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
一片人单膝跪地。
在跪倒的人群中,站着的魏照就变得格外显眼。
他紧盯着岑姣的方向,眼前是成片的水雾,站在蛟龙背上的人,翻身跳了下来,岑姣停在了岑砀身后几步的地方。
岑砀退了半步,他的视线缓慢地从那头蛟龙的尸体上移开。
倒下的蛟龙,尸体腐烂得很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摊血水。
岑砀眼球微微凸起,他死死盯着岑姣,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落出来。
这怎么可能?!
岑姣是岑玥和外人生下的孩子,她的血脉那样不纯正,怎么可能可以御蛟呢?!
这件事情,完全不在岑砀的计划中,在他的筹划里,先前那四个岑人以命祭龙远远不够,他们还不算最好的祭品。
最好的祭品,得是岑祖最纯的那一脉。
岑姣,就是岑砀准备好的,最好的祭品。
他要让岑姣死在龙穴,祭祀给山神。
只有这样,这头死而复生的蛟龙,才能真正蜕化成龙,为自己所用。
可是现在,显然,岑姣唤出了真正的蛟龙,那头银白色的蛟龙飘浮在空中,垂头看着岑砀。
岑姣并没有同岑砀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岑砀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后,抬眸看向了岑玥。
岑玥站起了身,她神色复杂地走向岑姣。
她停在了岑姣身前,而后抬手,解下了腰间挂着的一串珠链。
珠链是由红绳穿着的,上面挂着拇指大小的,十分圆润的玉珠。
岑姣看着岑玥,没什么动作。
而岑玥,则是低眉将那珠链系在了岑姣的腰上。
等系好,岑玥才退了半步,她看向岑姣,眼眸中的情绪复杂,“现在,你是我们的新族长了。”岑玥道,她看着岑姣,没有再唤一声姣姣。而是无比郑重,还有些许不舍。
岑姣垂眸看向腰间的珠链,她看向面前的人,正要开口,身侧的岑砀忽然有了动作。
只听他嘶吼一声,那些原本已经停下了动作的活死人忽然疯了一样,朝着岑姣的方向冲了过来。
然而,岑姣甚至没有动,她身边漂着的那条小蛟龙,却仿佛一支锋利的箭飞了出去。
小蛟龙的动作很快,众人只能听到飒飒风声,等到声音停下,那些之前烂成了肉块都还攀爬挪动的活死人纷纷倒地。
禁地之外,狼藉一片。
岑姣抬眸看向一旁的岑砀,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冷清,不带一丝情感,“把他关起来。”
这是岑姣做的第一件事,至于第二件——
岑姣抬眸看向了其他人,一字一顿,“我要挖开所有的人祭坑,引火烧骨,从现在起尘归尘,土归土。”
众人骇然。
饶是岑姣成功御蛟让众人惊叹,可是挖开所有的祭坑,可不是先前岑玥说的那样,只是挖开其中一座,取出极小部分的尸骨。
那是挖开所有的祭坑。
这是一件十分不敬先祖的事情,别说是祖宗震怒,就是山神怕是也要被岑姣的做法惹怒。
山神一怒,血流千里。
岑玥看着岑姣,她瞳孔轻颤,似是明白过来岑姣想要做什么一般,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可即便岑玥不说,仍旧是有人提出了异议。
毕竟岑姣说出的这件事,太令人震撼了,震撼到让人不得不忽视刚刚岑姣可以御蛟的事情。
“这太冒险了!”那人抬头看向岑姣,眼里全是震惊,“每一个祭品坑,都伴有主坑。”
“你这样,这和要挖了历代族长的坟有什么区别?!”那人的胸膛起伏着,或许是岑姣提出的事情太过令人心生惊骇,这让那人都忘了惧怕,“岑祖的墓当年被迁至禁地之内,难道你还要进入禁地,挖了岑祖的墓不成。”
“有什么挖不得的?”岑姣抬眸朝着那人看过去,“等外面的祭祀坑挖完,我会深入禁地。”
那人被岑姣的话惊到,愣在原地,她死死盯着岑姣。
岑姣的话让众人皆是沉默。
所有人盯着岑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不敢置信地盯着岑姣。
有人缓缓站起身,刚想要开口,云团之间那条银白色的蛟龙,动了动,雷声轰鸣,将那人的声音尽数压回了肚子里。
岑姣抬眸扫向眼前的人,“若是有人不同意,大可以取代我来坐这个族长的位置。”
“你这是惊扰先祖!不同意的不是我们,而是先祖的亡灵!”
岑姣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笑,那笑艳丽至极,让人移不开视线。
“先祖不同意……”岑姣嗤了一声,她的眸光在那人脸上落定,“如果他们不同意,便让他们自己来找我吧。”
岑姣的视线扫向身侧,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留两个人处理了这儿的烂摊子。其他的人,去准备挖祭品坑的事情。”
“一个小时候,开坛点香。”岑姣声音顿了顿,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动土!”
没有人再反驳岑姣什么。
众人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上方的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有了动作,人群窸窸窣窣地后退离开。
岑砀被人反剪了双臂带了下去。
陈玉生看了岑姣一眼,而后走到了魏照的身边,他压低了声音,“等你要的骸骨被挖出来后,我送你下山。”
魏照眸光闪了闪,此刻思绪终于回笼,他看了陈玉生一眼,眉心微蹙,“你送我下山?”
陈玉生同样抬脚往外走,他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岑姣的身上。“是,早点下山,早点了结这件事。”
“姣姣让你送我下山?”魏照追问道。
陈玉生有些奇怪,他不明白魏照为什么要这样追问下去,回头有些疑惑地瞥了魏照一眼,“怎么了?”他问。
魏照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唇色稍有些惨淡,“姣姣想要做什么?”
“她……”陈玉生顿了顿,话到嘴边转了个圈,“你不是看到了吗?她在岑人面前成功御蛟,自然要留下来当岑人的族长。”
魏照眸光微微闪烁,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飘在半空中,有些落不到实处去,“她当岑人的族长?需要付出什么?”
“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陈玉生回过头,他大步往前走了过去,声音落在身后,落进了魏照的耳朵里。
魏照有些喘不上气,他的背脊也有些挺不直一般,只能微微佝偻着腰,他大口大口地往外吐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让他在这里站稳,而不是摇晃着栽倒。
短短的时间里,事情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魏照眯了眯眼,他抬脚追了上去。
他追上了岑玥。
见到魏照,岑玥眼眸中也闪过复杂的情绪,她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你——”
“姣姣想要做什么?”魏照有些急匆匆地,他打断了岑玥的话,盯着岑玥时,眸光深沉。
岑玥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姣姣打算做什么。”
“只是,如果没有这些变故,我也是要领着你去禁地的。”岑玥抬眼看向魏照,“只有在禁地,才能够做到我说的绝天地通。”
魏照脸色骤变,他盯着岑玥,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姣姣仍旧要继续你原先绝天地通的计划吗?”
魏照的声音顿了顿,他看着岑玥,并没有等岑玥回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苦涩起来。
他想起来了,在之前的时候,在还没有遇见岑玥的时候,岑姣不就是想要让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再也没什么纠葛吗?
现在,或许岑姣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她对于绝天地通这件事,也有了更具体的计划。
魏照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感受着自己的胸腔震鸣,抬头看向岑玥,分明就在眼前的岑玥却又在那一刻离得极远极远,远到魏照几乎看不清楚她,“我要和姣姣一起进禁地。”
“姣姣并不知道我身体里没有蛊虫。”魏照缓了缓,他轻声道,“在姣姣眼里,我会想要以命换命,是蛊虫的影响,所以,她不会防备我在关键的时候与她以命换命。”
魏照抬眼看向岑玥,他咬着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岑姨,您帮我想个法子,还有,得将绝天地通的方法告知我,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什么时候替代姣姣。”
岑玥盯着魏照好一会儿,她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两人之间,安静得有些让人心里发慌,尤其是魏照,他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什么了。
直到岑玥的声音响起,魏照才觉得自己踩在了地上。
“禁地中,埋有岑祖的骸骨。”岑玥眸光微微有些闪烁,“族志上记载着,岑祖死后,血脉力量被她的女儿继承,岑人的族长,只能从有着最纯正的岑祖血脉的人中选择。”
“成为了族长的人,会渐渐获得自己姐妹的力量,最终,成为可以独当一面,护岑人安全的族长。”岑玥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半空中,没有什么落点。
“而每一任族长死后,传言里,魂魄都会收归禁地。”岑玥看向魏照,她笑了笑,只是那笑看起来不达眼底,“想要绝天地通,只有活身入禁地阴魂殿,阴魂殿被关上后,天地之间,自然再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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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头银白色的蛟龙太过骇人,饶是众人对岑姣要挖祭祀坑的事情有些不安,仍旧是以最快的速度搭建好了祭台。
岑姣被岑韶容领着去换了一身衣服,是岑人传统的服装,暗色的布块拼接成了一套衣服,上面缝着叮当作响的银饰铃铛。
岑姣露出一截腰线,珠链挂在她的腰上,微微下坠。
等岑姣到了祭台,已经有人准备好了祭祀用的香火,三炷细香被人双手捧着递给了岑姣。
岑姣微微垂眼,她接过香火,在火苗上方停了停。
很快,三炷细香就被点燃了,袅袅的白烟缓缓向上,岑姣双手捏着香,她对着虚空拜了三拜,“若是各位有什么不满,那也只有忍忍了。”岑姣的声音顿了顿,她笑了一声,“实在忍受不了的话,那便亲自来找晚辈吧,毕竟这坑,今儿我是挖定了——”
岑姣的声音很轻,却又掷地有声。
她退了两步,将手里的三支细香插进了面前的烛火台。
“挖!”
祭祀坑方方正正的。
沿着祭祀坑的边缘挖起来很快。
很快,祭祀坑两侧,就堆起了一片土。
有人从坑里爬了出来,手里捧着几块骨头,那些看起来像是兽骨。在他后面,有人捧着一个头骨爬了上来。
被挖出来的骨头被推在祭祀坑的右侧。
最先挖出来的是一只狗的尸骨,岑姣在头骨上,见到了之前在陈郡看到过的图案,显然,这只狗与陈郡的那几只黑狗有着莫大的关联。
坑里的人继续往下挖,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便又有骨头被人捡了出来。
最先挖出来的,腐烂得还不够彻底,淡淡的腐臭味弥漫开来,岑姣瞪圆了眼睛看过去,她认出了,那是肖舒城的尸骨。
在那截手骨上,还留着肖舒城的手表,只是银色的手表已经有些泛黑了,表针也早就停止了转动。
岑姣眨了眨眼睛,她转头看向陈玉生,“你下去之后,帮我把肖舒城的尸骨送回余唐。”
陈玉生道了一声好,他看着越来越多的白骨被人挖了出来,微微皱眉,“姣姣,你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岑姣摇了摇头,他们身边飘起了细雨。
在坑底挖土的人有些迟疑,其中一个爬了上来,看向岑姣时,脸上的神色多了些许惊惶,“族长,下雨了,不吉利。”
岑姣瞥了眼那三支细香,在雨水下,袅袅的白烟散了些。
“继续挖。”岑姣冷声道,只见她走到了细香前,割破指头,将鲜血滴了上去。
只见原先有些发暗的细香,烧得通红,丝毫不像是要被雨水浇灭的模样。
岑姣看了过去,她抬了抬下巴,“给我挖!”
许是见面前的人脸色实在是难看,岑姣眸光闪了闪,抬脚朝着祭祀坑走了过去。
只见岑姣翻身跳了下去,她从一个人手里接过铁锹,将白骨之间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拨开。
不过三十来分钟。
祭祀坑外,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出了整整三排的白骨。
看得岑姣触目惊心,眼眶发紧。
第112章 -
第一个祭祀坑挖到最后,撞上了棺木。
棺木是深红色的,沾了雨水,颜色愈发地深沉,让人的视线有些挪不开眼。
岑姣看向那棺木,这座祭祀坑,坑主是上一任……不对,应该是上上任族长,是岑玥的母亲,岑姣的外婆。
她的视线,落在那棺木上许久许久,才缓缓移开,看向一旁的骸骨,“将棺木抬到禁地外去,其他人继续去第二个祭祀坑。”
众人已经从一开始的略有不安,到现在几乎麻木了。
对于岑姣所说的,去挖第二个祭祀坑,没有人再提出什么异议。
岑姣落在最后,她抬脚,走到了那一排一排的白骨前方。
陈玉生已经将肖舒城的尸骨收敛好了,原本一百多斤的人,到现在,用一块不算大的白布就能完全收拢好。
察觉到岑姣停在了自己身侧,陈玉生回头看向她,“姣姣……”
只是喊出名字后,陈玉生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节哀吗?
陈玉生觉得,现在的岑姣,包含的情绪,并非只有悲哀这一种,反倒是掺杂了很多很多,他说不明白,说不清楚的情绪。
岑姣看向了陈玉生,她眸光轻闪,开口时,听不出什么情绪,“肖舒城的事儿,就拜托你了。”
陈玉生微微皱眉,他盯着岑姣,声音颤了颤,“姣姣,事情……”
岑姣打断了陈玉生的话,看起来,她不想再说下去了。岑姣只是抬眼,看向了陈玉生,“陈玉生,你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把肖舒城的尸骨送回余唐。”
“我会安排人送你们下去。”岑姣转过头去,她看向了站在微微细雨中的魏照。
魏照立在第二排的白骨前方。
岑姣知道,那些,应该是他队友的尸骨。
第二层挖出来的尸骨,多数是完整的,不像肖舒城的尸骨,是被分成了很多很多块。
岑姣轻轻眨了眨眼,她抬脚,走到了魏照身侧,“我会引火焚骨,骨灰会还给你,由你带下去。”
魏照转头看向岑姣,他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然后猛地转过头去,他的视线落在那些白骨上,森森白骨,魏照分辨不出谁是谁,可却又知道,这里躺着的人,都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无比亲近的人。
他们从前并肩作战,惺惺相惜。
现在,却是一个站着,一群躺着。
这一刻,魏照有一丝愤恨,愠怒。
只是转头看到岑姣的那一瞬间,他便又冷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事情到了这一步,怨恨谁,恼怒谁,都是没有用的。
岑人以人祭祀的这件事情,自古有之。两方人的习惯也好,文化也好,差得太多太多了。
魏照在此刻,明白了岑姣为什么在之前,就已经想要让两边不再相通了。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岑人在上面,过他们的生活,而普通人,则是在下面过自己普通的生活。
没有什么巫术玄学,也没有什么怪力乱神。
不再互相影响,也不再互相觊觎。
魏照闭了闭眼,他的呼吸变得平缓下来,退后两步,停在了岑姣身侧,“现在正在落雨,能够将这些白骨焚烧成灰吗?”
