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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晃


    於福是个比元长江小些岁数的中年人, 家住的位置偏远但很好找,山根这片统共四五户,最靠上院子里有棵枣树的就是了。


    最开始元京墨还以为是住在山脚下的平地, 没想到是在山上, 不算很高, 山腰往下一段的位置。


    自行车肯定骑不上去, 秦孝找了个树荫把车放好,领着元京墨到上山的小道时停下让元京墨走前边。


    抬头能看见零零散散那几户人家的院子, 不用带路, 秦孝让走元京墨就在前边走。中间看见只圆滚滚的鸟扑棱棱飞过去, 落在远处一根树杈上压得叶子直晃, 元京墨立刻指给秦孝看:“那只白鸟好胖, 和个小炮弹一样!”


    “嗯, ”秦孝抬眼一扫收回来,“看路。”


    “摔不着, 你看见没呀?”


    “看见了。”


    元京墨再看哪还有那只鸟的影儿,早飞走了, 估计就在树杈上落了一小下。


    “切, 骗人,”元京墨扭头说秦孝, “你肯定没看见。”


    秦孝伸手扶他胳膊:“好好走。”


    “哼……”


    哼归哼,该听的话元京墨一向很听,后半截想和秦孝说话也没扭头,都是只听声。


    还差个几十米的时候秦孝攥住他手腕, 元京墨就停下等秦孝绕到自己前边。


    这片人家少不比镇上村里, 又挨着山,家家户户都养狗, 有的喂羊或者散养许多鸡的,一家会养两三条狗看家护院。


    秦孝路上就提早说过,元京墨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狗忽然叫起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哆嗦。


    “没事,”秦孝停了停,弯腰捡起块石头,“给。”


    不大一块,元京墨接在手里还怪嫌弃的:“这管什么用?万一狗真出来了,打中了它生起气来更得咬我。”


    “攥着,狗不咬你。”


    “你又哄人。”话是这么说,石头在手里攥得可紧了。


    秦孝拇指在他内腕搓了下:“怕就说,先送你下去。”


    这家狗一叫那家狗也叫,连成片的吠声就在周边,说不怕是假的。元京墨自己要一起上来的,这会儿被越来越多的狗叫声震得心惊肉跳也没说跑,只绷着神经,另一只攥着石头的手勾着秦孝胳膊。


    “还、还行,”元京墨吞了口口水,头定准往前不动眼睛左右转着观察几个院子大门,“万一真的有狗跑出来,我在下边也跑不过它,而且你不在旁边我才害怕……”


    肩膀忽然撞上秦孝胳膊才注意他停下了,没等元京墨问秦孝就在他前面蹲下:“上来。”


    元京墨被攥着的手腕空了,周围的狗叫声瞬间更响。元京墨没犹豫,扶着秦孝的肩膀趴上去,胸口贴着结实的后背,跳得乱七八糟的心好像忽然有了着落,和整个人一起被秦孝稳稳托在背上。


    踏实了。


    统共没多远了,不一会儿就到了於福家门外,下边几家的狗叫声少了些,只有於福家的狗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院子里叫得也越来越厉害。


    元京墨胳膊紧紧搂着秦孝脖子丁点不敢松,可又觉得已经到门口了这样背着不好,就在秦孝耳边小声说:“我下来吧?”


    “不用。”


    说话间院子里有个女人出来到门口:“恁两人找福子啊?”


    元京墨记得秦孝说於福的媳妇腿不好,没法出门,来开门的女人明显不是。


    本来元京墨还想着在门口和秦孝商量商量万一於福不在家他们俩是在门口等还是直接进去问问於福的媳妇,没想到会忽然出来人。元京墨不好意思继续在秦孝背上,轻轻挣了挣让秦孝放他下来。


    秦孝来过於福家里两次给捎残障补贴的信儿,没见过开门的女人,但她长相和於福有几分相像,猜着是亲戚。秦孝没多说,只回答是来找人。


    “那快进屋,他快回了——哎,福子,有人找!”


