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谢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按住了谢卿琬的手。
没等她发出新的声音,他率先站了起来,声音紧绷:“我为你叫侍女进来,你且先躺着。”
这次,他离开的步伐很快,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又好似只要晚一步,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出了房门,被屋外的冷风一吹,谢玦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再回想方才所发生之事,尽是恍然若梦之感,面色不由得越发冷暗。
他很想将这当作是一场梦,但那些温度和触感却做不得假,好像依旧残留在他的身上。
侍女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回复谢玦的命令后,朝屋内走去。
而谢玦则沉寂地立于门前,看着前方紧闭着的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门的隔音很好,听不见任何声音,所以他也不知道房内进行到了何步骤,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受到药性折磨,在榻上来回辗转,会不会推拒侍女的接触,沁着泪花说要他。
越想心越乱,索性不想了。
直到前方的房门被缓缓打开,一股浅淡的香风自室内飘出,谢玦瞬间抬起了眼,看向了走出来的侍女。
他的目光落在了侍女手中端的水盆之上,那里面飘着一块擦身用的巾帕,不等他问,侍女就主动说:“回殿下,奴婢已帮公主殿下擦净了身体,换了件干净亵裤。”
谢玦点了点头,侍女放好水盆,又回房拿出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谢卿琬换下来的衣物。
谢玦的目光骤然凝住了。
这一小件看起来就不是大的衣裙,米白色的底料,玉兔托月的绣纹,是她的……
谢玦的脸有些发烫,她居然用着这么可爱的样式,再结合方才所发生之事,倒是越想越禁忌。
这么一团小小的布料,却像是被丢到水里泡过了一般,有一大半都是湿淋淋的,软趴趴地躺在托盘上,仿佛用力拧就可以拧出水来。
谢玦神使鬼差般地问了一句:“你是将它放在水盆里泡过吗?”话一出口,便觉失言。
侍女愣了一下,很快摇头道:“不是,奴婢为公主换下来时,就是这样了。”
谢玦的呼吸一窒,他突然想到,难怪她会嚷着不舒服……
一时喉头干燥,仿若火烤,在侍女即将离去之时,谢玦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他面色平静地敲了敲案面:“你先将它留在这里。”
侍女脚步停下,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
谢玦走进偏室,来到了一处镜面之前,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神色隐忍,眸中似有即将要狂乱的风暴,深呼吸几口后,最终还是解下了腰带。
与他想象中的不同,湿透了的布料不是竹外桃花下暖香的春水,而是仲秋竹叶上凝落的霜露,冰冰凉凉,几乎是在触碰到的一刹那,谢玦就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向镜中自己的脸,相比于先前的勉强镇定,此时平静的表象已被彻底打破,额角青筋偾张,突突跳着,看起来甚至有一丝狰狞可怖的意味。
自责,懊悔,厌烦,但除此之外的,最无法忽略的还是由四肢百骸涌上来的兴奋,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发红,眼白红血丝密布,眼尾染上诱人的薄红与湿汗,到了最后,更是大汗淋漓,玉冠微斜。
这日,谢玦察觉到了自己难以言表的隐秘心思,也是这日,他发觉,有些事,并非一定需要热毒。
……
周扬忙着监督完熬好汤药,就立马又赶来了谢玦的身侧侍奉。
在看到谢玦鬓发微乱,额角已然湿透的样子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殿下是谁,是大晋朝仪范永昭的储君,无论何时何地,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都是冠发完美的,叫人挑不出任何差错的。
今日怎么……
周扬低声问了句:“殿下,您可要沐浴净身一番,奴才这就去给您安排。”
谢玦一顿。
周扬这时才意识到,殿下是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若不是他的提醒,殿下可能根本没想起这回事,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样。
他小心地在旁觑着,但见殿下眸光明灭,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得颤了声:“是奴才多嘴了。”
谢玦扫他一眼,大步朝外踏去:“下药的人是谁,查清了么?”
周扬见殿下没有追究,如蒙大赦,赶紧道:“已锁定了有最大嫌疑的人选——温少保家的小姐,温簪月,公主今日吃的糕点就是她送过去的。”
“另,东宫率卫已将普济寺庙封锁起来,暂时严禁各人出入,直到查清真相,听说温家的公子闻讯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还有……”周扬一顿,似有难言之隐,“温小姐如今正被软禁在厢房中,她一刻不停地在喊冤,说要亲见殿下,洗刷自己的冤屈。”
“孤岂是什么人都见的。”谢玦忽地冷笑一声,“叫她在那里安分待着,若是琬琬有什么事,孤不会放过她。”
“至于温谦那边,也不必隐瞒,将他孙女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问问他怎么看。”
说这些话的时候,谢玦周身仿有冷风飒飒,霜寒凝结,衣袂翻飞地向前快步走去,瞧着是要去卫率驻守之处,周扬越发不敢吱声,加快了脚步,默默跟上。
同时在心里止不住地暗想着,这温小姐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想不开将手伸到了公主的身上。
就算她本意并不是为害公主,可殿下会因此放过她吗?
但凡有点了解殿下的人都知道,公主就是殿下不容触碰的逆鳞,触之即死。
……
普济寺专门腾出了一地,供东宫众率卫驻扎,谢玦独自进去,与左右卫率闭门交谈了一下,大致了解了情况。
再出来时,他的脸色如风暴降临前的乌云,沉沉欲坠。
从前是他疏忽了,没有对接近琬琬的人仔细排查,竟让这种心怀不轨之人接近了她。
这次只是春.药,那下次会是什么?若是致命的毒药呢?谢玦不敢多想,只要随便假设一个可能,他的头皮就止不住地发麻,浑身如浸冰窖。
他无法接受任何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意外,他的生命中已习惯了她的存在,若是缺失了她……
谢玦伸手捂住发疼的心口,眸色越发阴鸷,届时,他可能真的会发疯,会带着其他人和他一起不好过。
待到那时,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唯有她才能安抚他心中的躁乱。
……
周扬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凑上去,但无奈谢卿琬那边传来新的消息,他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沉声道:“殿下,公主的汤药已经煮好服下,可能过一会儿便会清醒了,您要过去看看吗?”
四周突然静默下来,半晌后,他听见殿下微微温和了一些的声音:“孤这就去。”
周扬默默退后,同时在心中舒了一口气,瞧殿下方才那可怖的样子,他真怕殿下提剑去将温小姐当场一剑穿心了。
温家到底是大族,就算是处理人,也得慢慢按章法来,否则于殿下无益。
若是放在往常,放在其他事上,周扬毫不觉得殿下会冲动行事,但事情发生在了公主身上,他就一点底气都没了。
谢玦一路走回了谢卿琬所处的寝房,在临近门前,他照了照仪容镜,发觉自己如今的情状确实不太好,便蹙着眉叫人拿来了发梳,自个将鬓发打理了一通,浅浅地涂上一层精油,令发丝乌黑顺滑。
又以清水进行洁面,喷洒些他惯用的青莲花露,一下子清新了许多,这样一番下来,至少从外表上看来,他依旧庄重端正,挑不出瑕疵。
至于那些掩于衣下的地方,的确有些黏腻之感,谢玦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有去清洁。
他的心底冒出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心思,他想将那些气味一直留在他的身上,最好是永远都洗不掉,与他的血肉交织在一起。
推开房门,屋内似乎被通过风,先前那些格外诱人而又艳靡的气息散去了很多,谢玦远远看去,只见床榻的纱幔之内,隐隐有个小小的人影,他不确定她是睡还是醒,便放轻了脚步,慢慢朝那边走过去。
等到了近前,他用指尖轻轻跳开纱幔,才发觉她没有睡。
谢卿琬睁着视物还有些模糊的双眼,最终缓缓定焦在了谢玦的身上,她试探性地出声:“皇兄?”
谢玦半蹲下来,靠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是我,琬琬,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卿琬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感觉身体的掌控权又缓缓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轻声道:“我还好,只是觉得好像很累,怎么会这样呢?”
谢玦的手僵了片刻,微沉着嗓音道:“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才会让你感到很累,多休息休息,便好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出声问:“琬琬,你还记得……方才发生的事吗?”
此话一出口,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莫名灼烫几分,神经尽数紧张起来,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何也消散不了。
他的掌心重新出现她腰窝的触感,隔着纤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意和细汗,将他的手掌紧紧粘住。
谢卿琬微微睁大了眼,眼皮缓慢地上下眨着,似乎在思考他的这个问题。
她将脑袋向他的方向转过去,声音细软而又有些沙哑地问道:“皇兄,我是不是坐到你的大腿上了?”
第72章
谢玦的手不自觉收紧,又在仅剩的理智之下,强行克制着不捏疼她。
他的气息沉了许多,声音也喑哑起来,目光缓缓下垂,落在她的脸上:“琬琬,你……”
谢卿琬的嗓子拖着声音,慢慢道:“皇兄,我是不是非要坐在你的腿上,求你抱,又给你添麻烦了……”
谢玦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骤然停住了话语。
谢卿琬见他不语,就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低首小声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关于方才的记忆,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唯一的印象,就是我最后非要闹着你抱我。”
“如今醒来以后,我都有些腰酸背痛的,想必皇兄被闹得更不舒服吧,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方才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了。”谢卿琬懊恼道。
望着这般的她,某些话语在谢玦的喉间滚动几个来回,最终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对了,皇兄,你方才提到药物这个词……这是怎么回事?”谢卿琬抬眼,疑惑地问。
谢玦静静看了她半晌,说:“你吃的点心有些问题,被人加了料,那人是冲我来的,你不过是受了我连累。”
谢卿琬恍然大悟:“难怪我会这样,这药也真是让人怪难受的,可有查清是什么药吗,感觉也不像那种一击毙命的毒药。”
转瞬又忧心忡忡地看向谢玦:“皇兄,他们是冲你来的,你现在没事吧,唉,说到底,都怪我将那盒点心带了过来,还好你没有吃,要不然我得愧疚死。”
谢玦声音微沉:“琬琬,不要这样说自己,我既说了他们是冲我而来,在你这里无法得手,自然会借助别的途径,事情的根源在我,而不是你,莫要因此自责。真归根结底,是我将你拖入了这片浑水。”
他不动声色:“这药的成分尚不明确,总之对人体有一定的毒害作用。”
谢卿琬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但仍染着一层愠怒:“这点心是温家小姐给我的,她怎么敢行如此之事,难道是温家在背后指示吗?”
她突然想起前世在温家老宅莫名被人劫走之事,从那时,她就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是温少保德高望重,在朝堂之上很有分量,她才没有将这种猜忌说出口。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有些紧张地反握住谢玦的手:“皇兄,我从前也……嗯,总之,你要小心些温家。”
她不可能将前世的经历拿出来当证据,又对如今朝堂上的局势不太了解,只能这样隐晦地旁敲侧击。
谢卿琬见皇兄轻轻地嗯了一声,面色看起来却有些不自然,不由问道:“皇兄,你也有些不舒服吗?”
谢玦将微偏的头又移了回来,目光沉静地与她对视:“我很好,琬琬。”
谢卿琬却有些不太信,便半撑着身子想直起来摸他的额头,却毫无预兆地惊呼一声,霎那软下腰肢,就要倒回床榻。
谢玦眼皮一跳,立马伸手去捞,刚好将她的软腰捞到了自己的臂间。
熟悉的温度和触感又回来了。
他浓密的睫毛扇动,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沉沉暗色。
维持着扶住她的姿势,谢玦问道:“琬琬,你没事吧?”
谢卿琬皱起好看的眉,缩成一团,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轻微酸楚,她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揉着自己的腰肢,埋怨着:“皇兄,这到底是什么毒呀,怎一觉醒来,腰莫名有些酸痛,倒像我原来骑了一日马后的感觉。”
再加上身上那莫名缭绕的疲惫,就更像了。
说着她又马上躺了回去,一边将手垫在自己的腰后,慢慢按着,一边发出哼唧声,偶尔轻嘶一口气。
谢玦-马,自方才就没有说话,直到听见她那似小猫一般弱弱娇娇的声音时,才慢慢有了反应。
方才,她也是这般叫的,叫得他心烦意乱,灵魂震颤。
难得的,他没有主动提出要帮她揉,只是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受累了。”
“所以现在要多休息一下。”
谢玦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将指尖不住轻颤的手悄悄收回了身后:“琬琬,你且安心休息,旁的事自有我替你操心,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他温柔的劝哄之下,谢卿琬终于泛起了一阵困意,在谢玦的目光之下,缓缓合上了眼皮。
而谢玦也在她睡下之后,悄然退了出去,掩好了门扉。
……
离开之后的谢玦心绪沉沉,在得知谢卿琬对方才之事并没有任何记忆之后,他竟无法判断自己的心绪如何。
是庆幸还是失望?此刻,他居然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他感觉自己的心绪如同大海涨潮时波浪上起伏的白色泡沫,浮浮沉沉,捉摸不定,从理智上来说,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最好,至少他们往后还能和以前一样正常相处。
但从情感上来说,他居然在他心底最深的沟壑中,窥探到了一丝隐秘的不甘与失落——她曾如何依恋地靠在他的怀中,仿佛从这个世界诞生之初,就与他密不可分。
但当她苏醒之后,这一切却烟消云散,在她的记忆中未曾留下一丝波澜,仿佛他心中曾生起的短暂的心痒与异样,不过是他的大梦一场。
这种莫名的微淡怅惘充满了谢玦的心尖,他举头望天,天边刚亮起鱼肚白,正是曦光乍现,一日之始,但他的心却暮霭沉沉,夕阳西下。
前路是不确定的昏暗与迷茫,他隐约感到,有什么平衡在今日被打破了。
……
温庭安在来普济寺的路上,就收到了温簪月出事的消息,于是一路快马加鞭,急急地赶过来,又被拦在了山门处等了好久,直到卫兵验明身份,禀报上司后,才将他放进去。
这次温簪月约谢卿琬,他本身就感觉有些奇怪,但她表面上并无什么异常之处,他才没有多想,亦没有阻拦她离府。
直到温簪月身边的嬷嬷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妹这么胆大包天。
温庭安虽然知道温簪月不是平素展示于人前的那副娴雅淑静的模样,但也没想到,她居然想出这种下作手段,将主意打在了谢玦身上。
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猜到温簪月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温家虽清贵,但与东宫也没有什么交情,他不觉得此事能被轻轻放下。
温庭安这般心情沉重地进了普济寺,便想立即去求见谢玦,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结果却被东宫的人告知,殿下现在不会接见任何人。
于是温庭安一下子像个失去了方向的苍蝇一样,走投无路,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想见温簪月,看看她那边现在的情况,更是难如登天,也不知道她如今被幽禁到了哪里,竟是完全打探不到。
温庭安立于原地许久,情急之下,他想起了一个人。
……
谢卿琬又睡了一觉,彻底吸收完服下的解药,才终于幽幽转醒,看向外面的天色,应快接近晌午了。
一醒来,就接到了一个意外之人递来的信,在看清写信人是温庭安的时候,她的面色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展开信笺,她一眼扫完全部内容,再联想到皇兄先前与她说过的事,她心里敞亮无比。
无非是现在温簪月情势危急,温庭安想救人,却求救无门,边想着找到她这里。
他也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帮这个忙,便在信中许下条件,说但凡她所愿,他都会尽力达到,只要她能够替温簪月在谢玦面前说一下情。
谢卿琬捏着信笺的指尖顿了顿,本来不想理会温庭安,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唤侍女道:“给我拿纸笔过来。”
有些前世的孽缘,也该在今世彻底了断了。
……
送出信笺的那一刻,温庭安就知道,自己与谢卿琬再无可能。
他的小妹间接害了她,他却在这个时候,想通过她来给温簪月求情,换做他是她,也会对他深厌不已。
但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妹落到最坏的结果,虽然他与她禀性并不相合,但到底血脉相连,温家那边他也需要交待。
在漫长又煎熬的等待之中,温庭安等到了他翘首以盼的谢卿琬的回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却在看清内容的时候脸色骤然白了。
“以温公子贬离京城,日后亦永不再升至京中,换取令妹性命留存,何如?”