岑姣抬头看向上方,细雨落在她的脸上,微微有些凉,过了一会儿,岑姣才开口道,“可以。”
原先守在这一处的岑人已经离开得七七八八,放眼看过去,只剩岑姣同魏照还站在这白骨堆中。
只见岑姣微微仰着头,双眸紧闭着,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细雨中,魏照感受到了风吹了过来,紧接着,便是愈来愈近地雷声。
是那头银白色的蛟龙。
魏照微微瞪圆了眼睛,有些讶然地看向那在雨雾间驰骋,奔腾而来的银白蛟龙。
雷电落了下来,微雨中,白骨上方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岑姣在这时睁开了眼,她看着那些火焰在她眼底闪烁,跳动,似是一场盛大又令人心惊胆寒的舞蹈。
远处,岑玥看到了幽蓝火焰,也走了过来。
她停在几步外,直到火焰将那些白骨一点点吞没后,才低声道,“姣姣,我想同你聊一聊。”
岑姣回眸看向岑玥。
岑玥站在雨幕中,女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她站在那儿,岑姣看过去时,恍惚之间,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过了许久,岑姣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子,轻轻道了一声好。
一回生二回熟。
很快,第二个祭祀坑就挖干净了,紧接着就是第三个,第四个——
原先偌大且平整的地方,变得坑坑洼洼,稍远些的地方,更是堆满了白骨。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岑玥站在岑姣身侧,她看着那些白骨,睫毛轻轻颤动着,“震撼吧?”
岑姣沉默着,她的视线从那些白骨上方闪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让人惊骇。”
是啊,这么多的白骨,意味着死了如此多的普通人。
岑姣与他们并不相识,可是想起来,或许自己的出生,是因为这样多的人死去,她便有些喘不上气来。
“很久以前的时候,祭祀坑的大小,是如今的十倍百倍。”岑玥呵了一声,“我在族志上见过,从白天开始杀起,杀到晚上,刀刃卷边,都才堪堪杀了一半的祭品。”
“从前,那些被当做祭品的普通人,和牛羊也没什么区别。”岑玥眯了眯眼,她抬手,凌空写了一个卯字。“族志上写,卯万人千羊,以祭岑祖。”
岑姣转头看向岑玥,她眨了眨眼,并不知道那个卯是何意。
岑玥收回手,她看向面前虚空,“卯字看起来,想不想将人对半剖开,而后悬挂起来。”
“这是过去常用的祭祀方式,在祭品活着的时候下刀,从咽喉处缓缓向下。”岑玥顿了顿,“在祭祀前,还要给祭品喂特制的药水,要让祭品在清醒的情况下,感受自己被剖成两半,内脏混着血落一地。”
“等到祭祀结束,祭台之上,往往是血流成河,除了红色,没有其他的颜色。”
卯万人……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难怪后来的普通人联合起来与异人对抗。
异人之中,也不是只有岑人一族以人为祭。
如果所有的异人,在祭祀时,都像这样,用万人祭祀,用不了多久,所有的普通人都会成为异人的奴隶,随时随地可能会被当作祭品带走。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不是走向灭亡,就是走向反抗。
千万年前的普通人,选择了反抗。
“当年,异人为什么会输呢?”岑姣问道,那时候,贴身肉搏,像她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些异人,各个都强过普通人不知多少。
“因为我们的祖先,选择了与普通人合作。”
“世上的异人太多,那么我们岑人就算与兽相通,也很难一直处于高位。”岑玥眯了眯眼,“因为岑人的倒戈,异人大败,异人中,有一大部分部族被斩草除根,就此灭亡。”
“也有一部分异人,被驱赶。”岑玥看向岑姣,这些原本她不想告诉岑姣的话,被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想隐瞒的,想说谎骗过去的,都被岑玥一一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和魏照之前去各地调查,知晓了盘古开天辟地的事情。”岑玥顿了顿,“世间混沌,一分为二,轻为天,浊为地。”
“天上,是我们后来被驱赶后,栖息的地方。”
“可是除了天上地下,还有地底,还有水中,甚至还有天外——”岑玥顿了顿,“当年的异人之中,除了岑人实力强劲外,还有其他的异人亦有岑人这样的能力。”
“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
“岑人占土,占了其他四个的异人,被驱赶多年,被囚禁多年,你猜,如果有机会,他们会不会想要卷土重来?”岑玥看向岑姣,她面上的神色平静,只是语气中,有些许无奈。
岑姣没有回答岑玥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眨了眨眼睛,“所以,你想要绝天地通,是想要保护岑人?”
岑玥知道,自己的女儿聪明伶俐,自己只说个头,她便能想到尾。
“姣姣,你上来之后,见到的,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的岑人。”岑玥顿了顿,“在远离这些祭坑的地方,还有很多的岑人,那些岑人并没有很强的御兽御虫的能力,甚至其中的一大部分,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耕地种禾,自给自足,过得日子,虽平淡无趣,却也简单富足。”岑玥看着岑姣,她眉尾微微舒展,提起那些岑人,岑玥的表情都变得柔和,“我小时候,曾经在他们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姣姣,那是我这一生,最满足简单的时候,我必须保护他们。”
“我不曾与其他异人打过交道。可是,这些年来,山神频繁预警,显然,那些曾经遭到岑人背叛的异人,正在卷土重来的路上,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许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也有可能我死后才会出现。”
“可是,至少我要做些什么。岑人的力量在衰减。”岑玥看向岑姣,她的眼眸中,盛满了悲哀的神色。“可是姣姣,岑人的力量在衰减,你却能够成为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可以御蛟的人。”
“甚至,你还有一半的血脉是普通人,你的父亲,并非岑人,而是普通人。”岑玥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一般,垂下眼去,“想要将岑人藏起来,只有将所有上下的通路都堵死,从此,除了那些零星的,逃离了上面的岑人外,地上,再也不会有岑人的痕迹。”
“如果幸运些,或许这百十来年里,那些异人都还不能卷土重来,这样,外面的岑人也可以寿终正寝,他们死后,岑人的痕迹便被彻底掩埋了。”岑玥顿了顿,“只要这样,至少不用担心我们的族人,遭受无妄之灾。”
“想要绝天地通——”岑玥顿了顿,她看着岑姣,眼眸中的痛苦神色几乎要溢出来,“要么,需要成千上万的祭品献给山神,献给岑祖。”
“要么,需要一个最好的,最高贵的祭品。”岑玥定定地看着岑姣,过了许久,她同岑姣一起开口。
“你就是那个最好的祭品。”
“我就是那个最好的祭品。”
——两人的声音绕在一起,而后又一起消散在风中。
“可这,与魏照又有什么关系呢?”岑姣过了许久,才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岑玥。
“自你出生,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我梦见小小的你,被挂上祭祀台,梦见身边的人,用锋利的刀刃,将你剖成两半。”
“只有一天,我没有做那个梦,那天夜里,我梦见领你下了山。”岑玥微微眯眼,她陷入了回忆,“所以第二天,我和你父亲便抱着你,想要下去一趟,我们没有想着一定要发生什么,只是想着,万一下去一趟,能有什么提示呢?”
“那次,我们还没有完全下山,还在上下的连接处时,就遇到了魏照。”
“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不该出现在那种地方的,可他偏偏出现了,不光出现了,还与你有着万千纠葛。”
“我不知道那纠葛从何而来,为何产生,却是能够看到,你们的生命纠缠在一起。”岑玥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那是你的转机。魏照就是你的转机。”
“果不其然,领着魏照上山后,我用你们两个人的血浇灌了岑人的同生树,同生树表明,你们两个人,此盈彼亏。”
“所以,魏照死,你便能生。”岑玥顿了顿,她看着岑姣,一字一顿,“如果魏照代替你进到禁地,姣姣,他同样也是极好的,可以让山神,让岑祖满意的祭品。”
“姣姣,我只有这三个选择。”
“成千上万的无辜性命,你,以及魏照。”岑玥叹了一口气,“就算你恨我,怨我,我仍旧是会选魏照去当这个祭品。”
“可是……”
“可是现在,选择权已经不在你的手上了。”岑姣接过了岑玥的话头,她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
“魏照四年前本该死的,可我救下了他。”岑姣顿了顿,“既然我救下了他,就不会让他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妈妈,魏照是无辜的。”
岑玥身形猛地一怔,她抬头看向岑姣。
岑姣没有看到自己,岑玥只能看到岑姣的侧脸。
“妈妈,我喜欢魏照,如果可以,我不想去管什么岑人的死活,可我知道,我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岑姣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原先,我只是不想要天上地下再有什么接触,再有无辜的人死去,可是先前在禁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蛟龙的影响,我似乎…多了一份责任。”
岑姣顿了顿,仿佛自己也有些不确定,“我需要护着族人的安全,我的能力,是岑祖传递下来的,我得到这份能力,便要承担责任,付出代价。”
“所以,我不会让岑人有事,我会将岑人好好地藏起来。我也不会让魏照有事,妈妈,我那样难得才确定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当我求您,安排魏照和陈玉生下山吧。”
第113章 -
岑玥看着面前的人,那一瞬间,她有些许恍惚,耳边的声音,与另外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融为一体。
“岑姨,你帮我瞒着姣姣蛊虫的事儿吧。我想要同她一起去禁地,在关键的时候,李代桃僵。”
两个人,声音不同,说出的话也不同,可意思却是一模一样。
一个想要对方生,另一个却想要替对方死。
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向岑姣,“我会安排他们下山的,只是姣姣,倘若魏照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岑姣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让陈玉生带魏照下去的,如果魏照不愿意,陈玉生会强行将人带走。”
岑姣口中的强行,是指让陈玉生打晕魏照,用简单的木板将人拖着就下了山。
他们下山时,没有人来送他们,只有一个跟在岑玥身边许久的人,替他们打开了下山的云梯。
陈玉生拖着魏照,一步一步,走得极缓。
也不知走了多久,陈玉生手上的重量忽地一轻,他步子微顿,回头去看,魏照醒了,已经手脚并用地从木板上爬了下去。
魏照坐在云梯上,他眉头皱得极紧,抬手按在后脑上,整个后脑勺顿顿地疼,牵扯得他整个人,每一处神经都发痛。
他记得,是陈玉生同自己说,有事情要说。
然后呢?
然后他出了蒙古包,在等陈玉生的时候,就没了意识。
魏照一只手按在后脑勺,掌心感受到微微的凸起。
他顿了顿,明白了过来,抬眼去看,陈玉生已经停下了步子,正转头看向他。
“姣姣让你带我下山?”魏照问,只是虽是问句,却又务必笃定。
陈玉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看着魏照,叹了一口气,“姣姣希望你活下去。她希望我们可以活下去。”陈玉生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人,重复了一遍,又强调了一遍。
魏照盯着陈玉生,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站了起来,他抬脚往回走。“你走吧,我要回去找姣姣。”
“魏照!”陈玉生往前跑了两步,他喊了魏照一声,声音发紧,“我答应了姣姣将你送下山去,你还有这些骨灰得送回去,魏照,走吧,姣姣已经做出了决定和选择。”
魏照没动,他垂眸看向陈玉生,“同姣姣认识以来,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听她的,我无条件地信任姣姣,站在姣姣的背后。可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她的。”
陈玉生没说话,他抬眼看向魏照,眸光闪烁,过了许久,他才缓声道,“姣姣希望你活下去。”
陈玉生猛地抬头,他盯着魏照,平日混混似的人,这一刻,眼眶通红,看着竟是有几分声嘶力竭,“魏照,岑姣她求我,我和她认识了那么久,她从来没有求过我,可是在上面的时候,她求我,她求我救你,求我带你下山去,求我把你从这件事中剥离出去!”
“魏照,岑姣她求我,我没有办法不答应她,我答应了她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只见陈玉生往上走了两阶,他盯着魏照,“今天,除非我死在这里,否则你不能往回走半步。”
陈玉生整个人矛盾极了,他既害怕自己不能将魏照带下山去,可心里却又有着一丝丝隐秘的期盼,如果魏照回去了,是不是就能换回姣姣。
可是,如果姣姣回来了,自己又要怎么和她解释,怎么面对她呢?
陈玉生的手臂绷紧了,肌肉凸起,成了一块一块的,他的呼吸声很重,每一下都重重地,像是要将什么从肺腑之中吐出去一样。
魏照看了陈玉生一眼,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往云梯上爬。
陈玉生追了上去,“魏照!”他抬手,想要去抓住前方的人,可是下一刻,眼睛却是猛地瞪圆,陈玉生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扭曲,“魏照,快停下,上方的云梯在消失,你回不去了!”
******
岑人禁地外面,整整齐齐摆了两排棺椁。
越往里,棺椁的红色便越深沉,最后的那两个,几乎已经是黑色的,看得人眼眸中如同染墨一般,化不开来。
只有岑姣和岑玥进了禁地。
岑玥看着岑姣的背影,她会同岑姣一同进到更深的地方去,那是禁地之中的禁地。
禁地外围,是因为这里是蛟龙生活的地方,云团之中,充满了闪电,寻常人如果靠近,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穿过厚厚的云层,就到了第一处禁地。
里面,到处是发黑发红的石头,温度也比外面要高上不少,像是深入了火山之中。
岑玥走到了岑姣身前,她看向前方,轻声道,“在那儿——”只见岑玥抬手指向前方,那是一处黑漆漆的山头,山头的形状让岑姣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她眯了眯眼,片刻后,有些许恍然一般地松开了微微皱起的眉头,那座山头的形状,和梅山上,不入峰的形状十分相似。
不,不该说相似,该说是一模一样。
岑姣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盯着那山头微微有些出神。
她走到这儿,走到这一步,仿佛是被人推着的,按照一条画好了的路线走过来的。
仿佛,从她出生时起,这一刻便注定了。
岑姣眼眸微垂,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想要自由自在的,像一只山中野蝶一样,不受任何拘束,可偏偏,这件事似乎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和梅山不入峰这样相似的山头,难道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岑姣想,或许从一开始,那个什么山神,或是说岑祖,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一切。
只是,岑祖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岑姣,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岑姣有些想不明白,只是,走到这个地步,她想得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好,都没什么用了。
这最后一颗棋子,已经落在了棋盘之上。
岑姣和岑玥两个人都很沉默。
直到两人行至山洞入口,尚未靠近,岑姣便察觉到了热风从山道内吹了过来,扑面而来,吹得人脸颊生疼。
岑玥往前走了半步,只见她抬手在山洞入口处凌空点了几下,那股热流猛地散去。
岑玥侧身看向岑姣,“可以进去了,只是姣姣,这一处禁地,就算是我,也不曾进去过,等进去之后,要多加小心。”
岑姣点了点头。
岑玥见状转过身去,抬脚往洞口走了过去,只是她抬起腿,却放不下去。
岑玥有些疑惑,她退了半步,看向眼前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遮挡的山洞入口,“怎么会这样?我分明按照族志上所写的,揭开了入口的禁制。”
入口的禁制被揭开后,应该可以自由通行了才是。
可是现在,岑玥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阻滞,她想往前走进山洞,有一股无形却难以挣脱的力阻止着她。
岑姣见状,往前走了两步,“怎么……”话还没说完,岑姣的身形猛地晃了晃,山洞中,恍若刮起了大风,那风吸力极强,攀上了岑姣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里扯了过去。
岑玥眸光颤了颤,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岑姣的胳膊,可是,她伸出去的手却是被阻挡住了,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丝毫都喊不出来。
她与岑姣之间,分明什么都没有,可她伸出去的手,半点都碰不到岑姣!
