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四只大狗仿佛感受到了岑姣的视线,它们在同一时间抬眼朝着岑姣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视线仿佛已经超脱了动物的界限。
反倒更像是情绪丰满的人。
仿佛那四只白狗,是四个跪地前行的人,只是他们的身上,披了一层狗皮。
两方的对视一触即离。
岑姣收回了视线,她看向站在身边的魏照,“走吧,想个法子去钱姓祠堂。”
祠堂不像这土地庙,说进就能进,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不见得主人家会允许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进到祠堂中去。
硬闯也不大好,万一被人发现起了冲突,没理,也解释不清楚的,仍旧是岑姣这一方。
现在,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先找到祠堂的位置,然后等到晚上,没什么人的时候,再悄悄摸进去。
岑姣与魏照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话了,两人只一个对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先前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还站在他们身边,恹恹的,看起来因为朋友的事情有些魂不守舍。
岑姣看向她,“你没有进土地庙,也没有求神,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
小姑娘抬起头,看起来十分难过,“我是担心青青……”说着,她回头又看了眼那土地庙,神色有些复杂,“这庙,也太邪乎了。”
是啊,太邪乎了。
方青刚刚进去求了心愿,名字就被磕在了那面墙上,从庙里出来后没多久,愿望竟然就实现了。
即便实现的原因,是因为另一个人的死去。
这实现愿望的方式,哪里像是什么神佛,分明就是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邪神。
进去许愿的人,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岑姣并不知道。
只是这些,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看向小姑娘时,神色也温和,眼眸中有几分笃定,“别怕,不会有事儿的,你快去陪着朋友吧。”
小姑娘抬头,深深看了岑姣一眼,离开前,她对着岑姣深深鞠了一躬,什么都没再说,便跌跌撞撞地逆着人群下了狗儿山。
请神游行的队伍已经到了土地庙前。
岑姣他们因为并没有跟上去,而被人群挤得远了些。
魏照看向岑姣,低声问她,“姣姣,你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岑姣眨了眨眼,“进庙的黄符难得,这么多人——”
满山的人,只有十来个人得以进庙求神。
“那两个小姑娘或许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方青也说了,她妈妈和贵村村长沾点关系,他们也不是贵村人,那点亲戚关系,真的能叫贵村给她们两张黄符吗?”
魏照闻言,同样皱起了眉。
岑姣说得没错,这满山的人,或许有一部分只是来凑热闹的。
可一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是因为知道这土地庙祈愿灵验才从各地赶了过来。
这样多的人,难不成除了方青就找不到第二个与贵村村长认识的了?
贵村村长凭什么要将那样难得珍贵的黄符给方青呢?
他只给一张,那算是人情,可给两张,这人情未免太大了些。
“我怀疑,不是村长看在方青妈妈的面上给了她们两张黄符,而是……”岑姣回头,对着土地庙的方向努了努嘴,“是那东西自己选中了那两个小姑娘。”
“你是说……”魏照顿了顿,他觉得喉咙被人掐住,说不出话来。
四周分明嘈杂,可在那惊骇之下,魏照只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卡卡,卡卡的声音。
“如果那个小姑娘没有把黄符给你,而是自己进去了……”
“她求财。如果因为什么意外死在山上,贵村这边,自然是要赔一笔钱的。”岑姣收回了视线,她声音低沉悠长,“至于方青的愿望,我猜最后也会因为她的死亡实现。”
“只是,我介入了其中,这才导致方青的愿望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岑姣低声道。
魏照却是心中一紧,“那你就是牵扯进了她们的因果当中?姣姣,当真不会有事吗?”
岑姣看了魏照一眼,她声音轻松了些,“或许吧,只是已经这样多的破事儿了,再多一桩两件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搞鬼的东西,看能不能救那个无辜的小孩一命。”岑姣垂眼,神色稍显淡漠,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并不在陈郡的孩子的生命,“如果不能,那我可得背上一条人命了。”
可又怎么能这样算呢。
拿到黄符,代替安排好的人进土地庙时,岑姣并不知道这土地庙实现愿望的方式竟是这样的。
魏照想要说些什么让岑姣不要将这件事背上身。
却又听岑姣有些恶狠狠的声音响起,“管它是神是鬼,都要给它揪出来。”
这土地庙是贵村出资修的,贵村的祠堂,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了。
只不过,现在时间还早。
岑姣与魏照准备先去参加山脚的流水宴,在那儿,是最容易探听到消息的。
他们下到山脚时,正是午餐的时候。
道路两边的红色塑料大棚里,渐渐有人坐了进去。
岑姣和魏照挑了个靠近上菜地方的桌子坐了下来。
存放菜肴的地方,有个穿着红格子围裙的大娘捧着一捧瓜子坐在小马扎上,大娘是不是伸手,赶一赶对食物虎视眈眈的虫子苍蝇。
“大娘,你们这儿可真热闹。”岑姣开口道,笑眯眯的,“还有这流水席,得花不少钱吧。”
“可不是。”大娘嘴唇移动,瓜子仁和瓜子壳便自然而然地分开了,一个入肚,一个被她吐在了脚边,“山子现在发达了,年年请神这天,他都会出钱办这流水席。”
这个山子,能够出钱承办流水宴,显然是贵村人,那便应该姓钱。
钱山。
岑姣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土地庙里的那块石板上,第一个名字,就是钱山。
这个名字和别人的还不一样,他的名字被一条混有金点的红线细细勾勒了一遍,在最上方,格外引人注意。
“以前没有这样的流水席吗?”
“以前?”大娘眯了眯眼,许是有人同她攀谈,她连瓜子一时都顾不上嗑了,两只手一左一右放在膝盖上,眉飞色舞道,“以前穷,请神都是各家凑钱,哪里像现在,都叫山子给承包了,他现在可是大老板。”
“要我说,那时候谁能想到,整个贵村,甭管几组,最发达的会是钱山那小子呢。”
“我可是看着那小子长大的,皮得很,书也不读,整天在村子里闲逛,要么就是去狗儿山上,抓鸟逗鱼的,一玩就是一整天,所以说呢……”大娘啧啧两声,“这人的命数啊,真玄乎,当年山子那小子都病得要死了,在村里,是个狗都嫌弃的存在,谁能想到,今儿咱们见到他了,还得喊一声山老板呢。”
“这么厉害呀。”岑姣眨了眨眼,她看向身边的大娘,像是好奇极了,“您说他都病得要死了,是什么病呀?”
“山子那时候还年轻,整日不务正业,总往狗儿山上跑,上得山多终遇虎,咱这狗儿山虽说没有打老虎,可毒蛇还是有那么几条的。山子那时候,就是叫蛇给咬了。”
大娘微微歪着头,凑近了岑姣,她伸手比划着,“啧啧,我还记得呢,山子被抬下山的时候,整条腿哦,血肉模糊的,要我说,那伤口不像是蛇咬的,反倒像是被什么撕咬的一样。”
“山子那时候哪有什么钱啊,虽说进了医院处理了伤口,可一直没养好,腿上的肉是烂了好好了烂,都能看见骨头了!”大娘眼睛瞪圆了,说到能看见骨头时,声音猛地高了两分,描绘得那叫个栩栩如生。
“后来呢?”岑姣问,“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还能出门挣钱呢?”
“谁知道呢,不过我猜,和山上土地庙脱不开关系!”大娘言之凿凿,“那土地庙,以前就是个土坯房子,没什么人去的,那山子从外头回来之后,就出钱将那土地庙翻修了一道,香火不断。”
“我听说啊,山子那时候病得快死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撑着一口气上了狗儿山——毕竟他以前就住山腰上,想进山还是容易得很。”
“人病重的时候嘛,总是病急乱投医,甭管什么神仙,哪怕是个土地老儿,都能成为人的支撑呢。”
“这狗儿山上就那一间土地庙,山子那时候也只能进庙求土地老爷保佑他了。”
“你说人啊,有时候就不得不信命,那之后,山子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人也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离开陈郡去了大城市打拼,没两年成了大老板,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修了土地庙……”
那大娘还在说着钱山的事情。
岑姣却是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大娘,我听说那土地庙可灵了,尤其是请神这天去拜,许下的愿望九成九都能实现。”
大娘话头一顿,她看向岑姣,眸光有些复杂, “是,是灵,尤其是今儿这种日子。”
只是她说着今天进庙祈愿灵验,面色看起来却像是有些复杂,又惧又怕的,丝毫不像之前说起钱山时的眉飞色舞。
过了好一会儿,那大娘才叹了一口气,她将手里的瓜子塞进了围兜口袋,抬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姑娘,我们今儿能在这儿闲聊说话,说明咱俩有些缘分的,这世上,多少个人一辈子见都见不到,更别提说话了。”
“所以这话呢,我就这样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别往心里去。”大娘看起来神色有些凝重,她微微侧身,靠近了岑姣,“那庙是灵,今儿请神日进去的人,愿望九成九得以实现。”
“只不过啊,除非到了绝路,还是别想着进庙许愿了。”她摇了摇头,眼角向下耷拉着,看着有些愁苦,“一开始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去找钱山和村长,想着在这一天进庙求神。”
“他们限定了数量,一开始只有本地人能进去,能进去的人也少。”
“可进去的人,求财,求子,求姻缘的,都实现了。”大娘道,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放在腿上的手攥紧了围裙下摆,“我去找了钱山和村长,在第二年的时候,求到了一个进庙的名额。”
进庙的人,不是大娘,而是大娘的儿媳。
大娘的儿子和儿媳结婚四五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大娘想着让儿媳进庙里求一求。
求过没多久,大娘家就有了好消息。
小两口感情好,现在有了爱的结晶,更是蜜里调油,劲儿往一处使,齐心协力,想要让这个家的日子更好,让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能够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健康富足的家庭里。
这样好的,开心的日子只持续了十个月。
孩子出生那天,大娘的儿媳大出血,没能救回来。
孩子还没满月,大娘的儿子也因为无法接受妻子的离去,喝了百草枯,即便被及时发现送到了医院,仍旧是追随自己的妻子离开了。
说到这种地方,大娘抬手抹了抹泪,“我就想啊,我想不通啊,咱们家,那么好,那么幸福的一家,怎么就今天这样了呢?”
“后来我发现,进庙祈愿的人,多多少少都遇到了一些事情,虽说不是家家户户都像我这样家破人亡吧,可总归鸡飞狗跳的,生活远不如当年来的舒心。”大娘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攥紧了岑姣的手,“姑娘,你听大娘一句劝,有什么事儿,什么坎儿,咬咬牙就过去了,咱别去想那些,啊。”
握着岑姣的那双手有些粗糙,想来是干惯了农活的。
岑姣眸光闪了闪,正要说话,却有小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声音。
“奶奶!”是个小男孩。
大娘松开了握着岑姣的手,她对着岑姣笑了笑,而后转身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小男孩,“我们乖乖来啦,让奶奶瞧瞧,是不是玩儿出了一身汗?”
岑姣盯着那个小男孩儿出神。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魏照怕惹得别人注意,伸手轻轻拉了拉岑姣,“姣姣?”
岑姣收回了视线,她看向魏照,低声道,“那个小孩子,长了一条尾巴。”
“一条,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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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如霜被那三个男人左右簇拥着,回到了陈郡的一家酒店。
这是陈郡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了,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雕刻成各种模样的水晶立在大堂里,熠熠生辉。
岑如霜在那间酒店顶楼的包房里,见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的长相有一股阴柔的美感。
只是右眉上方,一道斜着下来的疤痕,将那股阴柔割破了些许。
岑如霜看着那个男人,没说话。
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后是窗,透过窗,是陈郡镇中心的湖。
日光洒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折射出金线。
方才和岑如霜一起上楼的人已经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岑如霜和那个男人。
“你在下面待得久了,到和下面的人越来越像了。”岑如霜开口道,她看向面前的男人,气势并不弱。
“听他们说,你身手差了不少。”男人挑眉看向了岑如霜,他摇了摇头,啧啧两声,“岑如霜,你可是我姐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本事,如果叫姐姐知道了,她该多伤心。”男人坐直了身子,他双手抵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指头轻轻动着,一下一下,像是打着节拍。
岑如霜没说话,她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真是不明白。”男人抬眸看向岑如霜,“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地方。虚假,恶心,人人都是空披一副皮囊的鬼。”
“我看,当年的事情让她毫无心气了,也是时候让权了。”男人道。
“岑砀,你疯了?!”岑如霜厉喝一声,“你不过一块破烂石头,凭什么与族长相争。”
“岑如霜,你在下面过得太久了。”岑砀看着面前的人,面上表情淡淡,似乎并没有因为岑如霜的话产生什么心绪上的波动。
“从你离开山里的那天算起,怎么也有十年了吧?”岑砀伸出一根指头,“这十年,你从未回去过,自然不会知道,我们的族长,如今变得多么软弱,多么妇人之仁。”
“善良……”岑砀呵了一声,“善良的人可以掌管羔羊,可是在狼群中,她担不起族长之任。”
“岑如霜,我来找你,是同你合作。”岑砀道,“我们不能轻易下来,待的时间也不能那么长,下来的法门也叫她死死攥着,只要你帮我从她那儿套取随意上下的秘密,日后,等我们卷土重来,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岑如霜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难掩讽刺。
“岑砀,你该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血脉被污染了的男人,男人,在我们族中,只能当一块石头,你不要妄想自己是一块璞玉了。”岑如霜声音骤冷,一字一顿,字字锥心,“我族族长,从古至今,皆是女子。唯有血脉纯净的女子,才堪此大任!你一个男人,凭什么肖想那个位置?凭你一身毒辣的计谋还是睚眦必报的心眼?”
“才堪此大任?!”岑砀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也变厉,“如果当真是这样,当年我们又怎么会躲藏起来,怎么会这么多年,只能蜗居在那样一块地方。”
“你在下面这么久,难道不曾见到万里山河的风光?!这些本该是我们的!现在享受着这一切的人,不过是一群杂鱼,一群下等的贡品!正因为当年族长的一念之差,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岑砀深吸一口气,他冷静了些,盯着岑如霜,“你当姐姐不知道我的心思吗?那又如何,她需要我替她办事。”
“你们找到了活石,却没能将活石带回来,岑如霜,你知道该如何受罚。”
岑如霜面色未变,她冷眸看向岑砀,而后往前走了半步,只见她手腕一翻,小刀从她胳膊上划过,鲜血涌出。
淡淡的血腥气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旋即,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是成群的小虫,黑色的虫子从床底,边缝,爬了出来,爬向了岑如霜的方向。
岑砀退了两步,重新坐了下来,“岑如霜,你说我的血脉肮脏,可是你那样崇敬的族长,不也生下了一个杂种吗?”
“她才是污染了我族血脉的罪人!”
那些黑色的小虫潮水一般涌上了岑如霜的身体。
它们彼此托举着,朝着岑如霜手臂上的伤口涌了过去。
那些虫子每一个的个头都很小,它们很轻易就钻进了岑如霜的皮肤下方。
伤口处的皮肤上下翻动着,岑如霜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那是蚀骨的疼,可她应是没有吭一声。
这罚,她该受。
岑砀是带着族长的信来的,活石是族长需要的。
她在陈郡住了这么久,守着活石那么久,现在却没有能将活石带回来,这痛苦,是她咎由自取的。
可心甘情愿受罚,是因为族长,并不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岑砀。
听岑砀说起十多年前的事情,岑如霜脸色冷了下来,“岑砀,你就死心吧,族长的女儿我见过,很是机灵且灵气十足。等时机到了,定能接替族长御蛟。”
“而你,只能趋势这些肮脏恶心的小虫,和你的人一样卑劣!”
岑砀的眸光冷了下来。
只是他没有同岑如霜争辩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岑如霜。
过了许久,他才呵呵一笑。
“是吗?”
“当年姐姐赶在外甥女六岁前将人送了出去,不就是不想族人知道,我那个外甥女,是她和祭品的孩子吗?”
“就算你将我外甥女说得天花乱坠又如何?她在地上住了这么久,早就不是,也不可能成为我们的族人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淌过,钻进岑如霜皮肤中去的小虫子纷纷钻了出来,退回了阴影之中。
“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你还不能取回活石,那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岑如霜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垂下眼,“我今晚会去试着取回活石。”
陈郡不大,岑砀若是离开屋子,说不准就会和岑姣遇上,不能让他遇到岑姣。
第52章 -
魏照听清岑姣的话后,也看向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小孩。
小孩个子不高,穿着灰色的T恤,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的。
他自然也没有看到岑姣所说的,什么尾巴。
仿佛察觉到了岑姣同魏照的视线,原先背对着他们仰起头让奶奶给自己擦脸的小男孩儿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岑姣。
用帕子给小孩擦脸的大娘见状轻轻推了推男孩儿的肩膀,“叫哥哥姐姐。”
小孩没说话,他直勾勾地看着岑姣。
站在他身后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有些腼腆,你别在意。”
岑姣笑了笑,她抓起面前的一把糖递了过去,“吃糖吗?”
小孩儿伸手从岑姣面前接过了糖,就在岑姣收回手的时候,忽然听到面前的小孩儿开了口。
他喊,“岑姐姐。”
岑姣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小孩儿又重复了一遍,“谢谢岑姐姐。”
小孩儿的奶奶,刚刚和岑姣聊天的那位大娘,刚刚被人拉去上菜了,自然没有听到自己小孙子说的话。
岑姣往前走了半步,她弯下腰,伸手,按在了小孩儿的肩上,“你认得我?”
小孩儿摇头。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与她的动作毫不相符。“我们都认得你,岑姐姐。”
岑姣手上一紧,小孩面上的神色有些扭曲,可他没有喊叫,面容也没有扭曲,只是像刚刚那样,静悄悄地看着岑姣。
那双眼睛,瞳孔微微有些黄,让岑姣莫名觉得熟悉。
可是,还不等岑姣想明白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寒暄声。
原先乖巧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一瞬间挣扎了起来,他的力气极大,在岑姣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竟是轻轻松松将岑姣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甩开,小男孩朝着来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岑姣目光怔怔,她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看着空荡荡的眼前。
她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让自己觉得熟悉了。
就在昨天,昨天在老钱头家里,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只大黑狗的眼神,和刚刚那个小孩的眼睛,十分相似。
“姣姣?”魏照虚虚扶住了岑姣的腰,他看向面前一瞬间有些失神的人,将有些摇摇欲坠的人扶稳了。
“两位面生,不是本地人吧?”男人的声音从魏照背后响起。
魏照闻声转头去看,同他搭话的男人身高体胖,魏照第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便是男人白得发亮的脸。
男人很白很白,像是细细刮上了一层腻子。
白得让人一眼忽视了他的无关,魏照第二眼,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倒不是说这男人长得不好,而是很奇怪,整个人的皮肤像是被气撑开了一样,舒展得没有一丝褶皱。
这使得男人的眼鼻口,显得很小,挤在那张圆脸的正中间,颇有几分格格不入之感。
“鄙人钱山。”男人伸出手来,他看向魏照,笑呵呵的,“这流水席就是我准备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心意。”
“魏照。”魏照伸手握住了男人的,自曝了姓名。
钱山乐呵呵的,他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招待不周,多担待。这位是……”他的视线转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魏照身后的岑姣身上。
“是我女朋友。”魏照道,“有些不舒服。”
钱山呀了一声,脸上换了一副担忧的神情——跟变脸似的。
“小姑娘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安静的地方歇歇?”钱山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往上指了指,“我原先的房子离这儿近,哪儿安静,流水宴哪儿都好,就是太吵闹了。”
魏照没有替岑姣回答,他回头看向岑姣,去询问岑姣的意思。
岑姣的声音很小,从他身后传了出来,“那多谢你了,我歇一会儿舒服了就走,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察觉到岑姣遮掩自己样貌的动作,魏照明白过来,他侧了侧身,将人一整个拦在怀里,手臂虚虚挡住了岑姣的侧脸。
钱山够着头看,眸光闪烁许久,也未曾看清岑姣的脸。
只是他没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你领着两位客人去我老房子那儿歇歇吧。”
钱山的旧房子……
应该就是先前那位大娘说的,位于山腰的房子。
魏照并没有问岑姣为什么不同钱山打交道,反倒是选择去钱山的旧房子找线索。
等到开车带着他们俩上到山腰的司机离开后,魏照才放开了搭在岑姣肩上的手,他看向岑姣,“你觉得他屋子里会有些什么吗?”