温庭安本以为谢卿琬会给他提别的条件,万万没想到,是这种要求,他离京不回,对她来说,并无好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日后不想再在京中看见他。
虽说并不是让他永不入京,但男子仕途向来与家室相连,他常年在地方任职,又与永不入京有何分别?
他今世是做了什么,才会遭致她如此深恨?
万念俱灰之下,温庭安也只能应下,因为他知道,在此时,除了谢卿琬,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温簪月了。
……
谢玦并不打算亲自去审讯温簪月,他此时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而是让信赖的属下去负责相关事情,最后由他来裁决。
关于最后的处理结果,他倒有很多种设想,谢玦眼眸暗沉,有深浓云海在眸中翻滚,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思深邃而不可测。
正当这时,周扬毕恭毕敬地送进来一封信笺,谢玦本来不想看,但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印鉴和信封上的笔迹后,立即停了下来。
原本靠在椅背微歪的身子瞬间坐直了起来,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神情淡淡:“拿过来。”
拆开后,独属于谢卿琬的秀美端正的字体映入他的眼帘,原本神态放松的谢玦,却在看的过程中,慢慢蹙起了眉。
待看完后,他的面色竟比信送来之前更加阴郁难辨,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将信纸都捏出了道道褶皱。
空气了死寂了好一会儿后,谢玦嗓音微凉:“去查查,温庭安来之后做了什么。”
东宫的人办事很给力,很快便传来了回讯,在此期间,谢玦一直安静地坐在原位上,背脊绷直,手背上青筋微露。
“启禀殿下,温庭安来寺中后,便立即给公主去了信,公主也给他写了回信,然后温公子就暂且先回去自己的住处了。”
明明是夏日的天气,四周却莫名结起了寒霜,冷风习习,前来禀报的人闻到了不对劲的气息,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彻底噤声。
他感觉到,上首的殿下如今的心情很不好,甚至让他感觉仿佛随时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在这种沉沉的压力和威势之下,下属莫名感受到了心悸之感。
谢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中没有缘由地堵得慌,像是有口气,憋着心里,出不去也进不来,不上不下地难受。
她作为此事唯一的受害者,自然有资格,并且完全有理由为施害者求情,他如何处置温簪月,自然也要过问她的意思,不能完全让自己的想法主宰一切。
但只要一想到,她求情的原因,源于温庭安的相求,谢玦的心情就变得十分不愉快了。
但,他有什么好不愉快的呢?因为温庭安?一想到这个缘由,谢玦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与温庭安无冤无仇,若只是因为他得到了琬琬的青睐或心软的话,那他此刻的不适也太没有道理了。
除非……
谢玦突然想起了她软软靠在他怀中,他鼻端飘着幽沁之香时,那些由身自心的颤栗,心底那一晃而过的最不能见于人前的寸缕情感,似乎找到了他此刻异样的答案。
他不再满足他们只是兄妹了,有一丝超出边界的东西,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悄然成形,待发觉时,许多事情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至于他究竟想要什么,想要未来往何处发展,谢玦覆着自己的心口,却发现找不到答案。
他唯一想到的是,千万不能叫她发觉,他如今所不满足的现状,却有可能是最好的现状。
谢玦无法预判谢卿琬知道他这些幽暗心思后的想法,他只知道,她如今只需要一位好哥哥,那他就要去尽量扮演这个角色,完美无瑕。
否则他会觉得在单纯干净的她的面前,他是一只禽兽,不知廉耻,没有底线。
她的眼眸纯澈又透亮,而他的心思卑劣又肮脏,在她的面前,仿佛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世人多言他是最明德不矜,孤高自洁的君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从来都不是。
第73章
温庭安焦急难安地等了很久,一边是担心谢玦还是不肯放过温簪月,一边想着日后或许再难见到谢卿琬,只觉心中难受。
终于,待到日暮之时,他等来了音信。
只可惜,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攥着手中的纸,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谢卿琬。
……
谢卿琬知晓谢玦对温簪月定然有极深的怨怒,因此她求情的时候,倒也没有求他将温簪月完全饶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皇兄给出的折衷结果是,温簪月流放永州,永不得离开一州之地。
收到结果后,谢卿琬立即就给温庭安送去了答复,本想着此事若能善始善终,也算是结了前世的孽缘。
却未想到,待她身子好些,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被半路出现的温庭安拦住了去路。
谢卿琬当即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般动作落在了温庭安眼里,他的眸中不由得倾露出受伤的颜色。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谢卿琬深深一礼,沉声道:“公主,臣有个不情之请。”
温庭安似乎很害怕被谢卿琬拒绝,没等她答话,便解着道:“您的答复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臣的小妹,如今年不过二十,若是被发配到那等苦寒之地,终生不能远离,臣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的面上露出两分苦涩:“臣知道您能开恩已是求不来的福气,但臣仍想觍着脸求您再多仁慈几分,您的大恩大德臣一辈子都不敢忘,必衔草结环以报。”
说完这句话,他就低下了头,将双手举过头顶,根本不敢看谢卿琬的表情。
谢卿琬此时的表情自然尽是惊愕之意,她完全没有想到,温庭安居然长着这么大的一张脸。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两眼:“温公子,你的小妹不过二十,所以值得可怜,那本公主和皇兄,就该当被害了?”
原本按照本朝律法,温簪月此次所行之事,乃是大逆之罪,又人赃并获,就算交由三司会审,也难逃死罪。
届时,温家的清名恐怕也要受到影响。
谢卿琬想想发生过的事,都生起一阵后怕,她误服了温簪月下的药,也幸得没有大事,孩子也暂且安然无恙。
但谁又知道有没有对腹中的孩子造成一些尚未被发现的影响呢?
一想到此处,她就对温簪月生起一层深深的怨怼,勉强在温庭安面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卿琬冷淡道:“温公子且先回去吧,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已做到了,还望你也能遵守约定。”
话音方落,她转头就走,不再留给他一个眼神。
徒留下温庭安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远去。
他的眸中流露出破碎受伤,以及深深的懊悔与无奈,他并无意去惹她生气,只是身边的许多人与事裹挟着他,令他不得不这样做。
温庭安眼前始终飘着她离去前看向他冷漠厌烦的样子,心脏都在抽痛。
明明重来一世,他是想改变前世的结局,怎如今,他们反而渐行渐远了,不该是这样的……
……
谢玦好不容易让心绪平静下来,宛如静湖万顷,不波不动,得以继续高效地处理事务。
休息的间隙里自然而然地问了下谢卿琬的情况。
“公主方才出门散步去了。”下属恭敬回答。
谢玦眉目松软了几分,她愿意出门散心,那便说明药物如今对她的影响已然不大了,他悬了半天的心,也终于可以落下。
“然后便碰见了温家公子,两人在路旁交谈。”下属如实禀报,言简意赅,分毫不差。
正欲接着问谢玦可否需要他们说得更详细些,就见谢玦忽然放下了手中墨笔,抬眸直直看过来:“温庭安?”
下属老实点头:“正是,今日公主出门未走几步,就遇见了温家公子,看上去倒像是温公子刻意为之,早有打算……”
谢玦已经开始整理衣袍了,随着下属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然起身,冷淡道:“在何处?”
下属被殿下的举动弄得一愣,刚要说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微臣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谢玦抬眼,正巧与门外的卫衢对上了视线,看着他一脸微笑的样子,谢玦面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两侧的侍卫让开,卫衢自然而然地走进来,笑着道:“这不是在京郊附近游玩,刚好听说殿下在普济寺大动干戈,微臣担心您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又正好顺路,便想着来为您分忧。”
谢玦声音微凉,睨了他一眼:“你别给孤添麻烦便不错了。”
卫衢嘿嘿笑道:“那哪能啊。”
“殿下,以微臣对您的了解,您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微臣马上去帮您解决!”
谢玦的目光落在卫衢身上,卫衢今日穿着青色的常服,素底暗纹,没什么花饰,显然是微服在外游玩,专门为此做的打扮。
又因一路奔波,所以衣料上起了不少褶皱,看上去倒没有往日那个王府世子的贵气与俊美。
略微有些潦草。
谢玦沉吟片刻,道:“仔细想来,确实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
卫衢立马竖起耳朵来:“您请吩咐。”
谢玦淡淡看着他:“温谦的长孙你认得吧。”
卫衢思索片刻:“是那个什么温庭……我对他有些印象,殿下,您吩咐给我的事,与他有关吗?”
来的路上,他隐隐约约了解到事发后温家的人也赶来了普济寺,难道……此事就是温家人引起的?
在卫衢满是疑惑的目光之下,谢玦喉结微滚,面色不动:“侍卫会告诉你他如今的位置,你去将他拦下。”
说出第一句后,谢玦说话越发自然,声如贯珠:“此人屡次妄为,意图动摇孤之决断,今且交由尔前去诫训,令其戒骄戒躁,今后谨言慎行。”
谢玦声音清冷,他盯着卫衢:“明白了么?”
短暂的怔愣之后,卫衢恍然大悟,他读懂了谢玦话中的意思,是让他去给温庭安一个教训,让他长个记性,但最好不要放在明面上。
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身份在勋贵里面仅次于他父王,足以压得过温庭安。
殿下能这般信重他,将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让卫衢甚感欣慰,一下子浑身都充满了动力。
他笑容满满地对着谢玦一礼,郑重承诺:“殿下您且放心,微臣一定手到擒来,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看着他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谢玦面上的薄冰终于消融了一些,他对他微微点头:“交给你了。”
……
来得急,走得也急,卫衢根本来不及将自己整饬一番,就前往了执行任务的路上。
直到到了目的地,远远地看见前方对站着的谢卿琬和温庭安,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怎公主也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质朴无华的衣服,丝毫不能彰显他的气质,又下意识扶了扶自己微歪的发冠,眼前忽然浮现起了谢玦先前看他时的眼神。
——有些怪怪的,又带着一丝安心之感。
卫衢托颌沉思的功夫,前方的谢卿琬突然转身就走,他惊讶之余又看见温庭安宛若失魂落魄般地立于原地,半晌不动。
谢卿琬走了,唯一的顾虑也没了,卫衢走了出去,走到温庭安的背后,猛拍他的肩膀:“喂。”
温庭安原本沉浸在自己绝望的思绪之中,这么陡然被卫衢一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回过头来,面色惊慌,看到是卫衢,声音还有些发抖:“卫世子,你是在做什么?”
卫衢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一副文文弱弱,四体不勤的样子,有些扫兴:“没什么,只是想找温公子切磋一番身手。”
温庭安:?
他立马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向卫衢:“卫世子,可我并不想与你切磋,此时也没有心情。”
卫衢可不管他如今想不想,本来他大老远跑来就不是和他平和叙话的,关键还是得给他一个教训,但不想明面上闹得太难看,就假借切磋名义。
他自然知道以温庭安的小身板,不可能打得过他。
卫衢双手环胸,唇角噙着一抹恶劣的笑:“温公子,这可由不得你了,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得切磋一番再走。”
说话的功夫里,他已经开始揉着自己的关节热身,目光在温庭安的身上来回逡巡,想着先从哪里下手。
温庭安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脸色越发紧张了起来。
……
“殿下,卫世子和温公子已经打起来了,不……是卫世子已经把温公子拖进小树林打了一顿了,温公子被打趴了!”
前来禀报的卫兵十分注重自己的逻辑,特此纠正了一番。
谢玦闻言,眉尖轻挑,将手中之茶轻轻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优雅地站起身来:“卫衢还是少些沉稳。”
“公主呢?”他忽然问道。
若是一般人,突然被问这种跳跃性很强的问题,大脑定然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但谢玦的属下早已受过千锤百炼,对谢玦语言的习惯还算了解,早已有所准备,十分连贯地回道:“公主在附近的小花园里,没有走远。”
“看来孤得亲自去一趟,免得他们动静闹太大,惊到了琬琬赏花。”
谢玦淡然说完这句话来,来到镜前,他今日穿着一身云白色的九龙衔珠袍,衣料是顶好的,蜀地一年只产三丈的料子,泛着一层收敛过的柔和珠光,波动时宛如流云。
怎么说,都要比卫衢好太多,至于温庭安,他如今打架以后,想必也是破破烂烂。
谢玦缓步踏出了门槛。
……
谢卿琬作别温庭安后,心情郁闷了一会儿,后想着出来总归是散心,就去了一处附近的小苑。
里面只有依稀几颗紫薇,比不上寺外成片的漫山丽景,却也有几分意趣。
她驻足看了半晌,耳边却突然传来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人声——像是一种痛苦的呜咽和闷哼,还有类似于竹枝折断的声音。
谢卿琬转过头来,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犹疑片刻后,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隐约听见一句:“卫世子,我受不住了,你就放过我吧。”
谢卿琬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前不久刚见过的温庭安的声音。
“哼,想逃,再受我两下……”这是卫衢的声音。
谢卿琬的面色一下子就有些诡异了。
第74章
谢玦比谢卿琬先到现场,卫衢一发现殿下来了,越发争分夺秒地往温庭安身上招呼,直到谢玦在恰好好处的时机,适可而止地发出嗓音:“够了。”
卫衢这才收起拳头,安分站在了一边。
温庭安泪眼朦胧地抬起眸,朝谢玦的方向望去,他要看清是谁救他于水火之中。
在看清来者是谢玦后,更是由身自心地惭愧与感激。
从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他发现了,殿下是真的公平正义,就像如今,他莫名被欺负,殿下也是率先出头,维护他的权利。
温庭安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乱发,就是……他目前的样子,有些太过狼狈了。
正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轻灵的声音:“皇兄!卫世子……温……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谢卿琬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谢玦身边,用满是疑惑,参杂着一点古怪的目光看了过去。
卫衢闻言不自在地揉了揉拳头,不过一想,方才他又没碰温庭安的要害,更没动他的脸,立马重新有了底气。
而温庭安,则是瞬间僵硬了身躯。
谢卿琬嘀咕道:“老远就听到你们这边发出来的声音了,不知道是什么,这才过来看看。”
没等卫衢两人回话,谢玦已面色如常地走过来,声音平稳:“他们二人有事在交流罢了,无什么大事。”
谢玦的声音天生具有一种说服力,能令暗潮涌动的大海瞬间风平浪静。
谢卿琬不疑有他,只是思维落在交流二字时,多转了两圈。
她抬头向前看去,发现无论是卫衢还是温庭安,都称不上外表光鲜亮丽。
一个仅着一身青色素袍,将袖子挽了起来,某些地方的衣料似乎还因动作而起了裂,另一个则是衣发皆乱,头上的发髻都松松垮垮地歪了下来,衣袍更是沾上了些灰,颇有灰头土脸之感。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玉立的皇兄,他挂着一副常年不变的淡然从容的神色,衣袂翩翩,风动如云,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他若有所感,也回以她微笑。
一瞬间万千光华汇聚于此,谢卿琬脑中嗡嗡,窘迫地低下了头,裙角被捏紧,又局促地松开。
皇兄,的确与寻常男子不同。
……
温簪月被押送前往永州之后,温庭安似乎也终于死了心,主动上书请求将他亦派往永州之地。
温家自知理亏,在此事中并没有多言,而是尽量将风波缩小化,于是许多外人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内普济寺中发生的事,还以为温家的小姐公子离京是有何要事。
谢卿琬没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此事上了,来了普济寺许久,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那便是替柔妃向她的那位故人上香。
她独自一人来到了柔妃告知的小佛堂,此地虽偏僻狭小,但胜在清幽,与放置着上千神位的禅心堂相比,佛堂的上首正中只孤零零地供着一个神位。
谢卿琬不知觉地放慢了脚步,她拿来三柱香,向前一步插在了神位前的香炉上,抬眼看去时,却当场愣住了。
神位上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些繁复典雅的花纹。
谢卿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她又想起了柔妃所说之语,此地供的是故人,亦是恩人,那么会是谁呢?
