带我去。”时钟意突然听到了尼娜的声音，与之前不同，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旋律。


    他的脑袋一涨一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样。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对上尼娜的双眼，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颠倒。


    有什么东西像是被人遮住了，他像是被人支配的木偶一般，眼神呆滞的应道：“好、好的。”


    尹青荇抬起头，目光朝旁边望去，因为她的降临，某种东西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她必须抓紧时间。


    第92章


    蓝白的屏幕闪烁着一个个字符,原本看起来懦弱的少年在进入这间机房的时候，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甚至让尹青荇有些意外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与时钟意自认为自己是个废物不同，在尹青荇看来, 他体内的变异昆虫血脉被压制到了很低很低的程度, 几乎与纯净人无异。


    是个不用担心会受她影响而立刻堕虫的人类。


    是的，此时在尹青荇的眼里，目前人类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几乎不能靠近，一靠近就会自己毁灭的危险人类，一种是要么体内没有变异昆虫血脉的纯净人，就算体内有昆虫血脉，但是却很稳定的安全人类。


    而她那意外的一眼, 并不是因为少年前后反差太大，让她侧目。


    而是原本被她轻易影响神志的少年在这一刻竟然在没有任何人干预的情况下, 自己恢复了意识！


    作为虫母, 操控他人的能力刻入本能，如果说周含香临死前的觉醒还能算是上一任虫母能力太差。但是尹青荇如今力量之强，想要控制一个人类简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哪怕她为了收敛，几乎只用了不到亿万分之一的微末力量。


    但这也不是一个人类可以轻易突破的屏障。


    人类, 在此时的尹青荇看来何其渺小的存在，也许她只需要稍微用力一点呼吸, 他们就会因为她这不经意泄露出来的力量而死掉。


    时钟意什至并不是人类里强大的那一类。


    但是他在进入这小小的机房时, 原本混沌的灵魂竟然意外的挣脱出来。他表现出了与在面对变异昆虫的懦弱完全不同的强大。


    是的，强大。尹青荇能够感受到少年从自而外散发的自信与沉着。


    这遍布电线,时不时闪烁着蓝白光芒的机房,好像构成了少年的新世界。而在这个新世界里，少年是里面的王。


    他娴熟的打开了那一台台机器,它们在他的手里如此的听话。一段段数据从屏幕上跳跃而过，时钟意敲打着字符，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看着那些不被外开放的板块逐一展现。


    他回过头，望向尹青荇的目光中竟是多了一丝清明：“……你怎么会在……”


    就在此时，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他之前在看到尼娜的一瞬间，脑子像是突然失智了一般，竟然毫不犹豫的带着尼娜闯入了机房。


    这是他从不对任何人吐露的秘密。资料库有一大部分机房从来不对外开放，培优班也只能使用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足够培优班的学生使用，但是时钟意并不满足。


    在面对变异昆虫，他早早就认清自己的不足。别人眼里，时钟意只是个文化成绩好的废物。


    后虫灾时代，人类的价值靠猎杀变异昆虫来变现。大部分人认为，你就算是文科成绩考出花来，杀不了变异昆虫，那么对于社会就是没有价值的。


    他们不知道，时钟意在因为人才断层，从而逐渐被现在的人类放弃的科技知识面前，表现出了跟面对变异昆虫时完全相反的天赋和能力。


    为什么后虫灾时代，科技会逐渐被人类抛下。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加减问题，因为培养一名狩猎变异昆虫的战士你只需要一年或者两年的时间，但是培养一名研发武器的设计师，你需要花十年，二十年，这其中，你还要保证这名设计师从一张白纸到成为真正能够创造杀死变异昆虫武器的设计师期间，所消耗掉的所有资源。


    先不说这个时间足够培养多少优秀进化者了，在如今资源极其紧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条件去培育这样的人才。


    就连培优班这种地方，都根本没有教授专门这方面的课程和老师。如果不是资料库跟那位存在挂钩，为了减损资源损耗，这一大批不怎么用得上，却要花费不少燃料的机器都要被关停。


    而都关停了，再开启就了了无期，随着下一代人再次长成，他们对于这些笨重又占地方的机器只会更加忽视，也许就会送去销毁，甚至销毁都懒得销毁，直接丢在某个没人光临的野外，让其曝光在风吹雨淋之下。


    在没有人维护和精心保养下，即便是建造初期的人类如何巧思，努力想方设法扩展延长它们的生命。它们依旧很快就成为真正的废铁。


    但是如果资料库跟那位挂钩，那就是两个性质。


    没人能保证那位存在醒来后，知道自己的亲人遗留给自己最重要的一切被现在的人类当做垃圾一般遗弃。


    她是否还会选择站在人类这一边。


    这是人类仅有的，能够跟她重新建立起来联系的东西。哪怕是花费巨大的资源维护，他们也不敢抛弃。


    钥匙已经没有了，可是资料库还在。这些不断扩容且不敢有任何删减的资料库在这几百年，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仅是要维持这个资料库的日常运行，就需要一个几万人的团队。


    因为钥匙的遗落，导致资料库这个往日的权利阶级渐渐的被边缘化，但并不是说，资料库就没有人了。


    钥匙是能够开启资料库的所有内容没错。


    可并不是意味着，钥匙没有了，资料库就完全关闭不对外开放了。


    资料库内其实有许多内容是不设密，对所有人公开的。不仅培优班，目前人类城市里但凡有设立资料库的地方都可以通过连接资料库的公开网络密钥登入其中，查看这部分内容。


    而设密的内容又分一二三级，资料库内部目前解锁一级设密内容的一级程序员即便在钥匙遗落的如今，依旧是被其他人尊崇的存在。


    在一大部分人看来，他们有着玄妙的能力，可以解读那些怪异的字符，并做到旁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是遗憾的是，早在两百年前，一级程序员就开始近亲授课，他们掌握了太多知识，成为了这个时代最清醒，也最痛苦的人。


    他们不让后代接触变异昆虫，固执的保留纯净人血脉，每日只跟资料库的机器打交道，平常人少有能够见到他们的。


    发展到如今，目前的一级程序员已经寥寥无几，甚至成为了比初代更稀少的存在。


    在钥匙遗落之后，资料库更是有种一蹶不振的架势，早几年，他们还会招收一些伶俐的纯净人少年专门教导。


    如今这种行为都少之又少，大有就此沦落的样子。如果不是那位存在扛在前头，考虑到这些人如果真的没了，那些资料库的笨重机器也没有人会修，此时这些人大半能不能还留着都是问号。


    时钟意并不知道这些内幕，他也不是完全不懂资料库里面运作也是需要人的，但是在知道那些人只肯招收纯净人之后，就断了念想，也没有想要再去往里探索的想法。


    好在资料库里公开的内容里有一部分是包含初中数学。这些人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会仅仅通过这点知识就能够窥探到另一个世界的奥秘。


    但是有些东西之所以被当做是基础，并不是说它无用，正相反，它太重要了，它是打造一切宏伟建筑的地基，可人们只看到上方的高楼，忘记了土里的地基。


    以至于让它可以公开被人查询。


    可是大部分人登入资料库，查找的要么是变异昆虫的原始生物形态，变异昆虫的弱点，谁会去看几百年前的落伍的知识呢？


    他们远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在后虫灾时代的人类表现得要比之前的人类更功利一些，也许是融入了昆虫血脉的缘故。他们更好斗，更具有野心，但是在娱乐活动上的追求，却近乎没有，仿佛他们的娱乐就是去到野外与虫厮杀，所有不能狩猎变异昆虫的都是弱者，是不被人看得起的存在。


    所以时钟意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他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通过资料库自学了。他接触数学要比所有人知道得更早，谁会想到，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竟有人能够通过资料库上记载的一点资料就能够完成自学呢。


    很多人在老师手把手教导，搭配若干习题册帮助，也没能学进去。这种有门槛的知识内容本就是会在无形之中淘汰掉相当一部分人的。


    时钟意与大部分身具昆虫血脉的少年们不一样，在其他人讨论明星探险队从野外又狩猎了什么什么变异昆虫。他沉浸在那未知的世界无法自拔。很快初中的内容满足不了他。


    但是想要进一步获取新的知识却不得法门，直到他的特殊引来了培优计划的关注，他被特例选入，培优班的资料库向培优班的高才们开放了高中知识，也许是在期待某一天会有一份惊喜出现。


    然则到这一步，再想要自学却是初中知识难度的数倍。时钟意遇到了难题，那种不求甚解的痛苦比把他丢在变异昆虫面前让他自力更生还要绝望。


    但他也并不是不无所获，高中数学会教导学生一些简单的编程，这反而打开了他另一个世界。


    此时他开启的资料库已经不是对培优班开放的那部分，他轻松的解开了被前辈们锁住的那部分资料。这种知识并不算设密资料，只是随着时间，逐渐不再对外公开了而已。也许本来就不算是太隐秘的内容，前辈们锁得也很潦草，否则也不会被一个初学者开启。


    但仅仅只是这部分也依旧让时钟意看到了更多的天地。他偶尔看向自己的同学，心里面会有种隐秘的，不能跟人所说的骄傲——


    我知道的东西，远远比你们多。


    在那片浑噩的混沌中，他闯入了智慧圣堂，而圣堂的火炬用智慧破开了黑暗。他不再浑浑噩噩，与其他同学区分开，成为一个清醒的——


    废物。


    到这里，时钟意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势如破竹，在没有人引导的情况，他吸收知识的速度慢了下来，未知的东西虽然神秘，但是一直不求甚解却会磨掉少年的求知之心。


    也许随着时间流逝，他会逐渐忘记少年时的心动，成为跟其他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区别的人。


    他本也打算妥协，坚持下去是否还有意义。


    但是此时此刻，当他看向尹青荇时，命运再次垂怜人类。


    在时钟意的眼里，尼娜面对他的质问，不仅没有露出害怕恐惧的表情，反而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于是那恐惧转移到他的脸上。


    尹青荇竟是伸出一根手指，俏皮的做出动作：“嘘——”


    时钟意安静下来，有种生如死灰的平静。


    他看到她挪到屏幕面前，望向上面的内容。


    时钟意按理此时应该站起来，用身体挡住，但是他却迟迟不敢动。


    某种说不出来的恐惧袭击了他。


    眼前的尼娜似乎并不是尼娜，尼娜没有这么恐怖。


    也没有这么强的压迫力。


    沉默的空气像是无形的刀在剐着时钟意的皮肉，他无法想象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在他的想象中，他成为了带领敌人偷取资料库秘密的罪魁祸首。


    然而被他假象的敌人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命令，她只是专注着看着屏幕，甚至抬起手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时钟意绝望的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尹青荇皱起眉头，那些家伙们的反应太强烈了，这么强的反应，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变异昆虫。怎么人类的城市竟然比野外的变异昆虫都多。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再待下去，这个城市会毁掉的。


    她的眼睛有些不舍的离开屏幕，能被时钟意打开的版块自然不会是什么太重要的机密。


    看出这孩子很爱学习了，里面全是跟学习有关的内容，尹青荇竟然看到了一张高考数学卷子。


    2024年的高考卷，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尹青荇会参加那年高考。


    绝望中等待命运安排的时钟意忽然听到尼娜的声音：“这是哪里？”