岑姣看起来有些恹恹的,她抬手摆了摆,像是当真有些不舒服一样。
魏照低头,想要伸手去摸岑姣的额头。
岑姣没躲开,只是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嗡嗡的,“我没事儿,只是刚刚被熏到了。”
魏照一愣,被熏到了。
可他刚刚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自己的衣服也是干净的,不该有味道才是。
岑姣并不知道魏照的心理变化,她抬手掐了掐鼻尖,继续道,“那个钱山身上,好重的狗味儿。”
养狗的人都知道,无论你收拾得多么干净,哪怕刚刚给小狗洗过澡,小狗的身上,也会有独属于它的味道。
那味道并不能说它难闻,只是有些许特殊。
可钱山是个人,一个人的身上,却有狗身上的味道,要么他十分爱狗,养了许多狗,整天同那些狗住在一起沾染上了那样的味道,要么就不正常。
和刚刚的那个小孩儿一样不正常。
“你不想让钱山看到你的脸?”
岑姣点了点头,“刚刚那个小孩儿,没几岁,根本不可能见过我,我们说话时,也没有透露过我的名字,可他却知道我姓岑。”
“他是土地庙送来的孩子,而钱山也是进了土地庙后,才有了今天种种的成就。”岑姣吐出一口气,她抬脚往屋子里走,“我有些担心,钱山比那个小孩难对付。”
魏照唔了一声,在这种时候,谨慎些是对的。
他循着岑姣的视线看向面前的屋子,是个小两间带院子的平房,看得出来,近期修缮过,虽说还保留着原先的砖块,侧边的墙壁却是新粉刷过的。
屋子里面,干干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有人在这里打扫的。
岑姣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她站在院子里,吸了吸鼻子,“魏照,这院子里也有狗的味道。”
魏照闻言也吸了吸鼻子,他不如岑姣那么敏感,但仔细嗅闻下,倒也能闻到岑姣所说的味道,那味道很淡,但是风却又吹不散。
“照理来说,这样宽阔的地方,不该存味才是。”魏照道,他抬头看向四周,绿茵淙淙,风吹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更何况,山里更不该有这样的味道留存才对,无论是树的气味还是土的味道,都应该可以将这淡淡的味道盖过去。
岑姣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抬脚往前往院子外走了两步,“魏照,那味道在移动。”
魏照跟了上去。
只是岑姣又停了下来,只见她拔下了头顶发簪,双手合十,将发簪拢在中央。
岑姣闭上眼,用在梅山学到的法子,调动身体里每一处的感官集中往鼻子和眼睛上去。空无一物的眼前,出现了细细的光点。
岑姣睁开眼,朝着南边快步走了过去。
魏照没有多问,只是抬脚跟了上去。
越往南边走,树木愈发茂盛。
原先他们踩着的小路也没有了,只剩灌木丛中细细窄窄的一条。
看起来,很少有人往这儿走。
岑姣停了下来,她抬手,指向前方,“你看那儿。”
魏照抬眼看了过去。
先看见的,是先前那座土地庙。
土地庙被植被遮盖,虽看得见,却也能看得出,在稍远些的地方,至少,那儿的人发出的声音,传不到他们所站着的地方。
视线往更远处跳了两跳,是一间黑色的平房。
“那儿是……”魏照话说到一半,转头看向岑姣。
他从岑姣的视线中看到了肯定。
山里已经不住人了,修得那样光鲜的房子,只会是钱姓祠堂。
岑姣抬眼看向了阳光落下来的方向。
看起来,现在应该是下午一两点的时候。
这种时间,正是困倦的时候,祠堂那边,应该不会有人。
岑姣将心一横,她抬头看向魏照,“这儿给我的感觉很不妙,还是不要拖到晚上了。”
她直觉,如果留到晚上,一定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魏照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下,他相信岑姣的判断。
的确,一两点的时候,早上那群上山来的人也有些累了,正在山下流水宴上吃饭休息。
吃过午饭的人呢,又正是困倦的时候,一时半会儿提不起精神上山。
虽说是白天,却也不见得比夜里危险。
岑姣站在高处看了一会儿,找了一条最近的路线,朝着祠堂方向赶了过去。
两人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到了祠堂外。
钱家祠堂几个字挂在上方,字是鎏金的,看着古朴庄严,又带着几分肃穆。
钱家祠堂的布局是“四点金”的形制,看起来,是个小型三合院。
祠堂大门口,左右各摆着个石雕。
岑姣站在石雕前,微微挑眉。
她倒是见过不少石狮子,石鼓,这还第一次见到在祠堂大门两边,摆放石狗的。
魏照看着那两头雕刻得身形巨大的石狗,也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简直把狗当作神灵了。”魏照开口道。
岑姣看着面前的石头雕像,缓缓移开了视线,“钱姓以前,可能以狗为尊,狗是他们这个族群的图腾象征。”
在还没有国这个概念的时候,人以部落划分。
每个部落都有独属自己的图腾,只是随着千年时光的流逝,那些图腾也好,部落的存在也罢,具淹没在了滚滚洪流中,难以窥见一星半点。
岑姣没有想到,钱姓竟然将他们的图腾,他们的信仰保存至今。
这祠堂并没有人看着。岑姣跨进了正厅,里头设有四个龛,龛中有柜,柜中藏有神主牌。
四个龛前面都摆有矮长桌,上面放着贡品。
正龛上摆着的始祖牌,前面矮长桌上摆着的贡品也有些奇怪。
那是一个青铜制的媭。
媭是过去人们用来盛放食物的器皿,椭圆口的,有个盖子,有两耳,四足。
岑姣停在了青铜媭前。
“这是古董吗?”魏照也看向了那个青铜媭,他顿了顿,“还是仿制品。”
如果是古董,怎么也要追溯到唐宋之前了,这样珍贵的东西,就这样大剌剌地摆在这儿,也没有人看守,怎么想都不可能。
岑姣没接话,她对古董一窍不通,半点分辨不出真伪。
小心翼翼地凑近,岑姣发现上面刻有铭文。
只是上方的铭文有些模糊了。
岑姣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字。
“……禹敷土,……浚川”
禹敷土。
禹敷土。
岑姣心念一闪,大禹治水!这青铜媭上,记载的,是大禹治水的事迹。
又是大禹治水。
岑姣眸光闪了闪,她看向魏照,“帮我拍几张青铜媭的照片。”
魏照闻言翻出手机,对着青铜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地拍了好几张。
“钱家祠堂里,怎么会放着记载大禹治水的青铜媭?难不成,他们的祖先是治水的那个大禹?”魏照看向岑姣,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岑姣摇了摇头,她走到了魏照身边,探头去看魏照拍的照片,“帮我发给桑寻问问,这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问问是什么时候的,如果是假的,问问所仿的真品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魏照照做。
只是照片发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半点儿没了回音。
岑姣倒也不急,桑寻向来是这样的,失联是常态,动辄一两个月都没有音讯。
她又在祠堂正厅里绕了两圈,除了那个青铜媭,钱家祠堂中,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了。
岑姣又往外走,天井处,放着个大缸。
所谓“藏风聚气,得水为上”,祠堂里放水缸,装满水,是聚财安康,辟邪火的意思。
只是……
岑姣脚步顿了顿,这缸里一滴水都没有。
只放个空缸,里头一滴水都没有,岂不是钱财走空,家毁人亡。
岑姣绕着那空缸转了一圈,片刻后,她抬手在缸壁上敲了敲,是咚咚声,并不清脆,内壁是空的。
岑姣看向魏照。
魏照会意,捡起脚边的一个石块,朝着那空缸扔了过去。
缸壁一击即碎。
岑姣低头去看,缸壁中间,夹着一本册子。
伸手将册子从里面翻出来,是钱姓的族谱。
准确点说,是一半的族谱,那本族谱被人从中间撕开了。
岑姣眸光闪了闪,并没有细看。
她将那本族谱一卷,扔给了魏照。
“这缸被我们砸碎了,还是快走吧。”
魏照点了点头,他跟在岑姣身后,本以为岑姣会原路返回,谁料岑姣刚刚走出去两步,便又回过头,朝着反方向走了过去。
面色也越发凝重。
岑姣走得很快,她嗅到了那股味道,那味道很浓,说明味道的源头就在附近。
那味道并不是从祠堂里传出来的,甚至祠堂中没有那个味道,只是出了祠堂,味道就变得浓重起来了。
究竟是什么在装神弄鬼,岑姣心微微有些沉。
“姣姣!”魏照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岑姣停下了步子,回头去看,魏照停在了一棵树下,脸色有些沉重。
岑姣皱眉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看那儿。”魏照抬手指向长在溪边的那棵大树,大树下方有个空洞,只是被繁茂的藤蔓遮了个七七八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里头有东西?”岑姣走了过去。
魏照点了点头,他抬手示意岑姣停在原地,他自己走了过去。
那个空洞不大,却有些深。
魏照弯腰查看过情况后,从腰后抽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短刀,他看向岑姣,“你在这儿等我,我下去看看。”
岑姣点了点头,魏照握着短刀将那些藤蔓隔开,沿着洞口小心翼翼地洞底走了过去。
岑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她抬手将手串里的萤火小虫放了出来,那些虫子跟着魏照飞进了洞里。
魏照没有进去很久,大概七八分钟的样子,人便又出现在了洞口。
“我从里面,找到了这个。”魏照抬手,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落在了溪边的软泥上。
那是一个……
岑姣瞳孔轻颤,那是一个佛头。
她见过那个佛头的,在魂魄出窍时,在峡谷中的一个溶洞里,岑姣见过一模一样,只是比魏照扔出来的佛头要大上一圈的佛头。
“姣姣,里头有很多骨头。”魏照继续道,他面色越发凝重,“我大概看过,多数是牛羊身上的腿骨,头骨也有。”
“那些骨头堆在一起,我大致翻找过,应该没有人骨,只是……”魏照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算没有人骨,在这样一棵树下的空洞里,有这样多牲畜的骨头,同样令人瘆得慌。
岑姣动了动唇,她正要说话时,鼻翼前,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是风将藏在灌木后方的味道传了过来。
岑姣猛地转身扑了过去,她身形敏捷,几乎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噗簇两声,她跳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只是当她按住那团黑后,岑姣的动作渐渐变得慢了下来。
那是一条很大很大的黑狗,有人高。
这只黑狗看起来也很老很老了,被岑姣按住脖子,竟是丝毫没有翻看,只是嘤嘤叫了两声,那声音很弱,和刚出生的小狗比也高不了多少。
岑姣缓缓站直了身子,她半拖半拽着那只狗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魏照也从洞里爬了出来,他看向那只巨大的黑狗,难免也有些惊讶,“这只……”
岑姣垂眸看着那只大黑狗,没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那只黑狗费了很大的劲,仰头看着岑姣——它趴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岑姣缓缓蹲下身去,她伸出手,将黑狗眼睛上方,打结卷起的毛往两侧理了理。
黑狗的眼睛清亮。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动物,不会是什么妖魔,岑姣心里清楚。
她看向魏照,抿了抿唇,“我们得把它带走。”
魏照没有问为什么,听到岑姣的问题后,他便开始思考路线。
停在山下的那辆车并非越野车,山中没路的地方开不了,他只能开车沿着大路。
如果带着这条狗下山,那太惹眼了。
魏照直觉这只狗不能被山下的有些人见到。
脑子里几个念头转了一圈,魏照看向岑姣,“钱山半山腰的那个屋子,不能回去了,我们往土地庙的方向去,你在稍远些的地方等我,我去将车开上来。”
“不,现在不行。”魏照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他看向岑姣,“得等天黑。”
有夜色的遮掩,这只黑狗才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黑狗乖巧安静地趴在岑姣腿边。
从始至终,它一声没吭过,好像岑姣是它的主人一般,那样乖巧。
魏照看向那只黑狗,“这只狗,是在山里流浪吗?”
岑姣蹲下身,看向了身边的那只黑狗。
黑狗的眼眸亮晶晶的,见岑姣靠近它,舌头也伸了出来,一抽一抽地喘气。
尾巴拼了命地晃动着,显然高兴极了。
岑姣伸手想要摸一摸黑狗的脑袋,那只黑狗却是费劲地仰起脑袋,舔了舔岑姣的掌心,湿漉漉的,有些痒。
这只狗很乖。
可这却让岑姣更加疑惑了。
万物有灵,如果贵村人从前的图腾是一只狗,经过几千年的虔诚供奉,图腾也能成灵。
只是这灵,有好也有坏。
从一开始,岑姣便觉得这受了供奉的灵,一定是恶灵。
可现在这只大狗的出现,却推翻了岑姣的想法。
她能感受到这只大黑狗身上的不一般,显然,这只大黑狗是供奉之下,开了灵智或者说,被灵附身了。
可显然,这不是一只恶灵。
可如果不是恶灵,为什么会靠实现心愿,去收割无辜之人的性命呢?
如果作恶的不是它,这样一座小山坡,真的能滋养出两个灵体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呢。
第53章 -
黑色的大狗一直很乖巧。
全程紧贴着岑姣的脚踝,亦步亦趋,像是生怕岑姣离开一样。
魏照倒了些矿泉水在叶片上,那只大狗看起来渴了很久,忙不迭喝了起来,只是喝上几口,就要转头看一眼岑姣,像是生怕岑姣消失一样。
“它看起来认识你。”魏照道,他抬眼看向岑姣,指了指黑狗,“它把你当作主人。”
这只黑色的大狗并不是很久没见人了,所以看到有人格外亲近。
它只亲近岑姣,甚至对于魏照,它都相当警惕,魏照注意过,当岑姣背过身的时候,这只黑色的大狗会趁着岑姣的视野盲区对自己龇牙咧嘴,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一样。
可当岑姣看着它的时候,这条黑色大狗又会乖巧安静起来,时不时发出嘤嘤声,看起来可怜又乖巧。
听到魏照的话,岑姣眨了眨眼,她垂头看向腿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也许它认识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
说着岑姣蹲下身去,她抬手握住了大狗的前爪,大狗的脚掌泛白,没什么血色。
黑色的鼻头也隐隐约约有些泛灰,至于牙齿,更是东倒西歪,不剩几颗了。
这只大黑狗,看起来比老钱头家里的那只还要老一些。
而那只,是在自己的母亲来陈郡时出生的,这只认识自己的母亲,也不足为奇。
大黑狗见岑姣握住了自己的前爪,看起来十分高兴,尾巴啪啪啪甩动着,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嘤嘤声也更大了一些,像是委屈极了,正同岑姣撒娇。
“魏照,你说我母亲真的像赵侍熊说得那样,死了吗?”岑姣抬头看向魏照。
只是不等魏照回答,她便又自顾自道,“我觉得没有,我们走来这一路,发现的这些事情,无一例外表明她是个很厉害的人,一个那样厉害的人,我才不相信她会死在那个破村子里呢。”
魏照沉默地看着岑姣,许久后,他伸出手,顺着岑姣的脑袋摸了摸,“当然,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赵侍熊不过是用一段真话让你相信了其他的谎话。”
“你母亲的事情,当然不能听信他的说法。”
岑姣沉默下来,她专心逗着面前的那只大狗。
其实,对于自己的母亲,岑姣没有记忆,她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情,对于自己的母亲,自然没有半点印象。
以前,她相信赵侍熊的话,对着赵侍熊给她的,自己母亲的照片,总是在想,瘦瘦弱弱的母亲,是怎么在那个吃人的村子里活下来,还将自己好好地养到六岁的呢?
或许是血缘之间的牵引,就算岑姣半点不记得自己同母亲相处的时候,可看着照片上那个,同自己七分像的女人,总是心生亲近。
这一路总是在不停地追赶,岑姣很难有这样安静的,可以坐在树林中,放空自己的时候。
现在坐在这儿,耳边蝉鸣断断续续,风声混在蝉鸣中,消了三分暑气。
日头西斜,魏照站起身,他看向岑姣,“我下山去取车,如果遇到钱山,顺便从他那儿探探口风。”
岑姣点了点头,她拍了拍身边大狗的脑袋,“那我沿着小路下去,在离山腰停车场远点的地方等你。”
狗儿山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就像先前本地人和他们说的一样,白天倒是有不少人会上山踏青或是做别的事情。
等天渐渐黑下来,人就散了,没人愿意在山上过夜。
岑姣沿着小路往山下走,那条大黑狗就跟在她身侧,偶尔经过荆棘丛生的地方,那只大狗也会拦到岑姣面前,用牙先咬断荆棘藤蔓再让开,供岑姣通行。
第一次岑姣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第二次那条大狗他又要先咬断那些扎嘴的藤蔓时,岑姣拦住了大狗的动作,她蹲下身,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将藤蔓割断。
大狗似乎被岑姣的动作惹得愣在了当场。
它绕着岑姣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许兴奋。
“你以前,是认识我妈妈吗?她是你的主人?”虽说岑姣知道,这只大狗就算很有灵气,也不会开口说话回答自己的问题,却仍旧有些傻里傻气地开口,同它说话。
“你怎么会自己留在这儿呢?”岑姣有些疑惑,倒也不是没想过,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因为一些事情,没办法带走它。
可是,她大可以将这只狗托付给老钱头,或是和老钱头一样的人,看老钱头对待自己母亲留下的册子的态度,只要将这只狗托付给他,他一定会将其照顾得好好的。
大狗像是听明白了岑姣的意思一般,它停下了步子,叫了两声。
那声音并不洪亮,岑姣停了下来,看向了它。
只见那只大狗左右转了两圈,又咬起一块石头放在自己面前,而它则是端端正正地在一旁坐着。
见岑姣看向自己,它又汪汪叫了两声。
“你在山上,守着什么东西?”岑姣问。
大狗看起来颇为骄傲地停了停胸膛,它吧嗒吧嗒走到岑姣身前,前腿离地,拍了拍岑姣的手臂。
岑姣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
那颗佛头。
“你在山里,守着这颗佛头?”