为何不在神位上写上其的名字?
怀着疑窦的心情,谢卿琬还是在神位前的蒲团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再抬起头时,从下方的视角,却看到了一个泛着金属冷光的物件,放在神位后的空隙里。
她站起身,犹豫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拿出来,却发现是一枚戒指。
此物被刻意放在了神位后面,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若不是像她这般跪下大拜,基本是无法看见的。
谢卿琬尚未想清这般举动的意图,就被戒指上锻造的花纹给吸引了目光。
在看清的那一瞬,她的瞳孔猛缩,不为别的,只因这花纹与先前元公子掉下的纽扣上的纹样十分接近,虽有细微差别,但足以看出是同出一脉。
谢卿琬的手一下子攥得紧紧的,她的脑子中突然冒出了许多元公子先前的种种可疑行为,那这神位所供奉之人,到底是何身份,又与他有何关系?
一个人,既与元公子有关系,又与柔妃有关系,且看上去与他们二人的关系匪浅,并非泛泛之交……
谢卿琬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只觉得如今的许多事都超出了她原有的想象,世界波诡云谲,而她深陷漩涡,却寻不到出路。
在此时,她下意识地想依靠她一贯依靠的那个人,却在做出决定之前,她的脑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先不能告诉皇兄。
谢卿琬被自己这种直觉般的反应吓了一跳,却将手中的戒指握得更紧了,以至于手中新沁出许多湿汗,将掌心的戒指染透。
……
在普济寺中停留了一段时间,谢玦想通了某部分心绪,也无需再留在此地静心。
他终于打道回府,自然,带上了谢卿琬一起。
此次两人回程同坐一辆马车,但一路上,谢卿琬都很心不在焉,引得谢玦频频投来视线。
终于有一次,他眉间染上轻忧,蹙着眉问:“琬琬,你好像一直心绪不宁,这是怎么了?”
谢卿琬被他的骤然出声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一缩,一副惊魂落魄的模样,这让谢玦眸中的狐疑更加深。
“我……我没有……”她低着头,勉强道,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我是在想,这么多日没见过母妃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过于思念忧虑……”
谢卿琬也不算完全撒谎,她此时确实是想着母妃,只不过是在想着柔妃的真实身份。
说起来,柔妃进入建武帝后宫的经历太过奇幻,她身为寡妇,又带着襁褓中的幼女,恰好被占据南方,封疆裂土的诸侯看中,甚至不顾她的身份,将她纳入了自己的后院。
建武帝也不像是喜欢已婚女子的人,他的后宫妃嫔中,除了柔妃,倒都是原本就云英未嫁的娘子。
于是便显得柔妃这种出身的人,在满宫莺莺燕燕中格外的突兀。
从前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细细想来,几乎都是疑点。
谢卿琬神思恍惚间,抬起头,却恰好撞入谢玦的眼。
她这时才发现,皇兄不知何时,已欺身上前,两臂撑在她的身侧,将她抵在了马车壁上,她与他并无接触,却被迫只能在他与后壁的空隙间不自在地轻微挪动身体。
“皇兄……”谢卿琬的声音又轻又软,宛如小猫轻喵。
她有些僵硬地仰头,对上谢玦的眼睛,看见他眼中墨色翻滚,浓稠而又深邃,仿佛有一股吸力,要将她直直地吸进去。
她感觉自己的下颚,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擒住,他用力并不重,甚至堪称是轻柔般的触碰。
谢玦微微笑着:“琬琬,你有心事,而且你好像很怕被我知道。”
谢卿琬几乎是想下意识否认,但却在他温和而又有力量的目光中,无法说出一句违心之语。
谢玦如今的气息是温和的,没有逼迫感的,但谢卿琬也清楚地知道,他方才所说的那句话,是肯定句。
皇兄或许不知道她心中的细微想法,但显然已将她这一路上的异常看在了眼里。
于是谢卿琬选择闭上眼睛,不说话,以应对这难熬的时刻。
谢玦也不恼,反而更加靠近了些,从侧面揽过了她的身子,轻轻地,安抚似地拍了拍:“没关系,琬琬,你想让我知晓我就倾听,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永远不知道。”
他微顿了顿,嗓音清润温沉:“一切遂你的心意。”
“只是,有些事情,或许我可以帮你的忙,比如,帮你彻底隐瞒某些事,将它们的一切疑点和痕迹彻底清楚,好叫这世上真正永远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你的秘密。”
“琬琬,我随时向你敞开大门,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谢卿琬半靠在谢玦的胸前,手背亦被他从后方包绕而上,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极难忍受的燥热,连手心都在微微颤抖,不知是被这股热意影响的,还是被说中了心思紧张导致的。
她的脑中突然飘来了一阵以前从未有过的模糊的记忆,好像她之前的某次也是这般,靠在他的胸前,身上是不知名生起的难耐燥意,只不过,那次好像是她吃过温簪月送来的点心之后……
谢卿琬想回答谢玦,却觉得喉间有些干涩,回答不出来,她何尝不想相信他,只是,此事不止关乎她自己,也关乎柔妃的身家性命。
她直觉中感到,她无意中触碰到的一些事情,可能是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新领域,抑或者是柔妃身上隐藏的最大的秘密。
她总要先回到京城,旁敲侧击问问柔妃,才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谢玦看着谢卿琬闭着眼睛,睫毛轻扇,却一言不发,好像睡着了一般,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笑了笑,更加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旅途漫长,可以先睡一会儿。”
……
一路上回京,谢卿琬最怕的事情,就是因马车颠簸而生起呕吐之感,被皇兄察觉异样。
虽然这个孩子还算安分,前段日子一直让她饮食无碍,但事情总是说不准的。
还好她因想着某些沉重的心事,对身体上的一切感觉都忽略了,十分顺利地回到了宫中。
柔妃在宫门口迎接她,她看着面带笑容的母妃,本欲说出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口里。
直到两人一同回到曲台殿,柔妃拉着她的手坐下问谢卿琬此行如何的时候,才发觉了她的异样。
谢卿琬小心翼翼地抬脸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神情,最终才期期艾艾道:“母妃,此物你识得吗?”
谢卿琬从袖中掏出了那枚戒指。
她一直观察着柔妃的表情,自然也将她脸上神色一瞬的变化尽收眼底。
在看到她手中戒指的那一刹那,柔妃眸中的震惊不言而喻,面色更是刷地一下白了,虽然很快被她极力压制下去,勉强恢复正常,但谢卿琬已经知道了,此事果有蹊跷。
柔妃认得这个戒指,甚至说,她与前朝皇室也有些联系。
谢卿琬紧接着说:“母妃,这是我在给您的那位故人上香时发现的,总觉得和以前在皇兄那里见到的某些东西有点眼熟,便自作主张地带回来了。”
柔妃突然出声,面色有些严肃:“你将这件事和太子殿下说了吗?”
谢卿琬清晰地感知到,母妃很是紧张,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尖,都在不安分地轻颤。
谢卿琬敛下眸子,摇了摇头:“我没和皇兄说,只和母妃说过。”
“那就好——”柔妃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浑身的力量都压到了身后的梨花木椅靠背上,微微的斜着身体。
似乎她也觉得自己过度的反应有些奇怪,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这点小事,没必要和太子殿下说,以后也不必说。”
柔妃微妙地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戒指上:“这戒指你可以自己留着,只是以后别让旁人看见了。它与母妃的私事有关,而我不希望被其他人窥探到过去的分毫。”
“往事如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留着它,就当是个纪念品吧,其他的东西,早就被封尘到过去那些老旧的时光里啦。”
柔妃的尾调,是沉重之后的轻松自然,她似乎真的在方才那一刻,想了很多。
谢卿琬经过这一番问话,心中也有了一个自己的答案,她默默地垂下眼睛,将戒指收了回去,含糊地“嗯”了一声。
……
回到宫中以后,谢卿琬发觉皇兄对她似乎比以前更关切了,不仅各种东西如流水般地往她宫里送,还是时不时地约她一同用膳。
有时候,谢卿琬看得出来谢玦很忙,因为他用膳的时候,眼角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疲惫,踩着点从书房踏入膳厅。
但见到她之后,这些疲惫却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眸中原本的淡漠冷肃之色,就被温暖和润的色彩取代。
有时候,皇兄看起来也不饿,只是略略吃了几口,余下的大多数时间,就撑着下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吃。
有几次,谢卿琬被看得有些心慌,还险些噎着了。
皇兄总是比那些仆婢还快地送来一杯温水,顺便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漫声道:“慢些吃,没人和你抢,若觉不够,让御厨再上便是。”
她又不能说出自己真正被呛的原因,只能郁闷地扁着嘴:“皇兄,我怎么感觉是我一个人在吃。”
她听见皇兄笑了笑:“我不饿。”
谢卿琬反问:“你不饿为何还上这么多菜,还来用膳?”
谢玦慢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这不是有眼前的小馋猫么?不过,我并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多吃些,身体也健壮,你从前吃得就是太少了,身体才那么瘦弱。”
“而我,一向没有什么太大的胃口,在旁边看你吃得开心,便很满足了。”
谢卿琬不服气辩道:“我哪里瘦了?”
谢玦不语,只是眸色加深,目光往她的腰际飘了飘。
从前,他只以为那掌下一握,不过是梦境中的幻象,直到上次,他亲眼看着她坐在他的身前,腰肢轻软,晃动不休,才知晓盈盈一握楚宫腰,细腰宫里桃露新不再是妄言虚语。
近来前朝事多,难免有些烦闷之事,尤其是他上次为保周全,将刺杀他的人尽数灭口,以免有关她的事被泄露到建武帝那里,因着此事,自然引起了多疑帝王的疑虑,反复询问过他几遍,又办妥了几件事才算是过去。
此时,他自然对用膳兴致乏乏,但生而为人,总不能辟谷绝食,便邀她一起用膳,每当这时,谢玦就会发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沉积已久的乌云,也在此时能够暂时散开。
再与她闲聊几句,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口。
当然,最不能说的一层心思是,他比从前更渴望见到她,只要她一刻不出现在他的视野,他就觉着有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内心有只蠢蠢欲动的凶兽,随时蓄势待发,却在看到她出现的那刻,又生生忍下。
谢玦自然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劲,但自从上次自寺庙回来之后,他就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这种不对劲。
他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超出范围的情愫,在悄然滋长,但他居然有放任不管的倾向,他远远注视着,甚至在期待,它究竟能长成何等参天大树,将茂盛繁复的枝与根,都盘踞他的胸腔。
谢玦暂时没打算让谢卿琬知晓,但并不代表着他能抑制心底处来自于每个生物最基本的本能——更多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到他的身上,让她更在意他,更离不开他,直到有一天,她的心思也如同他的一般,悄然变质。
想到此处,谢玦将目光重新投到了谢卿琬的身上,他克制地按捺住了自己的表情,但心底的念头却越发的阴暗,不合规矩。
以兄长的身份接近她,对她好,让她放下所有警惕,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他真是卑劣到了骨子里。
但是他改不了。
做这些事的时候,谢玦的心底也时而忍不住生起一丝自责,和他得了天大便宜的微妙情感。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被他保护的极好,有他这个哥哥在前,几乎没有不长眼的男人敢接近她。
因此,她一直维持着纯澈无忧的心态,几乎没有同旁的少女那般动过春心,而是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将他看作自己的唯一。
说到底,琬琬和他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有逃不开的责任。
只是从前,他一个人都瞧不上,想着她没有择婿的意思,反倒是真好,他并不介意养她一辈子,看她自由自在快快乐乐。
如今,却误打误撞,成全了他另一番见不得人的心思。
如今的他,一面上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她全心的信任和依托,依旧要做她的好哥哥,另一方面,心里无处不在的躁动又令他无法忽略不计。
最后采取折衷之计,明面上,依旧不向她泄露自己的心思,免得惊吓到她,暗地里,他依旧可以润物细无声,对她好,比从前更好,让她再也看不进别人。
以及他所期待的,埋在她的心中,不知何时会萌芽而出的种子。
总归,来日方长,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他也可以慢慢验证,他今日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又是否只是他的一腔情愿。
谢玦的眸光越发的温软,他顺着谢卿琬的柔顺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突然发觉了她身上生起的一个微妙变化。
从前,谢卿琬总是有些过分纤瘦,在脸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自从她十岁以后,婴儿肥就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下颌线,紧贴着骨的轮廓优美的脸颊,尖尖的下巴。
正因如此,谢玦才觉得她营养有些不够,总是敦促着她多吃些。
而如今,她的脸蛋很明显地生起了变化,不再是一眼望到的纤瘦,而是生起了些圆润的弧度,下巴的尖角也被掩藏,脸蛋上给人一种伸手按下去就会软软地回弹的感觉。
谢卿琬依旧很美,只是,如今却是另外一种味道,一股华盛之美,皮肤白得好像在泛着光,柔滑又有弹性,因脸颊上的肉多了些,笑起来可以见到深深的梨涡。
谢玦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不得不说,她如今这副样子,倒是他从未见过的,但同样的美丽惊人,甚至浑身上下自带一股……母性般的柔光?