    他睁开眼，发现尼娜身上那股摄人的气质消失了，她有些不耐烦的左右望了望，眼睛看了一眼，发现完全看不懂，又扭头转了回去：“这就是你说得资料库？”


    时钟意有点懵：“你刚刚……”


    尼娜忽然想起了——啊，原来是自己要时钟意带她来资料库查资料的。


    她要查一件事，这件事对她很重要。眼前的人也许能够成为她的助力。


    在心里的声音说道。尼娜完全不怀疑，她只是狐疑的看了眼时钟意，这小子能行？


    但是冥冥中嗅闻到了空气中存在的不安定因素，让她放下了这种想法。


    她拉着还搞不清什么情况的时钟意往外跑。


    就在他们离开资料库的那一瞬间。


    “哔——哔——”红色的警报声响彻天空。


    时钟意脸色惨白的看向尼娜，完蛋了，他们的事情爆发了。


    就在这时，他们撞上了其他被警报声吼出来的学生，时钟意惶惶无助的样子看起来很突兀。但是他从来都是这副胆小的模样，所以其他人视线一转就错了过去，竟然没有人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徐盛很快就衣衫不整的跑出来。他刚刚正在洗澡，今天遭遇这么多事情，想着洗个澡放松一下有益身心，早知道后面还没完，他一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洗澡，以至于警报响起的时候，他穿衣服都来不及，匆匆裹了件浴袍就冲出来了。


    徐盛甚至没有看时钟意一眼，先安抚学生，不等他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同事就急匆匆过来，他第一次看到同事这样疯急的模样。


    “你们班的人都到齐了吗，带他们赶紧离开这里！”他说完就匆匆要离开，被徐盛抓住，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到底什么事情，这么兴师动众。”


    要是平常，同事还会想着拉着徐盛到旁边借一步说话，此时却是顾不得那么多：“培养巢集体暴动。”


    徐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上来，最后憋出来一句：“初代……”


    “初代要是没出事，培养巢会暴动吗！”同事急了，他冲着徐盛吼道：“别磨蹭了，赶紧先带人走！”


    徐盛急惶惶的带着人逃命，他甚至没有上电梯，六十层楼硬靠两条腿跑下来。


    等到楼下的时候，冷风一吹，徐盛才发现只穿着浴袍的自己竟然忍不住一哆嗦。他这么强悍的体质怎么会着凉？ ……伸手摸到自己脖子后面全是吓出来的冷汗，他意识到自己这澡白洗了。


    警报声并没有响太久，在徐盛他们下完楼就停了。他看到同事一脸不对劲的出现，忙不叠的问他情况。


    同事刚刚还一副吓疯了样子，此时却是带着他们班一脸要死不活的瘫在空地上。


    见徐盛过来，他骂了一句脏话：“溜人完呢，刚刚培养巢那边又给了新回复，说暴动已平息，初代也全都好着。叫我们不用紧张，该干嘛干嘛。 ”


    他擦着脸上的汗水：“这一天天净折腾人。”


    徐盛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庆幸：“知道什么原因吗？”


    同事哼了一声：“什么原因人家会跟我说？算了，我们小人物命如草芥，他们这些人跺跺脚，余震都能把我们震死了。”


    徐盛深觉有理，也跟着骂了一句脏话。


    时钟意意外的发现他什么事都没有，在大家都回去的时候，他不放心，一个人溜回了资料库。


    他记得尼娜当时像换了个人似的，还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他担心会留下不好的东西，准备把那些痕迹去掉。


    很快，记录被他调出来，那是一张写满了难题的试卷。


    时钟意曾经试着做了做，结果大半都看不明白，后来他知道要解这些题，先要找到对应的知识，资料库的内容多如海洋，要从中甄别他想要的东西非常困难。


    更何况，他现在卡高二的难题上卡了有一段时间了，也就放弃了挑战这张试卷。


    然而，此时的试卷上，多了解答过程。


    时钟意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原本堵塞的地方一下子被人捅开了，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畅快淋漓。


    可是……他不解的想，哪有间谍那么费劲洗脑他，好不容易进资料库，只为了解答一张试卷啊？


    难道是他误会尼娜了，她看出自己对这些知识的渴望，只是装作不懂，想要偷偷给他解答，却不想让他知道是她做的？


    时钟意想不明白，他皱着眉头，研究那张试卷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最后看着看着，竟然就这么看进去了。


    时钟意满脸兴奋根据解答内容搜索资料，大量的内容被他翻找出来。原本晦暗不清的道路就像是被人再次点亮，昏暗的机房里时不时传来少年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第93章


    被培养巢暴动影响的远不止培优班的学生, 在青月市的探险队小镇上，有这样一伙人也在关注这件事情。


    他们每一个都是穿着黑色的斗篷，聚在没有点灯的黑屋子里,只靠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照明。


    “计划有变,培养巢刚刚集体暴动了。”其中坐在右手第三个位置上的人说道，他的声音经过伪装，并不易分辨。


    “你没有说完。”坐在左手第二个位置的人补充道：“暴动持续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被平息了。”他的声音要微微拖一点，这也许是他的个人习惯： “你们不是说现在大部分初代都已经快到了失控的边缘，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去处理任何事情，都龟缩在培养巢内，只能靠沉睡来稳住即将崩溃的身体。”


    “按照你们说的,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平息暴动，但事实是什么？”


    右手边第四个位置的人道：“……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暴动的原因,还有为什么这么快就平息的原因都还没有弄明白。你没必要这么快下结论。”


    又有一个人出声：“怎么了，怎么了，这还没开始，就要内讧了？”这人一副阴阳怪气的语气：“要我说……这不是很好吗？刚刚发生了培养巢暴动,不管初代们到底有没有出现问题，他们都不会想得到培养巢还会出第二次问题吧？”


    左边第二个人冷笑道：“天真！就是因为培养巢刚刚出现了问题,大家的视线都盯着这里,我们针对培养巢的计划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他说到这里，扭过头看向座位第一位位置上的人：“我想要知道初代失控这个情报到底是谁提供的。如果这个情报是假的,那么意味着我们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暴露了！接下来针对青月市的计划也将不可能开展下去！”


    “这件事你可以放心, 这个情报是绝对可靠的。”一直沉默的坐在首位上的人此时张嘴说道。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也有获取情报的渠道，你们应该也从各方面证实了，初代确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从几十年前起，他们就不再显露于人前。”


    其他人的沉默证实了她的话语是真实的。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目光从第一个人的身上挪到最后一个人的身上，每个人都有种被毒蛇从身上滑过的冰凉感，这名刚上任的首领显然不是一般角色。


    “虫母已经苏醒，大家应该也感受到了，我们身体体内的血脉正在渐渐醒来，越来越多的同伴会在夜晚，聆听到她的福音。野外的变异昆虫表现得更兴奋，更好斗。种种迹象证明了下一个爆发期即将到来。”


    “没有人能够幸免，只有堕落为虫，才能在参与这场进化的狂欢。


    我已经能够感受到，她在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强大。


    仅仅只是感受到她的一点微末力量，我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匍匐在她的脚下，顶礼膜拜。


    可是为了渺小的人类，她却压抑自己，流放自己……沉睡数百年仍旧不够，伟大的虫母怎么能被如此渺小的人类所困？


    只有杀死所有人类，她才能得到真正的释放。 ”


    “杀死人类！”其他人一齐高喊：“解放虫母！”


    等到口号喊完之后，坐在作为末尾的一人突然冷不丁的出声道：“为了迎接伟大的虫母真正降临，我愿意为组织做出一点微薄的贡献。


    在今晚午夜十二点，一名初代会带着他的培养巢叛出青月市。 ”


    首位上的女人凝望着那人，过了许久，她发出一声欣慰的叹息：“是吗？那真的是太好了。”


    钓了这么久的鱼，终于捞上来了的一条大鱼。她心想。一名初代吗？真是了不起啊。


    是的，这名坐在首位，像蟹脚首领的女人，正是乔装打扮，作为卧底潜入蟹脚内部调查事情真相的周含香。


    至于为什么别人潜入蟹脚不过是当个喽啰，而她直接把首领都给当了，只能说大佬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周含香一直在调查一股潜伏在暗处的势力，这股势力隐隐跟两百年前那件实验基地被意外损毁有关。


    还有一百年前的钥匙失踪，也似乎有着他们出手的痕迹。


    这个势力潜伏在暗处，做了许多事情，那些屡禁不止的蟹脚，都隐隐存在它们的影子。


    眼前的这些人，仅仅只是这股势力的冰山一角，他们来自一个自称释放自我探讨自我的研究会。


    名字是取得高大上，但实际上是一群以诱导他人堕虫为目标的蟹脚团体。周含香查到这个团体最近在暗处非常活跃，试图搞一件大事情。


    很多蟹脚都有想要搞大事情扬名立万的想法。但并不是每一个蟹脚都能成功的，毕竟都蟹脚了，自然不能指望他们跟大公司一样，要求学历研究生起步。


    大部分蟹脚成员都是参差不齐，就连被视为蟹脚高层的人，有能力的人都很少。这就导致他们但凡要做什么计划，就会出现很多意外。有一些意外甚至离谱到让治安所的调查员怀疑他们是来搞笑来的了。


    毕竟就员工素质方面，明显治安所要技高很多筹。他们处理这种蟹脚问题也都非常得心应手，这一次之所以能够吸引到周含香，是因为这个研究会除了表面上每周末招会员来讨论哲学以外。


    它还有一个极为私密的内部密会。


    参与密会者都穿戴斗篷，无人能够识得他们的身份，而在密会上交换的情报，有一些是只有内部人才能知道的东西。


    周含香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心中隐隐就有预感，他们中间出现了问题。


    很多任职变异昆虫综合部的高层都有可能跟这股势力扯上关系，这是一个巨大的暗网，它存在年限甚至可能有三百年，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它细润无声的安排自己的人进入权利部门，为自己的势力发展提供极佳的温床。


    可惜，周含香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治安所任职，否则还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她最早是在实验基地参与实验研究进化者，那个时候她还很懵懂，更多是作为被实验的对象，待遇自然也比较一般，比不上现在随心所欲。


    彼时，实验基地还是盘亘在变异昆虫综合部的庞然大物，保护科只能算是实验基地的附属部门，举个例子，当时保护科的优秀进化者有相当一部分直接被任命为实验基地研究员的保镖。


    那些掌握着无数研究数据，没有任何昆虫血脉的研究员是综合部的金饽饽。他们前呼后拥，是无数少年人憧憬并想要成为的对象。


    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们了，也才不到两百年而已。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庞然大物会如此轻易的就被抹去了。


    实验基地的消失影响不到普通人，他们大部分关注的也不过是一日三餐，今天吃什么菜，明天是不是可不可以去野外碰运气，也许狩猎到了一只不错的变异昆虫，可以去收货商人那里卖上一个好价钱。


    但是对于当时的综合部来说，却是一场大洗牌，从那以后，保护科就成为了综合部排行第一的部门。


    而一百年前那场钥匙失踪，也给当时，规模逐渐扩大变得越来越有影响力的资料库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就像是有人想要阻止人类往智慧的道路上走一样。


    周含香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保护科。因为它在这几次事件中，从一个排名第二第三的部门，一跃成为了目前权利最大的部门。