岑玥没有办法穿过那片阻拦着她的空气!她拉不住岑姣,一如之前,她耗费心思,也救不下岑姣一样。
岑玥有些失力,她跌坐在地上。
“玥姐!”女人的声音在她后方响起,岑玥有些失神地回头去看,是岑如霜。
岑如霜背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岑玥眼眸颤了颤,是魏照,是本该下山去的魏照。
岑如霜跑得很快,十来秒,就跑到了岑玥身边,她弯腰想要将跌在地上的岑玥扶起来,“玥姐,你没事吧?”
魏照的声音同时响起,“姣姣呢?”
岑玥没有回答,她只是看向山洞洞口。
魏照会意,他抬脚朝着山洞走了过去。
“等等。”岑玥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魏照的身形在山洞入口处晃了晃,消失了。
岑如霜握住了岑玥的手臂,她低声解释,“是我拦住了下山的陈玉生,将魏照带回来的。”
岑玥看向岑如霜,她看起来很疲惫,也没有什么精力去质问岑如霜,为什么要将已经下山的人带回来。
“玥姐,姣姣不能一个人进去,只有和魏照一起进去,才有生路。”
“生路?”岑玥有些不解地看向岑如霜,岑如霜是她看着长大的,岑玥信任岑如霜,知道她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岑如霜绝不会自作主张。“你是说……”
“玥姐,这些年,你的筹谋我都知道。”岑如霜垂着眼,她看着面前的人,眉心微皱,“我在陈郡那么多年,没什么事情要做,所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玥姐,你说从前每晚都会出现的,困住了你好多年的噩梦,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是岑祖现身,给自己的后辈一些预警吗?”岑如霜顿了顿,她看着岑玥,抿了抿唇,“还是从一开始,岑祖希望的,就是您将姣姣送下去呢?”
“我同姣姣有过几次接触。”岑如霜低声道,“她在下面长大,虽看着冷冰冰的不好接近,可却有一颗极为善良的心。”
“她经历的事情,见到的人,让她坚定了绝天地通的想法。”岑如霜顿了顿,“可这些念头,如果不是将她送下山去,是绝不会有的。”
“如果没有将姣姣送下山去……”岑玥顿了顿,她看向岑如霜,眸光闪烁,仿佛想到了什么。
“玥姐,我们谁也不知道,岑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只知道,岑人的生命,能力,皆来源于岑祖。”岑如霜握紧了岑玥的手臂,她看着面前的人,眸光微微发紧,“所有的岑人,于岑祖而言,都是她的孩子。”
“为了救下多数岑人,岑祖不得不选中姣姣,可是姣姣也是她的孩子,所以,岑祖选中了魏照。”岑如霜扶着岑玥站了起来,她看向面前的山洞,“陈郡的神石被带回来之后,一直没什么反应,我守着那块石头许久,不知是不是整天盯着那石头上面刻着的名字,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儿。”
“重要的是名字。”
“姣姣和魏照纠缠在一株共生树上,我们先前看出来的是此消彼长,一生一死。”岑如霜顿了顿,她看着岑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可是玥姐,共生树是岑祖留下的最后一件宝物,它的名字也是岑祖亲自取下的,共生共生,只有他们两个一起,才能有一条生路。”
或许是牵扯其中,所以岑玥有些看不清。
现在,听岑如霜这样说,岑玥才有些缓过神来,她不希望岑姣被岑人的事情束缚,不希望梦中,岑姣成为祭品,被剖成两半告慰山神岑祖的事情发生,所以,她做出了送人下山的事情。
如果不是这些年,其他异人异动频繁,岑玥想,她永远不会再见岑姣。
她只会暗中关注着岑姣,在岑姣当真解决不了麻烦的时候,替她清理身边的麻烦。
可是偏偏,岑玥越不想要岑姣掺和进来,到最后,岑姣仍旧是一脚踏了进来,坚定且没有退路。
她爱岑姣,一心一意想要岑姣成为自由的蝴蝶,飞出这片牢笼。
可偏偏,在那只蝴蝶身上,从一开始就拴着一根绳子,那是岑玥没有办法对抗的存在给岑姣拴上的绳子。
岑玥哈了一声,她有些站立不住,只能倚靠在岑如霜的身上。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些年里,不是没有岑人与外面的人产生感情,可是那些人里,多半没有个好结局,极少数的,好好生活在一起的人,也子嗣艰难,更少的,生下了孩子的岑人,几乎都是男孩。
所以,在遇到岑向辰时,岑玥从未想过他们会那样顺利。
几乎没有什么阻力,就算自己的母亲一开始已经给岑玥物色好了成婚的对象,却也在岑向辰被岑玥带回去后,一夜之间,就松了口风。
现在想起来,岑姣的出生,或许就已经在岑祖的计算中了。
岑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替她做一些事情。
而这个人,就是岑姣。
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岑祖面前的棋盘,所有的人,不过是岑祖手中的棋子。
就算,岑祖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死了又如何。
如今岑人中的宝物,哪一个不是岑祖创造出来的,他们身体里的力量,哪一份不是从岑祖那儿流传来的?
在岑人的世界里,岑祖不光是盘古,更是女娲。
创世神,又怎么会被生死拘束呢?
第114章 -
岑姣被刮起的风吸入山洞时,倒是没有怎么慌乱。
在她被银白蛟龙带着在云团中深入的时候,岑姣也有这样的感受,细微的风从不知什么的地方从下方吹了过来,而后将岑姣整个人包裹。
四周分明没有什么变化,可岑姣却是觉得,周围似乎多了许多虚幻的东西。
在云团之中,在凛凛风中,有一双眼睛,静悄悄地,安静地看着岑姣。
那双眼睛无处不在,视线几乎将岑姣完全包裹。
所以,在那时候,岑姣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在等着自己。
所以,山洞外的禁制,岑玥可以解,可她却进不来。
只有岑姣,才是被那个“人”邀请的客人。
四周的黑暗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岑姣那股风托举着下坠,直到风停了下来,她人才停了下来。
四周有些逼仄,黑暗完全糊住了岑姣的眼睛。
即便如此,仍旧能够感受到逼仄,两侧的水汽翻涌上来,惹得岑姣的手臂微微有些颤,她的胳膊也在一呼一吸之间寒毛束起。
抬手在手腕上的串珠上转了转,绿色的萤光飞了出去。
两侧是山壁,长满了青苔。
岑姣按了按右侧的山壁,指腹处传来的触感,让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山壁是软的。
那触感很奇怪,不是泥土的松软,更像是人的皮肤,柔软又有弹性。
岑姣收回了手,光亮照亮了她眼前的那一片山壁,山壁上方,长满了青苔,那些青苔颜色深绿泛黑,根系发达,显然在这里,长得格外茂盛。
在岑姣刚刚按下去的地方,青苔微微向下凹陷,只是这凹陷,在呼吸之间就缓缓变了回去。
岑姣收回视线,她看向前方,这是一条非常狭窄的通道,狭窄到她都有些怀疑,如果自己身形再大一些,是不是就会被卡死在这通道里了。
身后,是浓烈到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
岑姣深吸一口气,强行忽视了后背上的那灼热的视线。
她抬脚,朝着山道尽头走去。
身边的水汽越来越浓,走到后半截时,岑姣眼前,几乎全是水汽凝结成的白雾,堵在她的鼻腔,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许艰难。
好在,终于见到了出口。
岑姣抬手在山壁上扶了一把,侧身钻出了山道。
眼前骤起的光亮,让岑姣下意识闭眼。
闭上眼睛,手底的触感就变得越发明显,岑姣过电一般收回了手,她的指腹抵在一起,轻轻摩挲两下,指腹当中的水汽被她捻开。
岑姣睁开眼,她下意识看向刚刚自己钻出来的山道。
可是山道已经闭合了,饶是如此,岑姣仍旧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山道是活的。
与其说那山道是活的,不如说岑姣现在所处的地方,这个就连岑人也不能进入,外面由蛟龙守着的禁地,是活的。
岑姣松开了手,她抬眼看向眼前。
白色的光是从头顶的位置倾落下来了,洒了岑姣满身。
这场景,让她有几分恍惚。
她见过的,那时候,肖舒城的魂魄带出了她的魂魄,在黔州的山里,岑姣落入山洞,她见到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天光从山洞口倾洒而下,光微微晕开,让人有些晃神。
只是不全一样。
岑姣的视线缓缓向下,光亮之中,一尊巨大的佛像安然坐在其中。
光亮镀在佛头上方,让佛像看起来更显慈悲。
岑姣抬脚,朝着那佛像走了过去,走近,岑姣才发现,这佛像大得离谱。
她站在佛像前方,甚至只能看到佛像盘坐莲花座的一叶花瓣。
岑姣仰头看向上方的佛像,佛像垂着眼,像是在看岑姣,又像是没有在看岑姣。
岑姣抬手,轻轻按在了那一叶莲花花瓣上。
下一刻,仿佛有什么贯穿了岑姣的心口,像是一股气流一般——
岑姣微微有些吃痛,只是低头去看,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收回手,她下意识想要后退,耳边却忽然传来劲风。
岑姣侧身躲过,那是一条白化巨蟒。
巨蟒身形虽大,动作却极为灵活。
岑姣退了数步,她双手撑在地上,勉力维持住了身形,抬眼去看,却觉得那巨蟒有几分熟悉。
——那时候,她第一次钻进峡谷里头那个被封起来的溶洞时,遇见的就是这样一条巨蟒。
冥冥之中,巨蟒迎她走上这条路,也等在了这条路的尽头。
只是现在遇到这条巨蟒,岑姣心中不似从前那样慌乱了。
那时候,她还未曾熟练掌握御兽,只能同巨蟒硬碰硬——硬碰硬下,也不曾落什么下风。
现在,自己练蛟龙都可以御,何况一条巨蟒。
岑姣眸光闪了闪,她抬手朝着巨蟒探了过去。
只是动作刚刚做了一半,岑姣的动作便猛地一滞,她的脸色也猛地一变——
她的力气被凭空抽走了一半。
岑姣的心咚咚跳了两下,不光是她的力气,岑姣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自己与动物的感知都在一并褪去。
就连手腕串珠里的小虫,都有些不安分地轻轻撞动着珠串,那些先前飞出来替岑姣照明的小虫,更是不知去了哪里,这是从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巨蟒轻吐蛇信,竖瞳棕黄色的,纹路在硕大的眼珠中弥散开来。
岑姣轻吐一口气,她猛地收回动作,整个人向着后方闪去。
巨蟒仿佛察觉到了岑姣的意图,朝着岑姣的方向飞扑过去,宛若一道闪电,快到人看不清它的动作。
岑姣抽出短刃,咬紧了牙关。
在这种地方,躲不掉的,看起来,那条巨蟒十分熟悉这儿的地形,在这里,它的行动也十分敏捷,仿佛丝毫不受庞大身躯的影响。
蛇尾重重拍上岑姣的腰。
岑姣觉得自己的腰快要被拍断了,口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她闷哼一声,压下疼痛,整个人扑了过去,抱住了蛇尾,手中的短刃,也顺着蛇鳞,狠狠向下。
巨蟒吃痛,身子扭动得更加剧烈。
岑姣整个人几乎要被掀飞出去。她的后背重重撞在了佛像上方,岑姣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卡嗒声。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声音是什么,整个人便朝着下方重重落了下去。
岑姣落在了佛像托着的手掌当中,几番下来,岑姣偏头,吐出了一口血,鲜血洒在了佛像肩上,在血色之中,佛像外缘那一层浅灰色的外壳缓缓掉落,露出了玉制的内里。
这让佛像身上沾着的血,越发刺眼。
巨蟒攀上了佛身。
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将岑姣杀死。
岑姣扶着佛像站起身来,她有些茫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推手做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总不能是想让自己莫名死在这个地方吧?
岑姣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她盯着那条快速向上攀爬的巨蟒,视线一错不错。
下一刻,岑姣整个人向下飞扑过去。
巨蟒同岑姣撞在了一起,岑姣手中的短刃已经没有了章法,而是胡乱扎在巨蟒的背上。
只是每一下,岑姣都要将手里的短刃送到最深处,才算罢休。
喘息声充斥着岑姣的耳朵,她眼前有些发花,耳边也传来嗡鸣。
嗡嗡声中,一个男声则显得分外明显,“姣姣,低头!”
岑姣听出了那是魏照的声音,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魏照会出现在这里,便下意识低头按照魏照所说的话去做了。
嗖嗖两声。
岑姣察觉到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巨蟒身子紧了一下,又猛地僵硬了。
缠着岑姣的力道骤然消失,她松了一口气,光当一声扔开短刀,坐在了地上。
岑姣眼前不知是汗还是血,总归遮住了眼眸,让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务。
只是,她能听到,也能感受到魏照停在了自己的身边,然后蹲下身子,抬手替自己擦着脸上的脏污。
“你怎么……”岑姣刚刚开了个口,便听到魏照略有些疏离的声音,“之前我们约定好的,我帮你,你替我找到我同伴的尸骨。”
“现在,你已经做到了答应我的事情,我总不能食言。”魏照收回了手,他垂眸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岑姣,眸光轻闪,“不管怎么说,我总要和你一起走到最后一步。”
岑姣闻言嗤了一声,她抬手推开了魏照,而后有些晃悠悠地站起身,“魏照,我进来是要死在里面的,就算你跟进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魏照微微垂眼,睫毛遮挡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就算是这样,也要送你到最后,当时答应你的事情,才不算食言。”
岑姣回头看了魏照一眼,眸光流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视线,似乎是笑了一声,“好啊,那就当送我最后一程呗。”
岑姣不再看魏照,她看向面前的玉佛,没再说话。
魏照看着岑姣的背影,低声道,“玥姨同我说,想要绝天地通,需要到禁地中心去,那儿有岑祖相,岑祖相上,附着有山神,只要献上祭品,山神就会答应你的一切请求。”
“是。”岑姣走向玉佛,她微微低头,四下张望着,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只见岑姣蹲下身子,抱起了一块大石头,而后朝着面前的玉佛,重重扔了过去。
只听匡当一声,玉佛的莲座,碎了一道口子。
下一刻,地动山摇一般,岑姣同魏照的脚下,骤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将两人吞没。
等到两人消失在缝隙中,那口子又缓缓阖上了,地面轻轻上下翻涌着,像是人吃饱后的呼吸。
岑姣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惊慌,她抬手碰了碰胸口的玉鱼,下一刻,有风从下方涌起,将她同魏照两个人托举着,减缓了两人下坠的速度。
在魏照出现后,岑姣发现自己先前被抽离的力道也好,或是与蛟龙之间的感应也好,都渐渐恢复了正常。
那轻柔的风托着岑姣和魏照缓缓落在了深处。
两人抬头去望,都没有说话。
魏照是被震惊到失语。
而岑姣,却是因为熟悉而沉默。
面前的场景,她见过的,就在不久前,那些跪着的雕像,在他们左右一字排开,几乎看不到尽头。
岑姣抬脚跟了上去。
魏照回过神来,他跟在岑姣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侧的雕像。
那些雕像是没有脸的人形,皆是跪姿。
雕像周围,环绕着淡淡的蓝光,那些蓝色的流光四下穿梭着,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四周有树,有石,有水。
只是树叶多数是暗蓝色的,石头的形状怪异诡谲,似是凶兽恶鬼。
两侧的雕像,仿佛是在这样一片光怪陆离的地方圈出了一条小路,指引着岑姣和魏照,往更深处去。
那些流光四处乱窜着,偶尔有一两个,停在岑姣和魏照的身边,似是有生命一般。
这让魏照想起了人的魂魄,就好像这里,存着成千上万的魂魄,现在,因为有外人进来,所以它们好奇,靠近,观察。
岑姣抬手随手就捞住了一簇流光,那簇流光在岑姣手掌当中挣了挣,没挣脱开,动作变得有些僵硬,刚刚还是十分灵活的流光,被岑姣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僵硬的树干一般。
岑姣顿了顿,她松开手,流光直勾勾地落了下去。
只是还没落到地上,便哧溜一下,小鱼一般跑远了。
像是个顽皮的孩子。
岑姣见状,不由轻笑了一声。
这是这时候,笑声又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
魏照看向岑姣,在岑姣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视线温和,“你知道这些是什么?”