谢玦也不知道他的脑中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个词,但他却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任何别的词,比这个词更贴切了。
谢卿琬被盯得也有了感觉,抬起了眼,在他这般过分集中的目光注视下,她没法安然若素地继续用食。
她有些局促地抓着筷子:“皇兄,我的脸上有张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谢玦的目光已顺着她的身子下滑,待滑到她的腰间时,他才发现,比起前段日子普济寺中所见过的,她的腰身,好像丰腴了不少。
他眸中晦暗难辨,盯着她的肚子,道:“琬琬,你这段日子好像养丰满了些。”
第75章
谢卿琬几乎浑身僵硬住了,拿着筷子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
卡壳了一会儿后,她下意识般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上的颜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
谢玦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目光一凝,审视般地在她身上转了转:“琬琬?”
谢卿琬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的同时,顺手般地将最外层的披帛一拢,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我……我在想皇兄说的话……”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垂下眼:“可能是我这些日子嘴馋吃多了,便……有些发福了吧,我还是节食为上,少吃些。”
在方才的短暂时间里,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胖了一些,所幸这种幅度并不算高,她如今才能故作坦然地与他对话。
谢卿琬一边保持着面上的镇定,一边尽量将话往旁的方向去引,将轻薄的外层纱衣拉到身前,虚虚地掩住身形。
她咬住了唇,心道自己是该准备些,能在前期遮住身形的衣物了,这样才不至于引人怀疑。
“这倒也不必。”谢玦微妙地一顿,目光又在她的身上转了一圈,唇角微弯,“你现在这般就很好,不胖不瘦,最是健康。”
说话间,他将一碟她先前吃得正在兴头的小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嗯?怎不动筷子了?”
谢卿琬的心中仍残留着方才余下的被骤然点破的惊慌,此时就算安然度过,也没了心思。
只是恹恹般地浅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勉强笑着摇头:“皇兄,我有些吃不下了。”
她的手半藏在衣袖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捏着,少有人知晓她如今的复杂心绪。
谢玦以为,谢卿琬只是被自己方才的无心之话打击到了,以至于如今想节食,未免有些后悔,他微微一叹:“都是我的错,不该说你丰腴了。”
“只是我左瞧你右瞧你,都只是觉得,你比从前更好看些了,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他这话并非虚言,他的目光之所以突然被吸引,也是发现谢卿琬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带着圣洁气息的柔光,在她的肌肤上淡淡地散发着,温柔而又包容。
这种感觉很微妙,却让他不自觉地越发想亲近她。
仿佛她的身上,染上了他的气息。
若是平素,谢玦这般说,谢卿琬心中不定如吃了蜜一般甜,但此时她本就心虚,被谢玦无意中戳到了软肋,听到他的话,笑得更加勉强,彻底垂下了头。
最后随意扒拉几口饭后,她便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
回到寝宫的第一件事,谢卿琬便是让侍女拿来了一卷软尺。
她犹有些惊魂未定,便拿着软尺量起了自己的腰身。
寒香起初还有些不解,因为谢卿琬这几年的腰围几乎没有变过,便一直依照着成例制衣。
如今这是……
谢卿琬一言不发地量完了腰围,在看到刻度的时候,她的羽睫轻颤了下——果然是比原来粗了不少。
这种变化,肉眼看起来或许只有一小点,体现在数值上,却已经有了相对于从前很是惊人的变化。
寒香悄悄抬头,看着谢卿琬望着软尺上的刻度沉思,面色不太好看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不高兴自己长胖了,赶紧道:“公主如今的身量,才是正好呢。”
谢卿琬乜她一眼,没有说话。
随即缓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寒香,声音压得很低:“你去告诉秋云,要她通知尚衣局,帮我制备几件宽松的衣物……嗯,最好是那种飘逸些的,从远处看不太出身形的那种。”
吩咐完后,谢卿琬就抿住了唇,心道,或许这些日子,她没有节制,确实不小心吃多了些,以至于身体过快地发展。
所幸她及时地产生了警惕,没有酿成大祸。
……
在发觉自己身上生起的微妙变化后,谢卿琬就减少了出门的次数,除非有不得不出去的要事,大多时间,她都窝在了自己的小窝里。
就连谢玦那里,都不怎么去了。
她如今在特殊时期,还是低调些做人为妙,能少引起些注意就少引起些注意,以免在外面晃悠的次数多了,就算她极力掩藏,还是被人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那便麻烦了。
谢玦自然是感觉到了谢卿琬突然变化的态度,但上次的事件里他自觉有些理亏,不该径直挑破小姑娘的敏感之处,便也没有细问她缘由,只是叫人给她送来了更多的东西,务必叫她吃好喝好,不要起了心理负担。
但,万事皆可避,有一件事却是避不开的。
那就是前往太学进学。
先前夫子难得心慈,见她们在行宫待了不久时日,落下了课业,便将大考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半月。
谢卿琬原先想着时间还早,远来得及,便不紧不慢地复习,也不太着急,结果等到临近考试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时日所剩不多了。
可偏偏在她准备抓紧时间学习的时候,身体上的悄然变化,让她的精力骤降,难以为继,原本一个时辰可以完成的功课,现在往往要两个时辰。
甚至时不时出现她打着呵欠复习功课结果不小心睡过去的窘状,每当她从昭阳殿书房的桌子上醒来,总是不免深深懊悔,但却又对这种现状无能为力。
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种异样,也一并延续到了白日上课的时候,就连向来比较迟钝的谢槿羲都发现了谢卿琬的不对劲,有一次课间,皱起鼻子,主动问她:“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精力不济的样子?”
“从前虽然你和我一样,有时候趁着夫子不注意,偷偷躲在下面睡觉,却也不是现在这般,节节课都犯困,而且——”
谢槿羲露出夸张的神色:“这可是考前了诶!以前每次大考之前,我们哪次不是争分夺秒,一刻钟恨不得当成两刻钟来过,生怕时间不够用,再多的困意也没了。”
“毕竟若是考不过,传到了父皇的耳里,我们怕是都得挨训,父皇再心念一动,给我们加派几个专职监督辅导学习的夫子,每天上学下学盯着,不学懂不背完不许下课,那岂不是彻底完犊子了。”
谢槿羲神情紧张地靠近了谢卿琬些,用手攥住了她的衣袖:“要清醒啊,姐妹!最后的时间了!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千万别功败垂成。”
她之所以这么替谢卿琬着急,无非是怕建武帝到时候大手一挥,给谢卿琬派夫子的时候,顺便也给她一起派了,那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谢卿琬也很想清醒,听到谢槿羲的话后,当即用力地摇了摇头,甚至还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打起精神,看向书本。
可才坚持了不到两刻钟,她就又感到一股缠绕在她身侧,挥之不去的困意,重新席卷而来。
她确实想集中精力,但她发现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真的有些难。
从前她是想故意摸鱼偷懒,而时常一副倦懒的样子。
可如今她却是尽力想学,却觉得哪里都提不起精神。
勉强捱过了下午之后,她满怀愧疚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回去以后,摊开书本放在案上,却毫无头绪,却想越不是回事。
到了最后,她还是决定去求助谢玦,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在他面前至少清醒些。
……
听见外面传报谢卿琬来了,谢玦拿着折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她的异样,自那以后,她就时常借口学业繁忙,很少与他见面。
如今,却忽地又主动过来找他了,想到此处,谢玦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东宫向来对谢卿琬不设防,如此功夫里,她已走到了书房门口,谢玦抬眸望去,眸光先在她身上定了一瞬。
不为别的,主要是她今日的穿着,看起来格外的突兀。
此时正是夏末初秋,天气还留着余热,尚算不得转凉,路上行人多是轻薄衣物,谢卿琬今日却穿了两层。
虽说衣物的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绢,不会太闷,但这般穿着,实在很难见到。
尤其,她里面一层捂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一层却宽松飘逸,将她的身形虚虚隐在里面,看得不太真切。
在谢玦心怀疑虑打量之时,谢卿琬已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今日看起来尤显得有些怯生生,小碎步走上前来,低低地喊了一声皇兄,直到他应下,她才小声问道:“皇兄今日有空吗?”
谢玦向来是对她有空的,此时,他干脆放下折子,将笔山推到一边,看着她,微微挑眉:“自然。”
闻言,谢卿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松气与紧张并存的神情,这让谢玦看得很是新奇,忍不住轻轻敲击桌面:“在我面前,有何难言之隐?”
谢卿琬这才道:“皇兄……你知道的,太学马上要大考了,拢共也没有几天复习时间,唉,再不努力,怕是过不了了,届时岂不是给皇兄丢脸,如果……如果皇兄你有空的话,能教教我吗?”
说罢,她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怎的,这几日白日在太学,感觉都学得不太好,没有理解透彻,又听夫子提起过皇兄出阁前在太学的美名,便想着来麻烦你了。”
谢玦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认真听了半晌,才知不过是这种举手之劳之事,忍不住失笑:“这怎么算麻烦,你带了书么,先坐下吧。”
谢卿琬一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一边探头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皇兄,我不会影响你看折子吧。”
谢玦云淡风轻:“我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你不用担心我。”
他低下头,笑看着她:“若真担心费我时间,待会我教你,你就用心些听,或许还可以更节约点时间,当然,我也相信琬琬一定会用心的,是吗?”
谢卿琬有些心虚,声音渐低:“自然。”
不得不说,皇兄讲东西的时候,天生就比太学那帮古板的中年人或者老头子要有吸引力一些,他也很耐心,从来不会急着催她,总是侧首问她是否听懂,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进入下一个问题。
间隙想问题的时候,谢卿琬盯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连困意都驱散了三分。
就这般,她至少支撑过了前一个半时辰,才感觉到体力又渐渐有些不支,眼皮子开始沉重。
谢卿琬正愁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谢玦突然收到一封急报,要暂时出去一趟,便嘱咐她一个人先留在这里自个看书,等他回来再讲给她听。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窃喜了一番,刚等谢玦踏出门槛,整个人就像泄了气一般,径直趴在了桌子上。
谢卿琬是这般想的,皇兄出去,至少也要有几刻钟吧,她就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一会儿,肯定能在他回来前醒过来。
这般想着,伴随着沉沉的困意,她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落了下来,往日里觉得冷硬的桌面,在此时席卷而来的惫懒之下,也不自觉地被忽略了。
谢卿琬彻底睡了过去,而且由于身处东宫,四周又无人,她不自觉地卸下所有防备,睡得很安心。
以至于几刻钟过去以后,她睡得正酣,压根没有注意到,谢玦回来了。
……
因挂念着谢卿琬,谢玦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一件事,又走路带风地赶了回来。
在进门的刹那,他就感觉到了室内过分的宁静。
眸光前移,便看见了那缩在案上的,小小的身子。
谢玦不由地放轻了脚步朝前走去,待到了她的面前,伸手试探性地在她侧睡的面前微动,她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由得莞尔一笑。
想着她今日一口气学了快两个时辰,已算难得的努力了,谢玦亦不忍心在此时去打扰她。
但趴在桌子上睡觉,或许很容易着凉,在短暂的取舍之后,他决定冒着吵醒她的风险,将她抱到软榻上去,再为她覆上一层衾被。
当谢玦的手从谢卿琬的腰后绕过,轻轻从小腹前环过的时候,谢卿琬依旧没有醒。
谢玦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确定没有异样,这才放心下来,将她拦腰抱起。
……
谢卿琬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被劫掠到了一个冰冷的巢穴,外面是悬崖峭壁,洞穴里则是光秃秃的岩壁,只有最中间,有一个锦绣织就的窝。
为了取暖,她只能躲在窝中,她只记得将她劫到此处的,是一条威风腾腾,矫健又凶猛的玄龙,这个鬼地方虽然偏僻,但那条龙却日日夜夜给她弄来各种华服珍馐,以至于,待了几日,她反而变胖了。
有一日醒来,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肚子大了许多,她害怕地捂着肚子问玄龙怎么回事,他却不语,只是靠在她的身后。
她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一条冰冷光滑的东西缠上,整个人的腰身,仿佛都被卷在了最里,她惊惶无比想要挣扎之际,小腹处忽然传来了异样之感。
谢卿琬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耳边只有玄龙的吐息声,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腹部传来的异样动静。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小腹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此时,后知后觉的她,才忆起那些个与玄龙紧密相贴,呼吸交缠的夜晚……
已经迟了……
在极端的惊惧袭来之际,谢卿琬骤然从梦境中醒来。
只可惜这并没有帮她拜托慌乱,只因她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小腹处同样的抚摸和贴近。
与梦中冰冷龙尾不同的是,此时覆在她腰前的是一只格外温暖有力的宽阔大掌,五指伸开,将她小腹的一半,都包拢在了掌下,强势而又有侵略性。
抱她的人是皇兄,从鼻端溢入熟悉香味的刹那,她就确定了下来。
谢卿琬不知道自己的脑子中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个词,明明,皇兄给她的感觉,向来是安稳而又可靠的,可在醒来后空茫过去的这一瞬间,她便感觉到自己仿佛踏在悬崖的边缘,被他的气息肆意入侵,包裹。
“醒了?”谢玦很敏锐,谢卿琬仅是稍微动了动,他便已经察觉到了。
他的另一只手,从她的背后,腋下穿过,虚虚扣在她的胸边,却很有分寸而又礼貌地没有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
谢玦此时已走到了软榻前,正欲将她放下,再替她盖上被子,小心掩好之际,却敏感地感觉到,掌下好像传来了什么异动。
“嗯?”谢玦微微提眉,动作在空中凝滞了一瞬,想确定一下方才的异动到底是什么,等了半晌,却再无感受到任何动静。
他便以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弯身下来,将谢卿琬放在了床榻上。
在他的手即将离开她的身体之际,那股熟悉的动静,再度出现了。
这次,谢玦很确定他没有感觉错,而且这股异动,是从谢卿琬的小腹处传来的。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或者说是无法形容,只是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击打感,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种触感,若不是静下心来仔细体会,又或者是周围的环境,亦无比静谧,很容易被忽略掉。
他方才能感觉到,也是因为周边环境安静,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谢玦弯下腰替谢卿琬扯被子的姿势,保持在了原地,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种触感,发觉用一种形容很合适——像是小小的拨浪鼓,被微风吹动的时候,发出的最轻微的击打。
又似蛋壳里半孵化的小姐,那似有似无的心跳。
他低下头,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谢卿琬的身上。
谢玦能感受到的动静,谢卿琬自然感受到了。
只不过,她方才的一声不吭,与他的心境倒完全不一样,她是全然被吓傻了。
直接僵硬得不能动弹,像一块横木一样,靠在他的怀里。
等到她终于缓过一口气的时候,她冷静想想,皇兄或许什么都没有发觉。
直到第二次动静的袭来。
这次,她几乎要当场尖叫出声,因为她感觉到,皇兄的身子骤然停了下来,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硬着头皮抬起脸,恰好和谢玦的目光对上,他脸上的神情逆着光,看不太清,眸光却被谢卿琬捕捉到了探寻之意。
而最要命的是,皇兄的大掌,依旧紧贴在她的小腹前,分毫都没有挪开。
此时的谢卿琬,突然回忆起了方才那个诡谲的梦境,此时处境不同,心境却毫无二致——她在他紧贴着的掌心之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子都在轻颤。
为什么第一次胎动会是在这个时候啊?
