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在缅甸境内的不仅
在缅甸境内的不仅有大明的军队,还有当地的土兵。人数众多,火气陷阱,士气高涨,一路高歌猛进,逼得莽应里节节后退。
莽应里和他爹莽应龙一样,穷兵黩武,征战四方。却没有他爹的军事才能,缅甸普通百姓的日子,比他爹在位时还要糟糕。
缅甸的成年男性都被抓去打仗去了,大片农田荒芜,民不聊生,饥荒接连爆发,路边随处可见逃荒的难民,甚至还有饿死的百姓。
朱翊钧见不得人间疾苦,人家攻下城池先屠城再搜刮金银,到了他这里,刘綎在前面摧城拔寨,他在后面搞慈善。
欺压百姓的奸恶之徒先抓起来,再将源源不断运往缅甸的粮食分给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
缅甸本来就生活着许多汉人,现在明军攻来,非但没有为难他们,还给他们粮食填饱肚子。大家受东吁王朝多年,本就起义频发,现在好了,等来了明军,以雷霆之势横扫缅甸各地。
莽应里的军事才能比他爹差远了,被明军逼得退无可退之际,竟然还派遣使者要求暹罗王子帕那莱出兵,协助他一起对抗明廷。
从东吁王朝创立开始,就多次对暹罗用兵,现在他们倒霉了,还指望暹罗出兵协助,简直痴心妄想。
暹罗的确用了兵,不过协助的不是莽应里,而是大明。帕那莱很有诚意,他愿意继续向大明朝贡,但有一个要求,推翻东吁王朝之后,暹罗不再是缅
甸的属国。
隆庆三年,莽应龙率兵亲征暹罗,第一次攻破阿瑜陀耶城,暹罗便沦为缅甸属国。
这个好说,暹罗以后一心一意做好大明的属国就是了。
一看暹罗这么懂事,东吁的另一属国老挝也派遣使者,前来向大明投诚。为表诚意,还带来了三千军士,协助刘綎一起攻打莽应里。
莽应里屡战屡败,甚至出现还未开打,他自己先带着人弃城而逃,城中官兵和百姓不战而降。
此时,莽应里已经感觉到了大势已去,派出使者向刘綎投降,称愿意归顺,永不再犯,希望刘綎退兵。
这事儿刘綎可做不了主,须得请示黔国公,实际却是找皇上决断。
朱翊钧也想速战速决,他让刘綎转达,让莽应里即可交出军政大权,不仅饶他不死,还会请求朝廷,给他封号,但也只是个虚职,不要妄想还能当他的国王。
莽应里本也是走投无路,归顺只是缓兵之计,没想到明廷不讲武德,这是下定决心要吞并整个缅甸。
朱翊钧听完很委屈,这怎么能叫吞并,缅甸从前朝开始,就由朝廷辖治,这些年来,东吁王朝鼓动土司造反,四处挑起战事,甚至在云南烧杀抢掠,以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说明东吁王朝不得人心,大明天子承天道以驭万方,看到这一方百姓受苦,岂能坐视不理?
撤销以前的缅甸宣慰司,成立全新的缅甸布政使司也是民心所向。
莽应里虽然只做了一年的国王,却当了几
十年的王储,哪里肯轻易舍弃至高无双的权利,要带领他余下的士兵,输死抵抗。
可是他不从,缅军也受不了了,其中就有他的部下暗中向刘綎投降,愿意里应外合,帮助大明生擒莽应里。
然而,还没等此计划实施,有人先动手了。莽应里的堂弟对王座早就垂涎三尺,趁着莽应里内外交困之际,发动兵变。
刘綎趁此机会,率军攻破了东吁都城勃固,生擒莽应里及其堂弟,还有先前那些不肯屈服的土司。
朱翊钧给过他机会,莽应里自己没抓住,那就按大明的律法,按谋逆罪处死。
接下来,沐昌祚和刘綎忙着接手缅甸各地军务,朱翊钧又从云南调派包括巡抚刘世曾在内的大批文官,到缅甸处理政务。
缅甸地广人稀,若是在太祖高皇帝眼里,定会认为这是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但是,朱翊钧早在几年前,就看到了这片土地对于大明的重要性。他苦于没有一个借口远征缅甸,没想到莽应里这个蠢货,受了岳凤的蛊惑,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白象王,能继承他爹的遗志,开疆拓土。
刚接到他们进犯云南的消息,朱翊钧的确生气,然而在生气过后,更多的确实兴奋。
他从不是个好战之人,但这一仗,他非打不可。
朝会上,他只说调遣邓子龙和刘綎驱逐贼寇,并未说他要攻下缅甸,乃是不想听朝中那帮老家伙在他耳边唠叨什么“十五个不征之国”的祖训。
接下来的事情,他交给下面的官员处理,由沐昌祚和刘世曾负责。自己带着锦衣卫和一队士兵,继续往南走。
缅甸北部的百姓虽然因为长期战乱而度日艰难,但这里至少有许多城池和农田,只要停战,农耕和经济都会逐渐恢复。
南部的贫穷则是因为山地较多,平原狭小,耕地不足一成。稻谷产量有限,养不活那么多人口。
朱翊钧来到一个叫实兑的地方。他随行带了个向导,是个祖籍云南,但生长在缅甸的汉族小伙子,会说汉话。小伙子告诉他,此处是个渔村,因为靠海,人们以打鱼为生。
这里有一座山,名为若开,作西北至东南延伸,轮廓狭长。海岸曲折,有众多岛屿沿海罗列。
朱翊钧沿着海岸线走了好几天,忽然到达一处开阔地带,于是登上附近的山坡远望。
此地坐东面西,朝向大海,一座名为兰里的海岛与海岸形成一条狭长的海沟,风浪很小,地势平坦,只有他们脚下这一片小山。
冯保没有来过以前也没有来过皎漂港,但他看过许多资料,知道眼前的大海正是印度洋,港外航道很深,港内几乎没有风浪,是一处自然条件非常不错的深海远洋港,极具开发价值。
朱翊钧在他的影响下,从小就具备海权思维,也正是为了这座海港,和眼前这一片印度洋,才会费这么大费周折,不熄灭了东吁王朝,也要拿下缅甸宣慰司,将其改为布政使司,将大明的版图从两京十三省,改为十四个省。
朱翊钧对这处天然
海港也非常满意,但眼下缅甸南部还处于非常贫穷落后的阶段,也没有什么货物能往外运送。
要想开发海港,还得花时间,让这片地区的经济活跃起来。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他们在实兑遇到一艘舰船靠岸。朱翊钧曾在月港见过他们的旗帜,是佛郎机人。他们个个手持火器,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朱翊钧立刻派刘守有和一名归顺大明的缅甸将领带兵前去盘问。
这里是缅甸南部,冯保觉得,他们可能没人能与葡萄牙人交流。
“陛下,让我去吧。”
朱翊钧惊讶道:“大伴要去?”
冯保点点头:“我担心思云与他们语言不通,引起误会。”
“我监理河工的时候,有一位佛郎机的传教士,帮着咱们研制水泥,我曾和他学过几句佛郎机语。”
这是随口说来糊弄孩子的,就算学了几个月,也未见得就能达到无障碍沟通的程度。
他虽然没学过葡萄牙语,但英语还可以,基本的对话没有问题。
这艘船从印度来的,船上还真有不少英国人。
虽然对方说的英语和他记忆中的英语有不小的出入,但连说带比划,对方也能听得懂。
英国人和葡萄牙人得知折了才刚刚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大明军队奉大明皇帝的命令征讨东吁王,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不方便接待外宾,请他们暂且离开,也欢迎他们日后再来。
葡萄牙人和英国人一开始不愿走,他们到
这里来,本就是打算趁乱将沿途城镇作为自己的据点,以便后面大批军队前来,将这里彻底变为他们的殖民地。
但看到冯保身后的士兵个个端着火器,他们手里的火枪看起来更为精致,竟然连点火的火绳也没有。
此时几名葡萄牙人和英国人耳语了几句,不久前,荷兰人企图攻占一片名为基隆的岛屿,但看到驻守在那里的明军装备的大炮、火枪和舰船之后,权衡再三,果断撤退,不敢再打这篇海域的主意。
不一会儿,舰船渐渐远离海岸。冯保回去复命,朱翊钧沉吟一声:“这里的佛郎机人不少,命人严密监视。另外,的从福建一带调派水师过来,还有造船的工匠,加强此处海防。”
朱翊钧早已就意识到,随着各国造船能力日新月异,那些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从骨子里就是天生的侵略者,盯着别人的东西,企图据为己有。
海禁没有用,人家掠夺各地资源,不断研发杀伤力更大的武器,迟早有一天,会用武力逼迫他们打开国门。
既然如此,这海也没有禁的必要。他虽然不偷不抢,但该他享用的海洋资源,一样也不能少,并且,谁也别想跑到他家门口来放肆。
张居正以为朱翊钧出门小半年就能回京,没想到,光是攻打缅甸,朱翊钧就花费了半年。出门的时候是春天,回来京师的时候,已经是冬天。
到了岁末,户部和御马监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算账。因为朱翊钧在缅甸花费了几百万两白银,军费严重超支,大臣们对此意见很大,纷纷上疏教训他。
朱翊钧不以为意,他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花出去的钱、时间、人力和精力,总有一天,他能赚回来。
况且,缅甸的土地比云南和贵州加起来还大,他还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海港,他一点也不觉得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最后一章,后面再写几个番外,就正式完结啦!
第 302 章 回京后,忙完了政
回京后,忙完了政务,朱翊钧便开始关心弟弟妹妹的学习。
把三人叫来跟前,背书、释义、写字、做算学题,意外的发现,个个都表现得很不错。就算他这个大哥离家大半年,弟弟妹妹的学业一点也没有落下,反而都有不小的进步。
朱翊钧很满意:“表现还不错。”
瑞安公主说:“当然啦!嫂子检查功课,比哥哥还要严格。”
朱翊钧听完哈哈大笑:“很好,以后就让嫂子负责你们的功课。”
过年的时候,朱翊钧又被催婚了,皇太后掐指一算,皇帝大婚四年,到现在,皇后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趁着张若兰不在场,委婉的问朱翊钧:“皇后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朱翊钧说:“能吃能睡,还能给弟妹检查功课,好得很。”
“那怎么……”太后不无担忧的说道,“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她怀个一儿半女。”
朱翊钧说:“是我的问题。”
太后怒道:“你有什么问题?”
朱翊钧满不在乎:“我这不是出门大半年刚回来。”
一说起这件事,太后更生气:“你还有脸说,即位十年,都没让你学会持重笃行,你上次出宫是怎么答应我的?”