大狗汪汪两声,像是回答了岑姣的问题。
岑姣的手掌贴在佛头上方,是温润的触感,像是玉石一般。
可她从这佛头上方,感受不到什么特殊的存在。
为什么会需要一直将它守着呢。
岑姣有些想不明白,她抱稳了那个佛头,或许等到陈郡的事情了结,该回黔州一趟,找到那个溶洞中的佛头,还有山顶上方,生出来的蜿蜒云梯。
毕竟,查到现在,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岑姣,当年的那些神话故事,或许都是真的。
大禹治水是真的,女娲补天是真的,盘古开天辟地自然也就是真的。
混沌被一分为二,或许天上,当真生活着另一群人。
大狗十分乖巧地跟在岑姣身边,两人很快就到了山腰处的停车场。
也许是白天请神游街的缘故,今天的车子一直是不能上山的,所以停车场空置着,一辆车都没有。
岑姣并没有靠近,她领着大黑狗在稍远些的地方,藉着茂密的树丛遮掩,等着魏照上山来接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抬眼去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日像是视线尽头酣畅燃起的大火,将整个天烧得通红,包括岑姣脚下的狗儿山也置身于这团火焰。
岑姣盯着那一抹红许久,直到黑色将其扑灭。
天,彻底黑下来了。
魏照应该差不多时候上山了,岑姣猜。
她摸了摸身边的大狗,全神贯注地看着上山的路。
一直很乖很安静的大狗,突然有些失控。
它并没有爆冲或是吠叫,而是在岑姣身边弓起了背——那是攻击的姿势。
小声的警告声从黑狗的齿缝间溢出。
呜——
它在对着不远处的山路作出警告。
岑姣看了身边大狗一眼,又抬眼看向山路。
没有车灯在山路上亮起,她蹲了下去,抬手环住了大狗的脖子,安抚着它的情绪。
即便如此,身边大狗的身子仍旧紧绷,像是紧张到了极点。
四周的蝉鸣蛙叫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岑姣蹲下身子,死死盯着山路尽头的拐角。
一分钟,两分钟。
车声由远及近,一道光从拐角处出现。
几乎是同时,岑姣险些没有按住身边的大狗,远些被她拦着的大狗猛地跳起,想要朝着山路冲过去。
好在岑姣一早有了准备,在大狗跳起的瞬间,她手臂下压,将它牢牢控制在了身边。
“嘘——”岑姣对着身边的大狗低声道。
出乎岑姣的意料,她的嘘声好像很管用一样,身旁的黑色大狗虽然依旧绷着身子,却没有像刚刚那样,想要爆冲出去了。
岑姣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车子拐进了停车场,那不是魏照的车。
岑姣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车里有人走了出来。
她眼眸闪了闪,认出了走下车的人。
是岑如霜。
岑如霜下车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是绕到了另一侧,对着车又站了一会儿。
车后座有人在。
那人没有下车。
岑姣作出了判断,岑如霜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显然不同寻常。
而且身边的大狗对岑如霜有着莫名的敌意。
岑姣一只手控制住了大狗,视线牢牢跟在岑如霜身上。
岑如霜站在车边有一会儿后,便戴上了帽子,往外走。
岑姣整个人趴得更低,几乎同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看岑如霜离开的方向,她应该是去了土地庙。
她走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岑姣的视线里。
岑姣没有跟上去,她不清楚岑如霜的底细,更不知她是敌是友。
虽然岑姣直觉岑如霜一定知道更多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但是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人放倒。
心中思量几番,岑姣还是放弃了跟上岑如霜,从她口中追问更多的想法。
只不过有一件事,让岑姣很是在意。
岑如霜分明已经走远了,可身边的黑色大狗人仍旧是紧绷着身子,盯着停车场的方向。
也就是说,让它提防警惕的,不是岑如霜,而是现在依旧坐在车里的人。
岑姣眨了眨眼,饶是她夜视能力不错,也半点看不见坐在车里的人是谁,长什么样。
她回过头,看向身边的大狗,狗爪子深深嵌入了土里,显然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而让它这样紧张的人,不是岑如霜,而是车里的那个人。
岑姣稍稍有些出神。
她与岑如霜打的交道不多,只粗浅地认为岑如霜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能坐在车里等她,吩咐她去做事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会是和自己有关的人吗?会也姓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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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照有些心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那个叫钱山的,仍旧乐呵呵的,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流水宴仍旧进行着,魏照刚到山脚,就被钱山撞了个正着。
“魏兄弟,你女朋友呢?怎么就你一个?”钱山看向魏照,有些疑惑,他偏过头去看魏照身后,空荡荡的。
“她还是有些不舒服。”魏照道,“我看天色不早了,想着开车上去接她走了。”
钱山呀了一声,面上有焦急,可手里却是拉着魏照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这都一下午了,还是不舒服啊?要不要我请医生上去瞧瞧?”
“不用了。”魏照拒绝道,他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休息休息就好了。”
钱山闻言看向魏照,他拉着魏照的胳膊,将人往桌边带,“那这样,魏兄弟,你先坐下多少吃点儿,这一下午,光顾着陪女朋友了,是不是都没吃饭呢?”
魏照连连推辞。
可钱山却像是听不懂话一样,生拉硬拽地,将人拉到了桌边。
魏照想要挣开他,却发现这钱山力气极大,饶是魏照的体能,也有些难以将人挣脱开。
桌边的人直勾勾地看着魏照,脸上的笑和钱山的一样,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有些许诡异。
显然,这时候同钱山起冲突,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魏照深吸一口气,索性没有再挣脱,而是顺着钱山的意,在桌边坐了下来,“那我就随便吃两口,女朋友还等着我呢,她娇气又胆小,一个人等久了,该和我发脾气了。”
钱山呵呵地笑,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两筷子菜送到了魏照的碗里。
“魏兄弟,咱们这儿,别的我不敢和你保证,可是治安,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钱山伸出一只手,比出个大拇指,“我半山腰的那间屋子,谁不知道是我钱山的地盘。别说贵村,就是整个陈郡,都要给我钱山一个面子,你放心,不会有人打扰到你女朋友的。”
魏照赔了两声笑,他看向钱山,“我看山上没有住所,以前只有你住在山上吗?”
“可不是吗?”这钱山打开了话匣子,“也不怕兄弟笑话,我以前,是个混不吝的,那屋子,是我娘老子留下的,他们穷,土里刨了一辈子,也没能挣出两个搬下山的钢崩儿。”
“也就是我运气好,早两年做生意,挣了点儿钱,这才能回馈咱贵村的乡亲。”
“我看贵村一个村子,分成好些组,其中有一小半,都在另外的地方。这安排还真奇特,以前从没见过呢。”魏照捻起一颗花生,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你说那些人啊。”钱山自顾自地喝了两杯酒,酒气上脸,白白胖胖的脸颊上多了两坨红。
“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估计电都没通呢。”钱山摆了摆手,“虽说大家都姓钱,自家兄弟,但多多少少有了矛盾。”
“听说是两方因为什么事儿大打出手,搞得不欢而散,从那开始,就住得远远的。”钱山道,“虽说是祖宗先辈们的事儿了,可从小都是这样教的,天涯海角任闯,不过郡河半扎。”
郡河是陈郡的一条河流,贯穿了陈郡,也将贵村一分为二。
钱山看起来心情不错,就算魏照以还要开车为借口没有和他喝酒,他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反倒自顾自地一杯接着一杯。
同时,和魏照说起了自个儿的创业史。
只是那话囫囵辗转,也就一个意思。
魏照见钱山喝得有些多了,再想问什么,也不见得能问出来,便起身准备告辞。
谁料醉醺醺的钱山竟是藉着酒劲儿,非要跟上魏照。
“你们二位远道而来就是客,小姑娘在我的地头上不舒服,我该负责啊。”钱山的身子像是小山一样,粗粗胖胖的一堆,压迫感十足。“这样,我和魏兄弟你一起上山,之前下午的时候,也没和人说上几句话,我这个东道主,做得不好,不好。”
魏照脸色微冷,他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不劳你费心了,我家小姑娘怕生。”
“怕生?”钱山摆正了脑袋,他努力睁大了眼睛,这让他眼眶处的皮被撑得越发平展,“这可不好,不过没事儿,你老哥我不在意这些,我热情好客就行了,走走,我和你一起去。”
魏照没动脚。
他看向钱山,“你喝多了,还是坐着醒醒酒吧。”
“年轻人——”钱山晃了晃头,“不沉稳,我有的是钱。”
魏照多多少少猜到了钱山想说什么。
毕竟刚刚在饭桌上的时候,钱山话里话外,都把话头往岑姣身上引。
一个泼皮无赖,难不成做了几年生意,有了两个钱就不是泼皮无赖了?
不,他只会成为一个会伪装的泼皮无赖。
提起岑姣时,钱山那油腻的表情,令人作呕的声音早就让魏照心里升起了火气。
现在,被钱山接连拦下,他的火气几乎到了顶端。
若是他再年轻些,许是已经动手了,只是现在,岑姣还在山上,魏照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情绪做事。
他看向钱山,皮笑肉不笑道,“还是醒醒酒吧,时间不早了,我上山接人去了。”
“哎,你这人,真是不通透。”钱山踉跄两步,拉住了魏照的手臂,他低下头,在裤子口袋里翻找半天,总算是摸出了皮夹子。
皮夹子鼓鼓的,装了一晚上和善好人的钱山,此时面容也有些狰狞,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和善。
“想要多少,自己拿,只是今儿晚上,你就别上去了。”钱山道,他滋开牙笑,一嘴的黄牙,看得人恶心至极。
魏照垂在身侧的手早就捏成了拳头,骨头卡卡作响,他盯着钱山,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身后,却传来轰隆巨响。
这声响是从狗儿山上传下来的。
魏照回头去看,漆黑的山上,一点一点出现红光。
那是火光。
狗儿山上着火了。
第54章 -
山中发出轰隆巨响的时候,岑姣同身边的黑狗仍旧好好地藏在黑暗之中。
那声响,几乎是在岑姣的耳边爆开的,好在她从小就被教着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心里慌得不行,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一星半点。
这才让岑姣的心脏几乎跟着那声巨响一起炸开的同时,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还能精准地伸手握住黑狗的嘴巴,不让它叫出声。
等了一会儿,岑姣看向停车场的方向,那辆车没什么动静,看起来车里的人似乎并没有被这声响打扰到一样。
岑姣稍微放松了些,她转过头,对着黑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小心翼翼地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山上没有光亮。
只有淡淡的月光,不知为何,岑姣觉得这狗儿山,比起那些看不到边界的深山,夜里还要黑些。
就好像月光根本落不下来一样,有一层纱挡着,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狗儿山不大,岑姣身处其中,难以分辨那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又因为害怕被停车场里的人发现,岑姣走得稍远了些,才放出了小飞虫。
那些飞虫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光,柔和的绿光,将岑姣身侧的黑暗劈散了些。
那群飞虫绕着岑姣飞了两圈,很快就四散开了,岑姣领着黑狗没有等多久,便有飞虫飞了回来。
岑姣抬头去看,可当她看清楚飞回来的那只飞虫时,不由暗骂了一声。
她身上戴着的飞虫,是柔和的绿光,是她从小在梅山上养大的,可是飞回来的这只,绿光中却又带有一点点的红。
顾不上是不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岑姣快步朝着飞虫飞来的方向跑去,就连黑狗都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
很快,岑姣就在黑色的树影中,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桑寻!”岑姣压低了声音,喊出了坐着那人的名字。
“姣姣!”坐在地上的人猛地站起身,一个没站稳,往后倒了几步,背抵在树干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岑姣快步走近,靠着树干站着的人,不是桑寻还能是谁。
只不过,平时总是穿着红裙,烈焰红唇的人,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身上的衣服全是灰尘泥巴,脸上也是,要不是岑姣和她熟悉,怎么也不敢认面前这人会是桑寻。
桑寻苦着一张脸,头发凌乱地堆在头上,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黑灰。
“你怎么会在这儿?!”岑姣的视线扫过一旁站着的人,是个男人,她没见过,比起桑寻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脏兮兮的。
“可别提了。”桑寻摆了摆手,“原本我是在梅山处理李山的事儿,谁料阴灵牌突然炸了,这事儿可比李山那事儿严重多了,我有赶忙处理阴灵牌的事儿,引灵来问,是这儿的不渡魂太多,这才一路赶了过来。”
桑寻的事儿,一两句解释不清楚,只能三两句说个大概,她的视线落在了岑姣身边的那条大狗身上。
“哟。”桑寻啧了一声,“姣姣,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只灵狗。”
“山里遇到的。”岑姣道,她伸手给桑寻擦了把脸,“师父还好吗?这儿怎么会有不渡魂?”
“上次回去,没见着师父。”桑寻摇了摇头,听岑姣问起不渡魂,她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不渡魂,是命数未尽的人死去后留下的残魂。
这种,化解不了。
因为本就不该死,偏偏人还死了,自然不满加怨恨。
“我应承了它们,替他们报仇,也不行。”桑寻摇了摇头,“它们这些年一直被压制,受尽了苦楚,就算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到外头作恶,可经年累月的,谁也说不好,也不知道这山里究竟有什么,竟是引得这样多的不渡魂聚集。”
“刚刚出了点儿岔子,只能用了些法子逃出来。”桑寻偏过头,咳嗽了两声,显然刚刚跑出来,耗了不少心力。
岑姣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还撑得住吗?”
桑寻点了点头,她看向岑姣,“不过姣姣,你怎么会在这儿?”
“之前我从肖舒城那儿,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在陈郡拍的,所以来陈郡,想找找线索。”
“对了,你之前说肖舒城那事儿,可能和梅山有关,为什么会这样说?”
桑寻喘了两口气,她看向岑姣,“那个住在后山的李山,你还记得不?”
岑姣微微皱眉,在脑子里搜寻许久,才将李山这个名字和脑海中的一张脸联系到了一起。
“你是说,住在后山山脚,隔一段时间会上山送菜的那个李山?”
“就是他。”桑寻应了一声,“他和那个推波助澜的跛子李,是双胞胎。”
“只是你那事儿,跛子李在其中是推波助澜,他只是感受到了肖舒城的存在。”桑寻吐出一口气,她看向岑姣,“你呢,查到些什么没有?”
“都只是猜测。”岑姣摇了摇头,“是真是假,我得回黔州验证了才行。”
桑寻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脸色倏然一变。
就算是对于那些东西的感知不如桑寻那般敏锐的岑姣,也感受到周身传来刺骨的凉意。
那凉似是阴冷的井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要将他们溺毙在这里。
岑姣腿边的大狗也大叫起来。
冲着四周,龇牙瞪眼。
“糟了。”桑寻环顾四周,她看向岑姣,咬了咬唇,“原先压制那些不渡魂的东西被人取走了,那些不渡魂现在躁动了起来。”
岑姣脸色也变了,她看向桑寻,“狗儿山离市区不远,陈郡虽然不大,可多少是个县城,常住人口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万。”
不能让这些不渡魂下山去。
桑寻与岑姣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所说,也明白了对方的所想。
桑寻从身上背着的布袋子里摸出符咒,“姣姣,我得你帮我。”
岑姣点了点头,她伸手,只从桑寻手中抽出几张来,“我心里有数。”
一直没有说话的,只是靠在树边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应付不了。”
岑姣与桑寻的动作都是一顿。
岑姣心里明白,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说的是真话,按照桑寻所说的,这狗儿山山里,全是不渡魂。
单凭她和桑寻,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呢。
但是不试试又怎么行呢。
岑姣捏紧了手里的两张黄符,她看向桑寻,“我守,你攻。”
见桑寻点头,岑姣朝着自己的右手边飞奔过去。
大黑狗跟在她身边,岑姣在自己的位置站定,见那只大黑狗仍旧跟着自己,抿了抿唇,“你下山吧。”
岑姣看着那只大黑狗晶亮晶亮的眼睛,“去找魏照,就是先前那个和我一起的男人,别让他上山来了。”
大黑狗汪汪叫了两声,而后转头朝着山下跑了过去。
岑姣收回视线,在原地站定。
她不像桑寻,有一双阴阳眼,天生就能看到那些东西。
但师父教过她,因为她体质的不同,鲜血抹上眼皮,天地万物皆现于眼前。
岑姣双指并拢,轻轻一划,鲜血左一道,又一道。
等她再睁开眼,面前黑漆漆的山林,已经变了个样,各个树梢末端,都挂有艳红色的魂体。
那些魂体摇啊摇,摇啊摇,血目将岑姣直勾勾地望着。
这事情的变化还真是急转直下。
早些时候,岑姣还觉得一切进展顺利,从陈郡找到的虽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东西,但总归是有进展的。
可是现在,自己有没有命活着下山还是两说。
岑姣从有记忆的六岁起到现在,还从未这般不确定过。
在这之前,无论她做什么,多多少少都有九成九的把握,甭管是不是会受伤,这条命,总归是会留着的。
可是现在,岑姣看着面前那数不清的魂体,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能活着离开吗?
只是,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岑姣去思考了。
随着四周阴冷的逼近,有魂体朝着岑姣的方向冲了过来。
正如桑寻所说的那样,压制这些不渡魂的东西被人取走了,原先的魂体渐渐凝结出实体。
岑姣点燃了从桑寻手中拿来的两张符纸,取下了发簪,迎风而立。
长发被吹动,轻轻扫动着岑姣的脸颊。
魂体被火驱赶着往岑姣处来,岑姣动手时记着师父教她的东西。
心念动,则躯体动。
她闭上眼,抬手挥动银簪。
虽看不到,但岑姣却感受得到,随着她的动作,有魂体在她手下灰飞烟灭。
死去的人便是死去了,留下的魂体残念,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人。
现在更要紧的,是尽可能地阻止更多无辜的人,被这件事影响。
桑寻催动火焰驱赶魂体。
很快,山火燃了起来,那个和她一起的男人虽跟在她的身侧,开口说的话,却宛如凉水拍在了桑寻的脑门上。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单凭我们三个,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不渡魂。”男人的声音平淡,却又令人心口发寒,“要么找到容器,要么找到压制他们的东西放回原位,要么……”
男人声音停了停,他转头看向桑寻,目光干净坦诚,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要么让你那位师妹,身殉于此。”
“她身份特殊,死去的瞬间,她的魂魄可以压制这山里的一切。死她一个,活我们两个,很划算。”
“顾也。”桑寻冷冷开口,她偏过头,在驱赶不渡魂的同时转过头来,分出一分心神,“我和你保证,你敢动姣姣一根头发,我都会杀了你。”
被唤作顾也的男人微微皱眉,他盯着桑寻,没回头,却是干净利落地扭断了一只靠近了的魂体的脖子,“你的小师妹不是我们的同伴,我以为你已经清楚了这件事。”
桑寻收回了视线,她没有再看顾也,而是专心致志地应对周遭的不渡魂。
“你的这话,一言半句被姣姣听到,我也会杀了你。”
“顾也,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桑寻已经到了顾也前面。
顾也若有所思地看向桑寻的背影,他并不理解桑寻同岑姣之间的感情。
片刻后,顾也出手,帮着桑寻和岑姣处理周围的不渡魂。
有了顾也的帮忙,岑姣和桑寻的压力小了些,
只是不渡魂的数量太多了,就算压力小了不少,岑姣的动作仍旧慢了不少,她睁开眼,周围的魂体半点不见少。
“桑寻,这不是办法,你得去找那个能镇压住他们的东西。”岑姣手中的簪子刺穿了一个魂体的脑袋,喘息的功夫,岑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桑寻。
桑寻何尝不知道岑姣说的是对的,可是她不知道能镇压住这些不渡魂的究竟是什么,现在去找,更是如同大海捞针,怎么找得到呢?!
“我还没来得及确定镇压住他们的是什么。”桑寻咬着牙,她口腔中,血腥气弥漫开来,“这种时候,没有时间去找了。”
岑姣脑子里闪过什么。
她眼睛蓦然睁大,“桑寻,或许我知道是什么!”