第76章
在他们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霎那,谢玦终于缓缓启唇:“你……”
他的目光太过深浓,看得谢卿琬心里一阵阵发虚。
现在月份不算大,就算有动静,也很小,谢卿琬不确定谢玦到底感受到了多少。
虽然她心里觉得,皇兄未必能思维跨度这么大,联想到她的秘密上去,但在这个时候,还想要求她自己保持心绪的稳定,简直不要太难。
这种隔着一层如有若无的薄膜,始终在试探的边缘的感觉,让她的喉口一阵又一阵的发紧,正当谢卿琬组织自己的语言时,肚子里恰到好处地发出了一声咕噜声。
在这寂静的室内,就格外的明显,连谢玦的眸光都微微一顿,重新向下投去。
谢卿琬脸颊一红,迅速伸手捂住肚子,低下头,故意做出一副十分羞怯的模样:“我……我今日没吃早膳……呃……还请皇兄别笑我。”
她将头埋得紧紧的,随着她的声音,肚子里再次发出一声咕叽声。
这下连谢卿琬本人都有些真切的羞耻了,虽说帮她找了一个糊弄过去的借口,却也让场面一同变得尴尬起来。
还好最后谢玦只是凝着她看了一会,微微一笑:“无妨,我这就让御厨上些吃的上来。”
“这是有多饿,才把自己饿成这副模样,自己的身体总该在意些。”他的话中带着隐隐的责怪与心疼。
谢卿琬轻舒一口气的同时,不住点头:“是我一时疏忽了,以后绝对按时吃饭。”
语罢,她将手悄悄贴近自己的胸口,感受到的是额外响亮激烈的心跳声。
与此同时,她已开始考虑,待到月份再大些,她就该寻个由头离宫了,总之不能和宫中的这些熟人待在一处,尤其是皇兄。
否则她的全身上下,都是随时可能被拆穿的漏洞。
只是,具体还欠缺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离开亦不能让旁人生疑。
她该去哪里寻一个这样的时机呢?
怀着这层忧虑,谢卿琬在听谢玦讲课的时候,偶有出神,谢玦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谢卿琬临走前,他忽道:“琬琬,你最近的口味有些变了。”
“啊……”谢卿琬猛地抬头,仰面看他,面上是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谢玦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我记得你以前尤爱甜食,却不喜食酸,甚至有时候不小心吃到后,还要当场吐出来。”
他对上了她的眼睛:“可是方才,那些甜味的菜,你却没怎么动,反倒一直在吃一道酸口的菜,琬琬,你之前十来年可不是这样的。”
谢卿琬的脊背有些发僵,她感觉到皇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一路滑进了她的袖口,稳稳握着。
他的音调是平和的,声音是如常的,却处处充满了一种不经意却锐利的质询,谢卿琬感受到了一股深刻的危机。
再这样下去,自己身上的疑点会越来越多,不仅会被皇兄看在眼里,也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但若不是皇兄当面问她,她或许根本不会想到这些她无意中暴露出来的疑点。
该怎么办……方才谢卿琬还打算在这一两个月里慢慢筹划后续,此刻却感觉迫在眉睫。
手心里冒汗的时候,谢玦神色有些凝重地将她的手腕握紧了些,若不是知道皇兄并不懂医,谢卿琬还以为他是从自己的脉象中摸出了什么。
“你最近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一同影响了饮食。”
“听你方才说,你今日又没有用早膳,是不是往日也是这般的,长久以往,这无疑对健康有极大弊端。”
谢卿琬的手心汗津津的,一面想抽出手却抽不出来,一面顶着谢玦温沉的目光,强行道:“可能是皇兄说的这般原因吧,我前些日子熬夜读书太累了些,早上未免倦困,就起不太来,才耽误了用膳……”
她的嗓音不自觉地低了一些:“所以,或许是对身体有了一些影响,才不知不觉中口味变了些……”
“但是,我只要调整一些作息,很快就会正常的。真的不用专门看太医或者是什么!”说到这里,谢卿琬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她紧紧抓着谢玦的袖子,不住地摇。
谢玦的神色稍缓了些,却看着她,道:“琬琬,不如你明日和我一起来用膳。”
他温温一笑,伸手替她别过耳边碎发:“也好监督你,每日按时吃饭。”
……
坏了。
自从皇兄说要让自己每天去东宫用膳,他再顺便给自己补习功课的时候,谢卿琬就有些头皮发麻。
以至于她作别谢玦后,第一个就跑去找了顾应昭。
远远一看到顾应昭的背影,谢卿琬就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奔了上去:“顾太医,你可得救救我!”
顾应昭侧首,就看到了她泪花涟涟的可怜模样。
他:?
顾应昭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安抚道:“您先别急,慢慢说,臣听着在。”
反正天大地大,再大的事也不会比他们偷偷闯的祸大。
“您可快点给我开些药吧,我最近的口味越发奇怪了,自己反倒时常意识不到,万一哪次孕吐发作,在皇兄面前露陷就完了。”
谢卿琬将谢玦邀请她一同用膳的事一五一十地和顾应昭说了,顾应昭神色严肃的听着她的叙述,到最后反而松了口气。
“公主,您的口味是受孕期的影响,恐怕难以回到原来的样子,但是这并不打紧,臣会给您开味药,一方面掩盖您的脉象,一方面减轻您的孕吐,这样就算殿下突然找旁的太医为您看诊,应也瞧不出问题来。”
顾应昭语气和缓,安慰谢卿琬:“您现在的身形,看起来也还好,暂时不会被人怀疑。”
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十分自信的,相信太医院的其他太医,都看不出他做的手脚,若不是有这一番本事,他也成不了谢玦最为看重的太医。
谢卿琬这才慢慢放心下来,连连向他道谢,顺便说起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顾太医,我还是觉得,京城非久居之地,我现在刚刚四个月,借着秋装,尚可掩饰,再大些,就得出去避避了……”
顾应昭点头:“有理。”
话音未落,便见谢卿琬突然盯着他道:“顾太医,你说,我倒时候借口爱慕上了哪家州郡的公子,以此理由离京,皇兄应当不会怀疑吧……”
顾应昭眉心一跳,还没有张口,便听谢卿琬又道:“孩子生下来,或许可以挂名在旁人名下,合适的人选,似乎……”
顾应昭感觉到她灼灼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身上,顿觉不妙,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飞出去的心绪尽数飞了回来:“公主,您不会是……”
“顾太医,要不你来当孩子的爹吧。”
此话一出,顾应昭椅子一歪,当场跌落在了地面,捂着摔疼的屁股,甚至都顾不上叫,就惊恐地连声道:“公主,万万不可啊!”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在谢卿琬的面前,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老老实实地给谢卿琬磕了三个头:“公主,臣不配!”
他没有听错吧,谢卿琬难道是想假装和他情投意合,再暗结珠胎?那他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还年轻,还想活!
本来顾应昭就感觉谢玦最近看他的眼神已经很不妙了,若是被坐实了他和谢卿琬有男女关系,届时他过往所有与她的接近,都会被看坐是居心叵测!
与其被当作是一个诱骗谢玦妹妹,让其怀孕生子的渣男,他还不如就被拆穿了算了,这样或许还死得轻松些。
谢卿琬被顾应昭的反应震了震,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啊,我还……”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是想看看顾应昭能不能帮忙,把这个孩子说是和他早逝的有情人生的,伪造出一个单身父亲,独自一人坚强抚育孩子的人设,这般做法,也只是暂时的,日后总有更好的办法。
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顾应昭哆嗦着唇,不住说着:“公主不必担心,臣已经将一切想好了,臣到时候就和殿下说,公主需要到一处风景优美的世外宁静之地静养,以殿下对您的关心,想必不会拒绝!”
谢卿琬一想想,说得很有道理,便暂且打消了先前的想法,夸道:“顾太医,不愧是你,真是思绪敏捷。”
顾应昭却不敢说话,若不是这般,他能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吗?
此件事作罢以后,顾应昭顺嘴提了另一件事:“殿下这几日可能会有些未尽毒性的发作,到时候有情况,我可能会随时去通知您。”
经过两人这段时间的努力,谢玦身上的热毒,总算是清掉了一大半,他们似乎也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因此,谢卿琬并没有什么异议,反而握住拳,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
在随后的几天里,谢卿琬去了两次,头一次,子时去的,天快蒙蒙亮,才终于从屋里出来。
她一回宫,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床榻,一口气睡到了午后,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去太学。
因为这,她只好鸽了与皇兄约定好的用膳,所幸他也没有派人过来问她。
谢卿琬本以为经过了一上午的休息,至少可以将前夜失去的元气补回来,未曾想到,她还是太天真了。
刚落座,身上一股深深的疲倦就袭之而来,不同于往日的孕期嗜睡,更叠加了一层消耗精力过度后的疲惫。
看着夫子慢慢走到了前方的讲台上,她只好强行打起精神,掐着自己的手心,提笔写起经义。
结果在握上笔的那一刹那,谢卿琬就感觉手掌和手指,皆是一阵麻意传来,她默默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不知想起了什么,原地顿住了。
咬了咬牙,她又重新提起笔,但不过才写了一面字,便觉掌心颤抖,虚浮无力,更是快要握不住笔了。
于是她干脆放下了墨笔,改为看书,但光看书不动,看着看着,眼前的视界就渐渐模糊,直到下一刻,头突然点到了案上,谢卿琬才骤然清醒,向前看去,夫子还在台上,惊悸之余不由长舒一大口气。
谢槿羲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转过头,狐疑看她:“你今日怎么比往日还困倦了,之前你好歹也可以先撑半个时辰再说呢。”
她撑着下颌,左右打量谢卿琬:“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昨晚没怎么睡?”
谢槿羲本是随口一说,却见谢卿琬面色一变,顿时起了兴,凑近了些:“还真被我猜对啦?不是,这大晚上的,你去做什么了?”
面对饶有兴趣的谢槿羲,谢卿琬沉默不语。
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凝滞一会后说:“没做什么。”
谢槿羲刚想说些什么,目光一低,落在了谢卿琬的手上,她趁她没注意,一把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奇怪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红?”
她还以为是沾上了什么胭脂,便伸手去碰,谁知碰到的一瞬,谢卿琬就惊呼出声,又顾及着在课上,生生压了下来。
谢卿琬的脸有些发白,快速地抽回了手:“你在做什么?”
谢槿羲便也学她:“没做什么。”
“就是觉得你有些奇怪,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谢卿琬的睫毛一颤,声音清淡:“我昨天把手磨伤了点,今天还有点疼,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谢槿羲看她连笔都握不起来的那样子,还真想象不出来她是怎么磨伤的,这看上去可不是表皮磨红了吧,看上去像是筋肉都受影响了。
但看她一副闷葫芦的样子,估计就算是问了,也问不出什么,索性放弃了。
再后来,虽然谢卿琬在努力维持清醒,但还是经不住层层卷来的困倦,趴倒在了桌案上,待醒过来时,周边的其他同窗已经散去了个七七八八,只有谢槿羲还在收着东西。
谢卿琬悚然撑着桌案起来,问她:“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这是睡了多久?”
谢槿羲哼哼一声,斜眼看她:“你可以自己算算,你睡着的时候才上课三刻钟,现在都已经下学了。”
谢卿琬朝案上的书本看去,纸张已被自己睡皱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也摸到了睡痕,不由懊恼道:“夫子没有生气吗,他也没有叫醒我?”
太学的夫子官阶均是博士以上,都很有才学,自然也算得上严苛,往日虽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不至于会让她光明正大地在课堂上睡一下午。
谢槿羲悠悠道:“哦,你问这个呀,自然是我和夫子说,你身子不舒服,希望他多宽待一些。”
她这般说着,好像根本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谢卿琬却遽然变色。
完了,这般一说,少说也会传到皇兄那里去。
她这般想着,没想到猜测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她方一踏出太学的门,便见一道身影,玉立在大门的一侧,见了她,才从阴影中漫步走出来。
“皇兄……”谢卿琬声音有些结巴。
谢玦神色淡淡,目光自她头顶至脚尖都扫了一眼,才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将他一同拉进了玉辇。
看着抬辇车的这一堆乌泱泱的人,以及前前后后服侍随从者,阵势浩大,谢卿琬的小心肝都颤了颤。
偏偏皇兄还一直不说话,面上也无什么表情,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待上了辇坐稳后,她才怯生生地憋出一句话:“皇兄,今日你怎么来接我了……还弄了这般大的阵势……”
谢玦侧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才出口:“不舒服为何不直接回去,还要在课堂上强撑?”
谢卿琬愣了一下:“啊……”
不对,她不是在课堂上睡大觉吗,什么时候成了强撑了,被这般说,她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头悬梁锥刺股的艰苦学子了,听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谢玦目光清淡,带着一丝冷意:“若不是城阳告诉了夫子,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这课,你明日就不用去了,太学那边我会派人去说,为了一个无足挂齿的考试,去透支自己的身体,值得么?”
谢卿琬从皇兄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隐隐的怒气,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过来他到底为何生气。
谢卿琬:……
可她不是学成这样的,而是……
她快速地低头扫了一眼,立马又像看到了什么禁忌一般,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谢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听城阳说,你这几日都在挑灯夜读,深夜都不睡?前些日答应我的话,这是忘哪去了?”
挑灯夜读的谢卿琬再次沉默。
谢玦一锤定音:“总之,你也不必参加此次的大考了,安安分分在宫里休息,其余的事都不用操心。”
谢卿琬眼皮一跳:“皇兄,你之前不是说,平素的考校不过,最后便无法从太学结业么,无法从太学结业,也就无法成婚开府,现在这……”
谢玦轻掀眼皮,淡淡道:“怎么,你现在就想着成婚出宫开府的事了?”
谢卿琬瞬间打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小呢,哪能离开皇兄的庇佑。”她挤出了一个讨好般的笑容。
谢玦似乎心情好了些,轻描淡写:“只要我想让你结业,你便是一次大考不去,也无甚影响。”
听着他这般轻松随意的语气,谢卿琬就知道他说的大概是真的了。
每次考前如履薄冰,内心惶恐的她:……
那她之前那么拼,是为了什么,老天,现成的后门不用,大腿不抱,传说中寒窗苦读十年的大冤种就是她本人?
谢卿琬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但最后,她还是决定,这次考试还是去一下比较好,毕竟她辛辛苦苦复习了那么久。
谢卿琬向谢玦表达她这方面的意图以后,谢玦倒也没反对,只是说:“可以,但你这几日就不要去太学了,若你要看书,就在东宫看,含章殿书房,东西暖阁,璇玑阁,都可以。”
谢卿琬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疑惑:“这和去太学,有什么区别吗?”
谢玦斜乜她一眼:“在东宫里,这些地方旁边都备了吃食,软榻,你困了累了,就去休息,也不会有任何人管你,难道没有区别吗?”