“嗯嗯嗯!”朱翊钧敷衍的点头,“这次去云南,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向母后请示,是我疏忽了。”
他揽过太后肩膀:“以后有什么事,一定先向母后汇报。”
太后拍开他的手:“别跟我东拉西扯,今年,皇后若再怀不上龙嗣,你必须选妃。”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头:“我听说,朝鲜、安南、暹罗都想把公主送来和亲,你全都拒绝了。”
朱翊钧点头:“我不要。”
“为何?”
朱翊钧说:“皇后很好,我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太后震惊的看着他:“你们有子嗣,谁来继承祖宗基业?”
朱翊钧满不在乎:“我没有子嗣,但我有弟弟,让他以后多生几个。”
太后要被他气死了:“你说的是什么话?”
“母后要是觉得不行,那咱们就从从宗室子弟中选拔。就像考科举一样,也安排考试。殿试第一封皇太子,二三名封亲王,以防万一。”
“我这主意,母后觉得如何?”
皇太后左右看了看,没找着趁手的东西,气血上涌,顾不了那么多,操起手边的佛经就要打他。
朱翊钧一蹦三尺开外:“聊得好好地,怎么动起手来了?”
“你可是皇太后,持重,笃行!”
“我打死你!”
“……”
虽然朱翊钧在胡说八道,但是不想选妃,也不着急生孩子是真的。
他长大了,这些年来一系列为政举措早已在朝中树立起威望,太后除了发发牢骚,也奈何不了他,只能由着他。
回到乾清宫,张若兰正在写字:“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
朱翊钧赞道:“皇后娘娘有林下之风。”
这是谢道韫模仿嵇康的《游仙诗》所作的《拟嵇中散咏松诗》。
《游仙诗》是嵇康不愿流于俗世,抒高举远行之志。这首《拟嵇中散咏松诗》也能看出谢令姜对命运难测,身不由己的感叹。淡雅洒脱,纵横大气,融情于景。
朱翊钧隐约感觉到,她受委屈了。偌大的皇宫,能让皇后娘娘受委屈的,也只有皇太后。
张若兰放下笔,绕过书案,向他行礼:“陛下。”
朱翊钧把人拉到身旁来,问道:“母后跟你说什么了?”
张若兰神色如常:“让我劝陛下选妃。”
朱翊钧笑道:“那你怎么不劝?”
“我……”张若兰转过头,“不想劝。”
“不想劝就对了。”朱翊钧从背后抱着她,“你不高兴,为什么不跟我说?”
张若兰说:“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朱翊钧问她:“有没有后悔做我的皇后?”
张若兰摇摇头,又点点头。朱翊钧佯装生气:“怎么回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还真后悔呢?”
张若兰被他逗笑了:“不做皇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不被要求劝陛下选妃,也会被要求劝夫君纳妾。”
她转过头来看着朱翊钧:“我的困境也是天下女子的困境。”“陛下爱我,敬我,可其他女人又有几人能有我这般幸运?”
“我总想为她们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朱翊钧握着她的手:“谁说你什么都做不了,依我说,就该给你找些事情做,省得你每日胡思乱想。”
和以前的太后相比,张若兰这个皇后,每日要做的事情确实不多。除了管管各位太妃的吃穿用度,剩下的就是关心弟妹的功课。
这日,朱翊钧闲来无事,打算出宫走走,想起张若兰这几日心情郁结,便带她出去散心。
出门在外,朱翊钧一路牵着张若兰的手,与她说笑,陪她逛街。
他们又走到了那家扬州来的胭脂铺前,朱翊钧想起来,他曾在这里见到过一方端砚,那上面的刻字暗含了薛素素的小字“润娘”。
这东西很是珍贵,薛素素不可能随意出手,朱翊钧直觉其中必定有事,便派锦衣卫去了趟苏州。
不久后,锦衣卫回来复命,说是薛素素经营不善,卖了脂砚周转。朱翊钧还关心了一下,问题解决了没有,锦衣卫说,解决了,他便没再关注此事。
走到胭脂铺门口,依然人来人往,生意兴隆。毕竟这些年,现在的大明国力强盛,百姓吃饱穿暖,也能有一些更高层次的追求,比如茶馆越来越多,小说话本越来越流行,胭脂铺、裁缝铺生意也好得不得了。
走到胭脂铺门口,朱翊钧注意到一个少年探头探脑,看样子不像是来买胭脂的,却又不肯离去。
朱翊钧越看这个少年越熟悉,还没来得及眼熟,正要叫他,胭脂铺内却出来个伙计,对那少年嚷道:“看什么看,你是来买东西的吗?”
少年抬手一指:“我要买那个。”
那伙计上下打量他,露出轻蔑的笑:“就你那穷酸样,别说脂砚,我们这儿随便一个普通的香件你都未必买得起。”
说着,那伙计推了少年一把,少年便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朱翊钧让人把他扶起来:“元宝,你可还认得我。”
那换做元宝的少年抬起头来打量他一阵,惊喜道:“小爵爷。”
朱翊钧点了点头,也没纠结称呼问题:“你怎么来京师了?”
“姐姐也来了,我们遇到一些麻烦,想要来京师告御状。”
“告御状”三个字把朱翊钧惊到了,他与张若兰对望一眼,又对元宝说道:“带我去见薛姑娘。”
薛素素就住在京师一件客栈里,说是来告御状,其实到了京师,她也不知道这个状应该从何告起。
她想过找那位小爵爷帮忙,可到了京师才听说,武清伯的长孙在蓟镇从军多年,她便没有门路。
朱翊钧忽然到访,让薛素素喜出望外,又一眼注意到对方牵着一位女子,那份美丽和端庄,是她在南京城从未见过的。
朱翊钧大方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又对张若兰说道,“我跟你提过的,江南才女薛素素。”
张若兰笑着点了点头:“我见过学过娘绣的《墨兰图》。”
薛素素也笑道:“那副《墨兰图》是李公子画的,当时我就觉得,他心里一定装着一位心若幽兰,气度清华的女子,如今一见,定是夫人没错了。”
寒暄过后,朱翊钧才问起正是:“听说薛姑娘进京告御状,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薛素素叹一口气,这才说起原委。
她从良之后,回到家乡苏州,凭借着自己精湛的技艺,开了一间绣楼。
沿海港口贸易繁荣,西洋、南洋格外钟情于大明的丝绸刺绣,苏杭一代的织造业规模空前。
薛素素绣工精湛,绣楼刚开起来,就颇有口碑。
苏州那些附庸风雅的富商慕名而来,一睹薛素素这位江南名妓的风采,也愿意在生意上与她合作。
就这样,薛素素的生意越做越大,绣楼里的绣娘也越来越多。他还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或是出身青楼的女子,都是可怜人,薛素素教她们刺绣,给她们一份能糊口的伙计。
当地有位做丝绸生意的富商,对薛素素倾慕已久。一日晚宴,不知是多喝了两杯,还是情难自已,竟是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说要纳薛素素做妾。
他言语轻浮,惹得现场宾客一阵大笑,薛素素颇感受辱,当场拒绝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富商失了颜面,一怒之下,断了薛素素绣楼的丝绸供应。
薛素素前不久刚接了一笔南洋的订单,眼看期限就要到了,为解燃眉之急,只得向其他丝绸商购买。
可她得罪的是苏州商会的会长,整个商会,没有人敢向她出售丝绸。
元宝气不过,上门去找那富商理论,也被人家的家丁打伤了。
无奈之下,薛素素只得高价从别处购买,拿出所有存银还不够,值钱的家当也全部变卖,才勉强度过这次难关。
自那以后,薛素素的生意便愈发艰难。以前,那些富商捧着她,不过还把她当成是供人玩乐的江南名妓,并没有人真心欣赏她、尊重她。
后来,大家发现她性情刚烈,不肯低头,更不会伏低做小,便也觉得无趣。
而此时,有人却打起了薛素素绣楼的主意。一位品行不错的商人私下向薛素素透露,人家要的并非是她的绣楼,而是绣楼里的姑娘。
接手之后,把绣楼原地改成青楼,专供达官贵人消遣,岂不比什么刺绣赚钱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完结不了,再多写两章~
第 303 章 张若兰听完,气得
张若兰听完,气得攥紧了拳头:“岂有此理,姑娘为何不报官?”
薛素素摇头叹息:“没用的,官府与商会,素有往来。知府老爷倒是把我训了一顿,说好女人谁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像我这样出身不好更不该逞强,不如早些与人做妾,在家伺候男人,便没有这些非议。”
听着这些对女子的偏见,张若兰气愤不已:“官商勾结,欺负一群竭力谋生的女子。这分明就是嫉妒,他们嫉妒你有才能,会做生意。那些自诩有见识的男子,竟是逊色于他们口中短见的女子,如何受得了?便要联合起来,排挤你,羞辱你。”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回头去看朱翊钧。后者辣锅她的手,赞许的点点头:“夫人说得是!”
张若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既然薛姑娘进京告御状,想必圣上一定会公允的处理此事,将那些恃强凌弱之徒,绳之以法。”
“那是自然。”
张若兰却又皱起眉头:“若他们犯法,自然应该受到惩戒,但这也并非最终目的。”
朱翊钧问:“最终目的是什么?”
张若兰沉思片刻,却没有说话。
朱翊钧也不勉强她,站起身,对薛素素说道:“薛姑娘放心,此事,我替你转达。”
薛素素躬身,向他行礼:“多谢小爵爷。”
回宫之后,更衣用膳,朱翊钧屏退内侍,暖阁中只有帝后二人,他这才问道:“你今日的话还未说完。”
张若兰坐在梳妆台前:“什么话?”
朱翊钧不知道她是真这么健忘,还是装傻:“最终目的。”
张若兰透过铜镜端详朱翊钧:“一早就和陛下说过了。”
“一早是多早。”
“很早。”
“让我想想,”朱翊钧坐下来,“是说要让天下女子都能读书,如男子那般,去见世间万物。”
“不知读书,”张若兰转过身来,“我希望女子也能劳作,也能经商,也能受人尊敬,被这个世人接受,获得和男子同样的待遇。”
朱翊钧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张若兰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这些话冒犯了他,但也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观点,只得转过身,不说话了。
“说得多好呀。”朱翊钧凑过去,靠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说得很好,那皇后是否应该给天下女子做个表率。”
张若兰转过身来问道:“如何做表率?”
朱翊钧说:“你看那些诗词里的唐朝女子,她们游玩赏景、骑马打球、吟诗作赋,也独自经营客栈、酒楼。咱们大明现在也是盛世,繁荣之盛景可与大唐比肩,咱们也该鼓励天下女子,走出家门,施展才华。”
“你是皇后,母仪天下,只有你走出宫门,才能激励更多女子走出家门,对不对?”
张若兰眨了眨眼,凤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我可以吗?”