“现在去停车场的方向,或许能截住她!”岑姣道。
大晚上的,岑如霜避开人来了陈郡人绝不会在夜里来的狗儿山,进山没多久,便发生了变故,加上她本就神秘的身份。
不难猜出,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岑如霜带走了。
桑寻看向岑姣,咬了咬牙。
“我不能去,岑如霜和我打过照面,我直觉自己不能和她对上。”岑姣在桑寻开口前,便将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桑寻知道停车场的位置,她看向岑姣,“姣姣,撑十分钟。”
岑姣点了点头,她勾唇笑了笑,“别担心,虽然我不像你常年在梅山,可区区十分钟,我还是撑得住。”
******
巨响声后,钱山的酒醒了些,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人,示意身边的人上山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魏照看着山上逐渐出现的火光,一颗心更是跳得快要从胸膛蹦出来。
他再顾不得是不是会和钱山起正面冲突,大步朝着停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钱山很快跟了过来,只是这回,他的声音变得严厉,不像先前那样,是装出来的和善,“你现在不能上山。”
钱山伸手,按在了魏照的肩膀上。
魏照猛地一弯腰,抬手将人掀翻在地。
钱山脸色十分难看,五官皱在一起,咽喉中溢出呼痛声。
可他仍旧死死抓住魏照的手腕,显然铁了心不放魏照离开。
再看稍远些的地方,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正朝着这边走过来,魏照索性将心一横,他抬手抓住了钱山的衣领,像是拖死猪一样,将人拖到了车边。
将人捆住手脚塞进车里,魏照也进了车。
车子发动时,发现他们冲突的人也走至了车边,“你是什么人?要带着钱总去哪里!”
可魏照却是没有停车的意思。
横冲出马路的车将人吓退,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魏照的车子已经朝着狗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个时间,你让其他人上狗儿山,他们是不愿意的,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钱总之前不就是要跟那个人一起上山吗?”
“是吧?我也听钱总这样说过呢。”
……
钱山一开始只是咒骂,可当车子开上山路后,钱山的咒骂成了呜咽,到最后是告饶。
魏照从镜子里看向后座的人。
后座的人挤在一起,脸上竟是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害怕极了。
“接到姣姣我会放你下车的。”魏照沉着嗓子道。
钱山说了些什么,他持续说着什么。
可是魏照惊觉,身后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含混,到最后,竟是发出了狗叫声。
钱山不能像人一样,说出完整的,发音清晰的话了。
他只能,像是一只狗一样,发出汪汪的单音节。
前方有光照了过来,魏照踩了一脚刹车避让。
只是同时,他心中也有些疑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车下山呢。
会车时,魏照偏头去看,对面车道上的车开着车窗。
驾驶座上的人,魏照是认识的,是岑如霜。
来不及去想岑如霜为什么这个时间会从狗儿山上下来,又是一个弯道。
车头刚刚转过去,魏照猛地踩下了刹车。
是那只和姣姣一起等着他的黑狗。
黑狗从副驾的窗户处跳上了车,与此同时,后座的钱山竟是连汪声都发不出来了,他缩在角落,死死盯着刚刚上车的黑狗。
大黑狗用牙齿咬住魏照的衣服,阻止他握住方向盘。
魏照的心不住往下沉,“你不让我上山?为什么不能上山?姣姣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可魏照也知道,他得不到回答。
心焦之下,油门被他踩到了底,发动机传出巨大的嗡鸣声。
下一刻,有人从一旁的树上荡了过来,落在了魏照车头上方。
“桑寻?!”魏照又惊又疑。
桑寻焦灼的脸色在看清车里的情形后,转忧为喜,“魏照,快带着容器上山!姣姣撑不了多久了。”
第55章 -
魏照惊疑之间,什么都忘了问。
什么叫姣姣撑不了多久了?这个念头充斥了魏照的大脑,让他连桑寻口中的容器忽略了。
在道路尽头,车子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一头蟒进了灌木丛中。
直到桑寻开口,“就在前面。”
魏照抬眼去看,周遭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驱成了一个圈。
车头撞上一旁的树干,停了下来,顾不上桑寻要做什么,魏照下了车,半分没有停歇地朝着火圈走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岑姣的踪迹。
眼前的树林,树影丛丛,火光照亮了眼前的一整片场景,可魏照看不到岑姣。
“姣姣——”魏照喊道,顾不上是不是会惹来什么麻烦,他的瞳孔中,火光跳跃着,热气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体内的血液烘烤干涸。
火焰燃起的时候,上方的空气也被烧得扭曲变形。
看上去,那一片扭曲着,像是将某个空间藏在其中,魏照大口喘着气,不知是太过着急,还是四周的温度太高,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姣姣!”魏照跌跌撞撞地朝着火势迅猛的地方冲了过去,在他身后,桑寻拖着钱山赶了过来。
钱山看起来快两百斤的人,桑寻拖着像是拖着一块破抹布一样。
桑寻拉住了有些失神的魏照,她挑眼看向四周,“你这样找不到姣姣的,退后些。”
魏照定了定神,他看向桑寻,眸光闪烁,却又有一丝请求。
桑寻塞给魏照一把刀。
也不知道有小臂那样长的弯刀她是藏在什么地方的。
魏照接过弯刀,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发紧,“需要我做什么?”
“里头的不渡魂太多了,还好我们运气好,你车上装着的就是可以容纳不渡魂的容器。”桑寻道。
魏照听不明白,什么不渡魂,什么容器的。
他没有办法理解桑寻的这些专用用词,却也从字面意思上大致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钱山是容器。
容器要打开才能容纳东西,可一个人,要怎么打开呢?
魏照看向钱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握紧了刀。
钱山突然又能说话了,他看着魏照,双腿蹬着,像是一只濒死的□□。“别,别,有事好商量,我……我是无辜的,你们这是杀人……”
可魏照握着刀,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
桑寻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听到钱山的话,她突然抬头啐了一口,“你个早就被阎王勾勒名的畜生,害了那么多人,死不足惜!”
桑寻又抬头看向魏照,“刺破他的手掌。”
魏照闻言点了点头。
桑寻已经解开了钱山身上的绳子,只是不知她对钱山做了什么,躺在地上的人四仰八叉,伸开了双手双脚,即便没有束缚,也没有逃走。
钱山只是在哭。
他哭得一张白脸憋出了青紫,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淌进了嘴里。
“我只是按照神牌的指示,给它寻找信徒。”钱山道,声音含糊,“我……我也只是为了活命啊。”
桑寻显然是觉得钱山太烦了,她撕下钱山的一截衣服,团吧团吧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塞得很深,任由钱山怎么挣扎都吐不出来。
而魏照也蹲下了身子。
他下手果断,没有一丝半点的迟疑。
只是刀刃触碰到钱山的皮肤时,魏照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可不是人的皮肤质感。
反倒像是装满了水的气球,刀刃不过轻轻向下,便扑哧一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很快,肉乎乎的钱山干瘪得只剩一层皮了。
魏照一颗心揪紧,盯着桑寻的动作,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是树枝被人撞断的声响。
魏照猛地回头,可出现在视野里的,并非岑姣,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桑寻也抬头去看,看清是顾也时,她眉心微皱,“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帮着姣姣处理那些不渡魂吗?”
顾也身上也有伤,看起来有些狼狈,听到桑寻的话,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痕,“撑不住了,当然要逃命。”
魏照瞳孔闪了闪,下一刻,整个人便扑了上去,他一拳砸在了顾也的脸上。
“你把姣姣一个人扔在里面?!”魏照的怒火半点压抑不住,他爆发出比平时更大的力气,猛地撞上顾也的肩头,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撞得连退数步,摔倒在地。“送我进去!”魏照看向顾也,冷声道。
见人不动,他一只手揪住了衣领,另一只手握着的弯刀横在了顾也的脖子上,“我让你送我进去!”
“你一个普通人,进去做什么?送死吗?”顾也冷声道,他抬了抬眼皮,视线冰冷,“让岑姣一个人应付,是最好的法子,也是能保全最多人的法子……”
啪一声。
顾也的声音中断,桑寻已经提溜着钱山只剩的一层薄皮走了过来,她抬手打在了顾也脸上,而后转头看向魏照,“里面很危险,我可能顾不到你。”
“我自己能顾好自己。”魏照松开了顾也。
桑寻点了点头,她的视线从顾也身上扫过,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视线十分冷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只见桑寻抬手,在她的动作下,被火烧得有些波澜的空气更加扭曲。
桑寻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叮嘱魏照,“跟上。”
魏照照做,他能明显感受到一股阻力。
只是穿过那道阻力,周围的热意瞬间退散了,刺骨的阴冷扑面而来。
“姣姣,我找到容器了!”桑寻抬声高喊。
不远处,有回应声传来。
桑寻席地而坐,她将钱山的皮囊展开,原先快两百斤的钱山展开后,是一张巨大的皮。
只是一张扁平又巨大的皮上方,顶着个圆滚滚的脑袋,那颗脑袋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魏照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四周仿佛有什么想要穿过自己的身体。
尖锐却看不见的爪子仿佛掐在了魏照的身上,衣服上,无端出现了许多破口,有鲜血从感受到疼痛的地方传了过来。
魏照低头去看,身上多了好些血窟窿。
他没说话,甚至只是看了那些血窟窿一眼便又抬头看向前方,那是岑姣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似乎有人踏风而来,藉着周遭的树叶。
魏照身上的疼痛散了两分,他眸光亮了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岑姣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就像第一次,在溶洞时的那样。
岑姣神色冷淡,出手的动作却是干脆又利落。
只是当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魏照察觉到,岑姣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
他听到了岑姣的声音,“都在我身后了。”
下一刻,魏照耳边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像是风筝迎风展开的声音,他的视线向下,落在钱山身上。
钱山的身子像是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他的皮肤被撑得一丝褶皱都没有了,那颗脑袋上的表情,也开始发生变化。
从一开始的害怕,变得羞恼,最后又有些气急败坏。
桑寻松开手,她回身退到了魏照身边,只见她抬手从魏照的肩头一晃。
定睛去看,桑寻右手的指缝里夹着三根银针。
现在,那三根银针末端都被魏照的血染成了血红色。
桑寻夹着那三根银针回到了钱山的身边,几乎是眨眼的工夫,钱山手掌当中的破洞便被魏照缝上了。
魏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分明先前牵动了他全部心绪,让他担心到几乎崩溃发狂的人正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魏照想要,走上前,然后将人死死抱住。
管什么时机是不是不合适,让岑姣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不是会变得别扭,连朋友都没有做。
可即便脑海里的各种念头叫嚣了许多次,魏照双脚死死定在地上一般,他甚至没有去看岑姣,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钱山的方向。
钱山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只是要更胖一些,看起来,双眼直勾勾的,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
而桑寻站在钱山面前,正抬手在钱山身上画着什么。
“不疼吗?”岑姣的声音在魏照耳边响起,带着些许气声。
魏照觉得自己的视线像是被什么胶水糊住了一样,他拼了命地想要去看岑姣,可怎么都动弹不了。
直到手臂上,传来岑姣的温度。
岑姣的手掌微微有些湿,带着冰凉。
魏照这才缓过一口气一般,他转过头看向岑姣,“你……”
岑姣已经松开了手,而魏照身上的伤口却是消失不见了。
面前的人看起来并无不妥,只是脸上没什么血色,火光在岑姣的眼眸中倒映出来,宛若一朵又一朵的火花。
许是察觉到了魏照的目光,岑姣转头看向他微微挑眉,“记住了啊,算上溶洞里那次,我救你两回了。”
魏照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身上的血窟窿竟是消失不见了。
只剩微微的痛感还在,提醒着魏照,刚刚身上出现的伤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桑寻已经走了过来,牵着钱山。
钱山看起来像是个行尸走肉,他目光直愣愣的,跟在桑寻身后,桑寻动,他也动,桑寻停,他也停。
岑姣看向桑寻,她抬眸环顾四周,“这山火闹得这样大,能解决吗?”
桑寻看向岑姣点了点头,“放心吧,顾也能解决这些麻烦。”只是在提起顾也的时候,桑寻声音微微有些发冷,“姣姣,在我们赶回来之前,顾也丢下你跑路的事儿,我会给他个教训的。”
岑姣唔了一声,她摆了摆手,反倒是转头看向魏照。
魏照的背上还带着用来防身的□□,岑姣伸手,从魏照身上取下了□□,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这东西,真能杀人吗?”
魏照的□□是特制的,拿在手里时很轻,所以岑姣拿着那把□□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命中要害的话,可以。”魏照低声道,他抬手,帮着岑姣将弓箭在□□上上好,“这箭也是特制的,没入皮肉后,顶端会炸开,嵌入皮肉,让疼痛翻倍。”
“那样的疼痛,几乎能让人丧失行动的能力。”
岑姣唔了一声,抓住了□□。
先前,桑寻离开去寻找能够解决眼下问题的东西,应对不渡魂的,只剩下岑姣和那个叫顾也的男人。
顾也看起来,有些实力。
至少一开始,在顾也的协助下,岑姣还不至于觉得吃力。
只是不渡魂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桑寻留下的火焰,也无法驱散不渡魂带来的阴冷。
“你要死守?”顾也突然出现在岑姣身后,他帮岑姣解决了背后的一只不渡魂,声音平淡。
岑姣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看着面前源源不断的不渡魂。
她眼皮上方的血液已经干涸凝结了,扯得她的眼皮干巴巴地疼。
“至少要撑到桑寻回来。”岑姣道。
“如果找不到镇压物或者容器,就算我们三个力竭,也挡不住这么多的不渡魂。”顾也道,“不过如果你死了,也许可以。”
岑姣终于回头,在清理身侧不渡魂的间隙,看了顾也一眼。
顾也正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撞上她的视线时,忽然笑了笑,“我随口说的,你们梅山的人,总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也许你死了,就能压制住这么多不渡魂了呢?”
又是一批不渡魂出现在了岑姣和顾也的身边。
这一批的不渡魂,已经不是刚刚半透明半实体的状态了,他们几乎凝结出了完全的实体。
岑姣清除这些凝结出实体的怪物,不似方才那么轻松,那些东西的实体,与真人无异,除了那一双眼睛。
这些实体化的怪物,有一双与山羊类似的横瞳。
可若是他们闭上眼,发出人类的声音,那与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岑姣,你得开一道口子。”顾也突然开口。
桑寻留下的火簇,将世界一分为二,分出了表里两面。
岑姣他们现在就在内里,只有梅山的人,能够打开表里之间的通道。
“怎么,你要逃命吗?”岑姣没有回头,她的喘气声微微有些粗,实体化的怪物力气变得极大,各个都能徒手掰弯钢筋的程度。
“在表里之间,他们的力量会被削弱,我会引走一部分,减轻你的压力,处理完之后,再进来引走第二波。”
岑姣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身边的怪物上,顾也的话钻进她的耳朵里,这是个法子,只是岑姣没有心力去分辨顾也说的是真,还是假。
岑姣只能赌了一把,她选择相信顾也。
在混乱中,岑姣打开了一处很小的口子,顾也闪身钻了进去,然而下一刻,岑姣就知道自个儿信错人了。
因为顾也在出去之后,再没有出现。
而那些实体化的怪物,却是感受到了缝隙的存在,纷纷朝着那一处涌了过去。
岑姣只能选择将缝隙合拢。
不过好在,桑寻赶回来得及时。
虽说没能带回来镇压这群不渡魂的东西,可有容器,也是个法子。
至少现在,暂时关住了所有的不渡魂。
三人从内里回到了表里。
顾也没走,他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根烟,听到声音,微微眯眼,“哟,出来啦。”
视线从三人并一个钱山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岑姣身上, “好端端的,不错,没人受伤。”
只是下一刻,岑姣抬起了手里的□□,准心对着顾也。
桑寻只是沉默地看了顾也一眼,便领着钱山站远了些。
顾也原先吊儿郎当的站姿缓缓变得有些笔直,他抬手取下了唇边叼着的烟,声音里的不正经也散了两分,“怎么?要杀人啊?”
岑姣并没有收回□□,她只是微微偏过头,对着顾也笑了笑,“这么大的事儿,死一个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今儿在这儿的,可不会有人想要去告发我。”岑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再看顾也,像是笃定了岑姣不敢动手一般,直挺挺地站着。
而他身侧,那只大黑狗弓着身子,龇牙咧嘴,像是随时随地会听岑姣的指令扑上去,恶狠狠咬断顾也的脖子一样。
岑姣笑眯眯地看着顾也。
只是她手上忽然一重,魏照搭上了她的手。
岑姣脸上的笑淡了两分,她看向魏照没说话。
魏照并没有看向岑姣,他盯着顾也的方向,然后手上微微用力,而后带着岑姣的手缓缓向上,“□□飞出去的时候,有下坠的力道,所以,你瞄准时,要微微上抬。”魏照顿了顿,他扶稳了岑姣的手,“这儿,就能正中他的心脏。”
岑姣重新笑了起来,只是下一刻,她将□□平移两寸,只听一声细响,弓箭飞了出去。
顾也没躲,硬生生吃了这一箭。
□□瞄准的并不是顾也的心脏,而是顾也的右肩。
岑姣放下了手里的□□,她抬头看向顾也,“两清了。”
顾也看着岑姣,轻轻道了一声行,而后抬手,将那支箭拔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那支箭落在了地上,正如魏照所说的,箭头炸开,似是一朵花。
只是岑姣也好,魏照也罢,他们都没有去看地上的箭,而是盯着顾也,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顾也肩头的伤口,并没有血涌出来。
第56章 -
桑寻似乎并不奇怪顾也伤口处的怪异表现,她走到岑姣身边,“这儿动静不小,你同魏照先离开吧,我和顾也处理完这儿的事情就去找你们。”
岑姣点了点头,她给了桑寻一个地址,便和魏照一起,带着大黑狗先离开了狗儿山。
下山的路上,岑姣回过头去望,狗儿山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宛若幽魂点点,想要在这浓重的夜色之中,冲破天际,诉说自己的不甘。
实际上,在遇见桑寻,得知这山体之中,有这么多的不渡魂出现,岑姣便猜到了狗儿山,钱姓人,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有很多东西,本身有灵。
它们原本的力量,可能渺小,可若是所受香火,跪拜祈愿多了,力量便会因为这些信奉而日益涨大。
灵物,本没有善恶之分。
它接受使用者的情绪,爱憎恶,恨别离。
所有情绪,全盘接受。
在这样的情况下,本没有善恶的灵物,可以成为善者手中的主力,也可以成为恶者手中的刀剑。
岑姣伸手摸了摸趴在她腿边那只大黑狗的脑袋,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我猜贵村钱姓,在从前,是个很大的部落。”
“即便后来国家更替,几经波折,钱姓部落最初的东西,仍旧留存了一部分。”
“他们尊崇狗,无论什么地方,都以狗的形状作为图腾。”
“所以,一开始,我也被他们这样的举动误导了,我以为,他们那样尊崇图腾,在这样的信仰下,图腾生灵是很简单的事情,我误以为,土地庙背地里供养的,是狗灵。”
岑姣顿了顿,她看向腿边的大黑狗,叹了一口气,“可是见到这只大黑狗之后,我就产生了疑惑。贵村钱姓就算再怎么团结,当初的部落再怎么宏大,当真能供养出两只狗灵吗?”