    这种怀疑是没有根据的。在人类抵抗变异昆虫几百年间，如果说有哪一个部门牺牲最大，贡献最大，那么无疑是保护科。


    保护科的队训来源于孟悦心的一句独白：我从不指望别人来救我，因为我才是那个救人的人。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


    治安所的成立，表面上看是为了约束越来越不受控制的进化者，其实更深层次，是为了约束保护科而成立。


    这世上，任何事物如果不做任何约束，任其膨胀，它迟早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周含香不知道如今的保护科有没有忘记孟悦心的理念。但这不妨碍她在内心发出一声叹息。


    透过窗外看着外面的星空，今天的夜晚，要比往日更加漫长。


    第94章


    在被分配的单人宿舍内, 睡得正香的尼娜听到内心的声音——


    【醒来，尼娜，有事情发生了。 】


    她猛地睁开双眼,明明刚刚还是在睡梦的状态,立刻就变得清醒无比。


    就像是没有入睡一样。她坐起来，明明身处在完全黑暗的房间里，却一点障碍都没有，伸出手精准的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衣服穿上，她的手略过墙边开灯的开关，略打开门，悄悄的侧过身体，窜进走廊。


    走廊的灯除了应急通道开着外,其他的灯已经熄了。这个时候已经快要转钟，冯朵有跟尼娜说过,他们这里宿舍十点半就会熄灯。


    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微妙的抱怨，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无语。但是尼娜并不能跟她的感受感同身受。


    她记忆里来，很少能够自由的使用电器这种昂贵的产品，在她还小的时候,她似乎曾有过一段舒适的日子，但是很快,那段模糊的记忆就终止了,她似乎被人赶了出去。


    一个自称是她姨妈的人照顾了她一段日子。姨妈非常宝贵家里的电器，她没有开灯的权利, 如果发现她在晚上起夜打开了电灯, 少则要被毒骂一番，多则要挨一顿打。


    尼娜想,要是冯朵经历过，因为私自打开房里的灯忘记关，就被人毒打一顿的事情，她就会知道宿舍里这种熄灯是什么天堂般的日子。


    当然，这种大小姐怎么知道有人会穷到连电费都交不起呢。


    但是这在堕虫区实在太常见了。帮派组织把控着市区基础设施，他们这种人能有什么良心，不把你下葬的陪葬品都搜刮掉都算是手脚干净的了，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揽财机会。


    他们向管辖内的市民收取极为高昂的天价电费。厉害的进化者自然可以武力教训他们一顿，那些小喽啰们也不敢上前来惹这些真正有能耐的人的晦气。他们在这个时候就变得极为通情达理，一般都会说，什么电费不电费，干脆免了吧，就想跟您交个朋友。


    那些进化者还会觉得这些人通情理。但是这些通情理的人面对普通人就会是另一副嘴脸，别说免，你少交一块钱，就要夺走你一百块钱的东西。


    尼娜看过太多家破人亡，她那颗心早已经被苦难的苦汁给泡硬了，就算是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她也没有什么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的想法。


    她会想，我要变得更强，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从堕虫区里出来的尼娜，可不是什么真的善男信女。


    她的善良只是伪装给别人看的。


    她知道其他人肯定是喜欢那种单纯的，不知世事的样子。她在孟菽的面前把自己内心阴暗的一面很好的掩藏起来。孟菽不知道她过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尼娜看着那些自己以前想要不可得的东西，被孟菽随随便便的送到她的手上。


    她的内心流淌着极深的嫉妒。


    当然，她是喜欢孟菽的，谁会不喜欢这样给人安全感满满的小姐姐呢。


    但是另一面，她又疯狂的嫉妒着孟菽。


    凭什么她过着这样的日子，孟菽却过着另一种日子。


    她真的好嫉妒。


    但是她不能露出一丝恶意，她很清楚的知道，一旦暴露，她会被人赶出去，又会回到从前的日子里。


    她肯定不会回去的。


    直到，


    孟菽要抛弃她离开。


    尼娜恨得要死，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又要丢下她。她一个纯净人，离开孟菽这样的靠山，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遣返回去。


    她豁出去，一定要追上孟菽，她本来已经想好了，就算孟菽要赶她回去，她也要死缠着她。


    但是，她发现自己身体里多了一股别的力量，那个时候她还不确定，正好看到一伙人跟另一伙人起了纠纷。本来对这种事从来不感兴趣的她，就故意凑过去挑拨。


    她是看过尹青荇用她的身体杀那些虫子，太美了。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但是她就一下子为之着迷了。


    如果她也能做到……她也能……


    那一刻，孟菽的脸一下子就模糊了。


    随后，她遇到了周含香，她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解开斗篷的周含香像一个怪物，但是她一点都不恐惧，这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这真的是太美了，她当时想，我什么时候能够变成她这样子。


    她的内心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进入培优班的短短时间里，尼娜内心已经享受起这种被人目光注视的感受。她是见过那些进化者们在堕虫区被人高高捧起来的样子。


    她现在觉得他们已经不配成为她想要成为的模样。


    她想着周含香，想着石林。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在别人面前看起来很威严很厉害的徐盛，在这两人的面前，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她觉得，她要成为这样子，让所有人都恐惧的样子。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装作懵懂天真的样子，靠他人的同情和可怜来立足。她卸下了一部分面具，享受着这种被内心野心驱使着向前行走的快乐。


    内心的声音也似乎在回应这她。她从来不比任何人低下，那些人都应该匍匐在她的脚下。


    这本来就是她的心声。


    她发自内心的仇恨着所有人，所有比她要幸福的人，看看冯朵这样没吃过什么苦的骄傲大小姐，因为她展露出来的成绩向她靠近。


    要是以前，尼娜可能会想着多条人脉多条路，甚至还要为此感激涕零，这样的大小姐也来跟她示好，她是多么幸运啊！


    但是现在，她为什么要去跟她做朋友。她已经这么强大了，她不需要再去讨好任何人！


    面对冯朵的示好，尼娜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余光看到冯朵脸上一瞬的挫败，那一刻，她才像是吃了雪糕一样舒爽。


    看啦，你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你所愿的，对吧。命运已经对你够好了，让我给你一点挫败，又怎么样呢？


    尼娜一边回忆着冯朵的样子，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安静的走廊。


    它太安静了。她现在的听力特别的好，好得能够听到十米外的微小动静。但是她现在却感觉自己连呼吸声都快听不到了。


    正常的睡眠不是这样的，那群公子小姐可不像是有良好作息的样子。他们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尼娜有那么片刻的犹豫，贪生怕死的想法又一次冒头，但是就那么一瞬，她的内心再次发出强烈的抗议！


    争点气吧，尼娜，你以为你还是之前那个被人欺负的弱者吗。


    她选择继续往前摸索着前进，这栋建筑今晚变得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尼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连变异昆虫都不怕了，竟然还怕黑。


    黑暗已经无法遮挡她的视线了，她的目光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光亮，就能够清晰的捕捉到物体的轮廓。


    接着，她在今天白天去过的培养巢那里终于捕捉到了动静。


    相比较其他地方的死寂，这里可是热闹得很啊。尼娜没有选择第一时间靠近，而是就近找了一个角落看起了热闹。


    白天见过的石林也在这里，甚至还有自称她引路人的周含香。


    另外还有几个人，而被他们围着的则是一个尼娜没有见过的人。她长有无数只虫肢，密密麻麻的，看得特别慎人。


    尼娜心里立刻就肯定，这也是一名初代。


    尼娜看到的场景，正是周含香在得到情报后，给这名要叛变的初代提前布下陷阱。


    在尼娜来的时候，有两座培养巢已经倾穴而出。黑暗的夜晚，灯又全部关闭，在普通人眼里，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但是在尼娜的眼里，却是精彩至极。


    原本在培养巢里待着的变异昆虫密密麻麻的涌出来，向着另一个巢穴里的昆虫倾泻而去。


    初代有初代的战场，虫巢有虫巢的战场。


    那只被围攻的初代很快就不敌另外几名初代的围攻。没有问话，没有什么必须要硬走的煽情剧情，只有冷漠的杀戮和吞噬。


    眼看着那名初代，包括她的虫巢都要被另外几个初代淹没，吞噬干净。


    她却反而笑了。


    尼娜躲的位置，是在宿舍楼的一个窗户前，它的视野范围正好扫到培养巢所在的地方。毕竟这几个培养巢都出动，可不是一般的动静，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尼娜怀疑可能宿舍楼里被人做了别的手脚。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学生住的地方离培养巢太近，以免学生半夜惊醒，察觉到动静，冒冒失失闯进来，然后被误伤。整栋楼都被另一名有蝴蝶血脉的治安所进化者催眠了，这个进化者有着能够让人快速沉睡的能力，这个能力在治安所每次行动的时候，专门用来清场，可以说特别好用。


    但是显然，这一次，这个能力也别人利用了。


    这名初代笑起来的时候，周含香就感觉到事情有些出乎她意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初代给吸引了，万万没想到敌方竟然肯拿一名初代当饵，哪怕是即将走向末途的初代，但也是一名初代啊。


    她没有打算从这名初代套话的准备，而是立刻选择终结她的生命。


    她的目光往四周寻找，很快定格到学生所在的宿舍楼。因为那里是最薄弱，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地方，特别是现在学生们都因为要提前清场而被催眠，他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需要一只变异昆虫，就能够轻而易举的终结他们的生命。


    这些培优班的种子，不出意外，将会长成未来新一代的领袖，一旦让对方得逞，对于人类的打击是最大的。培优班的学生向来被保护得很好，他们的住所紧靠初代，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初代眼皮底下更安全的地方呢。


    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玩了一套声东击西。


    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就要去宿舍楼里去，但是这已经太晚了。


    因为这个初代可是把所有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在她身上消耗掉的时间足够他们的计划完成了。


    周含香想起培优班那些学生，想起昨天才被她亲手送进培优班的尼娜。


    而被她想念着的尼娜，确实遭遇到了变异昆虫，那是有着无数只脚，身上长着甲壳的黑色虫子，它从走廊的天花板慢慢爬过来，尼娜哪怕看着培养巢的战斗看的起劲，也没错过它那无数只脚行动发出的声音。


    哒哒哒。


    哒哒哒。


    当尼娜抬起头的时候，她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天花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这些变异昆虫。她自然不至于不认识这些刚刚还在培养巢看到的家伙，它们正是那名被围攻的初代掌握的变异昆虫。


    远距离看跟近距离看完全是两回事，远距离它们完全没有这么强大的压迫力。


    虽然她刚刚看热闹看得很起劲，可也没有想要自己亲自上场试一试啊！


    可是此时，整栋宿舍楼只有尼娜一个人醒着。


    如果她跑掉了，其他人要怎么办呢？


    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尼娜没心没肺的想着，这些公子小姐们享受了那么多，就算此时死了也不亏啊！


    她已经找好理由说服自己了。只要转个身，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徐盛那张脸又在她的脑海里出现。


    “你不是很能吗？那我们的生命就全让你负责好了。”


    啧，怎么想起这个破防男说的话。尼娜当时根本就没有往脑子里去。她甚至有些得意徐盛这么轻易就破防的样子。


    她知道他肯定期待她会被他的话激怒。她才不呢。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哦，她说了可以。