“当然!”朱翊钧笑道,“不但你可以,你还要带着两个妹妹一起。”
“不仅要让天下百姓知道,也要让外国使节看看,我大明的女子,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
张若兰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扑进他怀里:“陛下……”
“叫哥哥。”
“哥哥。”
“……”
朱翊钧下旨,让薛素素返回苏州,即可派海瑞前去调查此事。除了薛素素的事情之外,又查出一堆行贿受贿,甚至贪墨漕粮之事,海瑞当场将知府等官员革职查办。
苏州府历来商贾云集,乃江南富庶之地,到这里做官是对人性的极大考验。就朱翊钧所知,从蔡国熙到李涞,再到现在这位,善始善终的,只有一个石昆玉。
朝廷就处理这件事情的动静很大,好几位府上连带着查出了别的不法行为,被严惩。
薛素素挽回了声誉,也保住了他的绣楼,因为之前被打压被欺凌,反而激起了苏州人民的怜悯心。
刺绣的消费群体本就以女性为主,现在,绣楼的生意比以往更好了。
况且,皇后听说了薛素素的事情,还赐了一块“金玉锦绣”的匾额给她,不仅夸她绣工精巧,更是盛赞她的品行和才华。
以往还有人拿她曾是青楼女子的身份说事,至此,再没有人背后议论。
此事在苏州乃至整个江南引起热议,加上李贽写文章认为女子应该和男子一样,有求学问道的权利,所以他要收一名女弟子。
两件事一结合,更是在文人圈子里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人们更多关注天下女子的地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赞誉她们,认为她们应该和男子拥有同等权利。
暹罗、老挝、安南、锡兰等属国朝贡,向大明皇帝献上他们国家的礼品。皇后携两位公主,邀诸王妃共赏金台夕照、玉泉垂虹。
皇后和公主都大大方方出门搞外交,那就说明皇家也鼓励女子出门参与社会活动。
一股思潮兴起,自然也有守旧的大儒反对。文华殿御案上的奏折又堆积成山,朱翊钧随便捡了两本,看了个开头,就知道后面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妇人就该在家遵守三从四德那一套,谁家好女人成天在外抛头露面。
朱翊钧把潞王叫来,专门批阅这一类的奏章。
潞王问:“写什么?”
朱翊钧说:“妇人的事,你少管,先管好自己。”
“……”
哪位大臣纳了妾,哪位大臣养了外室,哪位大臣组了戏班,东厂每日都会向朱翊钧汇报。
朱翊钧很惊讶,自己忙得有时候都不能好好跟皇后说会儿话,这帮老头,一把年纪,还能娶这么多姨太太。
看来差事不够多,夜里三更,都宣进宫来,把活儿干完了才能回家睡觉。
俺答死了,三娘子和把汉那吉率部下告讣关吏,并呈文朝廷,贡白马九匹,镀金撒袋各一幅、弓一张、箭十五支,以示继续忠顺。
他们家似乎在谁承袭王位上有一点争议,朱翊钧大手一挥,由把汉承袭。当然,其他人也封了将军,不能制造矛盾,皆大欢喜才好。
还有个问题,蒙古有收继妻的习俗,俺答死了,为了巩固权力,三娘子理应嫁给下一任顺义王。
但朱翊钧尊重他们的意愿,分别问了把汉和三娘子的想法。
把汉没有想法,听从朱翊钧的安排。
三娘子仍旧垂涎蔡可贤的美貌,委婉的打听可否与蔡太师永结同好。
蔡可贤可以只身前往蒙古营帐谈判,也欣赏三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识与气魄,但要他一个四品大员去蒙古和亲那是万万不能的。
朱翊钧也委婉的拒绝了三娘子,说蔡可贤已有妻室,不能委屈了忠顺夫人给他做妾。
三娘子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伤心之余,权衡利弊,退而求其次,选择嫁给把汉。
奶奶嫁给孙子,朱翊钧不理解,但尊重。
土默特部常年与大明边境互市,蔡可贤提议的商道打通之后,往来客商更是络绎不绝。把汉接手部落之后,为了方便贸易,接受朱翊钧的建议,将大明通宝作为货币推行。
另一边,王杲的儿子阿台,为了给父亲报仇,勾结叶赫清佳努、蒙古诸部侵扰掳掠广宁、开原、辽河等地。辽东总兵官李成梁追剿。
觉昌安的孙女是阿台的妻子,他为了免于战乱,准备前往古勒寨,劝阿台投降。被胡宗宪制止,勒令他胆敢踏入古勒寨,以谋逆论处。
另一边,胡宗宪又命令李成梁,约束部下,不可屠城。古勒寨一役,阿台战死,其余人等愿意归顺大明。
朱翊钧即刻下了道谕旨,既然愿意归顺,那就不要什么卫所制,直接设立州府,派流官辖制。若有异议,那便是贼心不死,论罪当诛!
屠城和做大明子民比起来,绝大多数人都愿意选后者。况且,这些年大家早就听说了,大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沿海开了好些港口,把瓷器茶叶卖到大海另一边,再把那边的好东西运回来。
谁愿意整日在大山里捕猎为生,若能选,大家都想稳定下来,过太平日子。要不怎么说,这些部落首领都做着有朝一日入主中原的春秋大梦。
绝大多数普通百姓选择归顺大明,过好自己的日子。极个别不愿意的小头目,还想带着部下继续当土皇帝,李成梁把人都关起来,让他们再好好想想,实在想不通的,按照《大明律》,谋逆大罪也只好推出去斩了。
转眼又到了冬天,忙过这一阵,又该放年假了。朱翊钧正在文华殿加班加点的批阅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突然,小野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陛下,皇后娘娘刚派人来,让您快回乾清宫。”
朱翊钧抬起头:“是皇后出什么事了吗?”
小野说:“是……霜眉。”
朱翊钧丢了奏折,三两步就冲出殿外。冯保拿起貂皮大氅在后面追他:“外面正下雪呢?”
霜眉年纪已经很大了,连猫儿房专门养猫的太监都换过好几茬,它就像乾清宫里的镇殿神兽,屹立不倒。
天气好的时候,他就出去晒晒太阳,天太冷,他就在炕上趴着。
朱翊钧专门让人给他铺了软垫,旁边还有个小家伙陪着他,是当年朱翊钧送给张若兰的“将军挂印”。
朱翊钧急急忙忙赶回西暖阁,霜眉躺在炕上,全身已经无法动弹,皇后守在一边,急得把太医都宣来了。
太医虽然没给猫看过病,但也能看出来,霜眉活到这个年纪,诊断它得了什么病已经没有意义,算是寿终正寝吧。
听到朱翊钧的脚步声,原本已经动弹不得的霜眉竟是睁开了眼。朱翊钧铺到它跟前,将它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它干枯的毛发:“你……要走了吗?”
霜眉用尽全身力气,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像是给了他回应:“我看着你长大成人,也放心了。”
朝夕相处二十多年,朱翊钧与霜眉仿佛有了灵犀一般,低下头,用下巴轻轻摩挲它的头顶:“你要去陪皇爷爷了对不对。”
“……”
霜眉努力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的力气用完了,依偎在它最爱的孩子怀里,缓缓闭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外面下雪了,朱翊钧抱着霜眉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暮色将尽,冯保才上前一步,轻声问他:“陛下,要送霜眉到天寿山吗?”
天寿山,就是祖宗皇陵所在之地。霜眉本是世宗的猫,这话是问朱翊钧,要不要把霜眉埋在世宗的永陵附近。
朱翊钧摇摇头:“不了,就埋在万岁山下吧。”
朱翊钧亲自抱着霜眉,在他小时候在爱去玩耍的那篇树林,挖了个坑,把霜眉埋了。也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修什么陵墓,只吩咐春天到了,要在这里种一颗柿子树。
次年开春,朱翊钧想起这事,又抽了个时间,亲自去万岁山下,把柿子树种上。
一月之后,皇后茶饭不思,恶心呕吐,神情倦怠。朱翊钧宣太医来诊脉,连思盛说:“皇后有喜了。”
朱翊钧虽然没有很迫切想要做父亲,但当这一天到来时,他和其他初为人父的人一样,意外、惊喜,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充满期待。
小时候,每年重阳,皇爷爷都会带他去万岁山登高。而他总是把最大最红的柿子碰到皇爷爷跟前,对他说:“柿柿如意。”
柿柿如意可不是随便说说,朱翊钧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国泰民安、时和岁丰。
大明之盛世景运由他开启,从此以后,海晏河清,日升月恒!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就是这样,一部分信奉程朱理学的人,提倡三从四德,另一部分崇尚王门心学的人,提倡女性解放,矛盾、对立,但统一。
终于正文写完了,但其实还有一点内容,我准备写在番外里。
这个故事连载了一年,真正做到了又臭又长,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陪我仍受了这么久,再仍几天,番外更完就正式完结啦~
第 304 章 番外一
张居正六十大寿那天,惊动了整个京师,不仅在京的文武官员前往祝贺,就连天子和皇后也带着皇太子也来到张府,为老父亲贺寿。
张居正感觉就跟做梦一样,生怕一觉醒来,经历的所有美好全都如梦境一般烟消云散,他还得吭哧吭哧,为了富国强兵,拼了命的推行改革,把朝中同僚得罪个遍,甚至连他一手培养的小皇帝也记恨他。
还好,次日一早睁开眼,一切如常。
清晨,他在自家庭院坐了一会儿,初夏的阳光铺满池塘,白莲含苞待放,几尾锦鲤在莲叶间穿梭。
张居正做了个决定,于是,回到书房,开始写奏疏。
“什么?”朱翊钧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张先生,您要致仕?”
张居正点点头:“如今,国库充盈,边防稳固,百姓富足,四海升平,大明之繁荣,前所未有。臣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好,请求致仕还乡。”
简而言之,他的政治理想全都实现,要回家享清福去了。
朱翊钧第一反应就是不答应,虽说这些年,大小政务都由他这个皇帝决断,内阁也真正回归到创立时的初衷——辅佐君王,协理机要的作用。
但遇事先找张先生商议,已经成了朱翊钧这些年的习惯。天大的事情,只要与张居正商量,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朱翊钧才有底气推行下去。
现在,张先生竟然要致仕。
朱翊钧端详张居正,见他须发花白,额头眼角布满皱纹,恍然发现,他确实已经老了许多。
犹记得太液池边,他们的初见,那时张居正还只是国子监司业,穿一身蓝色常服,长身玉立,风华正茂。
朱翊钧打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见了张居正,走不动路,非得过去往人家手里硬塞一朵荷花。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经历了嘉靖、隆庆和万历三朝,为大明殚精竭虑四十载,身体大不如前,三天两头就要请太医看诊。
朱翊钧一晚上辗转难眠,最终对先生健康的担忧胜过眷恋与不舍,他同意了张居正致仕,但有一个要求——张居正不能离京,就在京师颐养天年。
如此,即使张居正不在内阁,朱翊钧想他的时候,只要出宫一趟便可见到。
张居正本意想回江陵,不过儿女都在京师,又多了朱翊钧这道圣旨,他便留在了北京。
张嗣修和张懋修两兄弟,虽然一个榜眼一个状元,但这些年来,一直在翰林院担任最编纂,除了学习,就是干杂活儿。
直到张居正致仕,他俩才有了晋升的机会。张懋修任国子监司业,张嗣修留在翰林院,纂修会典。
多年之后,张居正见证了一个强盛帝国的崛起,这是他和他的学生努力的结果,而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他弥留之际,朱翊钧日夜守在他的,不肯离开半步,一直紧握他的手。他仿佛又回到太液池边,牵着小皇孙的手,一路从玉熙宫走到金鳌玉蝀桥。稚嫩的幼童与眼前成熟的帝王重合,他说:“先生,你明日早些来。”
“先生,我好想你呀~”
“我最喜欢张先生啦!”