    两人顺着她喊的方向转身,於福正提着背篓从山上下来。


    还好元长江和秦孝都嘱咐过元京墨得管於福叫叔,不然元京墨肯定想不到他会比元长江年纪小。


    可能是长年在山上的原因,於福晒得很黑,从山上下来没戴帽子斗笠,露在外面的皮肤能一眼看出明显的粗糙,笑的时候脸上堆起的褶子像快要干裂开。


    门里的女人喊了好几声都没停叫的狗被於福远远喝了一句就瞬间消音,元京墨顿时觉得他可亲,喊“叔”的时候格外真心实意。


    於福背有些佝,但体格很结实,面色健康,说话声音也响亮。秦孝和元京墨他都认得,边招呼进家去边问有什么事,秦孝简单一提没细说,先领着元京墨穿过院子进到屋里。


    到了屋子里,外边狗不叫了,又有秦孝在跟前,元京墨终于松下神经,先管炕上的女人叫了婶子。


    於福家屋里没吊顶棚,也没分里外间,显得空间格外大。墙上糊着许多报纸,大多数已经泛黄,只有挨着炕的墙上的报纸是白底,油墨清楚,明显是贴上不久。


    屋里的陈设进门一眼就能看全,一张大炕,高矮八仙桌,木头橱子柜子,都很矮,一个挨一个摆了大半圈。家具很旧,是早时候不刷红漆的样式,用久了都显得灰扑扑的,炕边上的大红电话机都褪了色,唯独摆在炕边的轮椅崭新锃亮,椅背高花色亮,还能调成躺椅,是家里最先进新潮的物件。


    於福媳妇倚着摞起来的被子坐在床上,她脸色红润,不好意思地笑着和两人说家里乱没收拾,别见怪。


    “不乱啊,”元京墨说,“一点都不乱,比我屋里板正多了。”


    他这么说於福夫妻俩人都忍不住笑,於福给他们俩倒了水,说:“都是你婶子收拾的,我说歇歇多好,她偏收拾。”


    “我又没别的事,就挪着轮椅弄弄这点地方,”於福媳妇在炕上指挥,“你把水端给孩子啊,倒完就放桌上不管了。”


    元京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坐那边喝。”


    坐下说起正事,於福说自己不认识在两个人意料之中,毕竟已经从元鹤儒那里知道了,主要是想问问别的。


    “那你俩可来巧了,”於福朝刚才给他们开门的女人一指,“我就还一个大姐,就在这坐着。”


    女人在旁边听明白大概,说:“我们这个姓可少了,没两家,本家还真不知道有叫卫良的。你俩说的姓禹姓喻的就更少了,我们那镇上也没听说有这些姓。”


    秦孝和元京墨做好了没结果的准备,这会儿倒没太失落,元京墨扭头回答於福媳妇的话,秦孝习惯性又问了句:“家里有建国前当兵没回来的吗?”


    “我们家没当兵的,哦,往远了说有个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他家那真是,全家老小代代当兵,就是老一辈那时候不知道因为啥事弄孬关系不来往了,住的也远,不知道他家有没。”


    於福一听就往裤腰上摸,把用绳挂在上边的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你给家里去电话,让姐夫问问到底有没有,俩孩子好不容易费劲跑一趟。”


    元京墨从听见说有亲戚当兵就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听,这会儿随着於福的动作注意到他往女人那儿递的手机,才想起来买的手机没顾上给秦孝带。


    於福的手机应该用了不少年,漆磨秃了不说,按键位置的胶皮都成了黄棕色,上边印的数字全没了,只能约摸着来。


    “我不会使,你给拨号,778。”


    於福又收回来拨号,拨完没再往外递,拿在手里等接通。


    一屋子人全不出声盯着等,於福抬头一看,电话那边接通的时候差点捋不顺舌头说话。


    女人把手机拿过去:“他爸,我,你翻翻电话本找找河东表兄弟家的号……就当兵那家子……你打过去问问他家原先有没有——”


    元京墨立刻补充:“建国前参军,当兵走后一直没回来。”


    “对,建国之前就去当兵了一直没回来的……你打就行呗还得我打……行行麻利找,打电话不花钱啊……人是专门为了帮烈士找家人,不出力还净问问问,让你办个事真费劲!”