    她当时说可以只是想看到徐盛更加破防的样子。她就是这么坏心眼。


    真要救这些人，可就搞笑了。喂，你不会真的想要救吧？


    但是她要真的做到了……尼娜想，那些人的样子不是就更搞笑了吗？


    这时，内心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不正是你一直等待的战场，去吧，杀光它们！让所有人看到你的存在。


    尼娜脚步一扭，不仅没有掉头，反而扭身向前。


    她伸出手，竟是莽撞的直接把天花板爬行的虫子拽下来！那虫子在她的手里拼命扭动挣扎，密密麻麻的虫肢缠上她的身体，扯成几段都还在动。


    真恶心。她内心嫌弃的想。


    到时候，她要狠狠地鄙视这些家伙，真是没用，竟然还要一个堕虫区的纯净人来救。他们脸上的表情肯定像打翻了调料盘一样精彩。


    想到这里，尼娜哪怕身处这样险恶的环境，竟然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快乐的笑出声。


    她的身体如同鬼魅，像个调皮的孩子，跳进虫堆里，把它们纷纷捏碎，扯断，踩爆。


    等到周含香匆匆忙忙的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浑身鲜血淋漓的踩着虫尸堆站立的尼娜，她的嘴里甚至还叼着半截疯狂扭动的虫尸。


    看着他们，她咧开嘴，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尸体，不仅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反而朝着周含香一脸阳光灿烂的笑了起来。


    数不清多少，堆成像一座小山一样的虫尸堆，加上一个没有任何昆虫血脉的少女，这画面对比太强烈了。


    特别是发生在一个本来应该要被保护起来的学生身上。


    哪怕是初代们，都怔怔失语了片刻。


    周含香听到旁边一个初代发出内心复杂的声音：“真是个小怪物。”


    第95章


    尼娜的出现,让一场无法避开的危机被化解了。当然这件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就结束，不管是那藏在背后的势力，还是眼前明显被耍了一下的初代们。


    接下来,事态只会更进一步。初代们不用说,他们不会放过这群藏在阴沟里的小丑，而这一次图谋失败的另一方，下一次只会更小心，更令人措不及防。


    随着时间的拉进，双方只会爆发更激烈的冲突。所有人都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爆发期即将来临。


    而在金字塔顶尖的初代们，也是感受最深, 影响最大的存在。


    他们站得太高，离那位太近, 这种近, 是力量上的接近，是位置上的接近。


    这就导致，但凡那位有什么动作，他们几乎是直接就被影响的存在。


    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都知道，一旦爆发期来临,这些本就游走在失控边缘的初代们将会彻底失控。


    而那一天, 对于目前的人类来说，说是世界末日也不为过。


    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对立,仇恨的情绪将被无限放大。


    那些堕落者自然满怀欣喜的准备迎接这场最后的狂欢，他们要做那个马前卒,亲自终结人类的命运，把其当做投名状送给尹青荇。


    而初代们越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越是想要在最后时间到来之前，把这些渣滓们除掉。


    而这些事情，他们是不会透露给尼娜，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知道。哪怕她的表现确实足够亮眼。但是这并不是她应该背负的东西。


    初代们会尽力解决所有困难，留给新生代们一个崭新的世界。


    此时，初代们互相不动声色的递给对方一个视线，这方面，周含香是接收到最多的视线那个人。


    这些人促狭无声挤兑她，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快领回去。


    周含香不得不留下来，她上前，把尼娜牵走了，至于后面的残局自然有别人会收拾。培优班的学生们不会知道他们离生死只有一线距离，明天早上对于他们又是新的一天。


    但是尼娜不是，尼娜……周含香有些复杂的看向尼娜。普通的纯净人做不到这种程度，另一个初代说得没有错，她像一个小怪物。那些力量来自于哪里？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她以为再醒来的尹青荇会更冷漠，更无情。这个世界对于虫母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她不需要再去自己慢慢创造新的虫族，大量现成的变异昆虫在感受到本源力量的那一瞬间，就会向她臣服。


    她可以快乐的把它们全部收揽。


    她也无需再隐藏自己，因为人类已经完全不足为惧了。她完全不用担心暴露自己，会引来人类的针对。此时的她，强大到任何人都升不起一丝抵抗之心。


    母亲啊，你现在难道还对人类有所期待吗？周含香牵起尼娜的手，她身上真的是没有半点好肉，到处都是被虫子咬过的痕迹，鲜血染红了周含香的手。


    尼娜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周含香控制得很好，她已经不再是一开始会因为一点鲜血而冲动的人了。她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只有淡淡的无奈。


    尼娜问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家。”周含香说。


    尼娜不说话了，她被抱了起来，身上的血液沾上周含香的衣服，染红了一片。但是周含香眉头都不皱一下。她飞了起来，是的，尼娜想起来，她有一双透明的羽翅，但是她没想到周含香会愿意亲自带着她，很快，她就来不及东想西想。


    那速度快得让尼娜都反应不过来。


    就像是眨了下眼睛，她眼前就变了个样子。


    跟石林一样，周含香的住所也保留了许多21世纪的东西，有一些甚至真的是从21世纪留下来的，且并不是后面仿造着做的。


    她把那些东西保养得很好。


    跟周含香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她的屋子非常的温馨，是那种暖色调的装修。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房间，这自然很正常，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发生在周含香身上，就隐隐透着些许怪异。


    她表现得远远没有这么正常，但是她的屋子却看起来很正常。如果一个人住的屋子最能体现她的内心世界，难道这能证明她是个正常人吗？


    不，这只会证明她疯得更厉害。


    尼娜记忆里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姨妈住的房子，里面的家具都很老旧了。而周含香的住所竟然不比姨妈的好多少。她以为这样大人物的住所应该镶金铺银才对。


    在她打量周含香的房间，周含香已经从抽屉里找到毛巾，沾湿了贴在了她的身上。


    尼娜一哆嗦，她猛地扭过头。周含香面无表情的用沾着酒精的毛巾擦拭着尼娜身上的血迹。


    她自然是能够感受到痛的，但是痛的同时，却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爽。她望着周含香，心想她真奇怪，这样的大人物连个仆人都没有，还要亲力亲为伺候她。


    周含香说了一句：“抬手。”


    尼娜把胳膊抬起来，她的衣服已经不能看了，就算是变异蚕丝织的，也破破烂烂得不成样子。要是换了普通的布料，她早就衣不遮体，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身上的衣服被周含香脱了下来。没有了衣服遮挡，这具身体更加惨不忍睹。周含香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注意到尼娜的视线一直盯着她。


    于是她回望回去，尼娜果然张开嘴问她：“……你看到我的身体，会有食欲吗？”


    周含香觉得自己就不该停下来听她会问什么东西，她把毛巾盖在了尼娜的脸上。


    尼娜安静了。她并没有把毛巾拿下来，而是站立着不动，此时的她看起来竟然有种异样的乖巧。但是这样的她，却硬生生从虫堆里杀出一条血路。


    周含香觉得自己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那画面，站在虫尸堆成的小山上的尼娜，脸上带着要撕碎一切的凶狠。她撕咬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虫尸，那并不是饥饿，而是纯粹的发泄。


    她找到一种可以促进伤口合拢的液体，那是采集一种变异昆虫身上的粘液，初代总有许多好东西，特别是曾经在研究基地待过的周含香。虽然研究基地毁了，但是她还攒下了不少好东西。


    敷上去的粘液带着点冰冰凉凉的感觉。


    周含香看着尼娜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此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尼娜却不能一直保持安静：“你是用你的口水来治愈我的伤口吗？”


    她的问题得到了引路人的回应，并不是她一直表现的平静模样，那声音带着一丝恼意：“闭嘴小鬼。”


    等粘液干透后，它在尼娜的身上结成一道痂。尼娜总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抠。被周含香制止了，她去到卧室，准备给尼娜找一件合适的衣服。


    尼娜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把周含香的话当一回事，她伸出手继续抠，终于让她抠起来一点边缘，刚撕开一点点，鲜血就渗了出来。


    尼娜不得不停止了动作，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左右望了望。


    在沙发旁边的小茶几上摆放着相框，但是被主人倒盖在了桌面上。一点好奇驱使着尼娜把那相框拿起来。


    那是个带着眼镜的女孩子，她表情冷冷的，带着一点不耐烦，双手抱胸，穿着制服，另一侧站着明显跟现在不一样的周含香，相片里的周含香还只有两条腿，穿着裤子，表情要比另一个女孩看起来自然多了。


    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尼娜想。她正要仔细看，周含香的声音打断了她，她用力的把相框从她的手里抽走。


    “你从哪里看到的。”


    周含香看了一眼相框，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回忆故人的惆怅，而是一种冷冰冰的审视，这种审视也落在了尼娜的身上。


    “在桌上。”尼娜指了指旁边的茶几：“她是谁？”


    周含香想起之前她因为某些事情想到了陈妮，就把她相片翻出来看了一下，忘记收回去了。她把相框塞进柜子里：“你不该关心这个。”


    尼娜哦了一声，她穿上周含香给她准备的衣服，随后周含香就带她回到宿舍楼里。


    也许是刚刚那个相框，让原本打算留她一晚的周含香改变了主意。尼娜能够察觉到周含香转变的微妙情绪。她对于他人的情绪非常的敏感，这是属于她的天赋，也是她能够在过去困难的环境里活下去的原因。


    她看起来乖乖的进了宿舍，等到周含香离开后，她扭头就离开了宿舍。


    她往前走了没多久，在一间没什么人的杂物间里找到了时钟意。


    因为留在机房解题而错过了时间，导致他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被催眠，等到想起来时间太晚，准备回去结果正好撞上了变异昆虫入侵。


    如果不是尼娜，时钟意可能就把自己的小命给交代了。


    沉浸在杀戮当中的尼娜，没有空搭理这个快要崩溃的少年。她轻而易举的把那只要把这个饭前甜点吞入腹中的变异昆虫按住，扯碎。


    逃过一命的时钟意眼泪婆娑的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同学。


    “乖，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冲他笑着道。


    “你还有用，我不会让你死的。”


    如今，尼娜看向仿佛看着救星朝她望过来的时钟意。


    他确实听话，把自己藏得很好。那些初代都没有注意到他，也许是看到了也没当一回事吧。


    对于那些人来说，一只蚂蚁总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尼娜想。


    “喂，要你报答的时候到了。”她说：“我要你用资料库帮我查一个人。”


    “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时钟意此时依旧紧张，他觉得外面的一切都不安全，只有尼娜身边才可以正常的呼吸：“……谁？”


    “……我想想。”尼娜用手抵着下巴，很快，她就露出跟撕碎变异昆虫一样的灿烂笑容：“我想起来了，她叫陈妮。”


    第96章


    陈妮,资料库第二任钥匙，后兼任变异昆虫综合部部长，当上这个新生权利部门部长的时候,年龄才刚满三十岁,自她之前，没有这么年轻担任如此重要位置的领导。


    如果说当时，综合部还只是一个年轻的新生部门，但是在她掌权之后，综合部的权利开始极速扩张。


    有句话叫时势造英雄，陈妮就是这个英雄。


    就像每一个因为取得某些不菲成绩，在历史的长空点亮星空的伟人，陈妮也有人专门研究她的过往经历, 性格趋向。


    在资料库有专门一个库，盛放的全是她个人有关的内容。


    甚至很多东西都是设密资料, 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查询。


    然而仅供普通人查看的那一些, 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就像每个取得成绩的人，后人给她编辑资料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美化亿点点。