“……”
张居正辞世,朱翊钧辍朝七日,各种封赏、祭坛都按照最高规格给,赐谥号“文正”。
皇太子三岁那年,朱翊钧为他开蒙读书,讲官是癸未科状元朱国祚。
朱国祚能高中状元,才学自然没得说,但朱翊钧最欣赏的一点是,他既不崇尚程朱理学,也不倡谈陆王心学,只论治国之道,满心满意都是黎民社稷。
此人品行才学都没得说,给儿子挑选开蒙老师,朱翊钧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除了讲官,朱翊钧还把王安给了皇太子,做伴读。王安收了个小徒弟,名叫刘若愚,很是机灵好学,朱翊钧看着不错,也给了儿子。
这些年,朱翊钧先对武进士考试进行改革,设“将材武科”,初场试武艺,内容包括骑射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悉者言之。和科举一样,分乡试、会试和殿试。
武艺反倒是最基础的要求,更注重军事素养和对火器的了解。
大明律法连刀枪剑戟都禁止普通百姓持有,更别提火器。所以,武进士的选拔也不针对普通百姓,而是必须在军营服役的将士才能报名。
朱翊钧也取消了募兵制这种类似雇佣军的招兵模式,对陈旧的卫所制也进行了改革,改为在一定年龄内必须履行一定期限兵役义务的义务兵役制。
另一方面,由国子监、各地县学、教谕负责,在全国各地兴办学堂。
学堂里也不止学四书五经,也学习算学、天文、地理等等。不仅涉及许多自然科学,也学外邦语言。
鼓励大家读书,但读书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将来能考功名入仕,而是为了让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
经过多年沉淀,大明无论是造船技术,还是制造火器的技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什么东洋南洋西洋,英国荷兰佛郎机的海军统统不敢在大明水师面前造次。
这些国家非但不敢进犯大明,连同整个南洋地区,但凡大明属国,西方侵略者迫于大明帝国的威慑,也不敢轻举妄动。
欧洲各国都在航海,到达一片新的大陆,就开始大肆劫掠,屠杀当地土著。
早在一百多年前,永乐皇帝就命人打造宝船,派遣三宝太监下西洋,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在逐渐兴起的大航海时代,又怎么能落于任何?
虽然大明不劫掠不屠杀,去看看其他大陆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可以的吧。
于是,朝廷与东南一带最大的船商历时五年打造的豪华巨舰,其排水量按照大明的重量单位超过三百万石,换算成西方的重量单位达到了两千吨,上面装备了最先进的大炮和火枪,经过罗盘改进而来的指南针,以及西方此时还尚未出现的望远镜。
大明的舰船不惧任何风浪,更不惧海盗。
而差不多大小的舰船,大明一共制造了三艘,还有更小一些,承担不同功能的舰船大大小小数十艘,组成一支舰队,准备远航。
朱翊钧正在发愁,派遣谁作为使者,率领这支舰队远行。有人却主动站出来:“陛下,臣愿受命前往。”
此人正是冯保。
“大伴要去?”朱翊钧皱眉,有些迟疑,倒不是觉得冯保无法担此重任,只是航海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他舍不得和大伴分别这么久。
冯保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他:“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首先,我通晓佛郎机语。”
这些年来,不少西方传教士活跃在东南沿海一代,带来不少他们国家的发明。朱翊钧还曾召见过一名葡萄牙传教士,名叫利玛窦,冯保和此人也有颇多接触,葡萄牙语学得可好了。
语言问题,确实很重要。但是,现在的大明不是只有他一人会说葡萄牙语,朱翊钧还有别的选择。
“其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未来的大明最需要什么。”
这才是最关键的,农业发展起来,全国人口数量和城镇人口数量激增,人们挣脱土地的束缚,势必要寻找新的发展。再加上朝廷兴办学堂,注重自然科学的教育和培养。可以预见,百年之内,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必将如约而至。
大明需要的不再只是木头、香料、农作物,还有石油、矿产、稀有金属。
朱翊钧问:“最后呢?”
冯保笑了笑:“最后,还有一点私心。”
“什么私心?”“登陆美洲,拯救印第安人。”
这只是个玩笑,冯保并不是真的要去拯救什么印第安人,他只是委婉的向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坦诚自己另一重身份。
但朱翊钧并不意外,从小到大,冯保负责他的饮食起居,是和他最亲近的人,比父母、皇爷爷、张先生都要亲近。
他的不同寻常,朱翊钧第一个察觉,并且曾经反复验证过。但冯保不提,他也不提,毕竟,谁还没点儿小秘密。
朱翊钧同意了冯保的请求,还向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手,嘱咐他:“西洋虽好,但大伴也要早些回来,我会想你的。”
他儿子都好几岁了,竟然还这么会撒娇。
改土归流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光是四川一个地方,就有好几十个土司,还有贵州、云南、湖广……懂事一些的,早早的顺从朝廷安排,接受封赏,把权力交出去,百姓也跟着过上了好日子。
还有一部分土司,宁可贫穷,玩命儿搜刮民脂民膏,也不肯交出手中权力,让朝廷派遣流官治理。
改土归流的政令推行了十几年,爆发过几次冲突,少数“钉子户”仍是顽固不化,朝廷也很头疼。
其中,最难缠的要属贵州播州世袭土司杨应龙。
从唐朝开始,杨氏历代统治播州,势力盘根错节,到杨应龙这里,已经是第二十九代。
杨应龙表面归顺明廷,其实早有不臣之心,他的居所雕龙饰凤,又擅用宦官,俨然是一个土皇帝。
杨应龙为人狡诈多疑,好以诛杀立威,结怨甚深,所辖五司七姓不堪其虐,纷纷叛离。
杨应龙听信宠妾谗言,杀了正妻及岳母,其妻叔向朝庭告其有谋反之心。
贵州巡抚叶梦熊也上奏杨应龙不法诸事,奏请加快播州地区改派流官治理。但四川巡抚李华龙却以松潘地区动乱不安为由,奏请暂免勘问,二人意见相左,互相弹劾,以奏疏的方式,在朱翊钧面前吵架。
而此时,朱翊钧派出的锦衣卫传回消息:杨应龙认为四川官军弱不经战,非常轻视,欲起兵占据整个四川,独霸一方。
对朱翊钧来说,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搞定了杨应龙,杀鸡儆猴,还怕别的土司不从?
他立刻命李华龙召杨应龙赴重庆府勘问。杨应龙抗命不出,朱翊钧派刘綎领兵进剿。
以大明目前的战力,杨应龙也就是牵起挣扎了一下。刘綎在收复缅甸的战役中早已威名在外,杨应龙手下苗冰畏惧刘珽,一听“刘大刀至矣”,往往不战而溃。
刘綎率军一直攻到了杨应龙的老巢,此贼见败局已定,和爱妾一同自缢。
朱翊钧下令,不许刘綎屠城,只抓了杨应龙的儿子和部下回京受审。其余军民,愿意投降者,不予追究。
在军士的嘉奖名单中,朱翊钧注意到一个名字——龙虎将军马千乘。
此人朱翊钧有印象,他是川东道夔州府石柱宣慰司世袭土司马千乘。当初改土归流,此人非常积极配合朝廷。他是宣抚使,从四品。朱翊钧也没亏待他,给他封了个明威将军,正四品。
此次进剿杨应龙,马千乘也领兵三千,随李华龙一起,前往播州。
但真正胤祺朱翊钧注意的,是上面写着,马千乘的妻子率领五百精兵押运粮草,与副将周国柱扼守邓坎。后杨应龙突袭李华龙军营,马千乘夫妻一马当先将其击败,而后乘胜追击,接连攻破金筑关等七处营寨。又协助酉阳各路官军攻取桑木关,大破杨应龙军。
朱翊钧不是没有见过女将领,戚继光的夫人就是一员猛将,三娘子杖下也有上万骑兵。
但是真正领兵上战场的女将,朱翊钧确实没见过,而此嘉奖名单中,却没有这位女将的名字,只写她是马千乘夫人。
众位将领进京领赏,朱翊钧特意下了道谕旨:让他们带上家眷。
大殿上,朱翊钧赐了马千乘一袭飞鱼服,后者领赏之后,跪下谢恩,却半晌不肯起身。
朱翊钧明白他有话要说,便问道:“还有何事?”
马千乘道:“取桑木关,大破杨应龙军,臣的夫人当为南川路战功第一,上报军功之时,她却不提自己,只报臣一人之名。臣今日面圣,想为夫人请功。”
说着,他伏下身,向朱翊钧磕头。
朱翊钧本也打算问起此事,他倒是自己先说起此事。
“那就宣马夫人觐见。”
朱翊钧本以为马夫人会身披铠甲,一身戎装走进大殿,没想到却是大袖衫配妆花马面、云鬓珠翠,很是端庄貌美的年轻妇人。
朱翊钧真想让皇后来瞧瞧,这位女将军可太有意思了。转念一想,不急,晚上还要庆功宴。
有意思的还在后面,马夫人走上前,还未行礼,朱翊钧越看越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了。
这时,只听马夫人道:“臣妾秦良玉参见陛下。”
朱翊钧一拍大腿,都说马夫人马夫人,却一直不见马夫人闺名,原来,真是一位故人。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忠州街头吵着将来要做大将军的小女孩,如今已嫁做人妇,竟是真的成为了领兵打仗的将军。
“秦将军免礼。”朱翊钧笑道,“当年,赠你的那张弓,用着可还趁手?”
秦良玉一听这话,顾不得尊卑,抬起头来,看向御阶之上的天子,怔愣片刻,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哥哥”。
她怎么想得到,儿时在街上遇见的一位漂亮哥哥,曾在她家小住,临行前还送了他一张弓,说是射杀过蒙古人,他竟然就是当今圣上。
秦良玉震惊非常,满朝文武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朱翊钧大笑:“这是朕……多年前认下的义妹。”
他当场认了个妹妹,不但给了赏赐,还封了官职,武德将军,正五品武职,有印信有俸禄。
满朝文武都看呆了,以为要给秦良玉赐命妇,谁曾想,直接封了个女将军!