“知道。”岑姣道,“这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回到了岑人的地方,我身体里流着的血,让我知道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流光,是死去的人,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东西。”岑姣看着眼前小鱼一样游弋着的蓝色流光,她眸光暗了暗,“岑人,本该渡灵的。”
“就像梅山的前辈,像我师父,像桑寻那样,渡灵。”岑姣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笑了笑,有几分无奈,“难怪,梅山会留下与岑人有关的记载。”
“不光是需要岑人骨,更是因为,这渡灵的本事,本就是从岑人这儿学去的。”
岑姣声音微顿,她抬眸看向面前那簇流光,那一抹流光一直漂在岑姣不远处的地方,像是与她十分亲近。
岑姣不知道这一簇流光属于哪个已经离开她的人。
只是那簇流光接近她时,岑姣越发觉得心绪平静,她回头看了一眼魏照,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快到了。”
魏照原先并不知道岑姣所说的快到了是什么意思。
可是,当那棵被流光簇拥着的巨大青铜树出现在魏照眼前时,他便知道了岑姣所说的快到了是什么意思。
那棵青铜树太高了,高到抬头去看,也看不见尽头。
密密麻麻的蓝色流光盘踞在那棵青铜树上,这让这棵青铜树从远处看起来,有着蓝色的树冠。
魏照知道,是这儿了。
他该成为祭品的地方,该替岑姣结束这一切的地方,到了。
魏照抬脚,朝着青铜树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棵树,我好像见到过。”魏照道,他低声同岑姣说着,不想让岑姣察觉到自己的意图。
只是没往前走两步,腰间忽地一紧。
有人从后面抱住了魏照的腰。
魏照听到岑姣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其实,你并没有被蛊虫影响,是不是?”
魏照一愣,他不明白岑姣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
“魏照,我不是傻子,你看向我的那双眼睛,从未有过变化。”岑姣忽然笑了起来,笑靥让魏照转不开眼去,他张唇想要说什么,可是刚刚还在自己一步外的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前。
背上,微微有些暖。
是岑姣的脸贴在了魏照的背脊上,“所以,你去而复返,是为了替我去死吗?”
岑姣问道。
只是,岑姣似乎也并没有想着从魏照口中听到什么答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够了,魏照,你去而复返,的确帮到了我。”
“现在,送到这里,足够了。”
岑姣的话像是一张大网,攀上了魏照的心脏,他猛地反应了过来。
魏照下意识想要挣脱开岑姣,朝着青铜树的方向飞奔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身侧的流光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那些流光将魏照和岑姣包裹,像是海里的游鱼,成团,成片。
魏照有些惊慌地转身低头看向岑姣。
岑姣在笑,可是她胸口的位置,却是有大片的血弥漫开来。
魏照掌心微微一凉,岑姣将什么塞进了他的手中。
他想要抓住岑姣的手腕,伸出去的手却是落了个空。
他在向上,他离自己的姣姣越来越远。
直到眼前一黑。
魏照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115章 (作话有番外的内容和安排) -
魏照是在山野醒来的。
守在屋子里的人是个生面孔,见到魏照醒过来后,便急匆匆地往外跑去。
没等魏照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蔡宇杰便急匆匆地进了屋子。
不光是他,蔡宇杰后头,还跟着许承安。
蔡宇杰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在床边坐下,看着魏照,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总算醒了,阿照,你昏迷半个月了!许承安非说不用送你进医院,我真是……”
魏照抬了抬手,他看向许承安,目光直勾勾地,“姣姣呢?”
蔡宇杰的话微微一顿,他面上的神色转为担忧,看了一眼许承安后,又回头看向魏照,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我去给你弄点米粥,你们俩有什么话,好好说。”
蔡宇杰不大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可是前段时间,魏照忽然在落溪大峡谷里被人发现后,陆陆续续有几拨人来了山野,从那些人的反应看起来,大抵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
他对这些事情倒是不好奇。
只是……
蔡宇杰站起身,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阿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归人活着就有希望,你们好好说,有什么事儿别急。”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屋子。
蔡宇杰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魏照盯着许承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姣姣呢?”
许承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终于开口,“半个月前,你出现在落溪大峡谷时,被我们收押着的属于岑人的那些东西,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活性。”
魏照微微皱眉,他盯着许承安,没有打断他的话。
许承安继续道,“与此同时,被我们发现了的,岑人上下的地方,也都发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天翻地覆的变化?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许承安看向魏照,“你上去过,应该知道,岑人可以通过云梯上下,只是,在我们知晓的,可以出现云梯的地方,地形风景全部变掉了……”
许承安看着还想说些什么,可魏照却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这些,我问你,姣姣呢?”
许承安望着魏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以为你早该知道,岑姣已经死了。”
魏照想要扑过去抓住许承安的衣领,可是他躺了太久,猛地动作,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他伸出的手只能抓住许承安的衣摆,魏照低着头,他看到自己的手背青筋凸起,“你在骗我,是不是?”
许承安抬手按住了魏照的肩膀,他迫使人抬头看向自己,“不是我说的,是岑玥递来的信。”
魏照浑身猛地一滞,只是很快,他跟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你说玥姨?那现在,是不是还能回去?”
许承安知道魏照说的回去,是回到哪里去,他沉默地盯着魏照,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是,岑玥在信里说明了,从这之后,将不会再有岑人的消息,也不会再有新的岑人在下面出现。”
“岑玥说,岑人的新族长岑姣,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了岑祖。”
“她以血肉祭奠岑祖,以一身岑人的骨血安抚了山神。”许承安顿了顿,他看到自己的友人面色变得苍白难看,这让他有些说不下去,许承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魏照,岑玥让我告诉你,岑姣死后,你和她的共生缘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你不需要因为她的死感到愧疚。”
“那是岑姣自己的选择,与你……”
“闭嘴。”魏照咬着牙,他猛地推开了许承安。
“魏照,早在我第一次见你和岑姣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有些人,你从接触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许承安看着魏照,他声音微微有些严厉,“魏照,你想怎么样,我管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就算岑姣没死又怎么样?你上不去,她下不来。你不如当她是死了,难过两天,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蔡宇杰端着粥碗回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狼藉。
魏照有些颓然地躺在地上,嘴角还乌青着,而许承安靠着一旁的桌子站着,看起来脸上也有伤。
蔡宇杰给吓了一跳,“你们俩干吗呢?”将粥碗放下,蔡宇杰看向魏照,他抬手将人扶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魏照却是摆了摆手,“我没事,蔡哥,你让我静一静。”
这种时候,蔡宇杰也没有办法同魏照再说些什么。
*******
魏照醒来后,在山野里不见人,待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里,来来去去不少人,桑寻顾也,赵明焱陈玉生,就连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方可都赶来看魏照。
魏照谁也没见。
旁人倒还好,桑寻气得在山野里破口大骂,任谁拉都拉不住。
可任由桑寻怎么骂,魏照依旧是谁也不见。
好像岑姣走了,连带着魏照的魂也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现在这个魏照,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蔡宇杰虽也痛心魏照这样,可是想想,怎么不难过呢?
左右只要魏照不寻死,在山野这样待着就待着呗,反正魏照也有山野的股份,他在这儿待着,不寻死觅活,也是一种胜利。
这三个月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都是来看魏照的。
每次,蔡宇杰都是好声好气地同人解释一遍魏照现在的状况,又拍着胸脯保证,在山野,不说别的,至少不会饿着冷着他,既然人现在情绪低落,就让他自己待着,好好缓一缓,说不准过段时间,人就缓过来了呢。
只是,这次找上门来的人,仍旧是让蔡宇杰有些惊讶。
那是个小沙弥。
小和尚穿着灰色的僧袍,看起来有些怯生生地,抱着怀里的东西,东张西望着,看起来,有些拘谨。
蔡宇杰一开始以为是来玩儿的,可是看小和尚的表现,又不像是出来游玩的样子。
“小师傅,你有什么事儿吗?”见小和尚东张西望的,蔡宇杰主动开口询问。
小沙弥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他快步走了过来,看向蔡宇杰,“请问,这儿有一个叫魏照的先生吗?”
“找魏照的?”蔡宇杰有些讶然,他看着面前的小和尚,轻声细语地解释道,“魏照他遇到了一些事儿,这段时间来了不少人,他谁也不见。”
小沙弥脸上却是有些认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有关岑小姐留在我们庙里的长明灯。”
蔡宇杰心里咯登一下,小沙弥提到了岑姣。
而且看起来,并不像之前那些认识岑姣的人一样,知道岑姣出事儿了。
蔡宇杰让小沙弥等一等自己,去了魏照的房间。
魏照坐在床边,三个月没有搭理过自己,他的头发长了不少,胡子也长长了很多,乍一看,都叫人要认不出来。
“阿照,外头来了个小和尚。”蔡宇杰道。
魏照眼皮抬了抬,没动。
“他说,岑姣留在他那儿的长明灯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长明灯?
魏照坐直了身子,好像到这一刻,他才找到了自己的呼吸。
姣姣的长明灯,一直是点不燃的。
还能出什么问题呢?
魏照猛地站起身,险些有些站不稳。
蔡宇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见人要往外冲,伸手将人拉住,“先收拾一下,你现在这样,见客人,不好。”
胡子倒是好处理,只是半长的头发有些不好打理,
魏照随意拢了拢头发,便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找到了等在外面的小沙弥。
小沙弥见到魏照,先是一愣,而后才站起身,“魏先生。”
他险些有些不敢认,面前的人,瘦了很多,看起来,满脸的疲惫,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姣姣的长明灯,有什么问题?”魏照盯着面前的小沙弥,声音发紧。
蔡宇杰从后面赶过来的时候,魏照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又哭又笑的,给他吓了一跳。
小沙弥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蔡宇杰忙走了过去,“怎么了?”
魏照一脸的泪,可偏偏又在笑,看着像是疯了一样,他盯着蔡宇杰,“蔡哥,我得走了。”
蔡宇杰瞥见,魏照怀里抱着的箱子装着一盏油灯,油灯的火苗很小,轻轻跳动着。
******
魏照带着长明灯就去了梅山。
桑寻和顾也不在山上,是哑叔出来招呼的他。
哑叔见魏照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岑姣的长明灯,也愣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人。”
魏照原本以为哑叔要找的人是桑寻,谁料片刻后,是个看着七八岁的小孩子走了过来。
那小孩儿魏照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是从前见过的。
等小姑娘走到桌边,魏照才反应了过来,应该是桑南。
桑南之前到了关键的一截,进山闭关,现在出来了,她活了下来。
“咦,这是姣姣的长明灯。”桑南看着那长明灯,她没有看魏照,“姣姣的长明灯一直是点不燃的,怎么现在点燃了呢?”
魏照嗓子微微发紧,他盯着桑南,“照顾这些长明灯的小沙弥说,是半个月前,这盏灯自己忽然就亮了起来。”
桑南闻言唔了一声,她抬眼看向魏照,看起来对魏照不算热络,倒也没什么情绪,“你怎么看?”
“我在想,姣姣会不会没有死,不然长明灯怎么会亮呢?!”
桑南点了点头,“的确,死人的长明灯是不可能被点亮的。”
魏照闻言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眼眶通红,眼泪几乎即刻要滚落。
只是碍于在桑南和哑叔的面前,他深吸了几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
“魏照。”桑南孩子模样的时候,声音脆生生的,可是语气沉重,与这具小孩子的身体,十分不相符,“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姣姣就算没死,就算长明灯亮了,你也不见得能够再找到他。”
“绝天地通,岑人的那些东西消失,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想要……”
不等桑南将话说完,魏照便苦笑了一声,“我明白的,我不会让姣姣的心血白费。”
“只是,如果知道了姣姣还活着,我总算有了一个念想。”魏照小心翼翼地将长明灯收好,他抱着那个盒子,对着桑南和哑叔深深鞠了一躬,便下山去了。
哑叔想要喊住魏照。
桑南却是瞥了人一眼,哑叔登时噤声,只是等了一会儿,又有些不解,“姣姣如果还在上面,长明灯也该点不燃才是。”
现在长明灯点燃了,显然人正在与他们同一维度的世界。
桑南摆了摆手,“不知道是不是又重来一次,我这回看魏照这小子又不喜欢了,谁知道他能记得姣姣多久,要是连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都等不了,也不值当。”
哑叔抿了抿唇,他看着桑南,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什么。
只是两个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岑姣活着,还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姣姣现在在什么地方,至少,这是一件好事儿不是吗?