“现在想想,也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岑姣道,四周夜色深沉,几乎将他们淹没,“贵村钱姓以狗为尊,就代表他们供养着的就是狗灵吗?我进土地庙时,发现过一件怪事。”
“从方青出来,到我进去,中间不过一分钟,土地庙神像背后的墙上,就多了方青的名字,笔力遒劲,和前面的字笔法一致,显然不会是方青一个小姑娘刻下的。”
“可那样短的时间,根本没有人可以避开我进去土地庙后,刻下方青的名字离开。显然,那名字不是被人刻上去的,而是石板接受了方青祈愿的同时,将自己信徒的名字留存。”
“所以,在其中作祟的不是什么恶狗成灵,而是一块石板?”魏照有些疑惑,“可是你说,那个孩子长了狗尾巴,还有钱山身上浓重的狗味,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石板本身不知善恶,我猜第一个发现它的,就是钱山——”岑姣顿了顿,“至少这次的开端是钱山,也许在钱山之前,同样有人曾经发现过这石板,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封存了石板,直到钱山无意间发现了石板,那时候,他被毒蛇咬了,性命垂危,正是念力最强的时候。”岑姣眸光闪了闪,“可是钱山,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以,那块石板重启后,钱山开始散布土地庙灵验的消息。
他在石板的帮助下,的确很快飞黄腾达,两者互相成就,石板帮钱山成为人上人,而钱山,则是给石板寻觅合适的信徒。
正因为这次石板的重启,才会使得狗儿山的不渡魂增多,让远在梅山的阴灵牌感受到,桑寻则是在阴灵牌的指引下,来到狗儿山处理不渡魂的事情。
实际上,岑姣这次属于阴差阳错。
在桑寻之前,就将事情查了七七八八,甚至进到了土地庙里。
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因为阴灵牌发现狗儿山不渡魂的事情,然后再去查,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不渡魂。
“那你们梅山的阴灵牌,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克制住了那块石板。”魏照开口道,“只要石板开始作恶,就会被你们感应到,梅山就会派出人来查探。”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窗外,声音有些空灵,“可是,那样多的不渡魂,绝不是短短几年能够凑齐的,这石板,一定经历过数次开启封印。”
“可如果是那样,桑寻来时一定就知晓了来龙去脉,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岑姣靠在车靠上,没再说话。
******
桑寻是第二天找来的,和顾也以及钱山一起。
钱山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只是眼窝向内凹陷,看起来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见岑姣看向钱山,桑寻开口解释道,“他体内存了一山的不渡魂,得带回梅山才能处理。”
岑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的视线从顾也身上扫过,男人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好全了,睡眼惺忪地跟在桑寻身边,避开了有阳光的地方。
“阴灵牌裂了,得靠这些不渡魂才能修复。”桑寻道。
岑姣的视线顿了顿,她看向桑寻,“那石板呢,被人带走的石板,我们不找了吗?”
白天的时候,岑姣也听说了,土地庙神像背后的那面墙,消失了。
陈郡传得沸沸扬扬的,神乎其神,说是神佛恼怒大家的贪婪,降下神罚,带走那面墙,以示惩戒。
一时之间,石板上刻有名字的人,进过土地庙的人,皆是人心惶惶。
但岑姣知道,那石板是被岑如霜带走了。
听到岑姣的问题,桑寻显然也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向岑姣,摇了摇头,“姣姣,你知道的,那些灵物没有善恶,我们梅山从不会去管没有善恶的灵物。”说话间,桑寻看向了趴在岑姣腿边的那只大狗,“这只灵狗,你打算怎么处置?”
岑姣偏头看向了那只黑色的大狗。
黑狗仿佛也听懂了桑寻的话,抬起头看向岑姣,满脸的紧张,像是生怕岑姣丢下他一样。
“带在身边吧。”岑姣思索片刻后道,“我和它有些缘分,既然遇上了,那就带上吧。毕竟它守着的东西也被我带走了。”
桑寻哦了一声,她对这只狗灵守着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她垂着眼,“可是姣姣,这只狗灵年纪很大了。”
它已经活到了九成九的狗活不到的岁数。
可即便是狗灵,生命也是有尽头的。
岑姣没说话,桑寻知道,岑姣这是早就知道的表现,所以也不再劝,“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理理手头的线索,会黔州一趟。”岑姣道,“如果我得到的信息都是真的,那我应该能在黔州,找到去天上的路。”
桑寻微微挑眉,她没大听懂岑姣的话,只是她也习惯了,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向来不抱什么好奇心。
“你让魏照发给我的照片我看了,没大看得出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回梅山后,我会请哑叔帮着看看,有了消息通知你。”
岑姣点了点头,又道了一声谢。
“只是姣姣,你回黔州,还是得小心。”桑寻看起来兴致不大高,“虽说那个跛子李对你动手,是因为以前年轻的时候和梅山有些仇怨,偷走了你的玉鱼,这么些年,终于等到机会对你动手,可是让肖舒城魂魄入他母亲梦的人,我还没什么眉目。”
“我明白。”岑姣道,“也许是和赵侍熊有关,毕竟他想要对我下手,身边也有不少能人异士,想到利用肖舒城对付我,也很正常。”
“那老匹夫。”桑寻冷哼了一声,赵侍熊的事儿,岑姣先前已经告诉过她了。
桑寻一直不大喜欢赵侍熊,因为赵侍熊的面相在她看来是冷心冷肺的面相,她一直觉得赵侍熊对岑姣有所图谋。
只是之前那么些年,赵侍熊待岑姣极好,也从不曾阻拦岑姣与梅山来往,这让桑寻先前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撕破了脸也好,知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后就能警醒着些。”桑寻道,“等师父回来,同她讲这些事,让她给你讨回个公道,那老匹夫总要付出点代价。”
岑姣笑了笑,“那是肯定。就算不告诉师父,等我解决眼下的问题后,也要和赵侍熊有个了断的。”
钱山在一旁,忽然发出了啊啊的声响,有些吵闹。
屋子里的人都抬眼朝着钱山看了过去,只见刚刚坐在那儿,除了有些憔悴外,没什么毛病的钱山忽然伸出手,在面前乱抓着,脸色也被涨得通红,像是难受极了。
桑寻见状,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老实些,不然有你们苦头受的。”
她气势很足,竟当真唬住了钱山,或是说,唬住了钱山身体里的那些魂魄。
刚刚还在那儿喘不上气的钱山变得正常,他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向岑姣。
岑姣回望回去,抬手去拿香蕉的动作没停。
“你怎么在这儿?”钱山忽然开口,只是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那清脆娇俏的声音和钱山的脸并不相配,有些滑稽。
“我?”岑姣看着钱山,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
“钱山”看起来有些着急,耳朵尖都憋红了,“再不走,洞就没了,你会死在这儿的。”
“是吗?”岑姣慢悠悠地剥开了手里的香蕉,看起来,她并没有因为这模棱两可的话而产生什么情绪起伏。
“钱山”见她一点都不着急,竟是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只见“钱山”伸出手,想要去拉岑姣,“快,快,得快回去,不然就全完了。”
只是“钱山”的动作猛地一顿。
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快速切换,最终,停在了半哭半笑的表情上。
“全完了!回不去了!”那声音突然变得粗壮,是个男人的声音,情绪激昂,“全回不去了!”
桑寻微微皱眉,正要发怒,却听匡当一声,面漆那的肉山重重砸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趴在地上的人颤巍巍地抬起了上半身,声音里带着哭腔,是钱山自己的声音,“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匍匐到岑姣面前,“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吧,我之前对你产生了龌龊的想法,是我不好,是我下贱,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钱山抬手甩起了自己的耳光,声音洪亮,下了死手。
只是很快,岑姣几人就发现了不对。
这钱山自己扇自己耳光,可不是什么忏悔之下的举动,而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钱山的嘴角很快就挂了泪,脸颊上,也有指痕出现,他在哭,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我真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吧。”
岑姣眨了眨眼,心里有些怪异。
好像,钱山身体当中的那些不渡魂,有一部分认识自己,而现在,认识自己的那部分,正在替自己出气。
果然,桑寻又喝了两声,可钱山的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反倒是跪着的一脸鼻涕和眼泪交杂的钱山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了桑寻。
钱山的脸上,眼睛在哭,嘴巴却是在笑。
似是在挑衅桑寻。
“别打了。”岑姣开口道。
几乎是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那响亮的耳光声也停止了,屋子里,只剩钱山小声的呜咽声。
岑姣同桑寻对视一眼,而后继续道,“说说吧,你和石板的事儿。”
钱山抬起头,眼底有些茫然,只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您说神石,对,我都是被神石蛊惑的。”钱山忽然激动起来,他蹭蹭朝着岑姣的方向爬过去两步,手舞足蹈,“那些人,都是它让我挑的!都是它!”
钱山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
他那么聪明,那么机灵的一个人,却生在无比贫穷的家庭。
整个贵村,不,整个陈郡,都找不出一个比他家还穷的人。
钱山从退学起,就捉摸着要发大财,好让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好好瞧瞧。
可是,直到家里的人都死光了,钱山还是一事无成。
他知道,他都知道,村里人偷偷在背后说,说家里人是被他这个小混混气死的。
呸!钱山在那些人背后吐口水,他有本事呢!是被娘老子拖累了,是怀才不遇,一直没有机会!
钱山记恨上了那些人,决定给他们些颜色瞧瞧,那是贵村一个已经搬去城里的人家寿宴,钱山揣着一包巴豆粉去了,他要给那些人颜色瞧瞧!
在后厨转悠,想要找机会把巴豆粉放到食物里去的钱山,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听到那几个帮厨的在闲聊,说是有人在狗儿山上捡到了狗头金!
钱山豁然开朗,就是,狗儿山上,就该有狗头金!
他连巴豆粉都忘了放,只是对着后厨啐了两口,就着急忙慌地想要去狗儿山上捡狗头金。
就连有人在后头喊他,“山子,就要开席了,你这是去哪儿?”
钱山半点没搭理,开席?他才不稀得这些,等他捡到狗头金,这些东西,他吃都吃不完。
钱山骂骂咧咧地上了山。
只是从天亮找到天黑,别说狗头金了,就是块方正点儿的石头,钱山都没有找到!
那群该死的,肯定是知道自己在旁边转悠呢,故意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要看自己出丑!
钱山骂骂咧咧的,夜色浓重,他一时没注意,踢上了什么,定睛看,是山里搭出来的一个小土地庙。
说是土地庙,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台子,上头摆着个用泥巴捏的陶俑。
陶俑前头,不知是谁放的糕点和黄纸。
钱山索性盘腿坐了下来,拿起面前不知放了多久的糕点吃了起来。
只是刚刚咬了一口,他又偏头吐了出来,这糕点臭烘烘的!真是触霉头!
钱山一抬手,把手里的糕点扔了出去,光当一声,那糕点似是掉进了土地台子后面的洞里。
这后头,哪儿来的什么洞?
钱山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查看,他在洞里见到了一窝小狗,是刚出生的狗崽子,有两只,眼睛都没睁得开。
“我点火吃东西的时候,瞥见草丛里有东西,过去看,是个巴掌大的石头,很神奇,我一眼就被那石头吸引了,我知道,那是个宝贝。”钱山道,“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捡,就被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蛇咬了一口,还有不知道是熊瞎子还是什么的东西又啃又咬,得亏我命大,才没死在山上。”
岑姣闻言低头看向了身边的大狗。
大狗埋着头,并没有去看钱山,只是无比安静地靠在岑姣的腿边,呼吸平缓。
“后来身上的伤一直不好,我有个直觉,只有回到土地庙去,我才能活下来,我去了,重新见到了神石。”钱山道,他的视线有些发直,“我发了财,给神石塑了庙,怕被人发现,还雕了神像遮掩,神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知道,神石是老天爷送下来给我的。”
钱山低着头,他看起来有些不清醒,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再说,“我只是做了老天爷指引我去做的事儿,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笃笃声打断了屋子里钱山的碎碎念。
是一只蓝尾的鸟,正停在窗外。
桑寻离窗户近,她站起身走了过去,从鸟腿上,解下来一截小竹筒。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哑叔传来的消息?”岑姣问。
桑寻没答,她看着手里的纸条,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姣姣,师父出事了。”
第57章
岑姣看着桑寻,没动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成拳。
山上哑叔传来的消息,没头没尾,只一句出事速回,没说出了什么事,也没说严重还是不严重。
可无论是岑姣还是桑寻,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哑叔向来沉稳,如果是小事,又怎么会叫蓝尾鸢送来消息呢?
桑寻年纪本就不大,即便平日里装得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现在却早就慌了神。
她看向岑姣,眼眶已经红了,“姣姣,怎么办?师父出事儿了。”
岑姣也慌。
可是看着哭出来的桑寻,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桑寻,你现在就回梅山,用最快的交通方式。”
桑寻慌乱无措地点头,可紧接着又摇头,“不行,我得看着钱山。”
“钱山交给我吧。”岑姣道,她看了眼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钱山抿了抿唇,“桑寻,别怕,有我在呢。”
桑寻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再看向岑姣时,眼睛虽然还红着,可至少不再抖得站不稳了。
“顾也和你们一路,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能帮你们一手。”
听桑寻说到自己,顾也抱臂站得正了些,他看向岑姣,耸了耸肩,“刚好四个人,你们的车坐得下。”
几人商量好后,便不再耽搁,分头行事。
桑寻赶去最近的机场回梅山。
岑姣收拾了东西,与魏照他们开车回梅山。
顾也走在钱山的身侧。
比起岑姣他们,钱山看起来更怕顾也,缩着肩膀,恨不得离顾也几米远一样。
可等上了车,钱山再怎么躲避,也不得不和顾也一起,坐在后座。
魏照全程没说过什么话。
直到车子平缓地开上了高速,他才伸手,轻轻拍了拍岑姣的肩膀,他仍旧没说话,只是放在岑姣肩膀上的手宽大温暖。
“我没事。”岑姣垂着眼,她半缩在椅子上,“我只是有些怕。”
至于怕什么。
岑姣也说不清,只不过当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过去的画面。
******
岑姣起初并不愿意跟着师父回梅山。
那时候,岑姣还不喊那个女人师父,她喊她“桑南姐姐”。
在街上遇到桑南和桑寻后,岑姣虽然对她们好奇,却也有些害怕,她回了赵侍熊休养的宅子。
可桑南领着桑寻,远远地跟着她。
岑姣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进屋子的。
她以为,自己只是遇到了两个有些奇怪的人。
谁料,第二天,那两个奇怪的人,就登门拜访了。
赵侍熊那段时间,身体不算太好,不怎么见人,可对着桑南,却是派人请到了待客厅,强撑着精神亲自接待。
他们那天聊了什么,岑姣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天桑南与赵侍熊见完面后,便牵着桑寻,到了岑姣屋外,她看向岑姣,眉眼如画,笑着开口,“姣姣,收拾行李,跟我走吧。”
岑姣那时候,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平时爱扮成大人,可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听了桑南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号啕大哭,她扑到一旁赵侍熊的怀里,“爷爷,你不要我了吗?”岑姣问。
回答岑姣的,是桑南吃吃的笑声,那笑声清脆,若银铃叮当。“我只是和你格外有缘,想接你去梅山住上一段日子。”
岑姣不愿意。
是赵侍熊来劝的她。
赵侍熊说,桑南比岑姣现在跟着的老师厉害千百倍,岑姣有机会跟着桑南,是她运气好。
岑姣没再说什么,那天下午,她就跟着桑南去了梅山。
许是见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桑南笑着安慰她,“不是要将你拐走卖掉,你每年,只需要在我那儿住两个半月。”
那时候的岑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她将自己难过的原因,归结于被抛弃的错觉。
赵侍熊让桑南带她离开,某种意义上,是对自己的放弃。
只是现在再想,那时候,赵侍熊让桑南领走自己,并不是放弃抛弃,而是一种交换。
那个夏天在岑姣的记忆里,一直蒙着一层纱一样,回忆起来并不真切。
直到最近,桩桩件件的事情发生,岑姣再去审视从前的事情,才发现其中被她忽略的事情。
在最近的事情发生后,岑姣一直想着,等下一次见到桑南,一定要将心里的疑惑问明白。
譬如桑南为什么会执拗地想要带走自己,她总说自己是不一样的,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有关岑姣自己的身世,她的身份,桑南是不是知道,所以才会在初遇之后,便要带走她。
还有赵侍熊,那时候,桑南究竟是怎么做才让赵侍熊松口带走自己的。
是因为那时赵侍熊生的那场病吗?桑南替赵侍熊治病,作为交换,赵侍熊愿意让岑姣跟着桑南回梅山。
如果是这样,桑南知道赵侍熊做的事情吗?
岑姣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糨糊,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得不好,梦一段接一段的,多数是在梅山时发生过的事情。
岑姣一开始,与桑南和桑寻并不亲近。
只是梅山上太空了,那间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又位于梅山顶端,仿佛置身云中,到了夜里,四合院被山中各种各样的声音包裹。
岑姣在那样的声音里,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窗布上,印出了树的影子,张牙舞爪的,像是什么扭曲的怪物。
越觉得映出来的影子像是怪物,岑姣便越转不开视线,她缩在被子里,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
越怕,窗户上映出来的树影便越发扭曲。
七月酷暑,饶是山里夜间有些凉,岑姣缩在被子里,仍旧被闷出了一身汗。
而房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漫长悠远的吱呀声,更是让岑姣心脏几乎停摆,她死死咬着牙,怕到了极点,却又不叫出声来。
“瞪着个眼睛做什么?一身汗还捂着被子。”桑南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按动开关的声音。
光亮袭来,岑姣下意识闭上眼,她睫毛颤了颤,再睁眼时,对上的却是桑南含笑的眼睛。
灯光下,桑南和白天很不一样。
白天的桑南,总是画着浓重的妆,那妆好看,衬得桑南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人。
可夜里的桑南,不着粉黛,也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弯着,总是带有温和的笑意,让人不自觉就溺了进去。
桑南的手,柔软干燥,微微凉,赶走了七月的暑气。
她抬手,在岑姣脸颊上捏了捏,“怎么了?小脸煞白,看着人心疼。”
岑姣抿了抿唇,她这才开口,“有些……”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过了好久,才带着几分怯意地说完了一整句话,“怕。”
桑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抬手扯了扯岑姣裹在身上的被子,“生在山里的小姑娘,怎么住进山里还会害怕?”
岑姣眼睛微微瞪圆,她想要替自己辩驳,比如,今晚是她在这儿住着的第一晚,周围一切都陌生,会害怕,是很自然的事情。
又或者,她都不知道桑南究竟是什么人,就被人带走了,害怕揪心,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岑姣记得,那天晚上,她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桑南。
桑南含笑看着她,抬手去拉岑姣裹在身上的被子,“既然害怕,那就跟我先出来吧。”
岑姣被桑南牵着手出了屋子。
院子里,是一棵很粗很粗的银杏树,银杏树下,有口井,只是那口井是被封着的,封井的石头上,刻有复杂的纹路。
井边,摆着几个小竹凳,穿着背心的桑寻蹲在竹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了岑姣和桑南。
桑寻从竹凳上跳了下来,岑姣这才看清,她刚刚蹲在竹凳上守着的,是一颗浑圆的西瓜。
西瓜被放在搪瓷盆里,泡着西瓜的水印出了月亮的影子。
“姣姣,快来吃西瓜。”桑寻跑到了岑姣身边,小姑娘笑眯眯的,和桑南一样。
岑姣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小小的手牵住了,而牵着她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桑寻。
桑寻拉着岑姣,跑到了井边,她抬手,按着岑姣在竹凳上坐好,而后又转头看向还在走廊里的桑南。
“师父,快过来,西瓜已经冰好!”