事后,有给事中上疏谈起此事,说马夫人毕竟是妇人,助丈夫立下军功,赐诰命即可,封武职不合规矩。
朱翊钧御批:“秦良玉不是助谁立功,是为大明平叛。她堂堂正正以军功晋封,合情合理合法合规。为大明建功者,只论功绩,不分男女。”
“还有,叫什么马夫人,以后称秦将军!”
秦良玉此次进京,本以为只是陪夫君领赏,不曾想自己受封将军不说,还被皇上认作义妹。
夫人如此大出风头,人家都以为马千乘会不甘心,同僚已经想好了如何安慰他,实则却是要暗中取笑他一番。
谁知人家马千乘心情好着呢,比自己受封还高兴,逢人先介绍秦将军,他是秦将军的夫君。
杨应龙兵败之后,四川、贵州一带许多之前不愿配合的土司,也都主动向朝廷提出,希望向当地派遣流官,他们愿全力配合。
朱翊钧的目的达到,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不久,冯保回来了。他这一趟出去好多年,走的时候,皇太子才几岁,回来的时候,皇太子又多了个弟弟和妹妹。朱翊钧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冯保给朱翊钧带来一封信,原件用了四种语言书写,分别是英语、拉丁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
朱翊钧跟着传教士学了点葡萄牙语,但这里面偏偏没有葡萄牙语。
不过不要紧,冯保已经帮他翻译好了:“神恩天命英格兰,法兰西及爱尔兰诸国女王,信仰的守护者伊丽莎白致敬伟大、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大明□□皇帝:”
这一串title就把朱翊钧看迷糊了,这位名叫伊丽莎白的女子,竟然是好几个国家的女王。
他饶有兴趣的把信看完了,内容并不复杂,这位伊丽莎白女王希望和大明通商,他们曾经派出过船队探索航线,但这些船队都已经失联,证明探索航线失败。
而这一次,来自东方的船队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商品样本,请朱翊钧看看,哪些可以用作交易。
朱翊钧询问了冯保具体情况,得知这位伊丽莎白女王所在的英格兰、爱尔兰,位于欧罗巴大陆西面的一个岛屿,称作大不列颠岛。法兰西位于欧罗巴大陆,但伊丽莎白只是法兰西的名义上的国王,并不执政。
女王身世传奇,她的父亲是国王,她的弟弟是国王,她的表外甥女也是国王,而上一任国王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姐姐废黜且处死了表外甥女,自己当上了女王。但临终时没有子嗣,只能由伊丽莎白继任国王。
朱翊钧听着新鲜,人家一个人就能身兼数职,同时担任好几个国家的国王。皇位继承也不分男女老幼,不管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还是外孙、外孙女,但凡沾亲带故,都有继承权。至于谁来继承,由上一任国王指定。国王要是没来得及指定,那就明抢。
冯保还向朱翊钧介绍了伊丽莎白的为政举措,说她现在六十多岁,还未成婚。她曾利用她未婚待嫁的身份,在先后向其求婚的多国王室之间周旋,以自己的婚姻为筹码,进行权力制衡。后来,将加冕指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作为自己把一生献给国家和人民的象征。
冯保解释道:“在他们国家,已婚男女需要在左手无名指上佩戴指环。”西方国家的八卦听着可太有意思了,朱翊钧把他最疼爱的小公主叫来,让她听一听别人家女王的故事,并教育她要好好读书,你哥要是不争气,你就是大明帝国的女皇。
小公主问:“为什么哥哥不争气,才轮得到我?”
朱翊钧说:“凡是要讲个先来后到嘛。”
小公主却说:“父皇放心,大哥书读得那么好,一定会很争气的。”
“……”
聊完了八卦再说通商之事,英国人花费几十年,无数商队也没能探索出的新航道,被冯保率领的船队发现,而这条航道沿途要经过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和部落,还有让无数舰船倾覆的暗礁,还有劫持往来船只,横行海上数十年的海盗,各国商队无一幸免,却败在了大明的枪炮之下。
所以,这条黄金航道,目前为止,只有大明的船队能顺利通行。
朱翊钧问:“所以,大伴剿灭了海盗?”
“那倒没有,只是和他们打了一仗,从此,海盗只要看到大明的船只,便不敢招惹。”
他说得风轻云淡,但朱翊钧想,那一定是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
冯保把伊丽莎白一世交给他的各种样品拿给朱翊钧看,后者看过之后:“这都是些寻常商品,民间或许更感兴趣。大伴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冯保点点头:“大不列颠岛的煤矿、铁矿、黏土、石英砂都很丰富,我已经和伊丽莎白女王谈过,他们愿意向大明出售以上矿产。”“同时,他们对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也有浓厚兴趣。”
朱翊钧点点头:“好,那就回信告诉这位女王,两国可以通商,各取所需并增进两国人民友好交流。”
他又问冯保:“大伴出去这么多年,还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冯保挨个给他介绍:“我在英格兰结识了一位年轻诗人,他叫威廉-莎士比亚,同时也是一位剧作家,这是他创作的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陛下闲来无事,可打发时间。”
西洋人的戏剧作品,朱翊钧没见过,有点好奇,收下了。
冯保又道:“我在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朱翊钧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是欧罗巴大陆上,一座拥有璀璨文明的城市。”
冯保拿出一副画,上面画着一位没有眉毛的年轻姑娘:“这是一位工匠,业余时间所作。我从一位商人那里买下来的。当时还有另一位买家,他出价没我高。”
朱翊钧第一次见油画作品,和东方画作截然不同的表达,看着还怪有意思。
冯保又拿出一卷纸:“这是那位工匠的手稿,我一并买下来了。”
朱翊钧拿过来翻了翻,不认得上面的字也就算了,连写字的纸他都没见过。好在文字只是一部分,还有许多图稿。
光是看图,朱翊钧也能猜个大概,手稿上的内容涵盖医学解剖、建筑水利、天文星象、还有一些石头。
朱翊钧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有译文吗?”“有!”
这卷手稿是意大利文,冯保为了将之翻译成汉文,费了不少力气。
后来,冯保又向朱翊钧提起一个人,名叫威廉·吉尔伯特。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御医,剑桥大学医学博士,英国皇家科学院物理学家。
这一段话里面,朱翊钧只听懂了“御医”和“博士”两个词,但这个博士和太学里面教书的那个博士还不一样。
冯保一一向他解释,什么是剑桥大学,什么是皇家科学院,什么是物理学。
冯保提到这位威廉·吉尔伯特,并因为他在医学上有多高的成就,而是他在电学和磁学领域的发现和研究。
看完了那份手稿,听了冯保的介绍,朱翊钧意识到,这些西洋国家也在大力推动对自然科学领域的探索和发现。
这些年来,因为朱翊钧的重视,大明也涌现出了许多自然科学方面的人才,比如李时珍、帅嘉谟、陈实功、徐光启、朱载堉、程大位等等。
既然人家有皇家科学院,那大明也不能落于人后,朱翊钧决定在太学之外设立全新的弘学馆,专门研究数学、物理、医学、天文、建筑还有火器等学科。
朱翊钧家的二皇子,从小耳濡目染,也对自然科学充满兴趣,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周游列国。
朱翊钧拎着他的耳朵送进文华殿的厢房:“书读不好,出门只会被人骗。”
老朱家以前,除了皇太子,别的皇子公主都当猪养。现在不一样了,个个都要读书,就连潞王的孩子也逃不过送进宫来读书的命运。
潞王大婚之后,许多大臣上疏让潞王就藩。朱翊钧掐指一算,就藩要给他修建王府,指派太监、宫女、侍卫,还得发放禄米,把藩国的良田分给他,实在是不划算。
于是,就让他在曾经的裕王府住下了,非但不提就藩的事,还给他安排了差事,替自己应付那些大小祭祀活动。
如今,已经没有大臣在朱翊钧面前提“祖制”二字。反正祖制上不允的,朱翊钧都干了个遍,祖制早就约束不了他了。
这一日,朱翊钧又在翻看当年东南沿海一带长达数十年的抗倭事迹,心中感慨,若是以如今大明的战力,非得将那小小岛国踏平不可。
正在此时,陈炬急急忙忙进来,递上一封来自辽东的加急奏报。
丰臣秀吉率兵攻打朝鲜,短短一月,就占领了王都汉城。朝鲜国王李昖冒雨逃往平壤,又从平壤逃亡辽东义州。
他不顾群臣反对,求助于上国大明,甚至提出内附辽东。
李昖在奏疏中提到,是因为丰臣秀吉要求他向大明用兵,他不同意,丰臣秀吉才发动了对朝鲜的侵略。
这个借口,朱翊钧看看就行了,没当真。因为他早就得到了消息。
丰臣秀吉统一日本之后,将关白一职让给自己的外甥,自称太阁。
“关白”一词出自《汉书·霍光金日磾传》:“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
到了日本,逐渐演变成类似宰相的官职。
丰臣秀吉治国有方,日本结束战乱之后,一时间发展迅速,国泰民安。
他见日本已经安定,突发奇想,要去到一个更广阔的空间施展一番,首先征服朝鲜,再征服大明,最后远征印度,建立一个亚洲大帝国。
朱翊钧想起小时候,冯保给他将抗倭的故事,就曾提到过,日本人脑子不好使,只知道冲锋陷阵。
看来几十年过去了,日本人的脑子有了不小进步,都开始异想天开了。
朱翊钧立刻召集群臣议事——要不要即刻出兵,援助朝鲜。
不出意料的,大臣们众说纷纭。有人主战,有人主和。主战一方认为,丰臣秀吉虽对朝鲜用兵,但目的不是朝鲜,是大明。
这一点,显而易见。
主和一方则认为,丰臣秀吉这些年风头正劲,与他开战,就算大明最终胜利,也是两败俱伤。为了朝鲜,花这么多钱,死这么多人,不划算。
不如加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让他退兵。
提出此建议的是兵部侍郎石星。而表示强烈反对的正是皇太子的老师朱国祚。
朱国祚听了石星之言,气得不过上下尊卑,当着朱翊钧的面,大骂道:“此等辱我大明国威之计,你竟能在御前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朱翊钧听他们吵,吵完之后,问石星:“加封丰臣秀吉,须得派遣使者,爱卿可有人选?”