谢卿琬一时哑然,当她到了地方,看到书桌后铺着厚厚软绒的榻,两侧摆放着各种点心,水果时,更是被亲眼震撼了一下。
在这种环境下,谁还学得进去?
但一想想,若是再坚持原来的作息,皇兄的毒再发作个一两次,她可真的废了,铁打的驴也不是让这么使唤的。
说起来,今日她的右手之所以会不听使唤,差点闹出大笑话,也是因为她的左手,已经先报废了。
谢卿琬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宽大的梨花木椅上,铺着宝蓝色的莲纹织金锻,里面充着鹅绒,又软又弹。
环顾四周,不由发出惬意的声音,早知道学习有这么舒适,她八百年前就不去太学了。
突然她想起,皇兄好像还站在旁边,没有离开,便抬起头,定位到他的身上,却忽然发现,皇兄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立在那里,身形英挺,背脊笔直,肩胸宽阔,只是,好半天都没有动过了,连带着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谢卿琬的目光落在谢玦的脸上,却发现他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皇兄?”她试探性的一问。
谢玦随即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我的热毒好像发作了。”
他往日清越的声音,也在此刻参杂上了几分粗粝与嘶哑,仿佛有炽热的岩浆蓄势待发,滚烫而又厚重。
第77章
谢玦表情平静,却眸如炽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疯了,居然当面对谢卿琬说这个。
但是说完以后,他却并没有生起任何的后悔之意。
若论兄妹关系,他是不该对她说这些话的,这种难言之隐至多和太医间有所交流罢了。
但在方才,他察觉到周身的不对劲以后,脑中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想避开她。
他想着,若他发作了毒,那就得从这里离去,也是迟早要与她告别的,待走到她的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当真能一点异样都表现不出来吗?
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与其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有热毒在身的事,本也不是一个秘密。
再者,他从前些日子,就察觉到,他已不再满足于兄妹二字,而是有一股呼之欲出的东西,在心中沸腾燃烧。
正如此时,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滚烫的。
但他在她的心里,此时恐怕还是一个哥哥,所以谢玦说完这句话后,就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将她的身影彻底刻入脑海里,才慢慢地踩着步伐出去。
谢卿琬看着谢玦远去的身影,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所以,她现在是不是要先去知会顾应昭一下,商讨一下如今的情况。
昨天才解过毒,这才不到一天呢。
……
谢玦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之内,换上一身纯白睡袍,腰带随意系着,端坐在床榻之前,双手放在腿上,掌心朝上,闭着眸,通过调整呼吸来平心静气。
当听到接近的脚步声时,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
失去视觉的世界里,触感便变得格外敏感,当那只微凉的柔荑贴在他的额头上之时,谢玦果断出手,擒住了那只皓腕,是想象中一样的触感。
他微微用力,将之往身前扯了扯,却发现并不如从前那般轻松一拉,她就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心底生起了一些烦躁的心思,谢玦尽量不去在意,微微倾身,以唇贴上了他梦寐中才会出现的雪腻手背,尔后辗转向上,慢慢移动,轻轻嘬吻着。
本是如此顺利,前方却突然传来了一股挣扎的力道,谢玦眼睫轻颤,睁了开来,正要朝前看去,就听见一道慌乱的声音:“皇兄,是我呀!”
谢玦定睛看去,没错,是琬琬,正如先前的许多次幻境那般,一样的柔美动人,可爱又可怜。
有什么问题吗,他这样想。
谢玦刚想多用些气力,将她彻底拉过来,好叫她不再说些什么令人听了烦躁的话,再堵上她那柔软的粉唇,让她所有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他的唇齿间,从此只发出一些令他感到愉悦的声音。
便见眼前的人儿突然一个大力,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挣脱了他的桎梏,一下跳出了三步远。
谢玦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去,似是没想到梦中的她,突然变得格外叛逆了。
他正准备起身,将她亲自捉回来,好叫他身上的欲望尽数消弭——前两次,他有些不太满意,用柔荑来满足他未免显得太过敷衍,某些火焰便被反复地积压在了身体里,只等得某一日爆发。
但还没迈出一步,谢卿琬有些惊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皇兄,你现在是不是不认得我了,你是已经发作得很严重了吗?”
谢玦骤然止住了所有动作。
他猛地看向她,死死盯着她,眸中的火花在反复跳跃,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矛盾与震惊,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是真的?”
谢卿琬连忙疯狂点头,回以真挚的目光:“皇兄,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我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不成?”
谢玦的面色已经彻底变了,他的眸中瞬间刮过一阵风暴,在一种可怖的挣扎中,额头上青筋暴跳,手指径直握成了拳。
直到此时,他才可怕地发现,方才以来,至始至终出现在他面前的谢卿琬,不是幻觉。
而是鲜活的,真实的她。
他不可能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从前的谢玦是这般,如今的他,更是笃信这一点。
但他到底还是被蒙蔽了双眼,那……是为了什么呢?莫非是在他的心底,就有不敢说出来,但却迫切想要实现的东西,所以情愿幻象成真?
他方才吻她时,又夹杂了几分情愿,几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心?
他吻的人是真实的她。
脑中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一方面是震撼与意外,另一方面,他的骨髓,血脉里仿佛都在疯狂叫嚣着她的名字。
是她的名字,而不是妹妹的代称。
谢玦的手掌紧捏,用力过度,以至于都出现了骨节的咔哒声,半晌后,他阴着脸抬起头,启唇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一方面是天然的心虚,另一方面是不想看见她眸中可能存在的一切抵触,明明,她的抵触该是再合理不过,再站得住脚的事。
他却在逃避,第一次当起了懦兵。
谢卿琬亦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顾应昭那边突然不能立刻联系上,她心有忧虑,便打算来先看看皇兄。
由于皇兄先前亲自下的谕令,使得她得以一路畅通无助地进入了他的寝房,怕扰着了他,她便也没有叫侍从通报。
看他坐在床前,还以为他的身子是不舒服,才刻意在那里强撑,却未想到,刚接近他的第一步,就被他擒住了手琬,按住了手臂。
也幸得她反应快,及时从皇兄的钳制之下逃了出去。
否则,谢卿琬真的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然,虽然她逃得及时,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依然令她的心在那刻颤栗不已,事后亦是久久难忘。
她以前并不是没有与皇兄有过亲密接触,但这还是头一回,双方的神智都如此清醒。
于是,往日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都在此刻变为了深深的禁忌。
冷静下来后,谢卿琬并没有在谢玦面前提及前事,而是打算帮他找一个台阶,不动声色地走下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她却没想到,谢玦非但主动提起,甚至还向她道起了歉。
这将谢卿琬有些吓傻了,卡壳了一刻,只能结结巴巴地回话:“啊……没事……”
她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无法应对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想用什么话来概括,却又觉得他们方才的那情况,和如今的情景,是怎么都概况不出来的。
胳膊上留下的滚烫印记再次燃烧起来,那是他的唇曾温柔爬行过的地方。
谢卿琬抖着手去为谢玦接水,浑身紧绷地将茶盏放到他的面前以后,才哑着声音道:“皇兄,喝下水。”
水是凉过的,喝下后喉管自带一股清新之意,谢卿琬看着谢玦将那盏茶一气喝完,恰到好处地问:“皇兄,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应该没有那么热了吧?”
谢玦不语,只是手捧着茶盏,半晌才淡声道:“我没事。”
谢卿琬看见他镇定的面容,还真以为他的火至少暂且压下去了一部分,松了口气道:“那我便先走了,本来来这里也是来探望皇兄的,现在看也看了,接下来就不耽搁太医了。”
就在她即将抬步离开之际,看着她的谢玦突然道:“除此之外,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指尖轻轻在茶盏的瓷壁上磨蹭,目光有些莫名。
似是微微的失望,又似带着些别扭的小情绪。
谢卿琬如今是彻底猜不透谢玦的心思了,她一脸懵然地问:“还能说什么吗?”
谢玦盯着她看了半晌,确定她是真的什么都不会说之后,低喑着嗓子:“今日是我举止有些出格冒犯,还希望琬琬不要放在心上。”
他的浑身都包裹着一层浓郁的气息,好像真的很后悔与歉疚。
谢卿琬心中一个激灵,她都已经在刻意避着这件事了,却又被他当面提了出来。
虽说是道歉,听在她心里,发慌的却先是她。
此时,她只有一个感觉,皇兄是越来越不喜欢按理出牌,也是越来越心思难猜了。
……
谢玦安静地望着谢卿琬离开,室内又恢复一片寂静,若不是空气中有残留的香味,此处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一想到居然碰到了真实的她,直到现在,谢玦都陷在自己幽微的心事之中。
他捂住胸口,那里仍有过快跳动的心跳。
他故作平淡地对她说他没事,所谓没事,不过是暂时不至于热毒逆心,而不是他与寻常无异。
在这种情况下,热毒以一种十分快的速度,逐渐占遍了他的全身。
残余的热毒没有以前那般强,毒性的发作却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迅猛。
以至于在这种境地下,他的思绪彻底发散放空,甚至出现了一些甚是疯狂的想法。
如果,只是说如果,她方才没有反抗,接下来会怎样……
当然,这个设想本身就很疯狂,谢玦自己的脑子此时不正常,倒也不认为所有人都同他不正常。
谢卿琬对他孺慕和依赖天地可鉴,但却最多也只会到这步了。
她不会有他这般阴暗扭曲的心思,只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缓慢滋长。
方才的举动,对她无疑是一种冒犯,却在双方的默许之下,又无声无息地揭了过去。
很明显,她不愿意提及。
谢玦的心忽然又有些烦躁,他甚至宁可希望谢卿琬对他破口大骂,或是又闹又哭,也比这般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样子好。
好似,那些轻易能引动他心中天雷勾地火的细微事情,在她的眼里不足挂齿。
种种激昂的情绪在谢玦的胸中来回激荡,最后,他还是恢复宁静,只是,忽觉喉口一阵腥甜,面色微变之下拿起帕子,再看已是染上鲜红。
他望着那一片鲜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顾应昭一进门,就看见了谢玦如今的古怪情景——一个人靠在床头,什么也不做,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手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再走进些,看见那帕子上染的刺目红色之后,顾应昭浑身的皮更是抖了三抖,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谢玦将帕子抛下,冷静地看着他,丝毫不被他的思绪带歪:“如果我知道,我还需要太医吗?”
顾应昭立马严阵以待,赶紧跑上去把脉,在此过程中,他面上表情急速变化:“啊——您这是?”
谢玦知道他要问什么,面色平静地道:“我今日吻了我妹妹,然后就不对劲了,顾太医,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78章
顾应昭在原地僵滞了半晌,脑子里震得来回作响,脸上的表情更是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出来的崩裂。
他本以为,前几日谢卿琬提出让他来当孩子的爹,就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范围极限了,却未想到,在东宫当太医,本就要面对层出不穷的突发事件。
等等,殿下方才说了什么,他硬是脑子里卡壳了好一会儿,才在脑中慢悠悠地转出谢玦方才的话语——吻了……谢卿琬?
难道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发展到了这步吗,顾应昭的脸上露出了震撼混合着惊恐的神情,面皮都开始发抖,结结巴巴挤出两个字:“殿下……您是说……是说……”
他本来决定先试探性地问问谢玦,他俩如今到底发展到了何程度,莫非已经突破了原来的界限,对一些情愫彼此心知肚明了?
但想了想,顾应昭还是决定不要如此鲁莽行事,毕竟远远看去,谢玦的表情凝重,隐隐夹杂着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于是顾应昭采取最稳妥的方法,上前为谢玦诊脉,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然后恭敬地请殿下伸出手,所幸谢玦虽然神思冷凝,但并没有拒绝他,配合地伸出了手。
顾应昭的手指灵活地搭在了谢玦的手腕之上,很快,脸色就精彩起来。
他这几日看殿下外表如常,便没有专门诊脉,如今一查,才发觉谢玦已是一座即将决堤的水坝,有千尺之水于高塘积压,努力构筑的堤坝,已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以一溃千里,奔腾而下,将原本安宁的平原田地尽数冲垮。
表面上的平静,不过是岌岌可危下维持的最后平衡。
可是……这怎么会?
顾应昭清楚地记得,前日谢卿琬不是才解过毒么,虽说没有以往的方式好用,但也聊胜于无,若不是这般,头一次谢玦也没那般容易被安抚下去了。
怀着这种疑虑,顾应昭继续细细探脉,结果越探越心惊,在谢玦的经脉末端,有不少淤堵之处,而且,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倒推时间回去,恰好就是他和谢卿琬商议启用改良之方的日子,如今看来,却是治标不治本,看来热毒的确如古书上所说,只有纯阴之体才能治疗,旁的方式最多只能缓解罢了,或许还会像如今这般留下堆积的病根。
先前是他太过自信了,以为加上自己调配的药水,就可以起到类似双修之用。
顾应昭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如今看来,补救倒也可以,只是,或许又需要谢卿琬来出力了。
先前他还信誓旦旦对她保证,说他的法子肯定有用,如今又要劳动人家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可真是羞愧。
转念之间,思绪万千,谢玦的声音忽然飘来:“顾太医,你走神了。”
顾应昭额上滴下两滴冷汗,赶紧道:“臣正在替殿下想法子呢,臣很快就可以思考出对策了,或许是之前的治疗方子该重新改进了,用久了,总是会有耐药性。”
谢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冷不丁地又来一句:“所以,顾太医,你对于我方才所说的有什么看法?这……应该不再是你说的正常范畴吧?”
他神色平静,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以一种闲道家常的口气问出来。
顾应昭却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怠慢。
他甚至被害妄想症颇丰地怀疑殿下是在试探他,因此越发不敢乱说,谨言慎行:“殿下说笑了,本来治疗热毒就是行险费时之事,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再多的异样都不是不可能,只要疗效能保证,您自然药到病除,日后再也不必受此烦忧。”
顾应昭说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他是如此含糊地说着,也不敢具体去提及谢玦所说的那件事,他真的不想知道太多。
谢玦也笑了,是一种很温和的笑,但在他原本冷清的脸上突然出现,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甚至令顾应昭感觉到了毛骨悚然之感。
“顾太医说的好。”他的嗓音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慢慢地从空中飘落,落在敏感的皮肤上,留下几分酥痒,几分颤栗,轻缓而又有一种隐形的力量。
顾应昭知道自己这是应付过去了,连忙松一口气,只是气才松到一半,谢玦的声音再度幽幽传来:“那热毒治好后,我的身上还会出现那些幻觉么?”