*******
自打魏照见了那个小和尚,离开了山野,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蔡宇杰偶尔会收到魏照的消息,听说他先是回了川都,花了一大笔钱,说是投资了一家花店。
只是人却又没有在川都待着,说是现在和许承安做着一样的事儿。
蔡宇杰有些担忧,那个许承安,他不熟,可是看起来,做的事情也很危险的样子。
前段时间,魏照回来过一趟,人看着有了些精神气,只是身上也多了不少伤。
没待两天,人就又走了。
蔡宇杰有些烦,这个魏照,简直就是半点交代都没有。
只是,看着魏照好歹能走出去了,蔡宇杰打心里也觉得开心。
事情总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魏照走后没两天,蔡宇杰便又头疼了起来,这两天,总有个山里打扮的小姑娘,背着人高的背篓来找魏照。
蔡宇杰和她好声好气地解释了,魏照来去不定,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可以联系到他。
小姑娘每次都乖巧地点头应下,只是第二天又同一时间找了过来。
一次两次的,蔡宇杰也有些头疼。
小姑娘应该是山里的孩子,说话时口音很重,只能简简单单地同蔡宇杰沟通两句,瘦瘦小小的一个,背着那样高背篓,蔡宇杰都看得头疼。
他和小姑娘几次三番地说好,如果联系上魏照,一定会告诉魏照她的事情。
小姑娘仍旧是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又准时准点地出现。
劝也劝不住,蔡宇杰索性每次都花钱收了小姑娘背篓里的野菜。
小姑娘更高兴了,每天来得更早了些,这一持续,就持续了小半个月。
这天蔡宇杰像往常一样,早早地等着小姑娘,他昨天去了镇上,给小姑娘买了些故事书,想着今天给人带回去。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过去半个月,每天比闹钟还准时的小姑娘。
魏照到山野的时候,正看到蔡宇杰没头苍蝇似得在山野外面来回乱转。
见到魏照,蔡宇杰忙迎了上去,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魏照。
魏照闻言也没有耽搁,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转身回了车上。
越野车上山,倒是耗费不了多久的时间。
只是蔡宇杰还要顾着店里,只能将小姑娘之前和他闲聊时画出来的地图交给了魏照。
只是那地图是简笔画,有些难以辨认,好在魏照对于这山里的几处村子,心里倒是有数,对照着手里的简笔地图,倒也大致有了个方向。
再往深处去,车子就用不上了,魏照下了车,徒步往深处去。
一路上,魏照倒是注意着周围的坑洞,细细搜寻过去,没见有小姑娘的痕迹。
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魏照略有些着急,他加快了搜寻的动作,得赶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村子,如果小姑娘今天当真出了门,那就得找更多的人手来搜山。
下午些的时候,魏照听到了远处有山歌传了过来。
他加快了步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是个背着背篓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镰刀,一边挖着野菜野果。
“诶——”魏照喊了一声。
小姑娘停下了动作,朝着魏照的方向看了过去。
“你是每天去山野的那个小姑娘吗?”魏照问。
小姑娘盯着魏照,一秒,两秒,忽地笑了起来,“我认得你,魏照哥哥。”
魏照盯着面前的人,微微一愣,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可看小姑娘的表现,半点不像是认错了人。
“魏照哥哥,你等等,今天姐姐和我一起出来了哩。”小姑娘的口音微微有些重,魏照还没有弄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前的小姑娘已经转身跑远了。
这儿,离魏照记忆里的一处山村不算远。
魏照索性抬脚跟了上去,天黑之前,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村子。
村里有炊烟升起,年迈的老人坐在村口,正低头择菜。
有些瘦的老黄狗趴在老人身边,听到脚步声,晃了晃尾巴,并没有站起来。
小姑娘几乎是跑进村子的。
“姐姐——”小姑娘连背篓都没来得及放下,“你看我找到谁了!”
“今天出门晚了,没去山野,反倒遇到魏照哥哥了勒。”
魏照的步子放缓了些,他停在了门口。
院子里,有个坐在木头轮椅上的女人,女人抬眸看着跑进来的小姑娘,笑眯眯的,头发长大了胸口,披散着,只别了一个蝴蝶形状的发卡。
咚咚。
咚咚咚。
魏照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他不敢再动,生怕再走一步,面前的人就会从梦里消失,他就会从这个美梦中醒来。
他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岑姣了。
就连梦里也见不到岑姣,饶是白日里表现得好像已经从岑姣的事情中走了出来,可实际上,每天夜里,魏照都难以入眠,思念像是蛛网,捆着他,不放过他。
可是,坐在那儿的女人,太瘦了,比起分别那日,瘦太多了。
魏照有些不确定,这真是梦吗?为什么自己的梦里,姣姣这样的瘦弱,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呢?
坐在木头轮椅上的人,视线越过面前的小姑娘看向了魏照。
岑姣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现在,呼吸都痛。
可是看到魏照,她仍旧是想笑,想要畅快地笑,又想要哭,痛痛快快地哭。
可是呼吸重一些,便牵扯得她身上到处在疼。
岑姣吸了吸鼻子,声音微微有些低,“怎么一段时间没见,都长出白头发了。”
魏照下意识抬手摸向鬓角。
白发已经长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了,他醒过来后,每一个星期,原本一头的黑发,就有一半发了白。
后来他开始做事——和许承安一样,接触着这些事情,魏照想着总要做这些事情,才有可能有一天,能够找回岑姣。
在外面做事,总要收拾自己,所以魏照隔一段时间会去补上黑色。
只是这回,他是临时的行程回山野,还没有来得及补色。
魏照本不在意,现在却有些后悔。
早知道,该补补色的,姣姣虽从没说过,但魏照知道,如果不是自己长得还算不错,姣姣一开始的态度,定是会更差的。
岑姣看着面前的人,见人半晌没有动作,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眶通红,已经落下泪来,她叹了一口气,又轻哼了一声。
“魏照,你……”
可是,还不等岑姣将话说完,面前的人便大步走了过来,原先是小步走,后来变成快跑。
熟悉的气息在一瞬间将岑姣笼罩。
环抱着岑姣的那双手颤抖着,魏照什么都没有问,他不在意为什么姣姣会死而复生,不在意姣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深山里。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他的姣姣,现在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好端端地在自己的怀里。
魏照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声音放轻放缓,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声音高一些,就让怀里瘦削苍白的人受伤。
“岑姣,谢谢你。”
岑姣感受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有些濡湿,她听到魏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姣姣,谢谢你愿意回来。”
——正文完——
第116章 番外一
番外一 旧事-
岑姣和魏照进入禁地后。
岑玥有些失神,就算从岑如霜口中得知,只有两个人一同进到禁地,便有一条生路。
那一刻,岑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外面的棺椁,还需要自己才能镇得住场子。
等情绪平稳,岑玥将所有的情绪摒去,她叮嘱岑如霜守在禁地外,自己则是去收拾眼下的残局。
姣姣从御蛟,到挖开所有的祭祀坑,再到进入禁地,中间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
大多数岑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岑姣究竟做了什么。
更多的人,还处在被御蛟之事惊艳后的茫然状态中。
挖开祭祀坑这事儿,是岑姣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快刀斩乱麻,以不允许被反驳的态势做出了决定。
挖一个,算不上什么。
可是全部挖了出来,祭品全都一把火烧了,这种事情,等岑人反应过来,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岑玥从禁地里走了出来,她要将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棺椁处理好。
只是刚刚从云团中走出来,岑玥便停下了步子,她抬眼看向面前紫色流光飘动的云团,那条银白色的蛟龙,在云团深处,若隐若现,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岑玥。
岑玥脚步微顿,她往前走了两步,仰头看向了面前的那头银白色蛟龙。
蛟龙身上,留存有姣姣的气息,是那头认岑姣为主的蛟龙。
岑玥盯着面前的银白蛟龙,略有些奇怪。
看起来,这头蛟龙似乎是在等岑玥,岑玥伸出手,想要轻轻去触碰银白蛟龙的脑袋,只是面前的那条蛟龙微微偏头,躲过了岑玥递过来的手。
岑玥略有些出神。
蛟龙性灵,面前的银白色蛟龙,看起来已经是成年许久了,最起码,也已经活了几百年。
岑玥盯着面前的蛟龙,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直到……
热气从外侧翻涌而来。
云团之中,蛟龙翻动身形,搅得流光熠熠。
雷声滚滚,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倾泻而来的。
守在禁地外的人,有些惊惶失措,“落雷了!”
岑玥深深望了面前的银白蛟龙一眼,而后转身,出了云团。
不等岑玥看清眼前的东西,扑面而来的,先是热浪。
她微微定神,看向前方——雷落在了棺椁之上,那一尊尊棺椁,成了一团团火焰。
有人慌乱地凑到了岑玥身边,满脸的惊惶,“这……这是……”
岑玥抬手摆了摆,示意无须说什么,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棺椁被火光一点一点地吞没,那火焰一点点地升高,沸腾,最终在岑玥眼眸中,炸了开来。
过了许久,岑玥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盯着面前的那些棺椁,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等火灭……”岑玥顿了顿,等火灭又能怎么样呢?
尸骨在这天火之中,化作灰烬,和棺木烧成的灰混在了一起,灰白黑色的灰烬纠缠在一起,任谁也分不清哪些是骨灰,哪些又不是了。
岑玥悠悠叹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身侧的人,低声道,“让人去宗祠等着,事已至此,算了吧。”
岑玥身边的人脸色纷繁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好。
岑玥等在那成片的火焰外,直到火焰燃尽,面前只剩风吹便散的灰烬,才抬脚,缓缓往外走。
只是,还没等岑玥走出去,便听到耳边轰隆隆的雷声来袭。
她有些许恍惚,心脏处,仿佛有一根线牵着,猛地绷紧,扯得岑玥心脏抽痛,就连站也有些站不稳。
岑玥膝头微微一软,她摔了下去,双臂撑在地上,才没让人一整个栽在地上。
饶是如此,耳边的雷声依旧一声接着一声,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
云梯之上,很少落雨。
上一次落雨,是岑玥的母亲去世时,那是微微细雨,算是送岑玥的母亲,这位老族长一程。
可这次的雨,却像是要将岑人的地盘整个淹没一般。
大得闻所未闻,从未见过一般。
岑韶容冒雨找了过来,她将岑玥扶了起来,看着岑玥苍白如纸的脸,嗫嚅许久,仍旧是问出了想问的问题,“姣姣呢?”
岑玥没答,可是她的脸色却是回答了一切。
岑韶容的视线越过岑玥,看向后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吸了一口气道,“先回去吧。”岑韶容低声道,“这样大的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怕是所有通道都要关上了。”
这一场雨,下了整整三天。
岑人生活的地方,湿漉漉的,积存着汪汪水塘。
雨停那天,岑玥终于出了屋子。
这三天,岑人心中都在打鼓,新族长刚刚当了不过一天,就进了禁地,不见了踪迹,离开前,还挖了所有祖宗的坟,祖宗的棺材尸骨,也在天火之下付诸一炬。
再加上这连绵不绝,像是要将天淹了的雨。
岑人个个都是心头惴惴,不安极了,仿佛有一把铡刀,悬在他们的头顶,随时可能落下来,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一般。
新族长没了消息,众人自然希望岑玥可以站出来,定一定众人的心。
可偏偏,岑玥从禁地出来后,只见了几个人,便闭门谁也不见。
一天还能等。
第二天的时候,多数人都按捺不住了,至于第三天的时候,更是有人想要闯进岑玥的房间,将人拉出来,想要给大伙儿一颗定心丸吃一吃。
还是岑韶容拦住了众人。
岑韶容虽说很多年都没在上面了,可是当年,活井却是由她所掌控的,活井是个厉害的宝物,众人还是要给岑韶容一点面子。
好在,第三天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雨停后,岑玥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白衣,不着粉黛,看着有些憔悴也有些许悲伤。
也有一部分岑人回过神来,虽说上面几乎不下雨,却也有过下雨的时候。
譬如老族长去世的时候,又譬如,老族长的前一任族长去世的时候。
只是从前的雨,是微风细雨,缠绵个一天半天也就停了。
这次,却是滂沱大雨,下足了三天。
岑玥看向面前众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回禁地一趟——”
只是话未说完,看起来同样有些憔悴的岑如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她面前,“禁地没了。”
禁地没了?
什么叫禁地没了?
分明没有什么动静,为什么存在了这么多年的禁地会没了呢?
岑玥微微闭了闭眼,只是看起来,她的情绪不再像三天前那样,起伏明显。
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眸中,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她看向岑如霜,轻声答了一句知道了。
除了她,在场的人里没有人说话。
禁地没了。
而新族长岑姣进入禁地后,就再没有别的音讯,且大雨下了三天。
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只指向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岑姣死在了禁地里。
而那场几乎要淹没所有的大雨也有了解释,岑姣可以御蛟,她死后,蛟龙悲泣,自然会有这样大的雨。
岑玥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她转身去了祭坛。
下了三天的雨,祭台高台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可是岑玥走近时,仍旧闻到了铁锈一样的味道。
那是血迹经年累积后留下的味道,就算这三天里被大雨冲刷,也依旧冲不掉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岑玥抬脚,一步一步踏上了阶梯,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岑玥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是在那些没什么特殊能力的岑人群中生活的。
直到她十来岁,才被母亲接回了身边。
两方岑人一同生活在上方,可是两方人的生活方式天差地别。
岑玥在那群淳朴,自耕自牧养活自己的人群中长大,却又回到了寻找祭品,献祭给山神岑祖的人群中。
她仿佛被割裂开来,一半的她想要对抗自己的母亲,另一半的她却又不得不听她母亲的话,去做岑玥不想做的事情。
岑玥的母亲常常教导岑玥,她的使命,是要保护好所有的岑人。
或许是看出了岑玥的纠结,岑玥的母亲告诉岑玥,岑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留着不一般血液的岑人,注定要背负起更重的责任。
“阿玥,我们的祖先遭遇背叛,被驱赶至此,我从未想过,能够带领他们回到地面上去,可是至少,在我活着,在你活着的时候,要护岑人无虞。”
警示从那时就已经出现了。
这是注定的事情,岑人的力量,来源于岑祖,可是距离岑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成千上万年,岑祖的力量越来越弱,能够独当一面的岑人也越来越少,可偏偏,岑人的血肉,对于其他人而言,依旧是宝物一样的存在。
不说其他异人,就是普通人,随着时间的迭代,总有一天,岑人会迎来自己的灭顶之灾。
所以,岑玥从回到自己母亲身边后,便想要找到一个能够护住岑人,一劳永逸的法子。
她的确有了眉目,既然岑人如今在上面生活得好好的,只要彻底绝了上下之间的往来,不就不会有人能够找到岑人了吗?随着时间流逝,岑人的事情也会渐渐淡去,直到她死后的不知多少年,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过岑人一族,至此,岑人便彻底安全了。
只是,绝天地通,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呢?