一听这话,石星就明白,皇帝更倾向他的建议,便说道:“臣府上有一位门客,名为沈惟敬。他曾在王江泾单骑突围,救出时任总督胡宗宪。也跟随其父在到日本经商,精通日本语,对日本风土人情了解,最适合不过。”
“沈惟敬,”朱翊钧重复这个名字,“还救过胡总督。”
“正是。”
“简修,”朱翊钧突然变脸,“带人去他府上,把这个沈惟敬抓了,下诏狱。”
石星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即跪地求饶。
朱翊钧看着他:“潜通外国,倡倭奴乞封虽不是你的主意,但你愚蠢,识人不清,难堪大任。”
“朕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这是让他主动请辞。
石星退出大殿,朱翊钧看一眼剩下的人:“继续。”
朝鲜国王李昖提出内附,并说道:“予死于天子之国可也,不可死于贼手”“与其死于贼手,无宁死于父母之国”。不顾大臣反对,坚持内附。
本身是朝廷的属国,而后去国降阶,自请设立行省,是为内附。
朱翊钧觉得李昖太懂事了,知道他想要什么。
出兵可以,内附是你李昖自己提出来的,可不是大明逼你的。立好国书,朝鲜就是大明的行省,大明自会派兵。
换了别的皇帝,必定要客套一番,彰显大国风范。
但在这种事情上,朱翊钧从不客套。
缅甸也好,朝鲜也好,日本也好,他从来不会主动侵略他国,但也不会主动放弃任何一个开疆拓土的机会。
朱翊钧立刻命麻贵、李如松、邓子龙摔三万军士奔赴朝鲜。此役历时一年,从陆上打到海上,丰臣秀吉虽号称十万大军,在三万明军面前溃不成军,只得撤出朝鲜。
不等李如松请示,朱翊钧的谕旨就到了他的手中。锦衣卫已经在日本搜集了足够多的情报,丰臣秀吉病重,他的家臣德川家康欲取而代之。
犹豫什么,稍作休整,立即登岛,赶在丰臣秀吉咽气之前去送太阁下一程,顺带把他那位德川家臣绑了。
他们处处学习汉唐问话,不如正式给个身份,让他们彻底成为大明子民。让日本列岛成为琼州、澎湖之后,第三个海外行省。
要攻下日本并不容易,但锦衣卫的情报着实帮了李如松、麻贵等人大忙。
丰臣秀吉病逝,日军士气受挫,无力抵抗明军,文武大臣投降的投降,被俘的被俘,本就没有实权的日本天皇宣布退位,和朝鲜国王李昖一样,主动提出内附大明。
消息传回京师,朱翊钧仍在翻看当年那些抗倭将士的名字。就算戚继光肃清倭寇,长达几十年的侵略,也是抹不去的耻辱。
如今,总算大仇得报,实在痛快!
然而,朱翊钧发现,冯保看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比他还要激动。甚至抬手,拿衣袖拭了拭眼角。
朱翊钧问:“大伴,怎么了?”
冯保说:“就像……做梦一样。”
朱翊钧笑道:“怎么能是做梦呢?”
冯保看着他:“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但我没想到,你能做得那么好。”
“就算让我现在死去,我也死而无憾。”
朱翊钧捂住他的嘴:“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
“大伴要一直陪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番外大家想看什么?
第 305 章 番外二
冯双林从梦中惊醒,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的书桌上,电脑开着的,是他昨晚没有做完的视频。
视频的内容是万历年间司礼监掌印冯保,如何力挺张居正,助他推行改个。
昨夜熬得太晚,冯双林不知不觉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的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想到这里,冯双林的心情有点低落,他舍不得梦里那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如果可以,真想……
“大伴~大伴~”软糯糯的小奶音从身后传来,“我要大伴~”
冯双林怔愣片刻,仿佛才回想起来,后面是他卧室的床。
冯双林猛然回头,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个撅起来的小屁股。他曾在梦里见过摸过许多次,□□弹弹,手感很好。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团子,必须得翻身趴在床上,撅起屁股才能站起来。
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环顾四周,大眼睛里满是迷茫:“这是……哪里呀?”
小家伙终于转过身来,一眼看见冯双林,磕磕绊绊从床的那头跑过来,张开双臂飞扑向冯双林:“大伴!!!”
冯双林本能伸手,接住他,搂在怀里。小家伙脸蛋儿贴在他胸膛上蹭蹭,才安下心来,又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大伴,这是哪个宫殿呀?”
“……”
冯双林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陛下,殿下,还是钧儿。
他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
小家伙看看天花板,又看一眼落地窗:“和玉熙宫一点也不一样。”
“……”
“这里好小啊~”
“……”
小家伙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见冯双林没反应,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他:“大伴~”
冯双林温柔的笑了笑:“钧儿。”
“大伴,你怎么也不一样啦?”
冯双林问他:“哪里不一样了?”
小家伙仔细打量他:“头发变短了,还有……”
“还有什么?”
小家伙伸手在他下巴上摸了摸,眯着眼睛笑起来:“大伴长胡子啦!”
“……”
冯双林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又蹭了蹭,故意拿胡茬扎他,小家伙左躲右闪,被他逗得咯咯的笑:“哎呀~哎呀~”
冯双林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一觉醒来,他的生活里多了个孩子,就是他梦里的那个孩子。
或许这又是另一个梦,不过没关系,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他要抓紧时间,让孩子看一看这个崭新的世界。
冯双林点开手机备忘录,他的工作性质特殊,长时间与世隔绝,每年会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假期,这是他休假的第二天。
他又看了一眼小家伙身上的云锦龙纹圆领袍,又点开外卖软件,给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买了身衣服。
朱翊钧对他的手机充满兴趣,踮起脚尖张望:“大伴,这是什么呀?”
冯双林抱着他,来了张自拍,又狠狠在他小脸蛋儿上亲一口:“以后不能再叫我大伴。”
朱翊钧问:“那叫什么?”
“叫爸爸。”
朱翊钧从善如流的喊:“爸爸。”
“诶~”
“爸爸!爸爸!”
“诶诶~”
冯双林对于喜当爹这件事儿乐开了花,在那个梦里,做梦他都想给他当爹,就这还有人跟他抢,幸好,张阁老没来。
“爸爸,我要喝牛乳~”
冯双林伺候小主子吃过早饭,新衣服也到了。以他对朱翊钧的了解,衣服完全合身。接下来,就是带着小家伙出门,到处去玩。
“爸爸,前面有一条好大的河。”
“那是嘉陵江。”
“嘉陵江上面是什么?”
“千厮门大桥。”
“那个长长的是什么?”
“轻轨。”
“哇~”朱翊钧感慨,“跑得可真快呀!”
冯双林带着小家伙四处游玩,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去看轻轨穿楼,去看独属于山城,如梦似幻的夜景。
冯双林抱着朱翊钧,站在朝天门码头眺望对岸江景,小家伙忽然说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冯双林惊讶道:“你来过?”
朱翊钧高举双臂:“抱抱~”
冯双林将他抱起来,朱翊钧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很多船。”那里确实有很多船,畅游两江四岸的游轮。但朱翊钧却说:“有很多人,拉着船往上走,很辛苦的。”
他说的是拉纤的纤夫。他们确实来过这里,也确实看到过纤夫拉船的景象,不过不是在朱翊钧三四岁的时候,而是十六七岁的时候。
冯双林问:“你还记得什么?”
朱翊钧摇头:“不记得了。”
“……”
小家伙歪着脑袋,认真盯着游轮,忽然闻道:“爸爸,这些大船还需要人拉吗?”
冯双林摇头:“不需要了。”
“为什么?”
“因为有发动机,再也不用人或者马来驱使车船往前走。”
朱翊钧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拍手欢呼:“那太好啦!”
朱翊钧不愿意剪头发,冯双林就给他扎了个丸子头,漂亮得像个小姑娘,走在街上总能引来不少目光。有人逗他,他也十分大方的跟人家搭讪:“我叫钧儿。”
“我三岁了。”
“我和爸爸一起来的。”
人家问他:“小朋友,你长得这么可爱,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他龇着牙傻笑:“我不喜欢麻袋。”
冯双林十分警惕,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片刻不肯挪开,看谁都像人贩子。
小家伙偏偏是个社牛,跟谁都能聊几句,什么话都敢接。没几天,他就成了小区里的明星。爷爷奶奶的梦中情孙,骗叔叔姨姨生孩子,小区里的大小朋友都爱跟他玩。这天,冯双林接了个电话,他妈打来的,先数落他好不容易休假,也不回家看看,又念叨他一把年纪,还不着急终身大事,最后才说,给他安排了个相亲对象,让他去见一见。
冯双林正要拒绝拒绝,他妈不由分说,说完时间和地点和对方的名字,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冯双林无奈,只能去一趟。把孩子放家里他不放心,于是,带着一起去,让他坐在旁边那桌,给他点了份冰淇淋,想着速战速决。
相亲的女孩子很漂亮,留着干练的短发,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开始了解他的个人情况:“姓名。”
“冯双林。”
“年龄。”
“28岁。”
“学历和专业。”
“硕士,机械制造与自动化。”
“职业和工作单位。”
冯双林一愣,要不是问他职业和工作单位,他还以为对面做了个HR,自己是来面试的。
“抱歉,不方便透露。”
女孩子怀疑的目光审视他,正经人哪有不方便透露职业和工作单位的。
冯双林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在西南某军区装备部工作,没有通讯设备,也不能与外界联系,常年在偏远地区与世隔绝,一年只有两次休假,能回归城市生活,确实不适合成家。
气氛僵住了,冯双林正要解释一下,忽然,一颗小团子扑进他怀里:“爸爸,什么时候出去玩呀~”
朱翊钧仰起头来看他,又偏头去看对面的阿姨,嘴角残留着香草冰激凌,小模样可爱极了。
对面的女孩儿却惊讶于他刚才喊出的那句“爸爸”:“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出来相亲。”
“额……”冯双林点点头,“是,我妈不了解情况,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就胡乱安排,对不起。”
女孩儿愤怒的站起来,拿了包就要走,走两步又退回来,低头看着朱翊钧:“小朋友,告诉姐姐,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作?”朱翊钧似乎对这个词有点陌生,歪着头,露出迷茫的神情。
那女孩儿点点头:“对,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朱翊钧想了想,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爸爸是司礼监太监。”
“!!!”