    时钟意查到的那些，比如说陈妮从小就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文体两开花,老师们很早就看出她非常有天赋等等。


    因为陈妮是个烂大街的名字,时钟意还查到一些别的叫陈妮的人。能够在资料库建立档案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路人甲乙丙丁。虽然比不是变异昆虫部部长这样厉害的身份，却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不过尼娜看到陈妮资料的第一眼,就指着排行第一的那个,说她要找的是这个。


    时钟意定睛看了一眼，虽然心里有准备仍旧被吓了一跳。


    他说：“你竟然不知道眼镜部长。”


    眼镜部长是后人对这名变异昆虫综合部部长的爱称, 他们不会直呼她的名字，这样会显得太冒犯，而会选择一个择中一点的叫法。


    几百年时间能够改变很多很多事情，然而也有很多事情没有改变。比如人们还记得这个部长，知道她做过的很多事情。


    时钟意对着尼娜侃侃而谈这位部长的光辉事迹。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看好她。”他说起陈妮，大概就像是我们说教科书上的某某人一样，会忍不住崇拜他们。


    时钟意就有种把偶像普及出去的快乐：“我给你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不比现在，不是说我们现在就比那个时候好。但是我们的思想至少要比那时候开明不少。我看过一些书，说二十一世纪，女性的地位要比男性低上不少，当时主流思想认为男人要比女人更有魄力，更能担事情。


    而女性则被认为是软弱的，是承担不了责任的。她们这辈子的成就就是嫁一个好男人。当时很多人认为女性就算出来工作，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没有什么强度的工作。


    她们的重心更应该放在照顾家庭上，而男人才应该把重心放在事业上。 ”


    “这就导致陈妮一个女性竟然想要担任这么重要的位置，骑在一众男人的头顶上，当时很多人是没办法接受的。


    他们觉得她不应该去想要当什么部长，而是应该去结婚，去生子。


    他们有很多优秀的子侄，是很愿意介绍给这样优秀的女性。是的，他们承认陈妮是优秀的，但是这个优秀体现在他们愿意把自己身边优秀的青年介绍给她。 ”


    他说起这个，兴致勃勃的问尼娜：“要是你，你会怎么选，是选择嫁人，还是部长。”


    尼娜甚至没有回答，时钟意就自顾自的就道：“是吧，傻子才会想要嫁人。但是在那个时候，一个女人不嫁人，就被认为是失败的。


    哪怕她比很多在大众眼里认为已经非常优秀的男生都要优秀。但是她嫁不出去，那就证明她没人要，是没价值的。这种想法非常可笑，可是当时有很多人是这样认为的。 ”


    “如果不是变异昆虫的危机迫在眉睫，综合部的实力进一步扩大。陈妮有更多的权利对其他人说不，那么她很难逃离被人安排的命运。”


    “也许她会在各种势力的压迫下，被安排嫁给一个老旧权利的象征，这种联姻在当时也是非常常见的。在外人看来，这是强强联合。但是实际上呢？这只不过是那些人为了延续自己权利所进行的手段之一罢了。


    如果真要如此，综合部也绝对不会发展到如今的规模。难以想象那些人为了延续自己已经腐烂的权利会做出什么事情。


    如果真把人类的命运交到他们手里，大概现在我们早就灭绝了吧。 ”


    尼娜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所以她嫁人了没有？”


    时钟意说：“当然没有！”他兴奋得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手舞足蹈的说道：“有很多人关心眼镜部长一生当中，到底有没有喜欢上的人，有人编排她其实暗恋资料库第一任钥匙，也是把她带上这条路的引路人——周洋。”


    “但我觉得这个杜撰非常离谱，要知道当时周洋已经三十多岁了，而陈妮才十几岁，两人相差快二十岁，考虑那个时候很多十七八岁就当父母了，我估计陈妮把周洋当爸爸还差不多。”


    “虽然两个人最后都没有结婚，但是他们是都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事业。周洋不到五十岁，就因为一次外勤牺牲。他死之前，陈妮已经开始角逐部长之位。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陈妮能当部长，周洋功不可没，说他把自己的权利在弥留之际全部托付给了陈妮。这也是纯属扯淡。 ”


    “如果周洋死的时候，陈妮当上部长了那还好说。问题是周洋死的时候，陈妮还没有当上部长。周洋的死，不仅不能给陈妮带来任何助力，作为陈妮联盟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他的倒下对于当时陈妮所在的一方势力，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


    他死得太不是时候了！哪怕晚点呢，等陈妮上任之后再死也不迟啊。 ”


    “我什至怀疑，周洋的死就是陈妮的竞争对手下的暗手，这些玩政治的心都脏。那些人试图借此给陈妮带去打击，逼迫她退出角逐，但是陈妮并没有就此屈服，不仅如此，她还找到了反制的手段。反正历史记载，在周洋死去没过多久，她的竞争对手就因为东窗事发被带走调查。


    这件事也从另一方面证明，陈妮能当上部长，纯粹靠的是她自己。 ”


    “周洋作为陈妮的引路人，确实在早期给了陈妮很多帮助，但是在后期，当陈妮羽翼渐丰以后。周洋不仅没有继续支持陈妮，反而还跟她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当时资料记载，在很多公开的场合里，周洋都拒绝跟陈妮站在一起。


    这种小动作证明了两人在后期已经不是旁人眼里那样和睦了。 ”


    “两人为什么事情产生矛盾，其实从陈妮上任部长以后开展的工作看来，他们应该是理念上出现了分歧。”时钟意一边搜着资料，一边自己补充。


    他又问尼娜：“你知道纯人类理念吗？”


    尼娜有些不耐烦的递给了他一个眼色。时钟意这才醒悟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他忙不叠的收敛：“所谓纯人类理念就是，只有身上一点昆虫血脉都没有，甚至包括母亲，父亲等直系亲属都没有昆虫血脉的纯洁人类，才算是人类。而那些体内含有昆虫血脉，并且显露出昆虫特征的人，他们并不算人类。”


    “这种理念下，哪怕是纯净人都不能算是人类。因为很多纯净人的父母其实也都含有昆虫血脉，但是纯净人恰好只继承了他们不包含昆虫血脉的那一部分。”


    时钟意没忍住，抓了抓自己耳朵后面的那一块带有鳞片的皮肤，他自然也是带有昆虫血脉的人：“这种理念下，现在的人类，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排除了人籍。而在当时，这种想法是非常普遍的。”


    “虽然确实有人在研究人类能不能容纳变异昆虫的基因，并且取得的成果还算喜人。但之所以一直未能普及，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根深蒂固。除了少数需要面对变异昆虫的人被迫牺牲，大部分民众都可以跟原来一样。”


    “显然，周洋也是有着这种思想的信奉者。然而他作为资料库第一任钥匙，同时兼任当时保护科科长，可以说是面对变异昆虫的第一线，人类的身体已经无法让他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变异昆虫。


    他曾向实验基地申请过这种实验，当时实验存在很高的失败率，敢申请实验的都是勇士。但周洋为了更好的保护当时的人类，宁愿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只能说人类真的是矛盾的个体。


    最后也不知是失败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从那以后，他就辞去了保护科的工作，渐渐退隐幕后，也一直没有再试着与变异昆虫的基因融合过。


    但陈妮却并没有就此放弃，她认为人类目前唯一的生机，就是放下自己的傲慢，选择接纳变异昆虫体内的优良基因，裁长补短，才能够度过危机。 ”


    “自她上任以后，可以说是她一手开启了人类容纳变异昆虫基因的先河，促进了进化者的诞生，并带领当时的人类在抵抗变异昆虫入侵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进化者。也没有现在的我们。 ”


    “我们今天见到的许多初代们，很多甚至就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唯一可惜的一点是。陈妮并没有容纳变异昆虫的基因，作为一个一手把人类推向后虫灾时代的人。她自己到死，依旧保持着自己纯人类的身份。”


    “这也是她一直被后人非议的点。如果她在当时容纳了变异昆虫基因，想来也有可能跟初代们一起活到现在。”


    第97章


    时钟意长篇大论下来,发现听众完全不捧场，就有些尴尬。


    此时他才想起问原因：“你查陈妮的资料做什么？”


    尼娜皱着眉头，嘴里说：“我在找一个东西。”却没有告诉时钟意自己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她只是知道自己似乎要去资料库里某个自己曾经丢失的东西,但却不记得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还好, 时钟意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等一下，你再帮我找找。”她似是想起什么：“资料记载中，这位部长有没有什么朋友，如果有的话，你帮我查一查她的资料。”


    没想到时钟意却摇了摇头：“眼镜部长因为要推广进化者，得罪了很多人，可以说一句众叛亲离都不为过。就连她的亲人都曾公开表示要跟她断结关系。


    如果她有这样的朋友，一定不会在那样的境地里放任她不管, 但是眼镜部长一生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在单打独斗, 很少得到过他人的帮助。 ”


    尼娜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时钟意的话，她的心像是被人给揪了一下，莫名的就有些难受起来。


    时钟意扭头看向她，尼娜蠕动嘴唇,想要告诉时钟意，陈妮是有朋友的,但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资料记载的如此详细,可是怎么会漏过这个人呢。


    最后，她张开嘴：“你帮我再查另一个人……”


    时钟意的手再次放在键盘上, 他听到尼娜吐出来一个名字。


    几乎就在她刚说出来的时候,时钟意就已经输入了进去，然后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冒着红色感叹号的警告窗口。


    时钟意被吓了一跳,接着更多的带着红色感叹号的警告窗口跳了出来，密密麻麻，把所有的屏幕都覆盖。


    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冷静下来，试图把这些窗口关闭，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种病毒式的弹跳窗口，你不关闭它还好，一动它，它就会跳出来更多。


    这边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尼娜的注意：“怎么了？”


    时钟意鼻子上带着汗，手指像残影一样敲打着键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引起资料库这么大的反应！”


    尼娜说：“你不知道？”


    时钟意“啊”了一声，来不及说话：“等我一下，我要把刚刚的痕迹消除掉。”短短几分钟，那种病毒式的窗口已经蔓延到了其他的屏幕上面，本来时钟意只开启一个屏幕，其他的机器是暗下来的。


    但是现在它们一台又一台的亮了起来。


    【警告！警告！ ！你无权进行这项操作！ 】


    尼娜：“……什么东西？”


    时钟意：“这种应急装置如果不及时关闭，它会持续报警，直到吸引他人过来。”接着他愤怒的敲打着键盘：“该死，它竟然还连着自毁装置！”


    “我只是输入一个名字！”他有些崩溃的试图在这玩意儿触碰到自毁机制的时候，把它们提前关闭：“要不要这么大动作啊！”


    他一边跟时间赛跑，一边忍不住疯狂吐槽。


    尼娜：“你不知道她吗？”在警报声中，她的声音格外的清晰：“那位在蚯蚓山脉沉睡了那么久，我以为你们至少会知道她的名字。”