岑人想要在两地之间来往,需要有着岑祖力量的血液与大山相容,那血液可以唤来云梯,云梯连通两边。
虽说如今,岑祖的力量越发稀薄,可是能够唤出云梯的人却也不算是少数。
在岑玥着手寻找线索的十来年里,倒是有不少岑人上上下下。
岑玥起初,是在上面寻找线索,云梯之上,地方很大,有山有水,就算是岑玥,走遍岑人的每一处地方,也花了很多年。
她隐约察觉,绝天地通的方法,在禁地。
可是禁地外,有着禁制,虽然族志上留有揭开禁制的法子,可是岑玥去试过,没什么用处。
那便是没有到时候。
禁地没有到被打开的时候。
云梯之上,岑玥有些找不到法子了,她决定下去一趟。
只是,岑玥刚刚下去没多久,就在山林之中,遇到了一个男人。
岑玥发现,那个男人所在的团体,似乎是在山中寻找着什么。
岑人来往上下的通道,都是在这山里,现在,岑玥在这深山无人区遇到人,自然觉得奇怪,她偷偷躲在暗处,观察了那群人很久。
很快,岑玥就发现,自己最先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在团队里,似乎地位有些怪。
别的人看起来很是尊敬他,却又暗地里似乎在提防着她。
岑玥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想过要管什么闲事,她观察了那个团体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们的确是在寻找岑人的下落,便打算制造些动静,将这些人吓走。
在这山林之中,寻来一些猛兽毒蛇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是岑玥准备动手的前一晚,她暂住的山洞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男人看起来有些拘谨,也有些许不安,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子,岑玥从未看过那样明亮的眼睛。
“我发现你好几天了——”男人开口道,他站在山洞口,盯着面前的岑玥,声音微微发紧,“别担心,其他人不知道你的存在,你……”
岑向辰的视线环顾山洞,山洞里并没有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显然,这个偷偷观察了他们好几天的女人并不是山民,而且,从女人的打扮和长相来看,她绝不会是山民。
岑向辰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刚还站在几步外的人便瞬移到了自己面前。
他微微后仰,下意识举起双手,片刻后,岑向辰才意识到,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咽喉上。
岑向辰咽了一口口水,他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他们今天要往这边迁移营地,你在这里,很有可能会被发现的。”
那是岑玥同岑向辰的初见——岑玥绑了岑向辰。
她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男人,只能将人先绑走了。
岑玥刚刚下来,没两天便又带着男人上去了。
很少有普通人被带上岑人的地盘。
一般被带上去的人,都是祭品,只是这些年,祭品越发难寻了,岑玥轻轻松松就带回来一个,着实让知晓的岑人感慨了一番。
岑向辰被关了起来。
岑玥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男人看起来不惊慌也不害怕,甚至还转头安慰岑玥,他让岑玥不需要担心,他不会想着逃跑,而那群和他在一起的人,也并不知道岑玥的存在。
因为觉得岑向辰奇怪,所以岑玥同他的接触多了起来。
她从岑向辰口中,知道了很多地上的事情,起初,岑玥还总是板着一张脸,装作一副严肃极了的样子,可是很快,她便露出了一丝小姑娘的情态,听岑向辰说到好玩的地方,会眨着一双大眼睛,弯着眉笑。
两人熟络了起来,岑玥也知道了,岑向辰一直在研究的,并不是岑人,而是在寻找那些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
直到那时,岑向辰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儿我看着不像是深山里,倒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岑玥没有回答岑向辰的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让岑玥开始考虑要怎么处理岑向辰这个人。
只是这件事显然不是能够简单解决的,岑玥有些后悔,之前自己没有想清楚,就将人带了回来。
一个被带上来的普通人,是绝不可能被放走的,可是要让他成为祭品吗?
岑玥没什么好的主意。
她只能把岑向辰带在身边,那段时间,岑人中逃到下面去的人数骤增,岑向辰跟在岑玥身边,竟是也帮她解决了一些问题。
感情的产生自然而然。
或许,对于岑向辰而言,在那个星光闪烁的夜里,他见到树丛中若隐若现的岑玥时,就已经丢了一颗心。
与普通人在一起的岑人有,可是,像岑玥这种,几乎已经是默认的下一任族长的,留有岑祖血脉的人,却是从没有与普通人通婚过。
岑玥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她的性格,倒也不是会不告而别,搞什么私奔的性子。
索性找到了当时的族长,也就是岑玥的母亲,她将自己对岑向辰的感情告诉了母亲。
不出岑玥所料,自己的母亲第一反应是发怒,只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她只让岑玥第二天将岑向辰带来让她瞧一瞧。
岑玥倒是有些警惕,可她的母亲却是冷笑着看向她,“你当我是什么小人,会骗你将人带过来然后杀了吗?”
岑玥垂眼,她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出乎岑玥所料,第二天,自己的母亲见过岑向辰后,竟是立刻就转变了态度。
她同意了岑玥和岑向辰的事情。
那时候,岑玥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有这样的态度转变。
直到后来,她与岑向辰告慰先祖,算是结为夫妻,岑玥才渐渐明白过来。
在她生下岑姣后,噩梦便夜夜寻来。
她每晚都会梦见自己的女儿,被吊在祭台上,成为山神岑祖的祭品。
岑玥直到这时才知道,这不是什么毫无由来的噩梦,而是她窥见的一线未来。
她的女儿,在未来的某一日,会死在祭台上。
很奇怪,分明刚生下岑姣没多久,岑玥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分给了她大半,这世上,没有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可以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灭亡的终点。
之后的事情,便是遇到魏照,发现魏照与岑姣的性命纠缠。
从那时起,岑玥就想着要怎么让岑姣与岑人的事情分离。
魏照跟着他们在上面待了一段时间,大约有小半年,当岑玥确信魏照和岑姣的性命纠缠在一起后,她才让人将魏照送了下去。
在魏照离开前,岑玥在魏照身上下了一只蛊,这让魏照忘记了这半年来的事情,却又能保证,当他再一次遇到岑姣时,会不受控地爱上岑姣,愿意为了岑姣牺牲自己。
接下去,就是要将岑姣送离。
因为岑玥发现,自己的母亲似乎更属意岑姣成为新的族长,岑玥并不确定,有没有成为祭品的族长,但她直觉,姣姣必须离开岑人的地盘,越远越好。
送岑姣离开,岑向辰是最好的人选。
他是岑姣的父亲,同岑玥一样,深爱着岑姣,为了岑姣,就算献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在岑向辰离开前,岑玥替他占过一卦,是死卦。
岑玥几乎要崩溃,反倒是岑向辰比她要冷静些,他大概猜到了是谁会对自己下手。
那个在他遇到岑玥前,一直给他们家提供资金支持的赵叔。
可是那反而是对岑姣最好的选择。
赵侍熊一直对岑人充满好奇,如果遇见岑姣,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这保证了姣姣可以好端端地长大,如果等姣姣长大后,赵侍熊想要动手,那至少,能够磨炼一下姣姣,这会让自己的女儿不至于一点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岑向辰和岑玥算了很多,他们占过很多卦,卦象上,看不到太远,但至少可以确认,岑姣下去之后,能够好端端地活到成年。
而岑玥,则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绝天地通的方法。
岑玥停在了祭台中央,思绪回笼。
岑向辰同她告别那天,没有哭,他只是抱着岑姣,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岑玥。
他告诉岑玥,他会铺垫好一切,让岑姣就算是跟着赵侍熊,也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
他让岑玥不要哭,更是告诉岑玥,两人相识相伴的这六年,对于他而言,足够了。
只是很可惜。
可惜命运的作弄,他们并不能相守,可是为了他们的女儿,就算不能相守又如何。
岑玥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挖了出来,她跪在了祭台中央,半垂着头。
“对不起。”她声音喃喃,“姣姣她自己选择了那一条路,我拦不住,向辰,我拦不住。”
她拦不住,也不能代替岑姣去成为祭品。
因为从一开始,被岑祖,被山神看中的,就是她的女儿。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骤然刮起。
岑玥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向了原先禁地的方向。
原先的禁地,总是泛红,映衬着周围的空气也泛红。
可是现在,却是淡淡的蓝。
岑玥盯着那片蓝,略有些出神。
“玥姐!”是岑如霜飞奔了过来。
岑玥缓缓回头去看。
她看到岑如霜怀里抱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石板。
岑玥认出了那块石板,那是先前在陈郡的石板。
岑如霜停在了岑玥面前,她大口喘着气,抬手将石板递向岑玥。
“玥姐,以前的时候,在石板面前许愿的人,名字会出现在石板上。”岑如霜看向岑玥,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在之前,这块石板一直在我身边,我确定,上面绝对没有姣姣的名字。”
“可是刚刚,姣姣的名字出现了。”岑如霜抬眼看向岑玥,她一字一顿,认真极了,“姣姣绝对没有死,因为这块石板,不同死人做交易。”
第117章 番外二 长生树-
流光贯胸而过时,岑姣没觉得有什么疼的。
她往下坠,魏照往上。
魏照严厉的惊惶失措,痛苦不安竟数被岑姣收入眼底。
对着魏照,岑姣想要笑一笑,可是身上的力气似乎被周身的流光抽走了,她就连动一动唇也变得十分困难。
太累了。
岑姣想,她整个人后仰,却又叫那团流光拖住。
她的思绪往黑暗中落,可还没有被黑暗完全包裹情绪,便又被什么拉扯着朝着光亮的方向去。
烦人。
岑姣啧了一声,死也不让人死个痛快。
周身的浅蓝色流光不知是不是被她胸口飞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半截红色,半截蓝色,看着有几分怪异。
岑姣就在这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里,被那些流光拖拽着坠入了最深处。
黑暗,幽蓝纷纷褪去,只剩一片雾霭茫茫的白色。
岑姣双臂张开平躺在地上。
一秒,两秒……
或许是过去了两三分钟,躺在那儿的人终于晃悠悠地坐直了身子。
岑姣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地低头去看胸口的位置。
血看着已经止住了,只是衣服前胸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染,看着有些骇人。
岑姣盯着自己的伤口一会儿,有些想笑,她是当真有些想不明白老祖宗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在云团中与银白蛟龙共感的时候,岑姣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那位老祖宗,对于绝天地通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乐于见到这件事情的发生……
更有可能,绝天地通这件事情,本就是那位老祖宗一手安排的。
不然凭什么在岑人的力量逐渐衰减的情况下,她岑姣偏就不一般,不光能够御兽,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御蛟呢?
岑姣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幸运之子,是颓势下的异类。
所有的不寻常,一定都是有迹可循,是旁人的机关算尽。
被人当作棋子的感觉,不好受,岑姣也不喜欢。
只可惜,面对执棋的人,岑姣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捂着胸口的位置缓缓站了起来,抬眼去看,是苍茫的白色。
玉制的佛头随意丢在地上,堆在两侧,杂乱无章。
岑姣走动时,心口的位置扯得微微有些疼,她感觉自己应该是死了,没有人能够在心口被贯穿后,还能好端端地站起来,除了有些疼以外,没有半点不妥。
起初两步还有些趔趄。
到后面,岑姣便已经松开了手,她抬脚,快步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两边的佛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到后面,那些佛头东倒西歪的,眼睛却又纷纷看向岑姣,无端平添几分诡谲。
岑姣的手垂在身侧,她看向了视野尽头。
那是一棵白色的树,虽是白色,可岑姣却又觉得,那该是青铜铸成的树,树干枝条上,该有着青铜的疮疤。
岑姣停下了步子,在那棵白色的树下,有一个人坐着。
是个女人,披着长发,不着粉黛,穿着麻布的裙衫,光脚踩在地上。
可是岑姣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分明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遮挡,可是岑姣就是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
女人坐在树下,她左手握着一块木头,右手捏着一把刻刀。
随着她的动作,木屑飞舞。分明没有风,可那些木屑却像是翩跹的蝴蝶,飘在半空,围绕在女人的身边。
岑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她看着那个女人,没有说话。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也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人,可是偏偏岑姣心里对女人的身份有了肯定的答案。
岑人的一切来源于岑祖。
没有人知道岑祖来自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她一身的本事从何而来,甚至于连岑祖的死亡,都显得奇怪又瑰丽。
传言里,岑祖陨落那日,山河移转,沧海桑田。
这样一个人,一个能够影响岑人那么多年的一个人,当真会那样死去吗?
岑姣不确定。
她盯着面前的人,略有些出神,或许当年,岑祖的确死去了,可死去的只是那一具□□。
女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雕,她朝着岑姣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的脸上有五官,可那五官上方,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岑姣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
“过来。”女人开口道。
她的声音有些空灵,仿佛是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岑姣的耳朵里,那声音让她一个激灵,浑身的寒毛都随之竖起。
岑姣抬脚,往树下走了两步,只是刚刚走出去,便又下意识回头去看。
在她身后,那片白色苍茫被染成了红色。
那红色,是鲜血的颜色。
岑姣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她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掌一直在淌血——即便没有伤口。
树下的女人,似乎也移转视线,看向了岑姣垂在身侧的手。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岑姣面前。
像是山脉之间的轻风冲着岑姣的面庞吹来,岑人生来便与土地亲近,所以那微凉的风并不让岑姣觉得奇怪,反倒让她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只见女人停在了岑姣半步外的地方,她抬头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在寻摸些什么。
只见她抬手,从头顶的枝干上摘下了什么。
岑姣看向女人的手掌,那像是树上长出的果实,又像是一团泥土或是一朵云。
总归,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女人的手掌里,被她捏圆搓扁,像是一块橡皮泥一样。
“抬手。”女人道。
岑姣下意识照做,掌心微微有些凉。
女人将那东西按在了岑姣的手掌上。而那向下淌落的血,也渐渐止住了。
女人仍旧没有停下动作,她捏了捏手里的那一团东西,伸手伸向岑姣心口的位置。
凉意顺着岑姣的心口传遍她的全身,这让她身上的疼痛褪去,只剩冰冰凉凉的感觉,非但没什么不适的地方,还让人感到格外舒适。
岑姣无端想起了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
女娲用泥土捏出一个又一个的人来——岑姣眼眸轻颤,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嗓子发紧有些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就和女娲造人一样,她正在用这树上长出的东西,修补岑姣身上的伤口。
“你……”岑姣开口,可说出一个你字,却又半晌不知道该问什么。
女人垂眸在岑姣身上缝缝补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腰,坐回了树下。
风吹过,吹得女人的头发轻晃。
而岑姣的话,终于被风送到了女人耳边,“你是岑祖?”
女人抬头看向岑姣,她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坐下吧。”岑祖道。
岑姣胸膛之中,仿佛有什么在不受控地膨胀着。
她是已经死了吗?岑姣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她一定是已经死了吧,所以才能在这一片虚无中,见到千万年前的岑祖。
岑姣想明白这件事后,心口仿佛有一股气堵着,让她的咽喉鼻翼变得酸涩,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一般。
她吸了吸鼻子,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我要做的事情,你都已经做到了。”岑祖道,她看着岑姣,眉目舒展,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道,“你死后,血肉补天,天的缺口被补上了,岑人自然也就安全了。”
血肉补天!