听到“司礼监”三个字的时候,冯双林就感觉大事不妙,要去捂儿子的嘴,奈何已经晚了。
那女孩儿一开始是震惊,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摸朱翊钧的小脸:“你真可爱。”
小家伙可有礼貌了:“谢谢阿姨。”
“……”
冯双林还有几天假期,为了避免他妈又给他安排相亲,于是,决定带着儿子出门旅游。
以冯双林的观察,朱翊钧的记忆和他的年龄一致,在三四岁左右,但偶尔会闪现出一些超越年龄的记忆,却又不是那么精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决定带着儿子去一趟北京。
第一站就是北京,小家伙刚走到午门,就兴奋的大喊:“回家咯~”穿过午门,走过广场,来到第一座宫殿前,有导游向他带的游客介绍:“眼前这座雄伟的大殿名叫太和殿。”
“错啦~”朱翊钧走上台阶,大喊道,“什么太和殿,我没听过。这里是奉天殿,皇爷爷叫它皇极殿。”
对于普通游客而言,这似乎是个冷知识,大家笑嘻嘻的看着他:“这个小朋友好可爱呀。”
冯双林解释道:“黄爷爷,我家邻居,研究明史的。”
说着,他抱起儿子,赶紧退出人群,往后面走。
来到乾清宫前,许多人隔着栅栏往里张望。朱翊钧骑在冯双林脖子上,抬头一看:“错啦!”
旁边一个小学生说:“正大光明,没错!”
朱翊钧坚持:“错啦!”
小学生说:“你这么小,又不识字。”
朱翊钧从鼻子里“哼”一声,指着匾额说道:“应该是敬天法祖才对!”
“呵呵,没听说过。”
“……”
冯双林转身:“咱们去别处看看。”
他有点后悔了,这孩子记得的有点多,并且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
朱翊钧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咱们什么时候去西苑。”
“额……”冯双林支支吾吾,“去不了,去不了。”
“我就要去,我想皇爷爷了。”
“……”
冯双林跟他商量:“宝贝,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小声和爸爸说好不好?”
“好!”“只和爸爸说,不让别人听见。”
朱翊钧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答应了:“好!”
旁边是珍宝阁,冯双林心想,这些建筑小家伙认得,里面展出的文物他总不认得了吧。
进去一看,里面正在展出一组文物,一个个放在单独的玻璃展柜里,灯光一打,金灿灿的,晃人眼睛。
“哇!”朱翊钧一看就挪不开眼,“好多帽子呀!”
讲解员问:“这些都是出土的皇冠,大家猜一猜,这些帽子都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场合佩戴,答对了有奖励。”
说着,他就展示出一堆小礼品,有书签、香囊、茶具、建筑模型、纸雕花灯等等,每一样都精美非常。
朱翊钧一眼就看中了那盏月牙形的纸雕花灯:“爸爸爸爸,我想要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6 章 番外三
周围站了一圈人,就只有朱翊钧表现得最积极主动。讲解员笑道:“小朋友,参加游戏才能获得奖品。”
朱翊钧仍坐在冯双林肩上,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爸爸,我们可以参加吗?”
“啊,这个呀……”冯双林本想说,出去给他买一个,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父子俩身上,他虽然喜当爹,但也不想做个扫兴的爸爸,“那咱们试试,不过,爸爸也不一定知道,要是赢不了,爸爸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没关系~”朱翊钧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爸爸不知道的,我知道呀~”
他说话奶声奶气,还有些口齿不清,但说话这口气可不小,大家都拭目以待,看看他能有什么表现。
解说员指着第一个玻璃展台:“请问,这是什么冠,在什么时候佩戴。”
朱翊钧说:“这个叫冕。”
游客但凡看过电视剧,都认得冕。解说又增加了难度:
“什么时候佩戴冕?”
“去太庙的时候。”
“回答正确!明代皇帝祭祀时要身着冕服。”解说员拿了个手账本递过去,“这是你的奖品。”
朱翊钧看了看手账本,不是他想要的,顺手递给了冯双林。
“第二顶帽子,大家可以抢答,说出名字和用途,就可以拿到我们的小礼品。”
这个帽子电视剧里也时常出现,但说起名字,一时半会儿
却无人能叫出来。
冯双林说:“这是皮弁冠,接见外宾时戴。”
“又答对了。”
讲解员又递上一套茶具,朱翊钧看都没看一眼,他就想要那个纸雕月亮花灯。
下面是第三顶帽子,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刚才乾清宫前的小学生抢答道:“这是头盔,打仗时候戴。”
朱翊钧摇头:“皇上不打仗。”
冯双林说:“这是阅兵时候戴的。”
讲解员拿出礼品,是一套故宫纪念明星片,朱翊钧指着小学生:“给哥哥。”
说完,他下巴垫在冯双林的头顶,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形,周围的人都夸他乖巧、可爱,还那么懂事,懂得分享。
下面一题也很简单,是一定乌纱翼善冠,乌纱金丝翼善冠,都是常服形制。讲解员送出的礼品是镂空香囊和书签。
最后,压轴的宝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金灿灿的材质加上射灯一照,足够闪瞎人眼。
讲解员还没说话,游客中就有人高声说道:“这个我认识!”
“我看过一个节目,里面介绍过,这个叫金丝翼善冠,用极细的金丝手工编织而成,花纹不仅空隙均匀,疏密一致,而且中间无小结,看上去薄如轻纱。对了,这是一件冥器。”
朱翊钧问冯双林:“爸爸,什么叫冥器。”
旁边有人说道:“就是陪葬品。”
解说员解释道:“冥器通明器,在这里并不泛指所有陪葬品,而是指陪葬特制
之器,不包括生前常用器物。”
“此物一未见画像有,二未见先例,三未见会典有详记材质之分,又是纯金之器,故而考古学家推测,此物为皇帝下葬所戴之冥器。”
旁边有人恍然大悟:“就说特制的,给皇帝死后戴的。”
解说员道:“这也仅仅只是推测。”
“才不是呢~”众人回过头来,看向朱翊钧。他顶在冯双林头上,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解说员逗他:“小朋友有不同意见,那你觉得这是什么时候戴的帽子呀?”
朱翊钧抬手:“我想要那个。”
小礼品已经陆陆续续送出去了,只剩下那盏纸雕月亮花灯,小家伙生怕他答对了问题,又给他个别的,他就没有机会了。
讲解员大笑着取来花灯:“好,说完我就送给你。”
朱翊钧扬了扬下巴:“这是夏天戴的帽子,我皇爷爷就有。”
讲解员神色一凛,冯双林赶紧解释:“老黄,我家邻居,喜欢研究明史,我儿子在他那儿看过照片。”
讲解员却说:“的确有考古学家提到过,金丝翼善冠为为生前用物,金丝冠在当时的民间也大量流行,皇帝也戴,不足为奇。”
冯双林说道:“《荀子·礼论》说: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按照礼制,帝王驾崩,其穿戴、器物应该如其生前一样,所以,这不可能是冥器。”
讲解员却道:“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是纯金打造,吸光导热并不适合夏天佩戴。”
朱翊钧说:“皇上不晒太阳。”
在场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当过皇帝,也没见过皇帝,并不了解皇帝的生活,只是按照生活常识分析。
事实上,皇帝每日冠服更换非常频繁,祭祀有冕服、宴请有弁服、平时穿常服、外出有行服,况且,皇帝出门都有銮舆,到了夏日,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宫中,有冰鉴降暑,根本不用考虑纯金的帽子会不会吸光导热这个问题。
讲解员把花灯送给朱翊钧,小家伙可高兴了,也不用爸爸扛着,自己拎着花灯蹦蹦跳跳走了一路。
冯双林又带他去了景山公园和北海公园,小家伙问:“大白和小白呢,仙鹤呢,柿子树呢?我要去玉熙宫找皇爷爷。”
冯双林说:“这里没有玉熙宫。”
“怎么没有?”朱翊钧抬手一指,“往那边走,过了金鳌玉蝀桥就是。”
冯双林牵起他的手:“宝贝饿了没有,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家伙嘟着嘴,委屈巴巴的说:“我要找皇爷爷,我想皇爷爷了。”
说着说着,他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把冯双林心疼坏了。一把将人抱起来,轻声哄:“好好好,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就去。”
其实,这不是小家伙第一次闹着要找皇爷爷,但冯双林实在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本来计划要去一趟十三陵,现在也不敢带小家伙去了,人文景点并不适合一个拥有特殊记忆的三岁小朋友,还是游乐园更好玩。
冯双林休假结束,要回去工作,他也不可能把孩子丢给别人,带去工作的地方。
他们那儿虽然与世隔绝,配套却很齐全,有幼儿园。朱翊钧也快四岁了,正好到了入园的年纪。
第一天去幼儿园,冯双林担心朱翊钧不习惯,上午在幼儿园外徘徊良久不肯离开,下午早早的等着接他放学。
朱翊钧却表现得很好,第一天上学就不哭不闹,应对自如,冯双林也就放心了,白天安心工作,晚上陪孩子。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月,有一天下午,他去接孩子,却被班主任叫住:“冯工,我想和你沟通一下孩子的情况。”
这个地方不大,大家知根知底,老师知道他是装备部的工程师。
“是孩子在幼儿园不适应吗?”
“不不!”老师连忙摆手,“他适应得很好,是办理表现最好的小朋友。”
“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学习能力又强。希望家长在家里多陪陪孩子,少让他看一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啊?”
“短视频也要少看。”
“???”
“多给他安排一些户外活动,亲近大自然。”
冯双林满脑袋问号,但还是答应下来:“一定一定,让老师费心了。”
冯双林颇为费解,于是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他儿子也不喜欢看电视剧,只看动画片。
所以,老师让他少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究竟
是什么意思。
“别看电视了,下楼玩会儿吧。”看完一集动画片之后,冯双林关了电视,催促儿子去楼下玩。
他还有一张图纸没花完,这里没有外人出入,很安全,便放心让孩子一个人下楼去玩。
等他忙完工作,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下楼去接孩子,看到朱翊钧正在和其他几个孩子玩耍。他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其他人在前面,躬着身,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成两派。
小家伙口齿不清的说道:“乐乐哥哥,朕封你为内阁首辅。”
“小杨哥哥做次辅,悦悦姐姐是礼部尚书,辰辰哥哥是刑部尚书。”
“我不要做刑部尚书。”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大将军。”
朱翊钧点头:“好!那朕就封你为蓟辽总兵官。”
小朋友都懵了:“蓟辽总兵官是什么?”
“大将军呀,戚继光那样的大将军。”
此时,冯双林站在朱翊钧身后,被其他小朋友看到了,指着他问:“钧儿,那你爸爸是什么官?”
小家伙回头,嘻嘻的笑起来:“我爸爸是司礼监掌印。”
“那是什么官?”
此时,旁边又过来了几位接小朋友的家长,只听朱翊钧站在石凳上,双手叉腰,自豪的说道:“我爸爸是太监呀!”
冯双林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府番外我不会写(不知道大家要看啥),我要酝酿一下。
第 307 章 番外四
百年之后,看着他一手创造的盛世王朝,朱翊钧没有任何遗憾的告别人世。
眼睛一闭一睁,意识已经脱离原来的躯体。远处走来两个人,一黑一白,张口就要锁他去地府。
朱翊钧挑挑眉:“你们确定?”
“少废话,赶紧走!”