    一通电话亮出来於福大姐的泼辣,元京墨眨巴眨巴眼,乖觉坐端正把腰挺直了。


    秦孝身上习惯带着本和笔,这会儿听着电话那头念的号码往本子上记,记完从於福大姐那儿接过手机来按号码拨通再递回去。元京墨留神看了,於福叔的手机跟他买的差不多样式,在秦孝手里摆弄起来实在小得出奇。


    一只手就能把手机藏得看不见。


    元京墨默默想只能先让秦孝委屈委屈,等过几年他赚钱了一定给秦孝买大的,买那个销售说的触摸屏!智能机!


    远大目标悄悄树立完毕又觉得有点诡异的熟悉,刚才的内心戏要是类比到林珍荣常看的中央八台晚间电视连续剧,可不就是妥妥一把嘴骗身心的渣男?


    “哎哎大兄弟,是我啊……”


    电话接通的对话把元京墨拉回现实,那边不知道问了家里的什么人,后来说已故的爷爷确实有个儿子早早当兵走了,但不知道名,他得问问自己老爹。电话又挂断,这次只能等。


    快到午饭点,於福张罗着要去做饭,秦孝起来拦下了。


    他说话总有股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劲儿,元京墨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其实秦孝和大人说话的态度从来不会强硬,但不知道为什么简单来回几句大人就都按他说的来了。


    好吧,不止大人。


    秦孝和於福就在靠屋门口的地方站着聊起来了,於福说刚替换下来的旧轮椅还挺好用舍不得卖给李老头,想让秦孝平时留意看看镇上有没有用得着的,三五十块看着给点,别让好好的轮椅成废品。


    於福媳妇听到这儿忍不住说:“你也知道那轮椅好好的,不让换非得换,一个好几百块钱花得冤不冤?”


    “花这儿才不冤,”这事确实是没商量好,於福自己做主扛回来的,现在被说了也不多回话,嘀咕一句就转移话题,“哎,大姐,那电话怎么还不打来?”


    “我咋知道?”


    话刚落手机就响了,站着的坐着的全收回注意力朝於福大姐看,於福大姐顿时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样摊手托着手机朝外伸:“摁哪个是接来着?”


    於福连忙拿过去摁接听键,摁了两下没反应,对面电话挂了。


    “手机得换了。”於福说着走到桌边去拿秦孝不久前记的号码。


    於福大姐说:“你不是说这手机撑使,还能管二年。”


    “别的不要紧,接电话不灵白瞎,本来就是为了接家里电话才买。”


    元京墨记得销售和他说过手机里有通话记录,就跟电话机能用“上查”“下查”的按键找来往电话号差不多,但於福不会弄元京墨也没专门说,只在旁边老老实实坐着等打通。


    “喂,哎……是我於福啊……对,我们镇上送信的人……上边写的是上溪村……真的?!是是是是叫这个名!我叫他跟你说!”


    秦孝说话一贯没多大波动,再加上每回出声都是简单几个字眼,屋里几个人听半天都没听出个一二三,只有元京墨越听越兴奋越听越踏实,甚至只看秦孝没什么表情但又分明能从细微边角发现心情很好的脸就猜到结果。


    找到了。


    於卫良是於福的堂伯父,论起来於福得管他叫三大爷,於福大姐最开始联系的堂兄弟是於卫良的侄子。据电话那边一位上了年纪称是於卫良弟弟的人回忆,当时於卫良被家里长辈指派到秀溪来找亲戚借米粮,不知道他找没找到亲戚,反正米粮没见着,家里只收到个旁人传回去的口信,说跟着军队当兵走了。


    一走就再没有过消息。


    是於卫良随口说了当时在的地方当住址,还是统计的人把收编的地方当成了住址,是於卫良自己嫌姓氏难写不好介绍,还是统计的人记错了字,时隔久远都无从知道。


    但也都不再重要。


    当兵走的地点和收件地址对上,名字对上,年纪也对上,于卫良就是河东镇上的於卫良。


    电话另一边的人激动地要赶来,秦孝没立刻答应,记下了他们的电话和住址,说要先和烈士陵园那边打个电话再定。


    毕竟姓名和信封上写的姓名不完全一样,这样的事还是要严谨些。


    秦孝这次没专门回邮局去问,他的小本上记着烈士陵园的电话,用於福的手机打了过去。


    电话打得很顺利,陵园的人反复感谢了许多遍他们费心,说鉴于情况特殊,陵园会派专人到秀溪镇的邮局取信,在登门送信时再次核实。


    秦孝把烈士家人的电话住址念给陵园的人,末尾提醒说如果有事联系邮局的电话,不要回拨这个号码。


    最后又给於卫良的家里人去了电话,说不用来取信,最近几天家里留人,烈士陵园会派人去送信核对情况。


    一通通电话打下来,手机都在手心里有了热度。秦孝把手机还给於福:“於大哥,估计花了你不少话费。”