那是岑姣吃过的,最甜的一块西瓜。
果肉是令人食指大动的红色,带有清冽的果香。
原先有些拘谨的岑姣,在脸颊两侧染上红色的果肉后,也跟着桑寻笑了起来。
而桑南也将岑姣的枕头搬到了自己的房间。
桑南房间的床很大,躺下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后来,岑姣每年都会上梅山两个半月,而在梅山的时间里,她也都是和桑南,桑寻睡在同一间房里。
直到岑姣十八岁成年那年,桑南告诉岑姣她们,从这一年起,岑姣就不用年年回来待上两个半月了,而桑寻也不能只待在梅山上,要去四处游历。
至于桑南自己,她没有告诉两个小姑娘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从那年开始,桑南的行踪便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每年岑姣仍是会回梅山一趟,只是梅山上,没有人在,也没有桑南的下落。
那间四合院,只剩哑叔守着。
“姣姣。”魏照的声音打断了岑姣的梦。
岑姣有些费劲地睁开了眼,她眼睛胀胀的痛,外面很安静,车似乎停了下来。
“天黑了,我就近找了一家旅店休息。”魏照道。
岑姣有些费劲地坐起身,她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顾也和钱山呢?”
“他们先去开房间了,我们等会儿从停车场上去,就不会引人注意。”魏照看着岑姣,有些担忧,“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奔波,之前身上的伤本来就没有好全,这样折腾下去,我担心你生病。”
岑姣摆了摆手,示意魏照自己倒是没这么娇弱。
魏照却是自顾自道,“他们开两间房,等会儿你自己一间,好好休息一个晚上,睡好了,明天再赶一天路,我们就能到梅山了。”
岑姣微微皱眉,她正要说话时,不远处的安全出口,有两道人影晃了晃。
是顾也和钱山。
顾也靠在安全出口的铁门上,对着岑姣和魏照晃了晃手里的房卡,“可以上去了。”
两间房间相邻。
魏照目送着岑姣进了屋子,才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是个标间,环境说不上太好,有些斑驳的墙纸看得人眼睛疼。
顾也已经大剌剌地在靠窗的床上坐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魏照,开口时,语气有些揶揄,“你还担心她能在这儿出事?”
魏照没应声,他只是抬眸看了眼顾也。
他不喜欢顾也,因为之前顾也抛下岑姣自个儿逃命的事情,魏照甚至说得上有些讨厌顾也。
现在,更不可能去接顾也的话了。
顾也倒不在意,他笑了笑,“放宽心,谁都可能突然暴毙,唯独岑姣不可能。”
下一刻,刚刚还站在几步外的魏照突然到了顾也身前,他伸手揪住了顾也的衣领,“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顾也脸上仍旧挂着刚刚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只是眸光微微冷了下来,他盯着魏照好一会儿,才抬手将人推开。
“你喜欢岑姣啊?”顾也开口,声音压低,多了几分正经。
魏照理了理衣角,他没有回答顾也的问题,只是盯着面前的男人,“我警告你,这段时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去找姣姣的不痛快,我也不会找你的不痛快。”
顾也眸光清亮,他看着魏照,突然伸手。
魏照侧身躲过了顾也伸过来的手,可顾也却是又一次伸手过来,他垂眸看向魏照的掌心纹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嗤笑一声松开了手,“魏照,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对岑姣的感情,来得快速又莫名。连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呢,就愿意替岑姣去拚命了。”
魏照脸色阴沉了下来,“顾也,你不用在我面前说姣姣的长短,我与姣姣经历过什么你不知道,也不会明白。”
“至于……至于我对姣姣的感情,你更是没有资格指指点点。”魏照转身和顾也拉开了距离,“大家萍水相逢,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顾也又哧了一声,“一个桑寻,一个你,被人下了蛊一样。”
“他们姓岑的,可真行。”
魏照躺上了床,他侧躺着,并不搭理顾也那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话。
而顾也,也没再说什么。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他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直到淅淅沥沥的滴水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安静。
顾也坐起了身,看向了一旁关着门的卫生间。
钱山被他关在了卫生间里。
魏照睡得也浅,水滴声响了一会儿,他也醒了过来,抬眼看向面前的墙壁,魏照微微皱眉,“是钱山不大安分吗?”
顾也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在魏照伸手想要开灯的时候,抬手阻止了他。
顾也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停在了卫生间门外。
只是,站在卫生间门外的顾也久久没有抬手推门,他垂眸看着门框的位置,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
“有人来了。”顾也道,月色当中,他的声音让人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疙瘩,“冲我们来的。”
魏照心中一凛,他猛然起身,想要去找岑姣。
房门是正是这时候被敲响的。
顾也微微侧身,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岑姣。
见到是岑姣,魏照松了一口气,他抬脚朝着岑姣走了过去,“姣姣,没事儿吧。”
只是刚刚走到门边,魏照的眸光闪了闪。
门外的人抬眸看着魏照没说话。
屋子里的人,和屋子外的人,似是被按下了禁止键。
魏照突然出声,他两步走出了屋子,将半只脚踏进屋子的人推了出去,“看好钱山。”——是对着顾也说的。
匡当一声,房门在魏照身后关上了。
他与“岑姣”重重摔在了酒店走廊的地铁上,周遭的墙壁开始变形,扭曲。
原先一体的通道,仿佛变成了积木搭建而成的。
现在,其中支撑的积木被一块一块地抽离,通道自然开始扭曲变形。
被魏照压在身下的“岑姣”,眸光流转,竟有几分风情,开口时,声音也带着些许疑惑,“魏照,你这是做什么?”
******
围住酒店的,并非人,而是浩浩荡荡的虫。
只不过,岑姣对昆虫也好,动物也好,向来比其他人要敏感些,所以,刚刚有成排的小虫顺着酒店的地毯,想要钻进屋子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
岑姣的第一反应是出门去通知住在隔壁的魏照和顾也。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推开房间的门,指头触到门把手的瞬间,浑身过了电一般地收回了手。
这成群结队而来的虫子,不一般。
岑姣缓缓收回手,而后抬脚后退,一步,两步。
幽幽月光从岑姣背后洒了下来,照亮了岑姣眼前的东西。
领头的那只虫,有拇指大小,有触角,鞘翅是金属的色泽,冰冷,却又流光四溢。
岑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虫子。
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多的,汇集在一起的虫子。
她缓缓伸手,想要将这些赶来的虫子驱赶。
可在心念轻动的时候,岑姣反应了过来,有人在御虫。
岑姣眸光闪了闪。
这倒不奇怪,如果不是有人在御虫,又怎么会这样反常地出现这样大批量的虫子。
可,会是什么人呢?
赵侍熊的人吗?
仿佛为了印证岑姣的猜想,门外,响起了哒哒声。
那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声音停在了门外。
薄薄的木板隔开了门内和门外的人。
那些顺着门框先一步爬进来的虫子,已经在岑姣身边画出了一个圈,它们并没有要爬上岑姣的身体。
只是将那个圈一点一点地缩小,缩小到岑姣不得不站起身,一步都挪不得。
卡嗒一声,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人,岑姣认识,却又一时之间不敢去认。
“陈诺?”也不知过了多久,岑姣喉咙轻轻动了动,她看向来人,喊出了来人的名字。
陈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斗篷的帽子罩在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饶是如此,岑姣仍旧看到,陈诺的脸上,又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的疤痕,从眉尖到嘴角。
“你……”岑姣开口,声音却又凝滞在舌尖。
该问什么?
是你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可她们俩,根本不是会问出这种问题的关系。
又或者问,你想要做什么?
陈诺出现在这里,便是答案,赵侍熊找到了他们,且要陈诺将岑姣带回去。
“别动。”陈诺开口,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声带也被毒虫蜇咬过了,连带着原先清泉一样的声音,也产生了变化,“这些虫子轻轻咬你一下,你就会失去意识,变成傀儡。”
岑姣知道。
她虽不认识这些突然出现的虫子,可是往常的经验让她明白,这些虫子是毒物。
字面上的意思,这些虫子带毒,还是令人难以招架的毒。
“你是赵先生的药,我不会动你,可你的同伴,可没那么好运了。”
岑姣没有说话,她咽下一口口水,全神贯注地盯着陈诺。
只是思绪,难免又有些飘散。
她想起了桑南领她进到那个山洞的时候。
岑姣虽说从小被各种人教导,身手不错,可对这些长相奇怪的,冰冰凉凉的虫子,仍旧是心生恐惧。
她想要退,桑南却是站在岑姣的背后,挡住了岑姣的退路。
女人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奈,她抬手抵在岑姣的脖子上,不让她后退,也不让她逃避。
“姣姣,你是山里出生的孩子,对蛇虫鼠蚁,有着天生的掌控力。”桑南的声音贴着岑姣的耳边响起,带有些微的湿润,“只要你想,你就能操控它们替你做事。”
正如桑南说的那样,岑姣这些年,养出了不少能够帮忙的虫子。
只是,她从未尝试过去和别人抢夺控制权。
一来,岑姣从未遇到过能够御虫御兽的人。
二来,对着那些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蛇虫山兽,岑姣宁可近身搏命,也不大愿意尝试御虫。
陈诺并没有注意到岑姣的神色变化,她走近了岑姣,“你跟我回去,我放你的朋友离开。”
然而下一刻,陈诺脸色却是一变,她脸上那道蜈蚣一样的疤痕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火烧火燎的疼痛席卷而来。
第58章 -
魏照在看清门外人的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人不是岑姣,而是有人在假扮岑姣。
他用了十成的力,将人扑倒后,反剪住那人的手。
只是动作间,魏照觉得有些奇怪,假扮成岑姣的这人,太柔软了,柔软得好像身上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
即便魏照用尽了技巧,身下的人依旧滑溜溜的,一尾游鱼一样,好像随时都会溜走。
“你是怎么分辨出的?”被魏照压住的那人,声音渐渐变得扭曲,语气里,多了两分好奇。
魏照没答,他制服了那人,贴着墙壁大喘气。
眼前的事物,仿佛被拆解了一般,正在扭曲变形。
这或许是某种幻术,魏照想。
只是,假扮成岑姣的人,算不上厉害,魏照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制服了那个人。
如果这人的实力这样浅,为什么敢单枪匹马出现在这儿呢?
魏照没有睁眼,他深呼吸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两种可能,要么是冲着钱山来的,要么是冲着岑姣来的。
魏照心里咯登一下,钱山那儿,有顾也在,可岑姣处,却是只有他一个人。
魏照猛地站起身,他睁开眼,面前的通道已经变成了一条又一条的,那个被他捆住的人,依旧盯着岑姣的皮,坐在其中一条上。
他们二人之间,已经被漫无边际,深不见底的黑暗隔开。
魏照的背,抵着的是岑姣的房门。
定了定心神,他转过身,推开门,门口空无一物,同样是无尽深渊。
这时,魏照背后再次传来声音。
“走过去,你会死。”那人的声音笑盈盈的,是岑姣平日不会有的音调。
“你觉得这是幻觉,是吗?”那人继续问道。
魏照的背绷得笔直,他按在门框上的手,青筋浮现,指腹泛白发青,像是要将木板硬生生地捏碎。
“就算是幻觉,掉下去,你的大脑会认定你受了伤,你一样会死去。”
“你不反抗,我不会动你的。”
魏照没回头,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而后抬脚往里走了过去。
坠落感并未传来,眼睛看不到那无边深渊,他便踩在了地面上方。
“啧啧。”可是身后的声音依旧未停,“何必呢,你要找的人在表,我们在里,你就算进去,也救不了她。”
“我对你很好奇,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那声音忽地停住了,只是瞬间又响起,变得有些扭曲,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怎么会!”
魏照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那人,只见那人披着的那层皮开始渐渐扭曲,无数小虫子四下逃窜。
看清眼前状况的魏照有些发愣。
不是一个人假扮了岑姣,而是无数只虫子,拼凑出了岑姣的样子。
难怪先前魏照觉得假扮魏照的那人,身上柔软不已,仿佛没有骨头。
一群虫子,又怎么模拟出人骨的质感呢。
只是,随着那群虫子的溃散逃离,魏照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好像,里世界开始崩塌溃散。
坠落感姗姗来迟。
魏照陷入黑暗。
陈诺逃走时,岑姣追了出去,她惊讶地发现,魏照直勾勾地站在门外两步远的地方,背上,爬满了虫子。
或者说,他挡住了这些虫子。
岑姣不知道魏照是怎么做到的,现在,也顾不上去想魏照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魏照双目紧闭,显然失去了知觉。
岑姣没有去追陈诺,她上前,去扶魏照。
当她手掌握住魏照的手臂,站得笔直的人忽然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朝着岑姣的方向倒了下来。
岑姣伸手环住了摔了下来的人。
她的手掌碰到了魏照的背,湿漉漉的,一手的血。
是血腥味儿吸引了那些虫子。
这才让走廊里大半的虫子没有跟着陈诺涌进屋子里,反倒是留在这儿,争先恐后地想要爬上魏照的背,分食一口血肉。
岑姣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情绪。
或许魏照在刚刚出门时,就被这致幻的小虫咬了,陷入了幻觉当中,并不能感受到蚀骨的疼痛。
可哪怕在幻觉中,只要想着退一步,他就能退回屋子里。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是不是……”岑姣托着魏照,她咬了咬牙,“是不是傻的。”
和魏照他们一间的灵狗从门里跑了出来,咬住了岑姣的裤脚。
顾也靠着门框站着,他自然看到了魏照那血淋淋的后背,哟了一声。
岑姣抬头,眸光冰冷,“搭把手。”
顾也斜斜靠着门框,他正要开口拒绝,可岑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顾也不自觉站直了身子,他往外走了两步,抬着魏照的另一边胳膊,将人连拉带拽地拉回了房里。
魏照陷入了昏迷。
岑姣掀开了他的衣服,后背更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还有不少小虫,喝得肚子鼓了起来,爪牙死死嵌入了魏照的皮肤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岑姣垂眸在窗边站着,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顾也,“有打火机吗?”
顾也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扔向了岑姣。“我原先以为是什么人冲着钱山来的。”
所以,在魏照让他顾好钱山的时候,顾也没有多想,便跨进了厕所,将被关在里头的钱山收好。
钱山缩在角落里,没什么动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也等了一会儿,钱山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那时他便有些疑惑,等到反应过来出门查看,见到的便是被虫子咬成这样的魏照。
看也明白,不是冲着钱山来的。
许是岑姣的视线太过冰冷,顾也坐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岑姣,魏照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冲你来的人误伤了他,与我这个外人,毫无关系。”
岑姣并没有搭理顾也,她右手握着匕首,刀刃在打火机的火焰上扫过,等到银色的刀刃渐渐染上一层蓝色,才开始动手。
刀尖处传来滋滋声。
随着那声响,岑姣手边,多了许多小虫的尸体。
那些虫子的触角口舌死死咬着魏照的肉,宁死不松。
所以那些虫子的尸体上,每一只都带着一块魏照的皮肉,看着有些骇人。
可岑姣的手半点没抖,她稳稳地将魏照背上残留的虫子都取了下来,才长吁了一口气。
魏照随身的背包里,放了不少处理伤口必备的简单药物。
岑姣翻找出双氧水,先前取虫子半点不抖的手,现在往魏照背上抹双氧水时,却是抖得要抓不住手中的纱布。
顾也盯着岑姣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和魏照,什么关系啊?”
“朋友。”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中被血染透的纱布丢到了一遍,换纱布的同时,回答了顾也的问题。
“朋友?”顾也口中重复了两遍这个词,他摇了摇头道,“你既然将魏照当作自己的朋友,就不该让他掺和进你的事里。”
顾也的视线移到了岑姣身边的小虫尸体上,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似是分辨着那些虫子的种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坐直身子,看向岑姣的目光,也多了些奇怪的情绪,“你……也是被赶走的?”
岑姣的注意力全在魏照的伤口上。
她没注意到顾也话中的那个也字。
见岑姣并不搭理自己,顾也又开口问道,“岑姣,冲着你来的人,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岑姣将魏照背上的血清理得差不多了,这让他的伤口一览无余。她垂眸给魏照上药,“为了我这个人吧。”
岑姣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她自嘲一般笑了笑,“收养了我,照顾我长大的那个人,好像想要吃了我。”
“对于他来说,我是可以让他延年益寿的药,现在,我这个药材逃走了,他自然想方设法地要把我抓回去。”
“药?”顾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岑姣回头看向顾也。
只见原先坐在椅子上的顾也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左右走了两步,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吃人的事儿,不是自古就有吗?”岑姣微微挑眉,她看着顾也,也有些疑惑,“照理说,像你这样的人,听到吃人的事儿,不该这样惊讶才是。”
顾也难得没有和岑姣针锋相对,他看向岑姣,抿了抿唇,竟是有些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他现在伤成这样,我们怎么回梅山?等他伤好吗?”
“不。”岑姣摇了摇头,她看向顾也,“你开车。”
“我?”顾也抬手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梅山还有一千公里,不停歇地开车也得十来个小时。
开车虽说是坐着的,却也是个苦力活儿。
魏照之前帮岑姣毫无怨言,他顾也可不是个苦力。
“不可能。”顾也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们梅山的事儿和我又没有关系,大不了我就在这儿看着钱山,你自个儿回……”
顾也的声音骤然消失。
岑姣已经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之前受过伤的肩膀。
岑姣手下微微使劲,顾也的脸色白了两分。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岑姣笑了起来,“顾也,你没有选择。”
顾也动了动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推开了岑姣,“行了,不就是开车吗?明天我开车就是了。”
“不,不是明天。”岑姣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走。”
顾也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险些让他背过气去。
咬着牙,齿缝间溢出一个好字。
顾也起身去厕所赶人,边走,口中边碎念有词,“我是看在桑寻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你当我怕你不成?真动起手来,岑姣,你又不一定打得过我。”
“是吗?”岑姣看着顾也,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如果你能制服我,那天在狗儿山上,你说我死了,这些不渡魂就蹦跶不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手杀了我呢?”
“是你不想?还是你怕桑寻知道了与你拚命?”岑姣笑了笑,只是她虽在笑,声音却是冷淡,“顾也,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
走到厕所门口的人回头朝着岑姣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面上的神色几番变化,最终什么都没说。
钱山被顾也提留的脖子从厕所里带了出来,人蜷缩着,看起来两天的时间里,整个人缩小了一圈。
原先被肥肉吹得十分平展的皮肤,也开始出现褶皱,那些褶皱堆在一起,让钱山的整个人看起来也变得奇怪。
岑姣的视线在钱山身上一扫而过。
她抬了抬下巴,“你先带魏照去车上。”
顾也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提溜着钱山的手。
钱山虽说现在翻不出什么名堂,可是保险起见,还是要留一个人看着他。
岑姣没有和顾也一起扶着魏照下楼。
而是留在房间里看着钱山。
屋子里只开了边灯,光是浅黄色的,找不清楚钱山的脸。
等顾也带着魏照离开,岑姣坐在了床边,心中,情绪开始发胀。
顾也说得对,魏照只是个普通人,就算他身体素质比大多数人都好,身手也不错,可他终归是个普通人。
或许,去过梅山后,两人是时候分别了。
这个念头在岑姣的脑子里越发清晰 ,可又有另外的情绪在滋生干扰,像是盘着树根肆意生长的藤蔓,将她整个人包裹。
魏照是自愿的不是吗?岑姣恨恨地想。
只是这想法被角落传来的声音打断。
抬头去看,是缩在角落里的钱山,正在发出细细的声音。
岑姣微微蹙眉,看向背光躲着的人。
那声音很尖很细,像是小猫叫,又像是小孩的喊声。
走近些,岑姣听清了,是钱山在说话。
或者说,是钱山身体里的那些东西再说话
那些东西,在对话。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祭品和那个孩子在一起,被救活了。”
“他们怎么又在一起了?小时候遇见,长大后又遇见,难道是神谕?”