朱翊钧耸耸肩:“二位带路。”
谁曾想,走出去没两步,一队兵士从天而降,为首那人身着铠甲,手持金剑,黑白无常一眼就认出那是来自天庭的神将。
二人内心惶恐,赶紧躬身:“不知神将为何挡住我等去路?”
那神将并不理会黑白无常,而是径直走到朱翊钧跟前,抱拳道:“我等特地前来迎接仙君重返天庭。”
“星君?”
黑白无常大惊失色,转头看向朱翊钧,又听神将说道,“没错,这位就是下凡历劫的土德星君。”
黑白无常大惊失色:“原来是仙君,失礼失礼,还请仙君恕罪。”
“无妨。”朱翊钧摆了摆手:“正好,我有件事,想向二位打听一下。”
“大明世宗肃皇帝,也就是我的皇爷爷,他转生到了何处。回天庭之前,我想最后见见他。”
黑白无常一愣,犹豫片刻才说道:“此人执念颇深,一心想要得道飞升,不愿入轮回,因而并未转生。”
听他这么说,朱翊钧喜出望外:“劳烦二位,带我去见见他。”他又转身看向来迎他的神将:“诸位先回吧,待我了解心愿,自会回去复命。”
转眼到了地府,黑白无常领着朱翊钧在忘川河畔走了一段,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边就是了。”
朱翊钧远远望去,那边竟是一大片宅院,看起来可不止一人居住。他想问问黑白无常,哪一处是皇爷爷的院落,得到的答案是,亲自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临近那一片房舍,朱翊钧突然有些近乡情怯,思忖片刻,摇身一变,又变回三四岁的模样。
他想,这样皇爷爷就能一眼认出他。
这里看起来可比实际大多了,朱翊钧要走好久才能看到一处宅院,每一处院子里都有人,或年轻,或年迈,虽然容貌性情大不相同,但一看就知道,都是他们老朱家的奇葩皇帝。
朱翊钧又走了好久,来到一处院落前,院门开着的,他探出个小脑袋往里张望,不见里面有人,便想着到屋里找找,没准能见着皇爷爷。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人发现了:“进来!”
那人端坐堂前,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能看出来姿貌雄伟,志意廓然,尤其是他的眼神,摄人心魄。
朱翊钧歪着头,看清他不是自己的皇爷爷,就打算离开,往下一处院落去。
“站住!”
他刚转过身,就听有人沉声喝道:“你是谁?”
朱翊钧睁大眼睛,咬着下唇,一脸无辜:“我是钧儿。”
“朱翊钧?”那人皱了皱眉头,“进来!”朱翊钧想跑,迫于对方淫威,只能手脚并用,翻过门槛:“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得我?”那人气得发笑,“你跑到南京来训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现在说不认得我。”
“我规定,十五个不征之国,你征了一半。”
“我不许宗室入仕、经商、从事劳作,给他们发放禄米,到你这儿,全给我改了。”
“我说片帆不得入海,你大大小小在全国设立了十几个港口。”
“在你前面的皇帝,半点不敢违背我的祖制,你倒好,是一件也不遵守。”
他越说越激动,桌子一拍:“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祖宗放在眼里?”
朱翊钧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抵着门槛,小手攥着衣服,大眼睛眨呀眨。
“说话!”
朱翊钧转了转眼珠子,张嘴,“哇”的一声哭起来。
“诶诶诶,我问你话呢,怎么哭了?”
“我要找皇爷爷,找皇爷爷!哇呜呜呜~”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后面走出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一见朱翊钧闭着眼哇哇大哭,赶紧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别哭别哭,多漂亮的孩子,哭得我都心疼了。”
朱翊钧在孝陵见过画像,这位正是孝慈皇后。
太祖动了动胡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做了几十年皇帝,可不是什么小孩子。”
“那他也是咱们家的晚辈,你吓唬他做什么?”
“我哪里吓唬他了?”
他一说话,朱翊钧就抖一下,更是惹得孝慈皇后心疼,话里话外对太祖多有抱怨,太祖却不敢吭声。
孝慈皇后好不容易哄好朱翊钧,摸摸他的小脸:“多可爱的孩子呀,真乖!”
太祖招了招手:“你过来!”
朱翊钧走到他身旁,仰起头看他。
太祖说道:“你将缅甸、朝鲜、日本、蒙古、女真全都纳入版图,使大明疆域达到前所未有的广阔。这一点,我与老四都未能做到。你还曾在战场上生擒朵颜卫首领,有勇有谋,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咱们老朱家的子孙,理应如此,朱祁镇那个蠢货除外。”
朱翊钧说:“侥幸。”
“你不是侥幸,你是权衡利弊之后果断出击,有胆识有谋略,白白看着朵颜卫逃走,后面未必能迫使土蛮诸部归顺。”
受了夸奖,朱翊钧也没有沾沾自喜:“太祖你说完了吗,说完我要去找皇爷爷了。”
“急什么?”太祖看他一眼,竟是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头,“我问你,你可曾考虑过,往后子孙后人如何守住你打下的这份基业?”
朱翊钧摇头:“没考虑过。”
太祖怒道:“为何?”
朱翊钧歪头:“我只做我该做的,子孙后人,我不管。”
说到这里,他又咯咯笑起来:“像你一样,给他们立下一堆祖训,逼着他们遵守吗?”
没等太祖回答,他又摇头:“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王朝兴衰,自有天意,千秋万载强求不来。”
太祖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把他放回地上:“说的什么话,走走走,去找你那个在地府做神仙梦的皇爷爷去。”
孝慈皇后把朱翊钧送到门口,还给他指了方向,嘱咐他有空就来陪他们说说话,给他做好吃的。
朱翊钧点点头,乖巧应下来。
有了孝慈皇后指引方向,朱翊钧很快就找到了嘉靖的院落,还没进屋,就听到嘉靖在训人:“我最看不惯你那副窝囊样。”
“被大臣架空,让太监为所欲为,后宫乌烟瘴气。”
“若不是皇太子早薨,轮得到你继承皇位?”
“你这辈子唯一的贡献,就是给朕生了个好孙子。”
嘉靖心思叵测,城府极深,颇有帝王威严。隆庆向来惧怕他,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嘉靖火气还没消,准备再训儿子几句,全当消遣,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皇爷爷~”
嘉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眼中忽然有了光,不停地往殿外张望:“钧儿,是我的钧儿吗?”
听到“钧儿”,隆庆也是又惊又喜,顾不得还在挨骂,赶紧转过头去,看向儿子。
“皇爷爷,是我!”朱翊钧翻过门槛,像只企鹅一样摇摇摆摆,从他亲爹身边跑过,冲向最前面的嘉靖。
嘉靖欣喜得热泪盈眶,一把抱起他,举到眼前,凝眸打量小皇孙。
一别数十年,他早已经记不得许多人的面容,唯有这个小家伙,无论过去多少年,他都记得他仰起头,笑着叫皇爷爷的模样。
因为与后妃、子女的亲情淡薄,也不曾将什么人留在身边,每日除了修炼,只能骂一骂朱载坖这个蠢货打发时间。
现在看到孙儿,嘉靖别提多高兴,抱紧了就不肯松手,摸起来肉嘟嘟的,还是记忆中的手感。是他的小钧儿,没错。
朱翊钧乖巧的趴在他的肩头:“皇爷爷,钧儿好想你呀,每天都在想你。”
嘉靖摸摸他的头:“皇爷爷也想你,日日盼着与你相见。”
朱翊钧环抱着他的脖子,祖孙俩说着说着竟是落下泪来,一旁的隆庆看了,也跟着流眼泪,只是无人在意。
哭完之后,朱翊钧抹了把眼泪,回过头来,向隆庆伸出手:“父皇~”
“诶!”听到儿子叫他,隆庆再也忍不住,竟是嘤嘤嘤的大哭起来,上前一步,握着儿子的小手,“钧儿!”
嘉靖最见不得他这副窝囊样:“谁叫你起来的,跪着去!”
“……”
隆庆实在畏惧他爹,又只得跪着,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每次朱翊钧拜谒皇陵都要把他俩的神位放一起,把他俩当皇帝干得那些昏庸事儿,数落一边。
那时,嘉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整个过程一言不发,然后就把所有的怒气撒在他这个窝囊儿子上。
隆庆还以为有朝一日见了朱翊钧,他爹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哪曾想,道长气归气,最疼爱的依旧是这个孙儿,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朱翊钧回头看了他爹一眼,总让他这么跪着也不像话,又扑进嘉靖怀里,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让爹爹回去吧,我想和皇爷爷说话。”
嘉靖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在他鼻子上刮一下:“就知道心疼你爹。”
朱翊钧不吵不闹,就那么意味着他。
嘉靖心一软,依了他,冲着隆庆沉声道:“你退下吧。”
隆庆一步三回头,忌惮亲爹,又舍不得亲儿子。朱翊钧冲他眨了眨眼,意思是过会儿再去看他。
朱翊钧陪着嘉靖说了好久的话,皇爷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嘉靖看着他,忽然说道:“钧儿,皇爷爷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模样。”
朱翊钧摸了摸茶盏:“茶凉了,我去给皇爷爷沏一盏热茶。”
说着,他就端着茶盏绕到屏风后面。嘉靖等了片刻,耳边响起少年清朗的嗓音:“皇爷爷,喝茶。”
嘉靖抬起头来,少年十七八岁,俊逸疏朗,眉目如画。他唯一,也是最疼爱的小孙儿真的长成了他想象中的模样,不,比他想象中更加好看。
他其实早已在影像中看过朱翊钧长大后的样子,但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他十分感慨。
嘉靖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拂过朱翊钧的脸颊,捧着他的脸,半眯着眼仔细端详:“看起来,是有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模样。”
朱翊钧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皇爷爷的孙儿。”“是,真的宝贝孙儿。”
这一刻,嘉靖有些恍然。他死后,并未羽化成仙,也不着急转生,而是和他的祖宗一样,在这忘川河畔徘徊不去。
他忽然很后悔,若是他没有沉迷修玄,也不曾服用那些含有毒性的丹药,是不是就能多活几年,看着他的钧儿长大。
朱翊钧搬来一根小板凳,在嘉靖旁边坐下来,歪着头,趴在他的膝盖上。嘉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玉熙宫的正殿,他们时常这样安静的坐着。
很快,神将带着天兵找过来:“仙君,请尽快回天庭复命。”
听到“仙君”二字,嘉靖看向孙子,眼神中露出一丝迷惑。
朱翊钧笑了笑:“皇爷爷难道忘了,我是大明的祥瑞。”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感谢大家的支持。等我有精力了,弄个给景泰帝剧透的文案上来。
下个文:[单板滑雪]从团宠幼崽到奥运冠军,感兴趣的小仙女可以收藏一下,大概十一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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