    “没事!这算啥了。都是你跟京墨出力到处跑着问,要不是你俩能想到姓不一样上头,问多少遍我都想不着能是家里亲戚。”


    於福媳妇也附和:“全靠你俩脑子灵光。”


    秦孝说:“元京墨想出来的。”


    元京墨被点了名,笑着接话:“一个人干不成,人多力量大嘛。”


    於福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外边收拾菜了,元京墨悄悄戳秦孝让他看,秦孝在他胳膊上带了下一块儿站起来:“於大哥、大嫂,那我们先走了,回去还有事。”


    走到院子里於福还在跟着留他们吃饭,於福大姐甩甩手上的水,也着急让他们留下:“我都快弄好了,下锅就熟!”


    “还有事,不留了,”秦孝走在靠近狗的方向,胳膊随手似的搭在元京墨肩上半搂着,“於大姐,多亏赶上你在,要不只在秀溪转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着。”


    於福大姐笑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眼尾的褶聚在一起,像山上开得热闹的花。


    秦孝坚持没让於福往山下送,走出院子外面一片空地到下山的小路时也没管於福还在门口看,直接在元京墨跟前蹲下了。


    从出於福家屋门口,那条狗“汪”的一叫又被喝止开始,元京墨就没出过声,这会儿看秦孝的动作接着就趴上去,严严实实贴着秦孝后背才开口:“臭破狗,不打招呼就叫,吓我一跳。”


    “嗯。”


    下来的一段还是不停有狗叫,元京墨胳膊搂着腿夹着,一直到狗叫声陆续消停才慢慢松劲儿,手伸着去揪秦孝衣服上磨起来的小毛球,脚耷拉着点点晃晃。


    “咱们运气真好,居然能正巧碰见於福叔的大姐在。”


    “不光运气。”


    “对,脑瓜也好,我简直太厉害了,能想到这上边。”


    秦孝笑了声,挺轻的,很短,可还是被元京墨抓了现行,勒着脖子威胁:“我不厉害吗!”


    “厉害。”


    元京墨来了精神,腿环着秦孝的腰在前边交叉勾住脚,胳膊扶着秦孝肩膀往后撑身子,左右研究一会儿忽然伸手拽秦孝的短袖后领:“你这儿有颗小痣,啊,是两颗!”


    跟什么奇景一样,秦孝“嗯”了声。


    “你知道?”


    “不知道。”


    元京墨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自己忽然想咬人。


    下来一直背到自行车近前,元京墨不用秦孝蹲自己从他背上溜下来,秦孝低头看他裤子口袋:“装的什么?”


    “石头,”元京墨从口袋摸出来给秦孝看,“你捡了哄我的。”


    “还没扔。”


    “不扔,”元京墨拿着那块椭圆形没边没棱的石头,另一只手拽了拽秦孝衣摆,“秦孝,我想——”


    秦孝踢开自行车脚撑:“埋哪儿?”


    他说得随意,好像记着元京墨之前说过的小习惯、猜中元京墨现在想做什么,是件多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事。


    “秦孝。”


    “嗯。”


    “你真好。”


    秦孝一怔,元京墨粲然笑着,又说一遍:“你太好啦!”