“别…别说了…”那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她过来了。”
等到岑姣在钱山身后站定,钱山身体中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钱山。”岑姣开口,缩在那儿,背对着她的人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钱山看着岑姣,快要哭出来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岑…岑小姐。”
岑姣蹲下身子,她看向钱山,缓缓眨了眨眼,“你在被我们抓起来之前,就认识我了?”岑姣问,只是声音中的疑问却不算多。
钱山垮着一张脸。松垮的皮肉向下耷拉着,看着有几分害怕。
“他们……”钱山对上岑姣的视线,一个哆嗦,“他们认识你,我……我只是觉得你熟悉……哎哟……”
一旁趴着的大黑狗突然给了钱山脚踝一下。
钱山疼得龇牙咧嘴。
岑姣抬手拉起黑狗,垂眸去看钱山的脚踝。
伤口很深,只是并没有血涌出来。
钱山也去看自己的伤口,当他看到那样深的伤口没有一滴血往外流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怔愣在原地。
等到顾也上来,听到的便是钱山呜呜的哭声。
他站在门口,视线有些迟疑地落在了钱山身上,“他怎么了?”
岑姣已经站起了身,她的视线从钱山脚踝上扫过,“或许是知道自个儿的结局了吧。”
顾也嗤了一声,他可没有什么耐心去等钱山平复心情,只抬脚在那人背上踢了踢,“走。”
钱山骤然收了哭声,耷拉着脑袋跟上了顾也。
回梅山的路上,魏照醒过来两次。
第一次确定了岑姣没事儿后,便又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些,强撑了十来分钟才又昏睡过去。
钱山被捆在副驾上,他缩着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早些时候,岑姣收到了桑寻的消息。
桑寻已经到了梅山。
只是,她并没有能见到师父。
桑南不见桑寻。
岑姣靠在车垫上,视线有些放空。
桑寻说,桑南在等岑姣。
桑南疼爱自己,岑姣知道。
但岑姣同样知道,比起自己,桑南与桑寻更亲近。
就算不提桑寻是桑南一手带大的,甚至冠以自己的姓这件事。
即便岑姣认识他们之后,岑姣每年在梅山待的时间,不过两个多月,而桑寻却是一直跟着桑南的。
没道理,这种时候,桑南不见桑寻,偏要见自己。
岑姣闭上眼脑袋微微向后靠,只可惜,越想放空自己,脑袋里的各种思绪越纷杂。
钱山身体里的那些东西,有认识自己的。
岑姣缓缓转动着眼珠子,闭上眼时,眼前有着光晕,那光晕随着岑姣眼珠的转动而轻轻动着。
那些东西口中的,祭品。是说魏照吗?
魏照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是什么祭品呢?
更令岑姣在意的,是那些人的身份。
钱山这具容器里面,撞了近乎一山的不渡魂。
可大多数不渡魂,在钱山的身体中,是沉睡的状态。
清醒的那些,会偷偷交流的那些,显然和沉睡的那些并不相同。
此时此刻,在钱山体内还清醒着的,拥有自己意识的不渡魂,显然是认识岑姣的,他们似乎知道内情。
那么,他们会是什么人呢?
会是……
岑姣猛地睁开了眼,车前方挂着的求平安的吊坠轻轻晃动着。
那些人,会是自己的同类吗?
岑姣想,来自另一个地方的,本不该属于这儿的同类。
也正是因为身份上的特殊,所以他们在钱山的身体中时,并不会沉睡。
顾也开车开得很快。
天没黑的时候,就到了梅山山脚。
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岑姣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四合院。
四合院在暮色渐浓的山中,安静地矗立在那儿,门楼的红色艳丽,衬得四周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雾气。
车子停在四合院外面。
岑姣下了车,朝着候在那儿的中年男人小跑过去,“哑叔!”
被唤作哑叔的人坐在一个小竹凳上,面前摆着个箩筐。
箩筐外,堆着笋子,箩筐里,有小半筐白白嫩嫩的竹笋,哑叔正在剥笋。
他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直到一双腿停在了视野里,哑叔才抬起头,见是岑姣,哑叔脸上满是欣喜,他对着岑姣比了个手势。
岑姣眼眶稍稍有些红,抬手比画,与哑叔交流。
【吃不了那么多,你不要总是做这些,累人。】
【师父怎么样了?】岑姣又问。
哑叔放下了手里的笋子,示意岑姣跟自己来。
院子里的银杏树下面,堆了很多叶子,绿的黄的,常年如此。
穿过长廊,岑姣看到了有些失神地盘腿坐在门外的桑寻。
桑寻也转头朝着岑姣看了过来,在看见岑姣的瞬间,桑寻眼眶就红了,她站起身,扑到了岑姣的怀里。
“师父不见我。”桑寻哭道。明明在外头,已经颇有一副姿态的人,现在在岑姣的怀里,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她为什么不见我呢?”
岑姣拍了拍桑寻的肩膀,“不会有事的。”
桑寻站直了身子,只是仍旧抽噎着,她退了两步,抬眼看向岑姣,一双眼睛因为被眼泪覆盖而亮晶晶的。
岑姣深深看了桑寻一眼,而后抬脚,走到门边,“师父,是我,姣姣。”
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来声音,“进来吧。”
那声音比起岑姣记忆中师父的声音,有些稚嫩。
岑姣推门进了屋子。
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桑寻的目光。
屋子里,是清冽的果香,桌上,摆着叠成金字塔的苹果。
“师父?”岑姣没有看到桑南的身影,抬脚想往里面走,却又叫那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开口阻止。
“姣姣,我和你说过梅山的来由吗?”那个声音问,声音微微拖长。
岑姣站定,她眨了眨眼,“说过的。”
桑南那时候同岑姣讲梅山的由来,开讲前,她笑着对岑姣道,“这些都没有考据了,是我的师父,听她的师父讲的。”
梅山原先,是座秃山。
这山没什么特别的,土壤也不肥沃,连树都不怎么生长,怎么看,都不是人杰地灵的地方。
直到一块石头,落在了这山里。
“石头?什么石头这么神通广大?是能孕育出孙悟空的石头吗?”那时候,桑南天天领着岑姣桑寻看西游记,听到桑南提到石头,岑姣当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蹦出了孙悟空的石头。
桑南摇了摇头,“不是,却也差不离了。”
“是女娲补天后,剩下的石头。”
第59章 -
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落在了梅山上,与梅山山体融为一体,而原先枯败的梅山,自然而然成了吸引山兽,能够长出奇珍的宝山。
“师父的师父怎么找到的梅山呢?”岑姣坐在桑南身边,仰起头打断了桑南的话。
桑南垂眸看向岑姣,笑了笑,“不是师父的师父,而是不知道多少位师父前的那一位——”
“她不是找来的梅山,姣姣,我问你,女娲除了补天,还做了什么?”
岑姣眨了眨眼,一旁听得昏昏欲睡的桑寻忽然抬手,抢答了桑南的问题,“我知道,我知道,女娲除了补天,还造人。”
“对咯。”桑南揉了揉桑寻的脑袋,“女娲造人。”
“那个在梅山扎根的,师父的师父的不知道多少个师父,自然是女娲造出来的人。”
******
岑姣总觉得,自从自己开始追查那些与她有关的事情,便于流传的神话故事脱不开关系了。
瞧,就连梅山也是,和女娲脱不开关系。
岑姣觉得有股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师父,我不明白。”
“姣姣,如果师父同你说,我也是陶俑,你会如何?”
里头那稚嫩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却如同重锤,砸在岑姣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陶俑?”岑姣声音发虚,“师父我不明白,什么陶俑?”
声音传来的方向,多了些走动的声音。
岑姣眼眶也发紧,她死死盯着前方,直到有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小姑娘,十来岁,看起来,和岑姣初遇桑南时,一个年纪。
“姣姣。”那个小姑娘开口道。
身影在岑姣面前变得模糊,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可眼眶中涌出来的液体,却像是擦不干净一样,无论她怎么做,眼前依旧湿漉漉的,仿佛蒙了一层雾。
岑姣知道,那就是她的师父。
难怪,先前那个小姑娘替她招魂,岑姣会觉得她熟悉,难怪,那时候,那个小姑娘会对着自己,没头没尾地说一句瘦了。
那时候,岑姣没认出来,就算熟悉,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怎么会呢?谁能想到,教导自己的人,竟是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有熟悉感,岑姣又怎么会往桑南身上想呢?
“哭什么?”桑南叹了一口气,饶是如今是个小姑娘的模样,举手投足间,仍是从前的感觉,她对着岑姣招了招手,“傻孩子,哭什么?”她又叹了一口气。
“最近,过得很辛苦吧?”
岑姣摇头,然后又点头。
她泪眼蒙眬地看着面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像是有东西堵住了她发声的声带。
“姣姣,答应师父一件事。”桑南道,“别查下去了,以后,你就留在梅山上,只要留在梅山,没有人能动得了你。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得到你。”
“无论是谁,都不能在梅山的庇护下,对你动手。”
岑姣只哭,她跪坐在面前的人身前,除了哭,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桑南叹了一口气,她动作柔和地替岑姣擦去了眼泪。“我原先,想着让你去查吧,没事的,总有我替你兜底,可我没有想到,退化来得这样快。”
岑姣抬手抓住了桑南的手腕,她仰起头,逼迫自己稳定心绪,“师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姣姣,我与桑寻,天生阴阳眼,梅山认我做主人,不是因为我们与梅山有不解的缘分,而是我们的出生,本就是受梅山的影响。”
岑姣听不大明白,她盯着桑南,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生怕面前的人在她眨眼的间隙溜走一般。
桑南笑了一声,她握住了岑姣的手,“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我的模样吗?”
岑姣点了点头。
桑南眯眼似是在思索什么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四个指头,“那样的年纪,我已经经历过四次了。”
出生,长大,退化。
再次长大,再次退化。
桑南见到岑姣时,是她的第二次退化。
她本以为自己有时间,谁料,最终还是估计错了。
岑姣眨了眨眼,她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盯着桑南,抓住了什么一般,“师父,既然你以前就经历过……退化,那么这次是不是最后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只是需要重新长大?”
桑南看着岑姣,她笑了笑,没说话。
岑姣的心猛地提起,她仿佛被什么抓着离开了地面,飘浮在空中,触不到底。
“师父……”
桑南没有回答岑姣的问题,她只是伸手,轻轻顺了顺岑姣的头发,“姣姣,我有一件事,瞒了你很多年。”
“其实,我认识你的母亲。”
岑姣觉得自己应该惊讶。
可是自从开始查过去的事情,岑姣发现自己的母亲似乎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从那时起,她便隐约觉得,当年桑南见到自己,所谓的和自己有缘,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师父,我是……”岑姣顿了顿,“天上的人吗?”
桑南一愣,她看着岑姣的眸光深邃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移开了视线,声音也有些深沉,“不是。”
不是?
岑姣一愣,她有些茫然地眨眼,不是吗?那么自己猜测的那些是错误的吗?
“你母亲的身份的确特殊,这些年,一直在深山之中。”桑南道,“我想,她一定希望你可以不掺和进那些事情了,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姣姣,就当是师父请求你,别再管那些事情了,以后你和阿寻一起留在梅山上,如果阿寻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能帮的,就帮一帮她。”
“桑寻是我的师姐,更是我的家人。”岑姣道,她有些迷茫,可听到桑南的话,仍旧是下意识地表露自己的心声道,“她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会帮她的,可是师父,我……”
岑姣的声音猛地停住,她看向桑南,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为什么从前,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儿呢?”
“你从前不知道,过得也不错不是吗?”桑南道,“如果不是你自己开始查过去的事情,我想这些话,我到死都不会告诉你。”
“只可惜,赵侍熊并没有做出什么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情。”桑南叹了一口气道,“他还是走了这一步。”
桑南同岑姣说了很多。
岑姣像是被人强行在脑子里塞进去了一本设定集一样,直到现在,都还懵懵懂懂的。
见岑姣魂不守舍的模样,桑南又道,“也不用太担心,虽说退化下去很危险,但或许我能撑过去也不一定,只是我时间不多了,要赶在闭关前见一见你,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
岑姣看着桑南,抿了抿唇,神色复杂,“桑寻她……”
“这件事,还是先不告诉桑寻了,你帮我和她说,我受了些伤,得进山养一段时间。没什么要紧的,让她无须替我担心。”
岑姣看着桑南,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是堵在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桑南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你去看看那个和你一路的朋友吧,路上,是不是受了些伤?”
岑姣眨了眨眼,半回过神来,“魏照他被一些我不大认识的虫咬了,我已经替他处理过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桑南笑了一声,“不知不觉地,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先前你玩闹似地和肖舒城在一起,我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再见到你,才忽然发现,你都已经这样大了。”
听桑南提起肖舒城,岑姣那颗从见到桑南起就悬浮不定的心,似是找到了出口,她抬眼看向桑南,“可是师父,肖舒城是因为我才会死,我得给他讨个公道。”
真相可以不去追寻,可她答应过肖舒城的,那是一条人命。
桑南面上的神色微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眼看向岑姣。
“姣姣,要学会等。”
“因为你,那些人害死了肖舒城,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想要来找你,那时候,梅山自会惩罚他们的,你不再去查真相,也不算是食言,你答应他的事情,或早或晚,都会完成。”
岑姣没动,她抿了抿唇,看向桑南。
桑南咳嗽两声,她的皮肤有些白得吓人,可偏偏唇色红若染血。“姣姣,你不相信我吗?还是说……你觉得师父在欺骗你。”
“当然没有。”岑姣立刻道,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师父,我只是一下知道了太多的事情,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那些神话故事,竟然都是真的?”岑姣低声喃喃,只是神话故事虽是真的,她的猜测却是错的。
她与那些神话故事并没有什么关联,只不过她的母亲,是长居深山一族的后代,而她与其他人相比才显得特殊。
岑姣总觉得有什么被她忽略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只是看着桑南苍白的脸色,岑姣便又顾不上那些了,她看向桑南,算是应下了她的话,“师父,您别担心我,既然已经从你口中得知了真相,我不会再想着追查什么了,这段时间,我会留在梅山,如果阿寻有需要我帮她的地方,我拼了命也会帮她的。”
桑南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般,她看着岑姣,笑了笑,“去吧,我也该收拾收拾,准备进山了。”
******
桑寻守在门外。
见岑姣出来,忙不迭迎了上去,她满脸的焦急,“姣姣,师父怎么样了?你们说了那么久,她同你说了些什么?”
岑姣按住了桑寻的手背,“你别着急,师父只是受了些伤,要进山休养。”
桑寻面上仍旧满是焦急的神色,她咬了咬唇,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那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姣姣,我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师父才不愿意见我?”
“不是。”岑姣道,她看向桑寻,认真道,“当真不是,你也知道,师父做事总有她自己的原因,或许不见你,也有其他的原因,只是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等时间到了,我们就知道师父的深意了。”
桑寻仍旧抽噎着,只是比起刚刚,冷静了些,她深呼吸两下,“师父还同你说什么别的了吗?”
岑姣点了点头,“师父告诉了我一些与我有关,与梅山有关的事情。”她笑了笑,只是笑容看起来,有些许勉强,“就是一时之间,有些难消化。”
桑寻听岑姣说是与她有关的事情,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她抬起头,眉头微微蹙起,“师父进山休养后,姣姣,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岑姣眸光闪了闪,她看着桑寻,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师父让我在梅山避上一段日子,我想了想,这提议不错,这段时间奔波劳累的,在梅山避一避,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岑姣拍了拍桑寻的手臂,“好了,别担心了,去收拾收拾,好好歇歇。”
桑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可岑姣却是站在原地,直到桑寻的身影从她视线里消失,她也没有动。
梅山夜间的风,有些凉。
天色暗沉下来,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了四合院的每一块砖瓦上,岑姣站在那儿,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她有些,想不明白。
师父说,每一次退化,都是一道坎,大概率过不去,过去了,便又能活普通人两世那么长的时间。
倘若这样,为什么不见桑寻呢。
明明桑寻和她是一样的,这些事情,也该一一交代给桑寻。
就像桑南说的,梅山已经存在了很久,每一任梅山的主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难道,她不该再同桑寻交代些什么吗?
她不将有关梅山的事情细细交代给桑寻听,反倒是只见了岑姣,将岑姣正在查的事情,前因后果,一一告诉了岑姣。
岑姣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简直大逆不道。
可是偏偏,她忍不住去想,怎么会这样巧合呢,当她似乎揪住了事情的一个线头,正要顺着线头捋下去的时候,桑南突然就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了自己。
而且……
岑姣缓缓眨了眨眼,桑南出事的消息,哑叔只通知了自己一个。
那只蓝尾鸢鸟,是岑姣养着的,无论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岑姣所在,哑叔只放出去了那一只鸟,如果不是桑寻恰好也在陈郡,她根本收不到消息,赶不回来。
再深想,岑姣却是一点都不敢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桑南的门前,哑叔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各式各样的,都是岑姣爱吃的。
桑寻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坐在餐桌边,对着哑叔比画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桑寻转头看向岑姣,她皱了皱鼻子,“哑叔偏心,这一桌子都是你爱吃的。”
岑姣笑了笑,她在桑寻旁边坐了下来,“我在梅山待着的时间本来就短,哑叔做点我爱吃的又怎么了?”
说着,岑姣对着哑叔比了比多谢的手势。
哑叔摆了摆手,又转向桑寻。
【不知道你会回来,明天给你做你想吃的。】
“看,哑叔还是最疼你了。”岑姣对着桑寻嗔怪道,她脸上带笑,只是一颗心微微沉了下去。
桑南这次,没有想让桑寻回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只让自己回来呢?单单是为了告诉自己那些事情吗?
哑叔转身回了厨房,等再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鱼汤。
他将鱼汤放在了桌边,对着岑姣。
【你那个朋友,受伤了,回头你把鱼汤给他送过去,是后山山泉水养出来的鱼,对身体好。】
岑姣笑了笑,对着哑叔比划,【哑叔有心了,我替他谢谢你。】
哑叔又摆了摆手,而后招呼坐在桌上的几个人吃饭。
顾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终于可以动筷子,更是忙不迭地刨了一大口饭。
桑寻满脸的嫌弃,“顾也,你吃了饭也差不多时候下山了。你一个外人,在梅山上待着颇不害臊。”
顾也哼了一声,他自个儿起身去了厨房,翻出来个脸大的海碗。
只见他绕着餐桌走了一圈,每样菜都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懒得和你一张桌子吃饭,我回客房去吃!”重音落在客房两个字上。
岑姣看向顾也,将嘴里的菜咽了下去,才看向桑寻,“之前一直有事,没来得及问你,这顾也,是什么人啊?看起来,挺不一般的。”
“他啊,我捡回来的。”桑寻道,她垂眼吃饭,“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不过你也知道,咱们这一行,像他那样神秘兮兮的人,可不少。总归他能帮上忙,又死乞白赖要跟着我,那就让他跟着呗……”桑寻顿了顿,抬头看向岑姣,“不过姣姣,他这人满嘴跑火车,说的话也不知道哪句话哪句假。要是他和你说了什么,你别当真,左耳过右耳出就是了。”
岑姣笑了一声,“怎么了?他在你面前说过我坏话啊?”
桑寻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岑姣看向桑寻,“被我猜中了?他还真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呢?”