这四个字在岑姣的脑袋里叫嚣着,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梅山上的奇石,师父曾经半真半假地同她说,那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
可是奇石消失,接替奇石镇山的,是岑人的白骨。
而现在,她死了后,绝天地通。
所谓的绝天地通,根本不是抹除所有连接上下的通道,而是她的肉身,将天地之间的缺口全部补上了。
是,女娲补天是真。
只是女娲或许只是一个代称,补天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娲。
“为什么是我?”岑姣仍旧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她盯着眼前的人,一口气堵在心口,险些提不上来,“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岑祖仿佛听到了什么令她疑惑的问题,她重复了一遍岑姣的话,顿了顿,才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岑姣,这是你的命数。”
“你出生了,那么这个人就必然是你。”岑祖道,她看向岑姣,目光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别的情绪,“岑姣,你怪不了任何人,我给了你本不该属于你的力量,你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岑姣哈了一声。
“可你们谁问过我了?”岑姣腾一下站起了身,她盯着岑祖,一字一顿,丝毫不曾遮掩语气中的厌恶憎恨,“你们谁问过我了?我想要这样的能力吗?强加给我的东西,反倒成了我的责任?”
岑祖并没有因为岑姣的质问而产生什么别的情绪,她只是有些悲悯地望着岑姣。
岑姣在那样的视线中站着,所有的情绪烟消云散。
现在,已经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她还活着,自然要让面前的人给自己一个答案,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搏一搏。
可是,岑祖说明了,她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再去追究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岑姣深吸一口气,而后扑通一声坐了下去,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你说我已经死了,那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岑人死后,魂魄不散。”岑祖道,她上下打量着岑姣,“岑人魂魄入阴魂殿之前,总是要来见一见我的。”
岑姣眸光闪了闪,她没有再说话,盘腿坐在地上略有些出神。
魂魄入阴魂殿后,会怎么样呢?她的思维,感知还会存在吗?阴魂殿于她而言,会是囚笼吗?
这些问题,搅得岑姣鼻翼发酸。
而岑祖似乎也看出了岑姣的担忧,她低声道,“不用太担心,天地相绝,阴魂殿很快就会消散,你也好,已经死去的岑人也好,魂魄都会消散。”
岑姣抬眸看向了岑祖,她明白了些什么。
绝天地通,不光是为了保护活着的岑人,更是要解放从前的,已经死去多时的岑人。
岑姣不敢细想,如果是她清醒地被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什么也做不了,相当于囚禁,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岑祖看着岑姣,她也许久不曾与其他人,相处这么久的时间了。
她看着岑姣,从很久很久以前——
就算到了现在,岑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从她记事起,似乎已经与山脉,与山兽相通,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山兽替自己做事,那时候,世间还存在许多异兽。
岑祖起先,并不算显眼。
毕竟那时候,部落割据,部落之中,异人不少。
一个独行的岑祖,算不上什么。
只是很快,一个强大异人的出现就引起了各部落的注意,岑人在很短的时间里数量激增。
“那些岑人,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呢?”岑姣问。
“那些,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我的一截骨头,埋进活井,不出三月,就能长出一个人来。”
活井。
岑姣想起了岑韶容守着的那口肉井,她有些想像不出,那口井竟是有这样的力量。
“只是那□□井,早就消失不见了。”岑祖顿了顿,她摇了摇头。
岑姣虽看不清岑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或许岑祖脸上满是无奈。
“岑人的力量注定渐渐消失。”岑祖道,“只是,当我明白过来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去为了后世,寻求一个稳妥的未来。”岑祖轻轻叹了一口气,“山河移转,于我而言,所有的岑人都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血肉所化,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也希望,痛苦的人可以解脱。”
只是,等了很久,岑祖才等到合适的人,合适的时机。
从前,有合适的人,时机却不合适,那时候,岑人的力量衰减不算明显,而岑祖也尚且背负得住阴魂殿的怨恨与不满。
现在,也许不是合适的时机,可于所有人而言,是最好的时机。
阴魂殿那些不灭的魂魄,无数个日夜的囚禁,让他们原先对岑祖的信仰臣服,变成了憎恨埋怨。
每一份恨意都压在岑祖的身上,倘若有一天,她承受不住这份怨恨,具体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但那大体不会是什么好事。
寻常普通人的怨愤死后化灵,尚且会惹起纷乱。
更何况是岑人死后的怨愤,经年累积,倘若有一天,岑祖再背负不住这份怨恨,那将会是滔天大祸。
岑姣盘腿坐在岑祖身边,她叹了一口气。
算了,岑姣想。
她认命了。
事已至此,那就算了,总归自己解决了很大的麻烦,算下来,自己是赚的不是吗?
岑姣微微侧头,看向了身后的白色大树。
那白色的大树竟是染上了淡淡的绿色。
直到整个树根都被染上绿色,岑姣才反应过来,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了,丝毫没有变化。
岑姣看向低头摆弄木雕的岑祖,“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岑祖这才抬眸看向岑姣。
这一回,岑姣看清了岑祖的面容,是个长相清冷的女人。
岑祖盯着岑姣,她眉尾微挑,眼眸中,眸光闪烁。
岑祖没有说话,只是落在岑姣身上的视线,缓缓后移,落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在看清身后的大树树根被染上绿色后,岑祖的脸上,微微有些愣住。
她缓缓起身,停在了树干前。
只见岑祖抬手,按在了树干上。
岑姣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直觉同自己有关。
岑祖忽地回头看向岑姣,“将手给我。”
岑姣虽不明白岑祖的意思,却是照做了。
岑祖猛地抬手攥住了岑姣的手腕。
岑姣面色微变,握住她手腕的那双手,力道极大,握得岑姣疑心自己的腕骨要被捏碎了。
她嘶了一声,看向岑祖,“怎么了?”
岑祖抬眸盯着岑姣,过了好一会儿,面上似笑非笑,盯着岑姣的视线微微闪烁,“你没死?”
岑姣一愣。
她盯着岑祖,有些疑惑,“我没死?”
紧接着,岑姣心中又是一紧,“如果我没死,是不是绝天地通的计划失败了?”
岑祖的面色微冷,她盯着岑姣,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岑祖才缓缓摇了摇头,“我能够感受到,缺口正在被填补。”
“天地之间的缺口,正在被堵上。”岑祖看着岑姣,略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向身后渐渐染绿的高树。
“岑姣,你同什么人,烙印过吗?”
“烙印?”岑姣愣了愣,她有些晃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在余唐的事情,那时候,未免她在肖舒城的魂魄那儿遭遇危险,她曾和魏照缔结烙印,建立了联系。
当时,滴有他们二人血液的桃木小人,现在应该仍旧封在盒子里,由桑寻保存着。
岑姣的呼吸声重了些,她看着岑祖,轻轻点了点头,“有过。”
岑祖闻言眸光闪烁,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人待得太久了,竟是没有分得出你是半人还是游魂。”
“只有活人到了此处,长生树才会变绿。”岑祖转头看向那绿了一半的高树,她声音悠悠地,“岑姣,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岑姣微微一愣,她有些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能愣愣地盯着岑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我能离开吗?如果我离开,会有什么影响吗?”
岑祖没有回答岑姣的问题,她转头看向岑姣,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岑姣,或许死去的人,会更轻松一些。”
第118章 番外三-
“死人或许更轻松?”岑姣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岑祖的问题,她盯着面前的人,片刻后,忽然有些了然。
岑姣一死,能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她的血肉骨头会逐渐填补上下之间的通路,以保岑人之后的安全。
二是岑姣能解放阴魂殿里被困了上万年之久的魂魄。
如果她没死呢?
如果岑姣好端端地从这儿离开了,那么要怎么才能填补上下之间的通路,又要怎么让阴魂殿的那些人解脱呢?
岑姣的呼吸微滞,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脸色些微有些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岑姣才吐出一口气,声音发紧,“如果我想要活着离开,需要做些什么?”
需要做些什么?
无非剔骨放血,再以魂魄渡灵——
岑祖往前走了半步,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了岑姣的眉心。
岑姣嘶了一声,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后退躲开。
眉心的刺痛一阵一阵地,朝着她周身蔓延,起初倒也还能忍受,只是很快,那疼痛像是从血管里在往外涌,一阵一阵地,惹得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再然后,疼痛往心口处弥漫。
岑姣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盯着面前的女人,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然是大汗淋漓,发白的唇边有鲜血溢出。
在岑祖收回手的瞬间,岑姣的力气仿佛也被尽数抽走,她再也支撑不住,栽倒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岑姣伸手撑在身侧,勉强稳住了身形。
岑姣能够感受到岑祖略有些悲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咽了一口口水,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如果你想要活着离开,要遭受比这艰难数倍的痛苦。”岑祖的声音顿了顿,她望着岑姣,声音略有些悠长,“刚刚那一点,不过是九牛一毛,岑姣,你当真能够承受得住吗?”
岑祖声音落下的瞬间,她抬手缓缓推向岑姣的脑袋,她眼眸中的悲悯神色愈发浓厚了,“岑姣,刚刚的痛苦于你而言,已经难以忍受了。”
岑姣咳嗽了一声,她撑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只是她仍旧是缓缓站起身,岑姣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鲜红的血将发白的唇染红,显得有几分艳丽。
“总要试试。”岑姣开口道,她看着岑祖,声音虽轻,却又无比坚定,“受不了了再死,总好过临死那一刻后悔。”
******
想要活着离开这里,需要岑姣剥离出一部分血肉。
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天方夜谭,是痴人说梦,可是对于岑人而言,只要能够忍受那莫大的痛苦,那么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实现。
想要剥离出一部分血肉,需要将全身的骨肉泡软。
这一步,倒也不算疼,在岑祖准备出来的那口井里,岑姣有些忘记了自己究竟泡了多久。
只知道砖缝之间,从无到有长出了苔藓。
时间久了,岑姣觉得自己是从这水里生长出来的女鬼,湿漉漉的,几步开外的地方,就已经弥漫着一股水汽。
疼倒是不疼,就是骨缝之间,都是刺骨的冷。
像是将淬火的东西猛地置入冰窖之中,滋滋往外冒着凉意。只是这样还不够,还要加更多的冰,潮湿与寒意几乎将岑姣浸透了。
可这,也仅仅是开始。
泡过水后,人会被吊起,就吊在那棵绿了半截的大树上,在这个地方,没有阳光也没有风,可被吊在枝干上,岑姣仍旧觉得自己被吹得没了半条命。
只是她越虚弱,面前的那棵长生树,便多了一截绿意。
听岑祖说,只要这棵树绿到顶,那么事情就成了七八成。
岑姣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只是相应地,那棵岑祖口中的长生树,一天绿过一天。
因为身体上的虚弱,岑姣有些没有办法仔细计算时间的流逝。
她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等到那天岑祖将她从树上放下来时,岑姣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平躺在树下,有些倦怠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高树,那绿已经蔓延至树冠,在这白色苍茫中,这抹绿,成了最抓眼的存在。
岑姣盯着那抹绿好一会儿,才转眸看向身侧的岑祖。
岑祖盘腿在岑姣身侧坐下,面前的人瘦了很多,脸上没什么血色,这让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岑姣比岑祖预想得更能坚持。
在水里泡着的那段时间,比起生理上的痛苦更令人难以承受。
岑姣必须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被剥离,她清楚地感知着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当昏迷的时间变长,清醒的时间变短后。
人的心气儿也会随之被一点点地磨灭,岑祖本以为岑姣撑不下去的,没想到,面前的人和最初那天比起来,没有半点不同,至多看着憔悴了许多。
只是,现在开始,岑姣才真正意义上的要去忍受身体上的疼痛。
经过这些天的浸泡,岑祖手里的刀划过岑姣皮肤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半点阻碍。
岑姣是清醒着的,她垂眸去看自己的腿。
一道狭长的伤口随着岑祖的动作出现——没有血涌出来。
伤口处的皮肉微微外翻,近乎透明,若是只看伤口处,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属于人的皮肉。
疼痛也并非一开始就感受到的。
起初,只是微微地痒和麻,像是有什么在伤口处舞蹈一样。
再之后,才是细细密密地疼。
只是那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岑姣这些年,受过不少伤,这点疼于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值得一说的事情。
直到——
直到岑祖手中的匕首微顿。
岑祖也好,岑姣也好,同时感受到匕首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被泡了这么多天又吊了这么多天,岑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许转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匕首撞上的是什么。
那是她的骨头。
是一截坚硬的小腿骨。
岑姣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骨肉被一点点地分离。
她平躺着,没有再看。
耳边,只有滋啦滋啦的声音。
岑姣看着上方,脑子里忽然闪过庖丁解牛这四个字。
滋啦——
有什么贴着她的皮肉轻轻一划。
那依附在骨头上的皮肉就被轻而易举地分离。
滋啦滋啦。
疼痛终于将岑姣一整个吞没,犹如忽然涨起的潮水。
岑姣疼得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尖,不让自己喊出【不然杀了我吧。】【我不干了。】诸如此类的话。
到最后的时候,岑姣感受到岑祖抬手在她腿上重重一按。
那是没有办法描述的疼,岑姣感觉有腥咸味在她口腔中弥漫开来,魂魄仿佛置身于无尽的白中,那白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直至吞没岑姣的整个世界。
死了算了。
岑姣想,果然,想要活着,比死要艰难,要痛苦百倍。
只是好在,这也是最后了。
岑祖往岑姣口中塞了个什么东西,岑姣泛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好像随时会死去的人,在这时,被注入了一线生机。
岑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岑祖坐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听到呼吸声变重,抬眼朝着岑姣看了过来,“你醒了。”
“还要做些什么?”岑姣开口问道,只是声音沙哑,像是被汗水浸泡太久而失去了原本的声音一般。
岑祖的目光在岑姣脸上落定,她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我剥离了你的一部分骨头和皮肉,这些,可以代替你继续填补上下的通道。”
“现在,就只剩那些魂魄了。”岑祖看着岑姣,她声音微顿,“原本你作为最好的祭品,能够让我借助山峰的力量,将所有的魂魄送离,可若是你不死,我的力量不足以……”
“不对。”岑姣哑着嗓音开口,她盯着面前的人,双手撑在身侧,让自己勉力坐直了身子,“岑祖,一个死人,怎么能称得上最好的祭品呢?”
岑祖微微一愣,她盯着面前的人,一秒两秒,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笑意。
而岑姣的声音,则是在这时继续响起,她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一个活着的祭品,难道不比一个死去的祭品好上千百倍?”