顾应昭精神一振,抬头望去,诚恳地回答:“不会了……”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见殿下无意识收缩的眉宇,立马改了口:“这个,呃,也说不定……”
诡异般的,他总觉得殿下似乎并不希望这所谓的幻觉消失似的,甚至更大胆些,他甚至觉得殿下隐隐希望维持着如今的境况。
这是为什么呢?世人都望自己能药到病除,但殿下,却……在此事上呈现的态度越来越古怪了。
他这般背着良心,凭着直觉说话,说完后,便去偷偷觑谢玦的神情,在发现他的眉心下意识地舒展开来以后,心中的猜测越发明晰。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谢玦垂下眉眼,清淡道。
顾应昭最后看了谢玦一眼,见他再次低头捏着手中的染血帕子,表忠心般地说了一句:“殿下放心,臣这就去连夜研制应对之法,还请殿下再坚持一会儿。”
谢玦唇瓣微动,头都未抬:“无妨,你去吧。”
在顾应昭离开很久,连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也彻底消散殆尽之后,谢玦才终于重新抬起头。
他看向前方的虚空,带着染着鲜红血迹的手帕,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重要吗?可以为之和不可以为之,在很多时候,似乎只是一线之差。
方才他问顾应昭何为正常范畴的时候,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无论顾应昭回答是与不是,已不再能动摇他的心念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对自己的可怕心思有了充分认知,唯一所顾忌的,无非是吓着了他胆小的琬琬而已。
想到这里,心头似乎又无端涌起一股烦闷。
……
谢卿琬正待在璇玑阁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主打的就是一个氛围组,看不看得进去不重要,感受到了学习的气氛,觉得自己努力了才重要。
半撑着头,翻阅这书本,可能是因为周围太温暖,坐垫太舒适,不知不觉就困了。
头正要不受控制地垂下去,门外突然传来了通报的声音:“公主,顾太医找您。”
谢卿琬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浑身一震,赶紧问道:“是顾太医本人来了么?”
门外传来了寒香犹豫的声音:“不是……他约您在东宫东北角五颗银杏旁的亭子里见面。”
谢卿琬:?
噢,她想起来了,经过上次的事件,顾应昭现在好像不太敢来她的住处找他了,但这般谨慎,专门挑到这种僻远之地,她可真是没有想到。
……
谢卿琬抵达相约之地的时候,才发现这地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远,东宫的东北部地势稍高,布有假山石和园林,她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没有乘坐轿辇,只得一步一步地慢慢爬上去,又绕了半晌,才发现藏在一片假山之后的亭子。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抱怨道:“顾太医,今时可不同往日,我的身子可不禁你这么折腾。”
顾应昭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说话,只是面上满是愁苦忧心之意。
谢卿琬此时也嗅出一些不对劲的事情来,停下了动作,正色问他:“又有了什么新的变数吗?”
顾应昭盯着她,慢悠悠地道:“公主,我们先前的法子失效了,我今天去看殿下,发现殿下又吐血了,总之,是不能继续像前几日那般了……”
谢卿琬听到皇兄吐血的事,先是神经一紧,不可控制地慌张起来,很快又察觉到了顾应昭的言外之意,顿时花容失色:“不会吧,你教我的法子,虽然不用如先前那般,却也是……”
她瞬间想起了那些疲累的夜晚,几乎每一天,她都渴盼着天早些放亮。
她出的力是实实在在的,受的累也是确确实实的,怎会没用?
顾应昭默了默:“或许是殿下,天赋异禀吧,不能以常人待之。”
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谢卿琬感觉到一股火烧般的感觉从脖颈一路传到了耳后,她不自在地别开头,别扭着问:“那我现在是要……”
顾应昭沉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怪异:“公主,您近日以来身体还好么?”
谢卿琬也顿了一下:“还可以,怎么了?”说起来,有了顾太医开的药丸以后,她的孕吐症状已然缓解了太多,如今至少在旁人面前,不太会露出异样了。
这让她的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顾应昭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很认真地端凝着谢卿琬,看了一会儿后,忽道:“公主,您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吧,胎像应是稳固了,如今便是过分些,也无妨的。”
谢卿琬:“?”
谢卿琬:“顾太医,烦请您说清楚些。”
……
很快,谢卿琬就知道了顾应昭口中所说之事,到底为何。
她麻着脸,被人推入内室,从光明的外面,进入昏暗之地。
甫一进去时,尚未习惯昏暗的光线,她只能顺着门,摸着墙,一点一点移动。
只是,才走了两步,腰间就被缠绕上一双劲健的臂膀,温热的掌心轻抵她的小腹,将她困于墙间,动弹不得。
谢卿琬发现自从自己怀孕以后,腰部就特别敏感,或许是那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平素在外行走时,也是格外注意。
如今被这么一碰,甚至是强势的,霸道般的彻底掌控,她瞬间有了一种溺水般的轻微窒息感,夹杂着过分激烈的心跳,以及无法平稳的呼气声。
她很想扭开身体,至少摆脱那双大手,就算他将手放在她的双臂上,也比现在这般也好得多。
可惜,谢玦却并没让她如愿。
似乎感受到了少女心中的一丝敏感和难耐,谢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彻底摊平掌心,覆盖在了她小腹的尖尖上面,虽说隔着一层衣物,但谢卿琬却生起了一种惶恐般的错觉。
皇兄不止是在摸她,更是在摸她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她知道这不可能,如今她肚子的大小,就算是褪了衣物,在外人看起来或许也只是吃胖了一些,但这般亲密的厮磨之下,她的灵魂深处,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震。
谢玦轻轻动着手指,像是得了趣一般地在她的肚皮上轻抚着,手指张开,呈扇形翕张,令一只手则按在她的背脊后面,不轻不重地,抚慰般地靠在那里。
于是谢卿琬就彻底落入了他的怀间,被迫与他感受同一频率的心跳。
这是毫无情.欲意味的拥抱,但却给谢卿琬带来了最强烈的一次颤栗,她很是不习惯,每次前来,她总是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并不是她有多渴望这种事,只是她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要治好皇兄的任务,便不敢将一丝心神分到旁的事物上去。
而在白日中,作为兄妹,皇兄也不是没有抱过她,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之前的气息更加的纯然干净,是类似血缘般的亲情。
两人都心思透彻,不会想太多,余下的只有温暖的心绪。
但此刻,却全然不同。
谢卿琬很清楚,皇兄此刻并不是把自己当作妹妹,但他却只是这般很纯粹地抱着她,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衣鬓摩擦间,汗水粘腻间的拥抱,总是会被一种刺激的感官和心理感觉盖过去,而此时,只有两个人的暗室之内,他们贴得这样近,仿佛心跳都连在一起,却比那些意乱情迷之下的拥抱,更让谢卿琬心慌。
不为解毒,对于谢卿琬来说,亲近就是毫无意义的,但此刻,他们这般,又是为了什么呢?
谢卿琬想起,来前顾应昭与她说过,皇兄甚至吐血了,那必然情况是极其不好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急躁和欲.望。
在混沌与迷茫的思绪之间,谢卿琬渐渐被谢玦身上清淡的青莲香侵入,她的灵体将要在这过分安谧亲密的怀抱中慢慢飘入空中之时,背后传来喑哑的嗓音:“其实我每次见到你,最想做的就只是这般抱着你。”
嗯?意识到谢玦是对她在说话后,谢卿琬慢慢地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反倒是谢玦继续轻轻缓缓地在她的脑后说着:“之前是我太鲁莽,不够温柔,以后……我一定会更加爱护你。”
不够温柔吗?谢卿琬努力回想,此时的脑子却像是变成了一团絮状物,怎么也回想不起先前那些记忆深刻的夜晚,在她的印象中,虽然不时有些难熬,但是大多数时候,是一种由身自心的喜悦与舒畅。
就连那些所谓的难熬,在事后,也会变成酣畅淋漓的代言词。
从前的谢卿琬有些羞于承认,也不太乐意去细想这些,如今想来,过去的那些回忆里,分明是充满了珍贵的快乐,她一直享受其中。
谢卿琬没有机会与别人进行对比,从仅有的书面知识,以及从顾太医和身边人那里搜集到的零碎讯息里,她大概知道了,皇兄就是传说中的罕见之人,而且他悟性极佳,任何事情,三两下就可以掌握到精髓。
因此从一开始,谢卿琬也就疼了初初那么一会儿,很快取而代之的,便是通体的舒服。
若是换做是别人,先不提他有无皇兄这般的领悟能力,就连天生的条件,也大抵是远远不及的。
想到这里,谢卿琬心有余悸般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面色有些微变。
但无论怎样,在她这里,皇兄和粗鲁这个词是沾不上边的,有一次,她脱力般地伏倒在他的身上,浑身红如虾米,身上蒸腾着汗意,他也是那般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轻言细语,细细安抚,甚至以口度入清凉茶水。
谢卿琬想摇头,可很快又想到,皇兄既然都这般说了,自己再特地拒绝,反倒显得她有另一方面的意图与渴望似的,于是害羞地往他怀里一缩,轻轻“嗯”了一声。
想了想,觉得这样回应似乎有些不够郑重,于是声音略显轻快地往上一提,又似心虚般的飞速飘走:“好哦。”
谢卿琬又听到了谢玦的轻笑声,感觉到他似乎顺着她的脖颈后面,一路贴了过来,最后在她的颈侧轻轻吮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嗓音亦是格外的温柔:“宝宝真乖。”
谢卿琬有些发晕了,她口干舌燥,不知所措,只能干巴巴地望着前方的墙壁,呜,皇兄怎么能这样叫她,这叫她……叫她怎么办呀?
她不是来解毒的吗,怎么最后中毒的人,好像成了她一样。
皇兄平日最多叫她琬琬,即使是这般听习惯了的称呼,在外人多的时候,她也会有些不好意思。
更别说宝宝这种称呼了,大概,只有她在幼童之时,皇兄或许这么称呼过吧。
这也太犯规了!
谢卿琬不应声,伸出双手捂住了脸,谢玦却从她的手背处,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这次,他干脆贴到了她的耳边,轻轻咬了咬她饱满的耳珠,温热的气息弥漫而上,熏得谢卿琬面庞通红。
隐隐约约中,有他的轻笑声传来:“真可爱。”
到了后来,连谢卿琬自己都忘了此行的目的,浑身失力地软倒在谢玦的怀中,任由他将自己拦腰抱起。
昏暗的室内,隐隐可以看见有一双褪了鞋袜的嫩足,悬挂在青年的双臂之旁,随着他走动的步伐,一晃一晃。
两人向床榻而去,掩映在纱帐之间。
……
在来之前,顾应昭已经教给了谢卿琬一些东西,但到了实地,她却两脑空白,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好。
当谢玦要将她按倒在床榻之时,谢卿琬突然及时地想起了有孕在身的事,连忙抵住了他的胸,摇了摇头。
虽说他今日说了会格外温柔地爱护她,但,还是有些危险。
谢卿琬只是轻轻地一抵,谢玦就适时地停住了动作,借着微薄的光线,他向她看去,用眼神问询她。
谢卿琬脸颊一片燥热,亦是手忙脚乱,她也不知如何向谢玦解释,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这样不行。”
此话一出的下一步,谢玦就将她松开了些,随即先一步在床榻上侧躺下,以手肘撑在榻上,手支着侧脸看着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温言道:“那便睡吧。”
啊???谢卿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她看见谢玦眼睛里密布的红血丝时,她才确定他此时是真的热毒缠身,而不是他声音里的那般平淡无奇。
但仅仅是她的一句话,他便真的可以忍下那样的蚀骨之痛么?
谢卿琬咬了咬牙:“你这般好说话,我还真以为你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呢?你的口气倒是轻描淡写。”
听到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恼意,谢玦顿了顿,然后眼角都染上了笑意,用更加温柔的语气道:“我自己的事,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你不用管我。”
“至于你说的……”他唇角微勾,“我只是想对你再好,再好一点,而已。”
谢卿琬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心头是微微的酸涩,单以为在现实中,皇兄对她无微不至便已经够了,没想到到了床榻上,他还是这般……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别扭的气劲:“可你要知道,我只是你的一场梦境,在梦中,你也要……”
话说到一半,她就感觉一股阴影笼罩过来,她隐隐越越看见他好像撑在她的身上,悬空着,没有碰触到她,也没有压到她的肚子。
只是有一片灼热的落叶,落在了她的额心,长长久久,温柔缠绵。
一吻作罢,他说:“那是以前了,琬琬,从此刻开始,我不再把你当作我的梦境。”
……
小室的桌案上,拜访着一尊观音像,薄胎白瓷,观音慈眉善目,一手握着柳枝,一手端着净瓶,盘腿稳稳坐在一朵盛开的粉色莲花之上。
坐姿端正,威严又不失慈和,谢卿琬的下巴搁在谢玦的肩膀上,正好可以看见这一尊观音像。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来,这尊观音像,好像还是她从普济寺专程请回来的,她一共请了两尊,一尊是站立的,以手在胸前结印,送给了母妃。
还有一尊便是这尊持柳坐莲的,被她送给了皇兄。
如今,在如此场景上见到,倒有些羞耻,尤其被观音那双慈悲的凤目注视着,谢卿琬仿佛被看透了一般,她们二人有共同之处,观音在普渡众生,她却像是在玷污佛门。
失神之间,谢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神,以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扣住,掰到面前,面对面与她啜吻,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满意地放下,任她重新趴回了他的肩膀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过了许久许久,在他故意放任她,她勉强可以松懈的间隙里,谢卿琬似乎听见,谢玦好听喑哑的声音,在周身的空气中响起:“琬琬,我真的很喜欢你。”
似乎担心她听不到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宝宝,我好喜欢你。”
谢卿琬的灵魂好像在一瞬间完全凝滞,又在下一刻仿佛要升天,内心里有一股急切的心绪逼迫她去问清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她却说不出话来,只因有一记铅锤,深深地坠入了她的灵魂间,一切爱恨在此刻似乎都不重要,一切风暴与云翳都消弭于无形。
只需感受最真切的彼此,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归属。
……
自那天以后,谢卿琬几天都没有与谢玦见面。
倒不是皇兄不愿意见她,而是她自己故意避着。
为了达成目的,连功课她都自己主动学习,实在不会的就难得觍着脸去请教夫子,舍近求远不去求教皇兄。
每日在璇玑阁按时点卯,一到了谢玦快要下朝或者归来的时间点,就赶紧溜回自己的宫殿。
她的这种异常,就连顾应昭都感觉到了,问她:“公主,上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自从那以后,你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顾应昭觉得这对兄妹,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某些方面,还真有些共同点,比如隔段时间,就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问他一些很古怪的问题,让他满头大汗。
伺候这样一对主子,不得不说,有时候是真的心累,但谁叫人家对他有恩呢,也只能认了。
谢卿琬迅速否认:“什么都没有发生。”
结果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顾应昭投来的更不信的眼神,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异常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嘀咕着:“其实就是……唉,也没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天,她与其是在逃避皇兄,不如说是在逃避自己。
那个夜晚里,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时,他突如其来的告白,真的让她吓了一跳,以至于最后的时刻,都提前到来了。
他说,从此以后,他不再将她当作梦境,究竟是何意思?他不把她当作幻象,却对她说出那些话,虽说皇兄不可能会认为真正的她会知道,但这也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更糟糕的是,谢卿琬发现,她的心乱了。
她很清楚的知道,若她自己心如磐石,丝毫不动,就算皇兄说再多话语,她也可以权当作耳边风,或者是不值一提的梦中呓语。
但她发觉,自己没法不在意,不仅在意,甚至在意到要一整个夜晚,辗转反侧,来回想着他的那几句话,探寻她或许没有发现的深意。
谢卿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较真,就算较真出了结果,又能说明什么呢?