“也不是。”桑寻囫囵道,像是不大愿意继续聊下去,“他对谁都不满,被他说坏话的人能从梅山山顶排到山脚去。姣姣,你甭搭理他。”
岑姣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给桑寻夹了一块肉,继续埋头吃饭。
吃过饭,桑寻困倦得不行,揉着眼睛就回房去了,只留岑姣和哑叔一起在厨房收拾。
哑叔几次想让岑姣也去休息,岑姣都摇头拒绝了。
她站在哑叔身侧,替哑叔把洗过一道的碗过水后甩干。
岑姣知道哑叔听不见,所以她才开口道,“哑叔,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垂着眼,看着水流将碗面上的泡沫带着一起冲走。
“师父会骗我吗?如果是骗我,是为了什么呢?仅仅不想我继续查下去了?”岑姣的指头落在水流下方,沾上的泡沫转瞬就被水流带走,“哑叔,我有些怕。”
“如果……”岑姣停了下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什么呢?
那个可能,岑姣想都不敢想。
她从哑叔手里接过最后一个碗,冲干净后,对着面前的人笑着比划两下,便转身离开了。
岑姣提着哑叔给魏照准备的鱼汤就离开了,自然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厨房后,哑叔落在她背上的,那晦暗难明的视线。
厨房角落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也怪我啊?”
哑叔回头看向厨房角落,那个掀开帘子,从他房间走出来的人,是桑南。
“我希望她发现,又不希望她发现。”桑南摇了摇头,她看起来比刚刚更虚弱了,“可真是矛盾啊。”
“你当年……”晦涩的男声在厨房响了起来,“如果想让她成为石头,对她就不该像是对桑寻一样。”
“是啊。”桑南眸光看向前方,并没有焦距,只是虚虚落在前方的空中,“那时候,我以为我有办法呢。”
“谁知道,我没有办法。”
哑叔缓缓眨了眨眼,“我可以……”
“你不可以。”不等哑叔说完,桑南便直起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可以。”她重复。
******
魏照也被哑叔安置在客房了。
人醒了,只是仍旧不大有精神。
岑姣进屋时,见魏照醒了过来,松了一口气,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哑叔给你熬了鱼汤,我喂你喝一点。”
魏照看向岑姣,面前的人,情绪很低落。
“你师父还好吗?”魏照问。
岑姣盛汤的动作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手中的动作,“不大好,不过我帮不了她,她会尽快进山休养。”
岑姣端着汤碗走到了床边,她握着汤匙,轻轻搅动着面前的鱼汤,“魏照,等你身上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川都去吧,别在梅山待着了。”
岑姣垂着头,没看魏照的表情。
她心里有些矛盾,隐秘之处,仿佛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她希望魏照离自己远远的,又期盼魏照拒绝自己的提议,再一次告诉她,他们说好的,一起面对。
只是过了很久,久到岑姣觉得面前的鱼汤已经冷了,冷得发腥。
在那腥臭味中,岑姣听到了魏照的回答。
“好。”魏照道,“那我就……先回川都去吧。”
第60章 -
陶瓷汤匙砸在碗面上,发出的声响清脆,却又有那么一丝丝刺耳。
岑姣忽然站起身,她搁下了手里的碗,声音也变得急匆匆的,“行,那你好好休息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去看魏照,只是放下汤碗,就忙不迭离开了,等出门的时候,几乎是用跑的。
魏照的视线落在岑姣的背上。
等到人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收回了目光,放在身侧的手,已然紧握成拳,因为用力,手背上显露出青筋。
微凉的风吹在岑姣脸侧,这让她清醒了些。
刚刚,在屋子里升腾起来的那么点情绪,也被她压了下去。
“蛮好的。”岑姣站在柱子旁,安慰自己一般,小声道,“免得欠他人情。”
只是她虽然能这样安慰自己,情绪难免低落。
岑姣索性跨过了栏杆,双腿悬空,坐在栏杆上,脑袋侧着,抵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她的视线有些无法聚焦,虚虚落在半空中,仿佛盯着空中的一粒尘埃,就控制不住地出神了。
人啊,总是要经历起伏的。
岑姣想。
在她二十二岁之前,也过了一段她自认为温馨的生活不是吗?就算是虚假的,就算是由谎言堆砌出来的,她却是当真经历过的。
现在,也该她吃点苦头了。
岑姣坐直了身子,她想要点一点头,好告诉自己,这样想是对的,没错的,她凭什么一直幸运呢,凭什么一直有人要无条件站在她身后呢?可任由岑姣的脑袋点得跟拨浪鼓一样,她仍旧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怎么都喘不过来气。
“岑姣。”淡淡的男声响起。
岑姣的情绪在一瞬间收敛,等她回头看向喊她的那人时,面上已经看不出半点不妥了。
就连眼尾的那一丝红,都在夜色的遮掩下,看不出一星半点。
是顾也。
岑姣眸光闪了闪,顾也同样住在客房,和魏照的房间相邻,会在这里出现,相当正常。
只是正常归正常,岑姣可不觉得自己和顾也的关系,是什么会月下闲谈的关系。
岑姣挑眉看过去,那意思明显。
只是顾也笑了笑,他不在意岑姣眼中的嫌弃一般,反倒往前走了半步,“比划比划?”
岑姣没搭话,手臂却是在身体两侧一撑,轻巧地落在了院子当中,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她在院中站定,对着顾也伸出一根指头,而后轻轻勾了勾。
顾也身形很快。
几乎在空中留下残影。
只是看清顾也动作的岑姣有些诧异,自从魂游黔州不动山后,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不少变化的。
她变得更敏锐,对力道的掌控,对虫兽的操纵,也更得心应手。
只是先前这模糊的感觉在此刻却是变得清晰起来。
岑姣变强了许多,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
思索之间,顾也已经以手肘为武器,朝着岑姣重重咋了过来。
岑姣整个人只往右后撤了半寸,掌风贴着岑姣的脸而过,惹得她脸侧的碎发轻晃。
在岑姣的眼睛里,顾也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清楚楚的,甚至于,她能够预测出顾也的下一个动作。
几番下来,顾也非但没能碰到岑姣一下,反倒是自己身上,有几处隐隐作痛。
岑姣撤了好几步,她双手背在身后,看向面前的人,啧啧两声,“不打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顾也的喘气声有些粗,他盯着面前的人,脖子憋得通红。
他倒是一直知道,自己拳脚功夫不是岑姣的对手,之前刚认识桑寻的时候,他就和桑寻打过,那时候他打不过桑寻。顾也更是从桑寻口中得知,岑姣的身手比桑寻还要好上一两分。
可这哪里是仅仅好上一两分。
顾也觉得自己是完全被压制了,原先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现在反倒越发扎根下来。“岑姣,咱不光比拳脚功夫,再试试别的。”
说着,顾也伸手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
岑姣挑眉看向面前的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比比别的,是比什么别的?总不能赤手空拳地打不过自个儿,却想着有武器就能打过自个儿了吧。
很快,顾也的动作解答了岑姣的疑问。
只见那匕首从顾也的手掌当中横着划过,顾也手掌心的皮肉分离。
岑姣站直了身子,顾也没流血。
那样大的一个伤口,可微微外翻的皮肉却是晶莹透亮的白色,甚至都不曾泛粉。
四周的风突然朝着院中的二人涌了过来。
岑姣察觉到手腕上戴着的那些藏有小虫的链子隐隐有些躁动,她看向面前的人。
顾也微微垂眸,口中轻念着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越发明显。
“你会御虫啊。”岑姣开口道。
顾也抬眼朝着岑姣看了过来,他面色稍稍有些苍白,只是眉尾却是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挑衅意味。
岑姣也站稳了身子。
御虫这门学问,并不深奥,反倒是要看人。
学御虫的人,与山川河流,自然万物的连接越深,御虫的能力便越强。
只是岑姣打小就有些怕虫子,身边驱使着的,一直是她手把手养着的,自己养着的那些,用起来,不会让她心头发毛。
先前遇见陈诺,从她手中争夺群虫的控制权,也是岑姣第一次试着去御虫。
只是陈诺怎么看,都是半路出家,岑姣能够从她手里争夺出控制权,不足为奇。
不过顾也,看起来可不像陈诺那种半路出家的。
岑姣难得有些兴奋的情绪。
她看着顾也,一直没动。
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像雷声一样。
岑姣终于低头去看,她难以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即便是在夜里,也能看清成千上万的,各种各样的虫子铺满了地面。
看来,顾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听这动静,不说是全梅山的虫子,大半山的虫子却是有的。
虫子这种东西,渺小却又生命力顽强。
它们不像人,瞻前顾后,总是顾虑万千,它们只会蒙头往前。
就像蚂蚁,那些比蚂蚁大上许多的动物,可不见的是成群蚂蚁的对手。
顾也脸上难得多了些笑,他看向岑姣,眉眼飞舞,“怎么样?怕了?”
岑姣回以一笑。
她垂眼,深吸了一口气,五感随着她的思绪在身体中流转然后扩散出去。
顾也先是皱眉,他看着岑姣,有些不明白岑姣是什么意思。
御虫总要以血肉为引,这是人人皆知的。
毕竟山里的虫子,可不知你是谁,与你向来没有瓜葛的,总要有些东西,才能让它们供自己驱使。
难不成,岑姣不需要血肉为引,也能御虫吗?
很快,身体里传来的变化告诉了顾也答案。
答案是肯定的,岑姣不需要血肉为引,同样可以御虫。
原先越过顾也的那些虫子纷纷调转了身子,对着他。
岑姣抬眼,看向顾也,“服了没有?”
顾也没说话,只是他胸膛的剧烈起伏暴露了他此刻心绪的混乱。
“被我吓傻了?”岑姣眨了眨眼,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顾也,有些不解他怎么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山风搅动得更厉害了。
风中,还带着些别的气息,略有些腥气。
岑姣察觉到了这变化,她心中咯登了一下,而后忽然抬脚,朝着四合院外跑了过去。
顾也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跟了上去。
动作间,顾也用来割破手掌的刀子落在了地上,给这一片黑色,染上了一层银白。
只是银白很快被黑暗淹没。
那些虫子几乎是在眨眼的工夫里就爬满了整个匕首。
顾也看到岑姣抬手做出动作,那是叫虫群退走的意思。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仿若是黑色潮水翻涌。青灰色的地砖渐渐显露。
从黑暗中汇集于此的山虫,潮水一般退去。
爬满虫子而显得斑驳的外墙,也归为红色。
顾也有些想叹气,他耗费许多心神招来的虫子,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岑姣控制住然后送走了,这还真让人有些……
难以接受。
岑姣并不知道跟在她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她看向前方黑洞洞的林子。
林子里面,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叶片似乎也被什么踩踏在脚下,发出一连串的声音。
“那是什么?”顾也停在了岑姣身侧,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平日里总是玩世不恭的人,现在站得笔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林子,生怕错过什么一般。
回答顾也的,不是岑姣。
而是成群结队,呼啸而来的山兽。
岑姣抬脚朝着山兽走了过去,她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上。
成群的山兽并没有从林子里冲出来。
它们在岑姣抬脚的瞬间安静下来,也真是奇妙,生物链上连在一起的兽类,现在却无比和谐地站在一处。
它们臣服在岑姣面前。
而领头的,则是一只白狐。
别说顾也了,就连岑姣自己,都因为眼前的一切而心神震颤。
她停在了那只白虎面前。
那头白虎看起来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壮年,在岑姣走近的时候,胡须微微向下,竟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等到岑姣伸出手来,那只白虎扬起了脖子,脑袋蹭着岑姣的掌心,一触即离。
“回去吧。”岑姣开口。
等到岑姣开口说话,那只白虎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将站在皮毛上的枯叶抖落下来,而后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
整座梅山,似乎也为这声呼啸而震颤。
甚至不知哪里的锁链相撞,发出声响,而后散在山里烟雾之中。
虎啸龙吟。
是能排到龙吟前的虎啸。
岑姣心神激荡,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会引来山兽。
所有的事情,都在白虎出现后,变得不那么重要。
白虎领着众山兽,重回山林前,回头望向岑姣。
直到岑姣再次摆了摆手,它才钻进了山林。
四周重归寂静。
“你……”直到顾也的声音响起,岑姣才找回了自己一般,转头看向了身侧的人。
顾也丝毫没有遮掩眼中的惊讶之意,他盯着岑姣,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能御山兽?!”
“是啊。”岑姣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就连她自己,也多了两分不自信,“我竟然能御山兽。”
直到这一刻,先前那些模模糊糊的预感才算成真。她变强了很多,在不知不觉间。
刚刚虎啸的动静极大。
就连歇下的桑寻也醒了过来,睁着朦胧的睡眼走出了院子,她看向岑姣和顾也,“怎么了?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岑姣抬脚往回走,她停在桑寻身侧,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顾也让我同他比试,所以给他露了两手。”
桑寻清醒了些。
她转头看向后方仍旧呆呆站着的顾也,开口喊他,“顾也,你吓傻了吗?怎么还傻站着?”
顾也这才回头,他没说话,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也?顾也!”桑寻连喊了他几声,都没能喊住人。
顾也像是失了魂一般,迳直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回了房里。
桑寻啧啧两声,她偏头看向岑姣,“姣姣,你是给他露了哪一手,怎么给人惊得没了魂一般。”
岑姣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见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桑寻掩唇打了个哈欠。她对着岑姣摆了摆手,便又回了房间。
院子里,只剩岑姣一个人。
她一时没了睡意,站在银杏树下,精神极了。
御兽这种事情,岑姣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
就连桑南一开始教她御虫的时候,也说起过,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可以御兽的人了。
岑姣还记得,那时候,她还颇有些失落。
毕竟御兽可比御虫听起来拉风多了,更何况,山兽多数长了毛的,总好过那些没有骨头的虫子。
她怎么就会了呢?
这能力来得莫名其妙的,让岑姣都有些做梦的迷茫感。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岑姣甩了甩脑袋,将有些纷杂的念头甩到脑后,也抬脚往屋里走。
也不知是不是该谢谢顾也,这比划比划的提议,既让岑姣发现自个儿竟然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御兽法门,又让她把魏照决定离开这件事带来的那么一丝难受抛诸脑后。
院子空了下来。
只剩风卷着枯叶,落在一旁封住的井上。
只是在风声中,仍旧有细微到几乎会让人觉得是错觉的锁链碰撞声。
那声音,似乎是从压住井口的石板下传来的。
******
岑姣睡得很好。
既没有因为御兽的事情兴奋的睡不着,也没有因为魏照的事情难过地睡不着。
她甚至难得睡了个懒觉,没有在往常的时间醒过来。
直到屋外传来顾也咋咋呼呼的声音,岑姣才被吵醒。
简单收拾过自己,岑姣推开了房门。
院子里,哑叔坐在井边,正用竹片编著竹篓,而桑寻则是坐在哑叔身边,难得乖巧地替哑叔将竹片劈成合适的大小。
顾也则是坐在岑姣门外的栏杆上,见到岑姣,眸光亮了亮,“岑姣,我有事想和你说。”
岑姣瞥了眼顾也,而后掠过他走进了院子,她的视线从一旁坐着晒太阳的魏照身上扫过,最后看向了桑寻,“他这是发什么疯?”
桑寻抬头看向岑姣,她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大早上就朝着要找你,说是有事儿,还是魏照拦住了他,好说歹说的,他才没敲门强行给你喊醒。”
岑姣闻言看了眼魏照。
魏照没有看她,反倒是低头轻轻摸着脚边黑狗的脑袋。
那股原先已经消散的气又一点点升了起来,横在岑姣心口的位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惹得人难受极了。
“对了,师父昨天夜里进山了,是哑叔去送的。”桑寻边说,便歪过头拍了拍哑叔的肩膀。
埋头编竹筐的人这才抬起头,他看向岑姣,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笑。
只见哑叔放下了手里的竹筐,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又口袋里摸出一封被封好的信。
“是师父留给你的。”桑寻道,她从自己口袋里也摸出一封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信,“我也有,只是哑叔说还没到时间。”
桑寻捏着手里的信封,翻来覆去好几次,虽好奇,却是没有想要提前看看,里面写着什么。
哑叔笑着看向面前的两个人,他对岑姣打了一串手势。【你的现在就可以看。】
岑姣见状,抬手拆开了上方的封蜡,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展开,上头只有几个字。
是桑南的字,岑姣认得。
【姣姣,不要再回黔州了。】
信上这样写。
岑姣刚刚看清信上写了什么,手腕却是一紧,是顾也。
顾也拉住了岑姣,“我找你有事儿!”声音重了些。
岑姣抽出手,将信收好后才看向顾也,“你咋咋呼呼的,究竟有什么事儿?”
顾也要开口,可是看向院子里的人,又伸手拽着人走远了些,“你跟我过来,我们私下说。”
岑姣有些不耐烦,可顾也却是铁了心要将人拉到一边说话。
桑寻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走到边上去的两个人,而后又看向一旁虽然没有抬头,可明显动作僵硬的魏照。
“你和姣姣吵架啦?”桑寻开口道。
魏照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桑寻,面上看不出差错,“怎么这么问?”
桑寻上下打量了魏照一通,“姣姣醒来之后,都没和你说话。”
魏照视线颤了颤,他控制不住地偏头看向了站在院子角落,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岑姣和顾也。
顾也比岑姣要高大半个头,说话时,低着头,凑到了岑姣的耳边。
像是在说悄悄话。
魏照直勾勾地看着,连眨眼都忘了。
桑寻微微皱眉看着魏照,“你们真吵架了?为什么呀?你们到梅山的时候,因为你的伤,姣姣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师父,而是让哑叔给你取了梅山最好的,治虫子咬伤的药,可担心你了。”
魏照的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蜷缩着,听到桑寻的话,魏照的手指不受控地颤动,痉挛。
“没吵架。”魏照道。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有些僵硬,也有些陌生。
“只是聊了聊之后的事儿,等我伤好些,我就回川都去了。”
这话,分明是魏照自己说的,可落进他耳朵里,却又让他有些情绪失控。
桑寻眼睛微微瞪圆了些,她有些惊讶,“你要回川都去?姣姣不准备继续查下去了吗?”
魏照咬紧了牙关,没说话。
桑寻脑子转了一圈,倒也明白了过来,“哦,我懂了,是你不打算掺和进去查了是吗?”见魏照没否认,桑寻哼了一声,“你不帮姣姣也没事儿,昨天晚上,顾也和姣姣比试了一场,也不像之前那样和姣姣针锋相对了,我正愁他之后要跟着我烦人呢,索性让他跟着姣姣,也算是助力。”
桑寻的声音嗡嗡地撞进了魏照的脑子里。
他盯着顾也,让顾也跟着岑姣吗?也是,顾也和他们才是一路人,顾也跟着姣姣,不光能帮上姣姣,或许发现了什么事情,还能和姣姣商量一二。
不像自己,对岑姣桑寻它们接触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不能替岑姣注意那些被她忽视的事情。
如果那个人是顾也,岑姣更不需要分心去照顾他,无论遇到什么,顾也都不会像自己这样,成为拖累。
可为什么,还是会不甘心呢。
仿佛四肢百骸,每一处经络都在叫嚣着不甘心。
“魏照?”桑寻有些疑惑地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眼尾却是有些泛红的人,“你还好吧?”
魏照眸光闪了闪,他看向桑寻,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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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姣抽出了自己被顾也拉着的手,有些没好气,“就在这儿吧,他们听不到,也没什么不能给他们听到的。”
顾也停下步子,他看了眼远处的桑寻三人,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微微低下头,凑到岑姣耳边,“岑姣,我其实是来杀你的。”
岑姣没动,她偏头想要去看顾也,却又听到他的声音继续道。
“只是现在,我发现了些别的事情,我改变了主意。”顾也退了些,他看向岑姣,“我不光改了主意,我还要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岑姣皱眉。
“到了你就知道了。”顾也认真道,“就在梅山,我们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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