    时钟意一瞬间停止了动作。他用力扭头看向尼娜，因为太过用力，骨头发出一声脆响，她刚刚说什么？ ！谁的名字？ ！


    然而尼娜的目光却望着屏幕，她指着上面的数字：“一百，九十九……这是什么意思？”


    时钟意猛地惊醒，他跳起来：“来不及了，它已经开始自毁了。”


    “什么意思？”尼娜问。


    时钟意崩溃道：“资料库有很多设密资料是不能公开人前的，为了不让它们泄露，它们都有一套自毁机制，一旦触发，就会爆、炸。”


    尼娜看着时钟意正在操作的这台机器：“这台机器会爆、炸吗？”


    时钟意却说：“如果只是一台，我就不会这么崩溃了，你看看现在多少屏幕在走倒计时。”


    尼娜扭头望去，发现原本昏暗的机房此时几乎要被屏幕的光亮照亮，上面全部都在走数字。


    时钟意在旁边抓狂：“完了完了，我们闯大祸了！要是资料库的钥匙在还好，她有权限可以提前关闭自毁装置。可是钥匙早就失踪了一百年。


    这下真的完蛋了！


    我刚刚就不该自作聪明以为靠自己能够消除痕迹，要是普通的机密我还可以操作。但是这种，这种……最少也是一级机密，甚至可能是特特级，本来就敏感至极，我一操作，直接就触碰到了自毁装置。


    所有的机房都会因为这套装置而自毁，这么多的机器都会因为我一个人而毁！我会成为人类的罪人……”


    倒计时走到七十六，尼娜扭头问已经开始自言自语的时钟意：“钥匙可以提前关闭自毁？是怎么做到的？”


    时钟意就算这个时候，还不忘回答尼娜：“钥匙有一句特殊的口令，能够开启资料库所有权限。但是钥匙失踪后，这个口令也丢失了。听说这句口令来自于那位存在… …”


    他忍不住有些期待的望向尼娜。


    倒计时四十八，时钟意点开了输入口令的界面。


    “请您在下方窗口输入您的口令（检测到您并没有权限进行此项操作，您只有一次机会）。”


    时钟意在旁边紧张的望着尼娜：“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错误，这个窗口将彻底封锁，不会再开启。”


    他看着尼娜没有任何迟疑的径直敲下字，声音都变调了：“你要不要再思考一下……”他的话语突然停止。


    倒计时停留在四十一。


    原本跳跃着红色警报的窗口全部关闭，所有因为触碰安全机制而报警的机器也一台台熄灭，最后只剩下最开始的那台机器亮着。


    “口令输入成功，资料库欢迎您的归来，请让资料库替所有人类对您报以诚挚的问候——


    我们已经等待您很久了，但幸运的是，在经历了漫长等待后，我们最终相逢。 ”


    时钟意震撼的看着这一幕：“等等，这不是钥匙的口令……”


    “以下资料库将全部为您开启所有权限，您可以查询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距离您上一次沉睡，已经过去了五百三十二年，六十五天。 ”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请注意查收。”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


    尼娜曾做过不止一次梦，梦里有陈妮，有其他人，她很清楚那是另一个人的梦。


    在时钟意说出口令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埋藏在身体里的东西因为这个关键词苏醒，她的脑海里多出了一段新的记忆——


    那个她捏着藏在耳朵里的金属耳麦，低声说出那四个字：“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口令。”


    钥匙自然不会使用专属于尹青荇的口令，如果使用的是钥匙的口令，那么资料库则会提示，欢迎第多少任钥匙的到来。


    这句口令从一开始就被埋入到了资料库最里面的，只有一个人会使用它，那就是那个很可能过了几千年才会苏醒的她。


    二十一世纪的人们考虑问题非常全面，最理想的结果是那个时候人类还存活，钥匙也顺利传到那个时候，那么自然一切按照计划，钥匙找到刚苏醒的尹青荇，告诉她，人类在她沉睡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资料库，记录了她沉睡以后的所有事情。包括二十一世纪她的亲人留给她的一切。


    那不理想的结果是什么呢？


    也许几千年过去了，人类已经灭亡了。自然也不可能还有钥匙存在，也没人告诉尹青荇，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人类专门建了一个资料库。有很多东西留给她。


    假设，那个时候人类已经不在了，机器埋在地下，被保留得很好。尹青荇意外找到机器，却因为权限不足被拦在了外面。


    这个时候机器提示她可以输入一个口令，解锁所有权限。


    而尹青荇只有一个口令，那就是她在跟陈妮建立秘密通讯时，自己设置的那一条口令。


    其实她这条口令真的非常容易破解，依照当时人们看来，这种口令随便懵一下就可以懵过去。


    可是不能用成熟间谍的标准来看待彼时只有十六岁的高二生尹青荇，毕竟谁也没料到她的未来只停留在那个夏天。


    如果给她时间成长，她自然可以更成熟，更有规划的去安排。但是没有如果，几千年后醒来的尹青荇该如何开启人类留给她的黑匣子呢？


    她也只有这条口令了。


    于是人类就安排了，在钥匙还在的时候，这条口令是无法触发的。


    而只有钥匙不在的时候，这条口令才会有触发的可能……


    五百多年，尹青荇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他等待着一个自东土大唐而来的和尚过来救他。


    看故事不觉得那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


    好像春来夏往，秋去冬来，五百年后的孙悟空也不过就是性格变得稍微沉稳一点，毕竟人总是要有成长的嘛。


    尹青荇的茧孵化了五百多年，她并不是要破茧成蝶，而是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虫母。


    什么是合格的虫母呢？在尹青荇在睡梦中接纳的虫族传承里，每一个虫母的下面统领着无数种族。


    虫族是一个能生善战的种族。他们前扑后拥，匍匐在母亲的王座之下，听从虫母的命令，向宇宙发起战争。


    这种战争也并不是每次都会大胜，但宇宙中确实少有种族能够抵抗这群铺天盖地的虫族大军。


    但就算有一些虫母带领虫族大军走向失败，哪怕是最次的那一个虫母，她的麾下都不止一颗星球。


    这样算来，尹青荇自然算不上合格。


    因为她连一颗完全属于自己的星球都没有，更别说虫族大军。


    按道理，她应该继承虫族的贪婪与暴虐，把剩下还在负隅顽抗的人类推向最终的末路，然后迅速拉起一支虫族大军，在短时间内称霸地球。


    这并不难，至少对于现在的尹青荇来说，它就像摆在树上的果实，伸手就能够摘下来。


    那么是什么阻止了她呢？


    【您有一条新的消息。 】


    也许答案就在这条尘封五百年的信件当中。


    尼娜顶着时钟意看怪物的眼神，点开了其中一条消息。


    第98章


    尹青荇, 见字如晤。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思考良久，最终决定还是留一些话给你, 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能够被你看见。


    三十六岁的周洋皱着眉头,不太熟稔的敲击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其敲打在屏幕上面，跳跃的光标已经跳了很长时间，而屏幕上依旧停留在第一句。


    倒不是想不起第二句是什么，而是太多的话语梗在了胸口，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仍然记得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你那时候看起来还像个普通的高中生，对未来还有些迷茫, 我能从你的眼里看到你对未来的担心和对自己境况的无助。


    我本着长辈的身份开导你，希望你不要沉浸在对现状的焦虑和担忧当中。这本来是我们这样的大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担心更多的不是人类的生死存亡,不是变异昆虫。


    而应该是语数外, 是理综或者文综分数，是下一次考试排名，是你的学习。


    后来我想，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最后一次见面, 你脸上的彷徨消失了。你似乎变得坚定了许多。


    你看起来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了。我当时很欣慰，却不知道任何成长其实暗中早就标眀了代价。


    我只看到你的成长, 却忽视了你付出的代价。我后来几次复盘当时发生的事情, 试图找到一条可以扭转一切的选择。


    最终，我意识到, 早在一切发生之前, 你其实已经就做好准备了。


    当时的你，早已经下定决心要牺牲自己。


    我又如何去改变一个已经被早早写定的结局呢？


    周洋皱起眉头,把这句话删删改改，最终还是艰难的继续打字道：


    我曾跟你说过，你未来可以登上最高礼堂，我没有骗你。那枚勋章被你爸妈领走了，我在下面，脑海里就一个念头，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这本就是属于你的荣耀，可是你看不到。


    也许是我想得太用力了，我什至产生了一种幻觉，我像是在台上看到了你，你站在主席的身后，你爸妈站在你的身边，他们脸上带着极为灿烂的笑容。你则是有些腼腆的，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在旁人的提醒下，才不情不愿的举起手里的勋章对着镜头。


    但是掌声落下，我看到你爸妈孤零零的下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啊。你妈妈下来的时候，甚至脚步踉跄了一下，还好被你爸及时给伸手扶住了，他们明明是这场典礼里最受关注的主角，却像是输光了所有一切的赌徒，甚至还要失魂落魄。


    你要是在这里，他们绝对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幸福的父母。然而你不在，哪怕享受着诸多荣誉，但是他们在没对着镜头的时候，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这是我参加的，最难受的庆祝典礼，但我还是拍摄了下来，希望在某一天，能够被你看到。


    这个信件后面跟着的是一个视频压缩包。


    时钟意小心翼翼的看着尼娜，他在旁边对着不知道该如何点开视频的尼娜道：“你需要先用软件解压，这种格式非常古老的压缩包，必须要搭配专门的解压程序……我帮你弄。”


    尼娜把位置让给他，时钟意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他不敢问。他在解开视频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点点，而尼娜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


    那是很庄严的场景，没有想到几百年前的视频现在播放起来依旧画面非常清晰。


    伴随着视频的解说，时钟意很快弄清楚了视频发生的时期。他的内心不由得有些复杂起来：“这是发生在虫灾大爆发前期。”


    尼娜扭头朝他看过来，明显在等他解释。


    时钟意清楚知道尼娜是小半个文盲，他耐心的说道：“当时虫灾最开始是在莹川市爆发，也就是那位所在的城市，而那位当时还是个学生，面对虫灾坚定的选择站在人类这边，跟当时莹川市的政府合作一起抗虫，最后，变异蚯蚓引起地震，莹川市差点地陷。


    还是那位最后关头发威，把所有变异昆虫都带到地下，跟着自己一起沉睡。当时人类还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和平岁月。如果后面不出意外，其实人类的虫灾危机几乎可以说已经被解决了。 ”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时钟意解释，尼娜自己都知道了。


    人类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导致了虫灾的二次爆发，一场足以席卷全球的虫灾迅速蔓延，无数人类因此而亡。


    堕虫区的人本就是当时因为虫灾而覆灭的沦陷区的人。但是她并不知道人类当时是可以，甚至已经度过了这场危机，堕虫区的人并不知道这点，或者他们知道了，但是也不会跟人去说——当初要不是我们祖先大聪明，虫灾根本就不会再爆发。


    尼娜从没有哪一次，这么讨厌自己堕虫区的身份。


    也许是看出尼娜的表情不对劲，时钟意机制的停止了话头，他说：“这个人应该跟那位关系紧密，可能是那位当时拥有的警卫当中的一个，否则不会对于那位最后的结果耿耿于怀，后面建立的资料库第一任钥匙周洋也是那位警卫出身……”


    他的话语停留在消息落款出现的那一刻，只见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写着：“你的警卫——周洋。”