但与此同时,内心里一个隐隐的声音又告诉她,不,不一样的,这个声音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在她的心底呼喊,让每次下定决心入睡的她,再次睁开眼睛,失魂般地看着床帐顶部的花纹。
顾应昭在一旁,看着短暂的时间里,谢卿琬面上一闪而过的,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与神情,突兀地来了一句:“公主,我觉得你很像一种人。”
“什么人?”
顾应昭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笃定说道:“陷入恋爱之中的人。”
第79章
谢卿琬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呆滞,像是没有理解顾应昭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后,随即变幻成了一种堪称悚然的慌张。
恋爱,情爱……等等这些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自己产生联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被她放在心中的只有那些珍贵的亲情,不论是和母妃的,还是和皇兄的。
就算是前世许嫁,她也未曾心悦过温庭安,重生归来,更是只想改变一切,根本没考虑将男女之爱放进自己的人生规划中。
那顾应昭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卿琬突然扭过头,用力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虚假的痕迹,可是没有,顾应昭也是同样认真地回望着她。
就这样,两人维持着对视的姿态,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卿琬突然如泄气一般垂下了头,紧捏着的拳头也松开了,徒留下指间青白色的握痕。
见她不语,顾应昭不急不慢地说道:“公主,你这些天一直在避着殿下,或许你有些心里的纠结没有解开,但这样也并非长久之计。”
谢卿琬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便又听顾应昭道:“这世上,最关心你的,或许就是殿下了,你躲他一两日可以,一直躲下去,殿下会伤心的。”
听到伤心这个词,谢卿琬几乎是脱口而出,摇头道:“不是的,我不想让皇兄伤心,我只是……”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彷徨混合着纠结的表情:“我只是感觉,许多事情越发向着我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我担心我承担不起可能的后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大伟岸的温柔兄长,不仅仅只是兄长的身份了呢,心里那个哥哥的形象,似乎也在悄然之间破碎瓦解,变成另一副样子。
他居然叫她那么亲密,那么过分的称呼,谢卿琬不敢回想,因为只要她思绪飘飞一点,就会想起谢玦清润好听的声线,慢悠悠地叫着她的爱称。
在脑中一次次回想,占据她的全部思维。
哪怕他对她粗鲁一点,不管不顾一点,而不是一日更甚一日,不分梦境与现实的温柔与珍视,她也不至于分不清虚拟和现实的界限,陷入迷茫的困顿中。
谢玦以毫无保留的爱作为武器,却成了这世间上最锋锐的箭,令她避无可避。
她身为局中者,或许有些东西看不清楚,但顾应昭却不可能说些无缘无故的话。
谢卿琬知道,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但她依旧不后悔做出当初那个救皇兄的决定,只是对如今的局面感到棘手。
她看不清迷雾四起的周边环境,更看不清自己的心。
只能摸索着向前,试图找寻出出路。
但这条出路,绝不能是故意冷落,伤害皇兄,否则,这与她最初的本意,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谢卿琬的心思略微沉定一些,故意忽略顾应昭最开始问她的那个问题,故作镇定道:“你说的对,我或许是有一些急躁了。”
“我们没必要急的,不是吗,后面的事情早已安排好了,只要不出错的话……”
她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仿佛隔着肚皮,在感受那个与她血脉相依的小人儿的心跳,她克制下手背的颤抖:“孩子已经越发大了,是时候预备下一步了。”
迷局虽难破,但有一点,她始终没有动摇过。
绝对不能让皇兄发现她肚子里的秘密,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她对局面发展的最后安全感。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变数来的那么快——
还没等谢卿琬彻底下定决心,进行到下一步的筹划,朝中就出了一件大事,大到足以夺取所有人的注意力,她一连几日都只是在晚膳时间匆匆见过皇兄。
就连素来严肃沉闷的宫廷,也有宫人私下里窃窃私语,悄悄议论起那件所有人都在谈论的事。
西北起了战事。
虽前段时日皇城风波才止,边疆也一直不算太平,但晋朝在平稳间过了太久,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大晋周围实是群狼环伺,皆怀着蠢蠢欲动之心。
冷不丁的,也许就在哪日,嗅到了那血腥气,妄图趁机咬下一块肉来。
若实在点说,边疆各国与晋朝比起来,不过蕞尔小国,但量不过数量众多,或许有所勾结,倒也能让晋朝头疼一番。
尤其是这次谢卿琬还听说不单纯是边疆起乱,这其中或许还有几分天元教的影子,若为真,却是有一番里外勾结,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味了。
但,具体是何情况,外面传的玄乎,风风雨雨的,真正的情况,还得是国朝那帮做决策的大人物们才知晓。
这几日与皇兄只是匆匆一见,因此,谢卿琬并没有寻到什么机会,去细问他一番。
只是听说,军机处的灯火,通宵达旦地亮了三个日夜。
如此听来,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了。
谢卿琬不懂兵法,也不懂政治,但她见皇兄没日没夜地因此事忙碌,忍不住起了心疼的心思。
于是到第四日,她不等到用晚膳的时间,便捧着一蛊银耳羹,先发制人地去了琨华殿,外面的侍卫同往常一般没有拦她,她也就畅通无阻地进了谢玦的书房。
谢玦果然正端坐在案前,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听到谢卿琬脚步的动静,他自然而然地偏过头,垂下眼睑,将目光投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没有什么逼人的气息,但不知怎的,谢卿琬却觉得脊背有些微微的发麻。
自打前阵子以来,她在皇兄面前却是越来越不自然了,或许是因为肚子里慢慢长大的小家伙,又或许是因为那曾出现过的莫名言语和举止。
说起来,她倒是好久未同以前那般,和皇兄以正常兄妹一般的模式相处过了。
虽然试图向原轨靠拢,却是哪哪的不得劲,哪哪的奇怪。
谢卿琬微微侧脸,有些逃避般地避开了谢玦的凝视,又微有些僵硬地上前一步,将食盒放在他的案面上,揭开盖子,拿出那盏乳白色的薄胎瓷蛊。
细声细气地说:“皇兄,你这几日辛苦了,那些事务一时也处理不完,不如悠着点身子。”
她极快地扫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人还未转过去,脚步已开始慢慢向后挪移:“那你……慢用,我先走了…”
随即一转身,便想脚底抹油开溜,此时她连来时的想问的事也一并忘记了。
“慢着。”
熟悉的清冷声音不紧不慢地飘来她的耳边,谢卿琬僵着身子,停住了脚步。
她的手腕被捏住了。
还恰好搭在她的腕脉上。
虽只是虚虚握着,轻轻贴着,并没有用劲,但谢卿琬知道,她走不掉了。
思绪缓慢飘转间,谢卿琬已被谢玦握着手腕,一路拉到了他的檀木椅边。
谢玦似乎没打算给她另外单独安排坐处,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拉着她的胳膊,轻轻往下一用力,她就被迫和他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
紫檀木雕刻的椅子很宽,即使如今她和他一同坐在这上面,也并不觉得拥挤。
谢卿琬的视线落在两侧扶手的雕龙纹上,那龙雕得栩栩如生,盘虬矫劲,龙目隐有神光湛湛,不怒而威。
这升龙纹也只有帝王宫邸和东宫才能雕,是旁人不敢触碰的禁忌。
这紫檀椅,想必除了皇兄,也只有她一人坐过罢。
谢卿琬的手垂到扶手上面,感受着手心的微妙触感,喉间有些发干。
直到耳边的声音唤回她的神志。
“为何刚来就要走?”谢玦的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谢卿琬的脸上,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在探寻什么。
与此同时,他握住了她靠近他的那只手,指尖在她的掌心划过:“是怪皇兄这几日冷落了你?”
谢卿琬下意识地摇头,谢玦也不再追问她什么,却是将她留在身旁,陪他一起看公务了。
谢卿琬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只是和他隔得近。
那些外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机要,如今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她的面前,毫无遮掩。
虽知道皇兄对她不藏私,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就不怕她不小心看到了什么,然后出去一个不巧说漏了嘴?
“琬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头顶的谢玦看出了谢卿琬的心思。
他温沉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她的发旋上,心思却在那一瞬间走远了。
都到了这种时刻,谢卿琬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落落地问:“外面这几日倒是人心惶惶的,虽然京城倒是一片太平。”
她想了想,歪着头问:“先前京城不是也动乱过?后来倒是平息了,那次就是那劳什子魏朝势力作乱,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这次又和前朝有点干系?”
谢玦看着她:“确实有些关系。”
谢卿琬一下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愤愤然地捶着桌子:“这些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出来作乱,便是真回了前朝,又能如何,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她这话似乎有些出乎谢玦的意料,引得他多看了她几眼,神色有些微妙:“不想琬琬居然对此事如此有兴趣。”
“不是有兴趣。”谢卿琬忍不住纠正他,“那些大是大非我也不想说,只说与我干系最大的,要不是这些可恶的乱臣贼子,豺狼虎豹,皇兄也用不着如此殚精竭虑。”
她轻轻地抱怨道:“明明,你的身子还没有养好呢。”
谢玦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第80章
谢卿琬自然感受到了来自谢玦的,不一样目光的注视,但是她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只因为她脑中全然想着另一件事。
前世,似乎也发生了类似动乱,只不过那次,似乎要晚上许多。
发生在她远嫁许州之后,那次浩劫来势汹汹,使得天下大乱,也令谢少虞趁机有了机会将她劫掳囚禁。
也最终使她和皇兄阴阳两隔。
因此,其实谢卿琬很在意最近的时事,虽然她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今生和前世不一样了,皇兄也并非前世那般痼疾缠身。
但,到底是从前的回忆太惨痛,使得她不敢赌,不敢不在意。
待她回过神来,谢玦早已经目光收了回去。
“琬琬不必担忧,此事虽有些麻烦,但并非无法解决。”谢玦出声道。
“不过,若到必要时刻,我可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谢玦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一度曾想,若非到不得不说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将这些话对她说的。
但转眼一想,既然她希望自己给予她更多的信任,不再将她当作小孩子看待,就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琬琬啊琬琬,谢玦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叹息中带着一层隐忧。
按照计划,并无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但他到底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太久的时日,也不知道她依赖他惯了,是否还适应身侧没有他的日子。
一时间,这种不满成倍地叠加在了那些罪魁祸首的身上,心里已经想了一万种法子该如何惩戒。
谢卿琬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的嘴张了张,又闭回去,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她差点就想求带皇兄带她一起走了,但很快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一下子整个人全清醒了。
谢卿琬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趁皇兄不在京中,能够瞒天过海的机会。
谢卿琬面上的神色飞速变幻,在一瞬间,闪过了万千筹谋。
若是在往常,此般情景自然逃不过谢玦的法眼,但今日他亦有心事。
他以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檀木扶手,面庞微低,陷入沉沉的阴影中。
“琬琬,若我当真远行,在我回来之前,你会乖乖待在京城吗?”谢玦忽然问。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谢卿琬觉得今日的谢玦有些奇怪,他问的这些话更是透着古怪。
但她还是习惯性地答应下来:“当然了,我可是赖定皇兄了,让你想甩都甩不掉。”
“嗯。”谢玦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谢卿琬的脸颊,他的声音很清淡,但谢卿琬却觉得他原本有些紧绷的声音略微松了些。
有什么事令皇兄很紧张吗?谢卿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但也只是察觉,她想不出来普天之下有什么事能令皇兄这样。
于是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思索间,谢玦已将案角的一张舆图在桌面上缓缓展开,用指尖在一处轻点。
“这是西岭关。晋朝和西羌的边境要塞之一。”
谢卿琬闻声凑过去;“听说,这次的乱子最先就是从这儿起的。”
谢玦颔首:“是。”
谢卿琬有些纳闷:“此处是军事要地,严防死守多年,怎还率先出来问题,按理说,最不该出事的就是这里呀。”
“莫非是不仅有外患,还有内鬼?不对,这种要地,自大晋建朝以后,皆是严防死守,哪有那么容易混人进去,除非……”
“除非是安插了很多年的……甚至,远在晋朝建立之前。”
谢卿琬的话被谢玦接过,他对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无意般说:“琬琬这些天倒是没白学那些兵法策问,有所长进。”
谢卿琬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想起那些被他教导的日子,脸颊亦染上淡淡的醺红。
她小声道:“既然是这样,那想必这些眼线从前藏得极深,这次一股脑全冒出来,看来是存了破釜沉舟之意了。”
“那幕后之人也是不惜代价,身份应是不低,不然何以号令得动这么多人,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她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聪明伶俐,眼睛都泛起了光,直到发现迟迟未听到谢玦的应答,才眨了眨眼,朝他望去。
却见谢玦眉宇间布着轻微的折痕,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兄……”谢卿琬讷讷出声。
皇兄今日是怎么了,哪哪都透着一股古怪。
被谢卿琬的声音唤醒,谢玦顿了一下,转而看向她,向来沉如墨渊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复杂之色。
“皇兄,你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谢玦顿了顿,调整好神态:“嗯。”
“你说的是。”他用指腹转着茶杯,轻轻按在杯沿上,“幕后人身份确实不简单。”
“琬琬。”谢玦忽问,“你会永远在我的身边吗?”
谢卿琬不明白为什么谢玦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当然呀,离了皇兄,我还能去哪里呢,你永远是我的哥哥呀。”
谢玦眉间的郁色随着她的前半句话消散了一些,但在听到“哥哥”一词时,眉头又重新收紧了。
谢卿琬察觉到了皇兄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她又不明白他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
甚至,她连他今日异常的原因都不清楚。
于是陷入了茫然之中。
直到谢玦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似安抚性般轻拍:“你记着,不要轻信他人,哪怕那人是你最亲的人……也要谨慎。”
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谢卿琬刚想追问,这云里雾里中到底掩盖着什么未尽的意思。
谢玦却已话头一旋,接着之前的话继续:“幕后人的身份大概就是那位前朝皇子。”
谢玦就这么直直地说出来,话语时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谢卿琬却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啊”了出声。
她一下子攥紧了谢玦的衣袖:“那皇兄你去那里,岂不是很危险?”
“说不定就是为你设下的一个局呢?”
其实谢卿琬也知道,她都明白的事情,皇兄怎么会没有考虑到。
但她还是抑制不了心中隐隐的担忧。
“皇兄,你能不能不去呢,我不想你离开我。”她软着声音求他。
此刻谢卿琬也顾不上自己早先的那些计划安排了,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谢玦奔赴险境。
自她来后这么久,谢玦的唇边终于挂上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
他温着眸光看向她:“还没那么快。”
“况此事事了,从此自可安枕无忧,我亦不用再离开你。”
“琬琬,有句话你当听过。”
“……又岂在朝朝暮暮。”
回去的道上,谢卿琬只记得后那几个字,至于皇兄前面还说了什么……
当时的他好像顿了顿,以一声轻笑掩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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