岑祖低低哈了一声,她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才半低下头,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错,一个活着的你,才是最好的祭品。”
只见岑祖缓缓站起身。
岑姣眸光轻闪,面前的人一直是略有些模糊的,像是被一团光笼罩着,叫人不大看得清她的全貌。
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却变得十分清晰。
仍旧有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光将岑姣面前的人衬托得愈发高洁,仿若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走出来的神祇。
岑姣知道,那是岑祖的力量在一点点地充盈,只有她的力量一点点地回到身体中,她的外貌才会愈发清晰。
岑祖停下了步子,她垂眸看着岑姣,“可你成为活着的祭品,需要同我一起背负那些痛苦。”
岑姣笑了笑,“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只是现在,比起逃避那些痛苦,我更希望我能够活着。”
岑祖叹了一口气,她蹲下身子,抬手握住了岑姣的手掌,“能够见到你,我很开心。”
“你离开后,算不上是岑人了,你的力量不会像从前那样强盛,你醒过来后,每年的同一时间,都会感受到钻心的疼痛,那是幽魂凝聚出的苦痛。”岑祖盯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悠悠,似是在感慨,“但你还活着。”
是啊,照理说,自己应该是个死人了才是。
岑姣眸光也闪了闪,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她竟然有了一丝生的希望,这从老天爷手里偷来的机会,总要付出一点什么才让人安心。
岑祖俯身,抱住了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长者对于晚辈的拥抱,她活了太久太久,也一个人太久太久。
岑姣的出现,让她久违地想起了从前作为人的那段时间。
所有的岑人,对于岑祖而言,都是自己的孩子。
这里面,自然包括岑姣。
岑祖松开了手,她抬手在岑姣的后脖子上轻轻按了按,“回去吧。”她说,“岑姣,你已经做到了作为岑人需要做的事情,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了。”
******
岑姣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脸上的痒意惹醒的。
她有些费劲地眨了眨眼,半晌才睁开眼,细细密密的雨落在了岑姣的身上,山里泥土,青草的味道涌入岑姣的肺里。
岑姣用两分钟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在山里,岑姣直觉,自己应该是在黔州的那些成片的高山里。
如果是之前,岑姣当然不会觉得担忧,将她放进怎样的山里,她都能好端端,活生生地走出去。
可是现在……
岑姣的呼吸微顿,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双腿。
虽说岑祖说过,她身体里被剥离的骨头等上一段时间会长出来,可是现在,岑姣显然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
也就是说。
岑姣现在双腿断了,在没有人烟,身上没有东西的深山里,还下着雨——
岑姣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冷。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平躺下去。
虽说力量不如从前,但是控制一些小虫飞鸟总还是可以的。
阿水每天都要进山采野菜菌子。
那些野菜菌子,会被村里的叔伯带出去,换些钱回来,那些钱能让自己病弱的母亲活下来。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阿水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排小鸟飞在她的头顶。
身边也是,各种各样的虫子,总是特别的多。
等阿水坐在树下休息的时候,一只小鸟落在了阿水的肩上,那只小鸟低下头,用鸟喙轻轻碰着阿水的肩膀。
“你想让我去哪里吗?”阿水有些奇怪。
谁料那只小鸟又飞了起来,在阿水面前转了几圈,像是想要领着阿水去什么地方一样。
阿水虽有些害怕,可看面前的小鸟毛茸茸的一团,一双眼睛豆子一样黑漆漆的,便又忍不住跟了上去。
只是,等她跟着小鸟到地方的时候,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
阿水有些垂头丧气的,她盯着那只小鸟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摘菌子呢,不然……”
话音未落,一道女声骤然打断了阿水的话。
“你是这山里的山民吗?”
阿水吓了一跳,她跳着退了好几步,视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时,阿水才发现,茂密的灌木丛中,躺着一个人。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阿水眨了眨眼睛,她盯着那人,有一瞬间,阿水觉得是山里的小兽成了精怪,要来吃她了。
只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阿水对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受伤了。”岑姣看着阿水,“你能帮一帮我吗?我的……”她顿了顿,“等我好了,可以付给你报酬。”
阿水力气很小,她只能拖着岑姣走上一段时间,又歇上一段时间。
岑姣的双腿在地上拖着,难免撞上尖锐的石头。
微微的疼刺激着岑姣的神经,她抬头,看向上方藏在枝丫后方的云。
真狼狈。
岑姣在山里的时候,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
可是,又真好啊。
岑姣想要笑,就算这样狼狈,她也想要笑。
因为她知道,这每一步,都是朝着新生活的一步。
第119章 番外四 新生-
阿水费尽了全力,勉强在天黑前,将人带回了村子里。
阿水的家里,人不多,只有父亲母亲和她自己。
因为阿水久出不归,她的父亲已经换上衣服准备去找她,只是还没出门,就遇上了大汗淋漓的阿水。
阿水的父亲迎了上去,他后知后觉地看到了阿水拖着的人。
见父亲疑惑地看向自己,阿水小声解释着,这是她在山里遇见的姐姐,受了伤。
朴实忠厚的中年男人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帮着阿水将人抬进了屋子里,然后又急匆匆地去找住在稍远地方的村医。
当岑姣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微黄的灯光略有些晃眼睛,她眯了眯眼,看向身侧。
床边坐着个头上包着布巾的女人,女人很瘦,手臂枯枝一样,略有些粗糙的皮肤贴着岑姣的手腕,微微有些刺人。
岑姣下意识想要收回手臂,只是还不等她有动作,那个在山里遇见的小姑娘从侧边探出个脑袋,“姐姐,你别担心,嬷嬷有些本事的。”
岑姣轻轻眨了眨眼,最终放在身侧的手只是轻轻动了动,并没有抽回来。
面前这个黑瘦黑瘦的女人,应该是山里的村医,一般这种地方的村医,总有些自己的本事。
只是……
岑姣眸光微黯,她的双腿,应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
那个被阿水称作嬷嬷的中年女人松开了握着岑姣的手,她身子微微前探,抬手在岑姣身上摸了摸。
只见女人站起了身,她退了两步,对着守在门边的男人用方言说了些什么。
岑姣听不明白这山里的方言,只是从阿水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可以看出,绝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果不其然,阿水的父亲低着头同阿水说了些什么后,那个将自己救回来的小姑娘就眼泪汪汪地走到了床边,她看着岑姣,还没说话,眼眶就先红得不像话了。
“怎么了?”岑姣开口,她笑了笑,“总不能是我没几天活了吧。”
阿水闻言,泪珠子滚了下来,掉线的珠子一样。
她哽咽半天,抬手摸了摸眼睛,“姐姐,你是不是被什么害了,嬷嬷说你浑身是伤,就算好好养着,以后也有罪受了。”
这当然不是村医的原话。
那村医说的是,这个姑娘,浑身的骨头看着都像是断了,五脏六腑都是伤,不好治。
对于这件事,岑姣倒是不觉得惊讶,她有些费劲地抬手,拍了拍阿水的手背,“死不了,只是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了,等我好一些,想办法联系上朋友后,会给你们报酬的。”
阿水摇了摇头,“我在山里遇到姐姐,说明我同姐姐有缘,更何况,妈妈从小就教我心存善意,能够遇到姐姐,救下姐姐,是老天爷的示意。”
“姐姐你别担心,安心在这儿先住下,别的事情等好些了再说。”
岑姣的确有些支撑不住。
她身上的这些伤,倒不用刻意去治疗,岑姣需要时间去修复。
在阿水家的那段时间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岑姣几乎有二十二个小时是昏睡着的。
醒来的两个小时里,阿水在家的时候,她会将村医嬷嬷准备好的药温好给岑姣喂下去,然后再给岑姣喂些肉粥。
阿水不在家的时候,则是阿水的母亲做这些事情。
阿水的母亲沉默寡言,她只会说当地的方言,所以不太能同岑姣沟通,可是在岑姣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里,她总是看到阿水的母亲看着自己偷偷抹泪。
阿水一家淳朴又善良。
岑姣在偶尔清醒的时间里总是会想,老天爷对她,总还是有一分善念在的。
人总是又好又坏,在山里这样与外界联系极少的地方,这好与坏更是被无限地放大。
岑姣在这之前,总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像要差一些,那些事情,偏偏都找上了她,可是现在看,原来是将这运气放在了这里。
大约过了小半年,岑姣总算是精神了些,也总算可以坐起来和阿水多说上两句。
在岑姣能够坐起来后,她便想着是时候联系桑寻他们。
只是桑寻远在梅山,就算是托阿水去镇上给桑寻打个电话,可按照桑寻那神出鬼没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联系不上的。
可是除了桑寻的电话,岑姣脑子里搜刮了一圈,也没能想起第二个人的电话号码。
阿水看出了岑姣的为难,主动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姐姐,我不用去镇上那么远,从山上下去,半日的脚程,有间民宿,我可以去那里借电话给你要找的人打过去。”
岑姣眸光闪了闪,她坐得直了些,盯着阿水,“你说,有间民宿?那家民宿是叫山野吗?”
阿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她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那间民宿叫什么了,只是这附近,离得最近的就是那家了。”
岑姣有些想笑,可是笑起来又牵扯得浑身的骨头疼。
她微微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抓着身侧的床单,“阿水,你帮我一个忙。”
从那开始,阿水便每天雷打不动地背上背篓下山一趟。
好消息是那间民宿的确就是山野。
坏消息是,就连蔡宇杰也联系不上魏照。
阿水第一天回来后,岑姣也想过,是不是就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蔡宇杰,如果知道是自己,蔡宇杰一定会立刻赶来将自己接走的。
只是,岑姣并非不信任蔡宇杰,她只是仍旧有些担心。
她现在,保护自己都有些费劲,万一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引来了觊觎岑人的人,阿水一家该怎么办呢?
还是等见到魏照才最稳妥。
阿水虽总是跑空,却也不着急。
她很喜欢岑姣姐姐,最近这段时间,岑姣已经能坐起来,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了,精神好的时候,还会教自己很多事情。
阿水私心里希望岑姣能够在自己家住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在见到魏照的那一刻,阿水仍旧十分开心。
岑姣曾用烧黑的木头在地上画出过魏照的样子,她的画工很好,阿水一眼就认出了魏照。
太好了。
见到魏照的那一刻,阿水由衷地替岑姣高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岑姣每天都在想念魏照。
就算以后,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姐姐又怎么样呢?
姐姐那样的人,本就不该在这山里,她该振翅飞出这片山,回到她的世界去。
回忆起来,那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岑姣坐在院子里,膝盖上,放着阿水母亲不知从哪里翻来的故事书。
阿水的母亲坐在远些的地方,手里的动作不停,因为天渐渐冷了,她想要给岑姣打一件毛衣。
岑姣有时候在想,如果一直联系不上魏照,在这里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静谧安宁,仿佛没有半点烦恼。
只是,当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岑姣第一时间,仍旧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不敢认。
视线缓缓向上,落在魏照的脸上。
魏照的长相并没有变化,还和从前一样,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往那儿一站,身高腿长的,像是什么要走T台的模特。
可是岑姣眼前氤氲开来的朦胧水雾,仍旧是没能挡住眼底撞进来的白色。
怎么短短的时间里,面前的人,鬓角都花白了呢?
熟悉的气息将岑姣笼罩。
岑姣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是寒暄,不是说自己的事,而是带着一丝哭腔去问保抱住自己的人,“怎么头发白了这么多。”
魏照并没有回答岑姣的问题,而是接连说了几声谢谢。
院子里,一只鸡冠艳红的公鸡跳上了一旁的棚子的塑料顶,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
像是往常的每一个傍晚,也像是往后的每一个傍晚-
既然找到了岑姣,魏照自然是要将人带走的。
只是夜里山路难走,所以魏照决定休息一天,第二天在联系上专业的救援人员后,再带着岑姣回家。
阿水的父母给魏照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只是这种时候,魏照又怎么可能离开岑姣半步。
岑姣的精神看起来也好了很多,她躺在床上,偏头看着魏照,魏照也低头看着岑姣,两人谁都没说话。
微黄的灯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岑姣打破了这份安静,她抬手戳了戳魏照的手臂,“阿水去了山野很多趟,都没有遇见你,蔡哥也说联系不上你,你做什么去了?”
魏照抿了抿唇,他在床边坐着,抬手握住了岑姣的手。
他将头靠在岑姣的手背上,声音很低,“许承安遇到一些事情,我帮着他解决,那儿没什么信号……”魏照声音顿了顿,他有些后怕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任务完成得早。”
岑姣却是微微皱眉,她盯着魏照,“许承安?你怎么还替他处理什么问题去了?”
魏照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他脸上满是苦涩,“我总想着,要做一些能让我靠你更近些的事情,姣姣,我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
岑姣没说话,她盯着魏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偏过头去,低声道,“蛊虫不是都给你取出来了吗?怎么还傻乎乎的,这蛊虫这么厉害?”
魏照摇了摇头,“我身体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蛊虫。”
岑姣听到这话,倒也不觉得惊讶。
之前的时候,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魏照看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如果之前岑玥当真从魏照身体里取出了蛊虫,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岑姣垂着眼,她微微侧过头,没说话。
魏照看着岑姣的侧颜,有些喘不上气,面前的人瘦了很多,这段时间,显然不好过极了。
到现在,魏照并不想去问岑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在意为什么都说岑姣没得活了,她却独自一个人出现在了深山里。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岑姣她的确活生生地,好端端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魏照的头低了些,他的额头抵在岑姣的肩上,“姣姣,以后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好不好?”
魏照低声询问,声音中多了几缕恳求。
岑姣感受到肩膀上传来微微的湿润,她抿了抿唇,将鼻腔中的酸涩压了回去,“以后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魏照,我应该已经算不上是岑人了。”
魏照微微抬起头,他看着岑姣,过了好一会儿,“好,那我们以后都不管这些事情了。”
岑姣回来的事情,很快就通知到了所有人。
蔡宇杰靠在门边,挑眉看着山野的院子又被先前见过几面的人填满了。
只是上一回,各个板着脸,对魏照没个好脸。
这次,却是一个比一个高兴。
在桑寻那些同岑姣寒暄的时候,魏照并没有非要凑过去,他靠在厨房的门边,守着炉灶上的中药。
那药是村医嬷嬷原先给岑姣写的方子,用的都是些山里挖得到的简单药材。
魏照托人看过药方,这方子是温养的,可以继续喝着。
这两天,魏照除了煮药的时候,根本不会和岑姣分开。
直到桑寻他们赶来了,魏照才有了单独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蔡宇杰看着满脸温和的魏照,啧啧两声。
魏照回头看向蔡宇杰,笑了笑,“蔡哥。”
蔡宇杰摆了摆手,他倒是不想去问岑姣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毕竟看与岑姣关系好的那群人,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这样高深莫测的人,蔡宇杰还是想着少接触为好。
他就是有些担心自个儿的兄弟,这一回,他是眼瞧着魏照没了半条命一样,再来一次,蔡宇杰生怕这人撑不下去。
“阿照,你们之后什么打算?”蔡宇杰问道。
魏照守着药罐,听到蔡宇杰的问题,他动作顿了顿,回答时却是半点没有迟疑,显然是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南姨说,姣姣最好在靠水的地方休养。”魏照口中的南姨就是桑南,“我已经选好了地方,是个小岛,等姣姣稳定些,我就领她住到岛上去。”
“姣姣的情况,怎么也要养上三五年。”魏照垂着眼,他轻声道,“等姣姣好了,我就领着她四处转转,她想做什么,我就陪她做,想去哪里我就陪她去。”
大江南北。
只要有岑姣的地方,那就是魏照的心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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