    “卧槽！”他当时就不淡定了，虽然知道很可能会见到几百年前的人留下的文字，但是第一件信就遇上有名有号的大佬是他没想到的。


    尼娜倒是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时钟意就想，不愧是被那位选中的人。之前他还担心尼娜会是别人派来的间子，此时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一半，间子是对的，但并不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派来的。


    而是刚刚从蚯蚓山脉苏醒的那位存在。


    尼娜带着她的任务而来，她能够输入只有那位知道的口令就是证据。


    其实刚刚他是想退避来着，但是尼娜没有说，再加上他自己也有一些些好奇，就留下来继续看了。


    只能说不愧是那位存在吗？给她发消息的都不是一般的大佬。


    时钟意想，接下来他是不是可以看到眼镜部长留下的内容？作为眼镜部长陈妮的铁杆，他有一种追星追到真人的激动。


    尼娜很快就点开了第二封信。


    这封信件跟刚刚那封完全不一样。


    刚一打开，就弹出来一个视频。


    那是个陌生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女人，被人提示可以看镜头的时候，她才抬起来，那双眼睛刚一碰上镜头，意识到对面的那个人会是谁。


    她的眼睛就先红了：“青青，你还好吗？”


    时钟意还在想这是谁，试图把她跟记忆里的大佬们划上等号。却没有想到刚刚还一脸无动于衷的尼娜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时钟意一下子从她的眼睛里品出碍事两个字。他忙不叠的退出空间，留给尼娜。


    尼娜坐在屏幕面前，屏幕上是几百年前的女人絮絮叨叨的家常话。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没事不要老是熬夜，一个人要学着做饭。”


    “天冷了要记得多穿衣服，不要怕麻烦。”


    她说着几百年前，才会有的家常，跟现在其实已经完全不匹配了。


    但是尼娜却听得很认真。


    她想，她有妈妈吗？


    她也长这样，会在心里关心着她，会放不下她吗？


    “你现在一个人了，要知道照顾好自己。”


    也许是怕对面的人听着不耐烦，于是女人颤着声音问道：“听到了吗？”


    尼娜应了一声：“听到了。”


    她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酸楚。她应得那么起劲做什么呢，这并不是她的母亲啊。


    就像是在偷别人的妈妈一样，可是她又忍不住的把目光专注的投向屏幕。


    好羡慕，为什么所有人都有妈妈，而她却没有呢？


    第99章


    等在机房外面的时钟意看到一脸阴沉的尼娜走出来。让他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尼娜看了他一眼, 说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


    直接就越过他走了过去，时钟意忍不住伸出手，发现窗外的一道余光照在手上, 天亮了。


    再漫长的夜晚也等来了黎明……


    新的一天对于培优班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并不知道昨夜他们离生死只差一线距离。


    尼娜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两眼无神的对着窗外，对于课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忽然，所有人发出一声兴奋的高呼，整个教室因此沸腾。尼娜这才扭过头，就看到其他人都跳了起来，把东西掀了出去。


    冯朵站在桌子上，难掩兴奋的表情对不在状态的尼娜说：“我们要去野外了！”


    培优几个班联合在野外组织了一场拉练, 这是在成年日消失后的第一次大范围的关于狩猎变异昆虫的拉练，而且不仅只有培优班的人参加, 还有各大城市的适龄青少年, 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参加这一场拉练。


    培优班的所有学生都很兴奋，有种像是要参加春游的快乐。


    冯朵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我听别人说，百色市的野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虫王，这只是一个借口,只是为了把所有进化者都聚集起来，驱赶到野外去。”


    她隐秘而又小声的对着尼娜道：“最近会越来越乱,你尽量跟大家一起,最好不要一个人行动。”


    “冯朵！”徐盛在前面叫她的名字：“过来签名。叫到名字的，就过来签名……都给我坐好了！闹什么闹！”


    徐盛在学生面前还是有些的, 他吼了几句, 原本吵闹的教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学生被叫了名字上去签名，很快就轮到尼娜。她被指着在空白的地方写上自己的名字,尼娜字写得很丑，她很小的时候受过一些教育，会简单的辨别一些文字。


    这张纸上她认识得不多，但是死字还是认识的。


    她顿了顿，徐盛带点微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签上生死状，生死勿论，怕了吗？”


    尼娜毫不犹豫的勾勒完最后的笔划。她抬起头，冲着徐盛龇牙。


    在她转身后，能够听到徐盛发出一声嗤笑。她当做没听见，跟着其他人走出去。


    每一个签完名字的人可以离开教室，一会儿他们会坐上城市缆车，离开城市，前往野外。


    尼娜没有坐过城市缆车，那是一道在空中的吊轨，它全长四十多公里，车厢上坐着其他人，学生们像是小鸡跟着母鸡一样聚拢在徐盛的周围。


    一个售票员拿着订书机过来验票，她在徐盛递过去的联票上面剪了个小口，一边伸出手指头默数着人头：“一二三四……”输到跟票上相符的数字停了下来。


    然后扭头转到下一个乘客的身前：“你好，小票出示一下。”


    缆车行驶在半空中，车身时不时要摇晃两下，尼娜看着其他人都伸出手握住车厢上方垂下来的扶手，也有几个人自诩平衡力好，两手抱胸站着。


    “小票出示一下，谢谢。”售票员顶着车厢的摇晃，埋着头用订书机在票上减一个小豁口，结果这个时候车子一个急刹车，眼看她要摔倒，就在旁边有个学生想要伸手扶她的时候。


    售票员的裙子下面伸出两只虫肢缠住了一旁的柱子，把她拽了起来。她伸手把订书机交到另一个虫肢的手上，然后另外四个虫肢踩着地板，哒哒哒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你好，请出示一下你的小票。”


    她的头扭过来，对着那名试图拉她的学生说了声：“谢谢。”


    冯朵在尼娜的耳边小声说了声：“红蜘蛛。”


    售票员顶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她对那名男学生笑得很不单纯：“小帅哥，一会儿要不要去吃个饭，我请客。”


    男学生却没有半点欣喜，甚至脸色苍白的拼命摇头。


    冯朵幸灾乐祸的说：“红蜘蛛喜欢吃伴侣，继承红蜘蛛血脉的人继承了这一点，虽然治安所的管制下，她们不敢太放肆，但是用特殊的办法把人吃半条命是没问题的。”


    王奕受不了冯朵这一脸猥琐的样子：“你别带坏人家。”


    尼娜的目光定格在那售票员红色的头发上面，也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售票员也扭过头朝她看过来。


    “看什么看？”


    尼娜把视线收了回去，缆车一路向前，售票员去了下一个车厢。


    他们要到最后一站探险队小镇下缆车，然后坐上卡车驰过探险队小镇所构成的缓冲带，才算是正式进入野外。


    小镇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适龄青少年，他们早早等待在这里，到时候会跟尼娜他们一起前往野外。


    尼娜跟冯朵他们站在一起，徐盛先过去跟人交涉，希望能够上最快出发的卡车。


    其他人会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


    所有人，就连时钟意都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这种目光，他们来得并不算早，但却能比那些早早就来，且等待很久的青少年们早一步出发。


    尼娜站得位置比较偏，正好听到两个躲在旁边摸鱼的进化者在聊天。他们用着唏嘘的语气讨论着这场野外拉练。


    “怎么突然就搞这么大阵仗，是不是所有到年龄的青少年都来了。”


    “以往成年日不是也要这么大阵仗，现在成年日没有了，那些没参加过成年日的孩子们收到消息后，能过来的全都过来了。”


    “真是不怕死。”


    “富贵险中求嘛，而且爆发期要来了，这群孩子没有多少时间慢慢成长了。”


    尼娜正要继续听，前面冯朵叫她：“快过来，到我们了。”


    培优五班踩着阶梯跳上卡车，他们跟培优一班挤同一辆卡车，这是尼娜第一次见到这个班的人。


    那是些类似王奕样子的少男少女，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繁复又不大实用的礼服，他们用着看垃圾的目光看着冯朵一行人，其中有个女生竟然伸出手挡住了鼻子，好像他们臭不可闻一般。


    其中有个男生叫王奕的名字：“你跟这些破落户混在一起，真的越发没出息了，你之前的那几个仆从呢？”


    王奕正要说什么，冯朵先张开口说话了：“哎呀，这是哪个古代棺材里蹦出来的迂腐人啊，这腐臭味隔着老远都闻到 ，拜托你们从地上钻出来的时候，好歹去去味儿好嘛？ ”


    时钟意拉了拉站得太前的尼娜，指了指后面，示意她避开这起冲突。


    尼娜站着没动，冯朵这张嘴果然杀伤力非凡，少爷小姐们纷纷被激怒，但是他们自然不会亲自动手，自有跟班上前要给冯朵一点厉害瞧瞧。


    徐盛站出来阻止这场纷争：“还没到地方就打起来不太好吧？”


    他一出面，那个班的教官也站出来，他带着一副眼镜，整个人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不像教官，倒像是某个学校的教书先生：“徐教官，小孩子的事情，我们做大人的就不要在旁边指手画脚了。


    你这当爹又当妈的，你的学生说不定还觉得你挡着他们升官发财的路。 ”


    他的目光极为阴森，像是黑暗里游走的黑蛇：“你说是不是啊？”


    徐盛最讨厌这个阴男，得亏现在没有太监，否则这姓闫的至少有一席之地。


    他暗地里叫了一声闫公公解了会儿气，才张嘴道：“闫西席，只要我还在五班当一天教官，我就有资格保护我的学生。”


    他的目光狠狠地落在闫西席的脸上，露出一个要吃人的笑容：“要你放什么屁！”


    冯朵紧跟着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鼓掌叫好：“说得好！再来一个！”


    徐盛气势一落，很想扭头吊打冯朵狗头。然而这时却有人站出来道：“希望接下来，五班的表现也跟你们说话一样亮眼。”


    这个人是一班出了名的冷血，他在格斗课上杀了不少跟他对抗的学生，甚至干过生吃学生残肢的事情。他身上含有的昆虫血脉也不是一般的高，整个人变、态到已经出圈了。


    要不是格斗课上本就有允许失手杀死对手的规则，而这人也很会抓空子，每次都说自己是失手，治安所拿他没办法，否则这人早就进去了。


    他能这么狂，背景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大，他是一名初代的直系后代，刚出生的时候就是一只虫子，直到十岁才发育出人类的特征。有人说他比变异昆虫还要可怕，人送外号小初代，只要不出意外，他迟早会长成一名初代。


    冯朵嘀嘀咕咕的跟尼娜说完后，不等尼娜有任何反应，她跳出来道：“比就比！谁怕谁啊！”


    那少年看着冯朵，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有勇气，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了，你叫什么？”


    “我允许你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看，就连说出名字这个事情竟然还要得到他的允许，这已经不能用狂来形容，


    冯朵眼睛转来转去，一看就没安好心：“呵，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姑娘名字叫做尼娜！你给我记好了！”


    却没想到她刚说出来，对面就有人拆穿：“尼娜是什么东西，你不就是那个搅屎棍吗？”他扭头对少年说：“就是那个自己讨不到好，就要让所有人都倒霉的搅屎棍冯朵。”


    却没想到他刚说完，冯朵还没争辩呢，另一个女生竟然伸手把他拽过来。


    “喂！有病吧你。”他骂骂咧咧的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横眉竖眼的样子：“你谁啊！”


    “尼娜。”尼娜说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有意思，有意思。”少年笑了起来：“你们五班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一个冯朵，一个尼娜。希望你们接下来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冯朵啧了一声：“谁管你失望不失望啊。”


    尼娜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少年笑着笑着，突然冷不丁的朝尼娜他们出手了，一根细细的丝线一下子洞穿了一旁的车厢壁。破开的洞口露出一片荒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进入野外了。


    徐盛怒吼一声：“闫西席！管好你的学生！”


    闫西席无所谓道：“小孩子打架，很正常的事情……”他话还没说完，没想到徐盛竟然突然朝他出手。


    冯朵在尼娜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走！”


    她竟是毫不犹豫的扭身就跑，尼娜慢她一步，对面的少年已经气势汹汹的朝他们扑了过来。


    不仅如此，就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样，一班那些看起来不中用的公子小姐们，竟然纷纷挣脱衣服，暴露出自己身上的昆虫特征。


    无数的虫肢残影，划破周围的一切。


    原本好好行驶的卡车一下子爆开，数只身形诡异的人虫结合体散落在地面的各个角落。


    闫西席衣服凌乱的扯着衣领：“徐盛，你突然发什么疯！”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学生的不对劲，原本装模作样的脸一下子被打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徐盛抽空接住自己的几个学生：“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你学生里面会有堕虫者！”


    原本一班的那个少年在试图袭击尼娜等人失败后，不仅没有露出气馁的表情，反而高兴的笑了起来：“堕虫者？不不不，这才是我们进化的最终体。”


    闫西席此时也不淡定了：“刘氓，你疯了！你是什么身份，竟然跟昆虫教那群疯子混在一起！”


    “我没疯。”刘氓很冷静的道：“我很清楚，人类已经完蛋……”他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头就被人狠狠地锤进地底。


    尼娜张嘴骂人：“玩你的蛋！”


    王奕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冯朵害人不浅。”


    第100章


    新的一天, 新的挑战。


    尼娜望着前面还有好远的路，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现在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一班还剩下几个没有跟刘氓同流合污的苗子，可可怜怜的坠在五班的后面。闫西席像是狗腿子一样围着他们打转。


    尼娜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公子小姐也早已经就看不到最初的仪态。身上穿着的那像礼服一样繁琐的衣服在这个大太阳下头,就像坠了十斤水的大棉被裹在人的身上，又沉又重。


    想到水，尼娜舔了舔唇。


    好渴。


    好热。


    事情起因发生在刘氓等人一言不合就把唯一送他们去往野外拉练聚集地的卡车给炸了。


    然后他们在把刘氓这些人给制服以后，忽然发现，他们没有车了。


    距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几十公里。


    距离他们出发地也有几十公里。


    他们被卡在路上了。


    冯朵把衣服拖得只剩下一件背心，然后把外套系在腰间：“这是他们的阴谋。当时还是下手轻了。”


    尼娜想了想刘氓最后的惨状，很难昧着良心应和。


    “几十公里而已。”徐盛清清爽爽的走在前面：“就当拉练来临前的热身，我们出来, 就要做好迎接任何意外来临的准备。”


    这个人不怕热，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是他不应该张口的。


    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路没那么简单。


    脚下的黄土地硬得像水泥地面,这一路上都没有见着水源,就连变异昆虫都少见。


    学生们早就又渴又热得张开嘴，像丧尸一样游离前进了。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先是听到呜呜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声,然后前面的人指着天际出现的一条黑线，突然神情大变：“是飞虫群。”


    变异昆虫里面存在的飞虫经常以团体模样出现, 常见的飞虫有蝗虫, 蚊子，还有蜜蜂等。


    作为野外虫灾排行榜前列的存在, 个人的力量在铺天盖地的飞虫面前是极其渺小的。


    这群飞虫不知道是从哪里觅食过来, 竟正好跟他们的路线重合。


    要是在城市里，有建筑组成的壕沟, 可以组织有效的反抗，现在在野外，四周连个遮挡的树都没有。


    徐盛脸色一变，大吼一声：“卧倒！”


    尼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压着按在了地面，是冯朵的胳膊搭在了她的背脊之上。时钟意早就在第一时间以鸵鸟的姿态卧倒了。


    那“呜呜声”近了，是无数飞虫翅膀拍打的声音，天地好像都在这一刹那暗了下来。


    突然有个人哀叫一声，他被变异飞虫发现了！


    徐盛咬牙切齿：“不要动！”


    可是总有刺头不愿意听从他的话，冯朵感觉自己的手里一空。


    时钟意原本眼睛紧闭，此时竟然心领神会的睁开眼，正好看到尼娜的背影：“教官！尼娜冲出去了。”


    徐盛低声骂了一句：“该死！你们都趴好。”他正要起身，飞虫群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迅速朝着一个方向离去。


    其他人因此安全了。


    徐盛脸色极为难看的数着自己班级的学生，发现除了尼娜其他人都是好的。


    刚刚被变异飞虫抓住的是一班的学生，他身上的礼服太显眼了！此时这人脸色难看，他的屁股被咬下来了一块肉，身前还算完好，身后则是一塌糊涂。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囧状，脸色非常难看，嘴里说：“你们班那个突然窜出来，飞虫都去追她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冯朵气得耳朵嗡嗡响：“你这是什么语气，要不是为了救你，她会过去吗？”


    那男生脸色白了一下，他咬着牙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想的，现在她肯定是回不来的。我们不继续走，难道留下来继续送死吗？”


    “你！”冯朵要上前揍他，被其他人拉住。


    五班的人纷纷上前站在冯朵的身边。


    闫西席也站出来护在自己学生身前：“徐盛，管管你的学生。”


    徐盛也一肚子火：“我学生现在还生死未卜，我怎么管！你怎么不管管你的学生，一班享受那么多福利，现在刚进野外一大半成了堕虫者！现在又是你们！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跟你们一班分到一起，否则现在我们五班早就平平安安的到基地了！”


    他这话一出来，剩下一班的几个学生都白了脸。


    闫西席也不太好受，只是此时强撑着自己不低头：“你什么意思？要跟我们分开？”


    徐盛冷冷看着他：“反正我们五班是要留下来继续找我们的同伴，至于你们，你们继续走吧，我看你们能不能靠自己安全走到基地。”


    闫西席很难堪，又像是不敢置信，声音带着颤音：“徐盛，你真要不管我们？就因为一个堕虫区的下贱人？一班这剩下的学生，可跟你们五班不一样，他们父母都不是一般人！


    是，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想的，但是我们也是受害者啊！你相信我，只要把我们送到基地里去，孩子的父母们绝对会报答你的。你不是因为几年前的事一直待在这个破位置没有调动吗？只要你……”


    徐盛已经懒得听他说了：“滚！”


    闫西席此时哪里还有一开始鼻子朝天的样子：“徐盛……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有气，但是人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吧，你不是缺钱吗？”


    徐盛懒得听他嘴里继续喷粪，他扭头就走，五班的学生看着解气，哪怕有几个人心中有不舍，此时也没有表现出来。


    闫西席踉踉跄跄的要跟过去，被徐盛一拳撩倒在地上。


    他有实力，但不多，比进过治安所的徐盛差太远了。此时他整个人都濒临崩溃，更是发挥不了五分实力，怎么可能是徐盛的对手。


    但是最让他不理解，且没有办法接受的是，为什么徐盛会这样？为什么，他明知道这是有好处的。


    反正他们也要去基地的，顺手把他们带上，又不费多少力。是，他承认，他的学生有点被娇惯坏了，不是那么好伺候。但是这跟他们带来的好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要他说，哪怕徐盛班上的那些学生都死光了，只要能保住一班这几个独苗苗的命，那都是值得的。他也不会全部占去徐盛的的好处，多好还会给他留一点。


    但是这一点足够徐盛享受不尽了，他以后绝对会感谢他的。


    闫西席想得非常好，但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徐盛给他的态度让他觉得可笑，他要是换个地方，他肯定会嘲笑他愚蠢，觉得徐盛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可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了，他想的那些都是徐盛接受后的结果，他完全没有想过徐盛不接受会怎样。


    怎么会不接受呢？


    是不是嫌弃他给得少了？可是他都这么画大饼了，但是徐盛依旧不回头。


    不不不不，他不能丢下他们！


    那一刻，荣华富贵都在闫西席的眼中远去了，他忽然意识到，当命都没有的时候，那些东西都是空中楼阁。


    “徐盛，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


    尼娜冲出去的时候没想太多。她只是感觉太被动了，被动着等待那群飞虫离开，也许他们中间还有几个家伙被沦为飞虫们的甜点。


    这让她很烦躁。但是冯朵她们，还有教官，都在用保护他们的办法制止他们不要动，避开这群飞虫。


    她就像是身上被套上了枷锁一样，烦躁死了。


    她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解放了。是的，她本就不该躲藏，不该躲在旁人的羽翼之下。


    那群飞虫都被她吸引走了，她准备把这群玩意儿解决了再回去找教官他们。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些飞虫并不是她的对手，它们真的很多，于是一时半会儿也消灭不掉。甚至到中间，它们不像是一开始一样傻傻的前仆后继往她手里送死了。


    它们像是故意在拖着她一样，每当她向前的时候，他们就避让开，但是等她准备走的时候，他们又拦在了她走的路上。


    飞虫是非常灵活的，特别是有指挥的情况下，尼娜一拳头砸进虫堆里，竟然砸了个空。


    不知不觉中，尼娜已经跟大部队渐行渐远。


    她被这些飞虫们搞得很生气，自然也不想被群虫子耍得团团转，这样显得她很笨蛋。


    他们像是在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一开始尼娜追，这群虫子逃，后面尼娜装作体力不支，力不从心的样子，开始逃，那群虫子则开始追。


    每到被追上的时候，尼娜就做出一副临死前回光返照，突然爆种打死一批，不等那群虫子反应过来，就继续逃，那群虫子也继续追。


    后来回光返照次数多了，双方都对对方丧失了信任。


    尼娜正跟已经少了三分之二的飞虫群对峙着，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呼救。


    尼娜扭头看过去，见到一个男人正要被一只变异昆虫卷进肚子里。


    她正想说，你再坚持一下，我这里也有虫子没有解决。


    结果一回头，那群飞虫不知道是放弃跟她继续玩你追我逃的游戏，竟然扭头飞走了。


    尼娜就这么犹豫的功夫，那个人已经被卷进三分之一了。


    她顺手把那只虫子干翻在地，然后把这个人救出来。


    近看才发现是个带着一头棕色卷发的少年，眼睛是一对绿色的，像宝石一样的颜色。


    他怔怔的看着尼娜轻而易举打败虫子的样子，久久没有出声。


    尼娜没什么反应的挥了挥手，准备去找教官他们，结果那个少年看她要走了，突然出声道：“等一下！”


    尼娜有些不耐烦的回头，就听到那个少年道：“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冒昧，但是我想问你……你有妈妈吗？”


    尼娜顿了顿，扭头就往少年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释放着杀气。


    少年咽了口唾沫：“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没妈妈？”


    “等下，我没有恶意……”


    在被揍了一顿后，少年终于说了句人话：“你跟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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