    自行车轮碾过路面石块,细微“咯噔”声响被风声隐匿,仿佛只有车身晃了晃。


    第42章 翻涌


    【1】


    已经到了午饭点, 两个人的自行车越骑越远,朝和家相反的方向,去找一处汩汩泉眼。


    “爷爷说我小时候跟着爸妈来这边地里干活, 能在泉边坐一下午。”元京墨蹲下伸手撩一把清澈透亮的泉水, 笑着把手往秦孝胳膊上贴:“好凉。”


    秦孝摊开手, 元京墨顺着胳膊滑下去握着借力站起来, 之后没再松,沿着泉水淌来的方向慢慢往上走。


    高过小腿的野草翠绿茂盛, 一条被踩出的细窄小径通向深处, 泉眼在半山腰一大块青色岩石下, 远远看不出什么, 到近处蹲下弯腰才能发现岩石底部向里空出不显眼的深度, 藏着源源不断冒出的清泉。


    山脚下消暑的行人也许不会知道泉眼在这座山的哪一处, 过来解渴的小动物也许不会好奇解渴的水来自哪里,被滋养的植被也许不会明白从未干枯的缘由。但这股泉始终潺潺涌出、泠泠流淌, 年复年年,月复月月, 为这座山如今的盎然生机给出了全部力气。


    元京墨把【於卫良】三个字一笔一划刻得认真, 在远离小路的山花烂漫处,用绿叶包裹、土壤掩盖, 最后在旁边放了一朵白瓣黄蕊的小花。


    他知道秦孝不会笑话幼稚,也不会觉得不耐烦,就自顾做这些想做的事。


    秦孝在旁边半蹲着,元京墨先站起来:“走吧。”


    “好了?”


    “好啦, 回家吃饭。”


    “嗯。”


    “按理说我该管他叫爷爷了, 但是烈士陵园的人说他牺牲的时候才二十一岁,我就总觉得像和我们差不太多一样。”


    “嗯。”


    “烈士陵园的人核对之后会给我们回信吗?”


    “来拿信的时候我说一声。”


    这段不好走, 得仔细留心脚下,元京墨低着头看路:“那等回信了你要再和我说一声。”


    “嗯。”


    “你本子上没记我的手机号。”


    元京墨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里有手机卡,怕异地花钱多先没激活,但手机号在旁边贴着。元京墨抄了好几份,药馆放了,家里电话底下放了,最板正的一份拿来给了秦孝。


    那会儿在於福家里秦孝拿出来本子记号码,刚才路上骑自行车的时候元京墨从他裤子口袋摸出来,秦孝没说不行元京墨就从头到尾挨着翻了一遍,大部分是电话号,还有些记各家田地分亩、订的化肥种子多少之类的数。


    内容很多,但没有他的手机号。


    元京墨本来想从秦孝口袋摸摸笔给写上,结果摸了好一会儿刚摸到笔头秦孝就在前边沉声说了句“别动”,再加上元京墨反应过来自己没背过手机号没法给写,就先把秦孝的小本子塞回去了。


    “纸条容易丢,等回家我给你抄上。”


    “不用。”


    “用,你要第一时间和我说。”元京墨说到这儿一顿,想起来藏在房间柜子里的手机,忽然意识到确实不用,等回去他给存到手机上就行了,比记在哪儿都牢靠。


    元京墨还记得上年过年时候买袄秦孝不同意的事,担心告诉秦孝买了手机又要挨说,提前告诉就得提前挨,说不定等给的时候还要多被说一遍,太亏了,于是先没提。


    后天就开学走,本来想着今天把手机带来,在秦孝家住一晚,明天回家收拾行李刚好,现在得想想什么时候回去拿合适。


    明天回去拿的话时间紧,他还想和秦孝一起研究研究怎么用。


    “对了,”元京墨忽然想起来,“你的邮包是不是落在邮局里了?”


    上午碰见秦孝的时候秦孝说是要去邮局拿包,不过后来没顾上。


    秦孝应了一声。


    “那我们下午去拿吧,你下午有事吗?”


    “没事,不急拿。”


    “我正好想回家一趟,可以先去邮局,然后回来的时候绕一点路去我家,我就拿个东西,很快。”


    秦孝说:“行。”


    下午等太阳稍偏时两人出的门,虽说夏天暑热没过,终归是比三伏天热得轻了点,晒着的时候还是炙得慌,但走树荫下偶尔吹过阵风格外舒服。


    元京墨侧坐在后边倚着秦孝,随口哼几句说不出名的歌,听见有人和秦孝打招呼说话忽然停下,人也绷着背直起来,打招呼的两句话磕磕绊绊,经过的人走了也没再往秦孝身上贴。尤其等到了镇上的时候,元京墨在自行车后座的坐姿简直比公开课校长在旁边时还端正。


    自行车拐进邮局不等停,速度刚慢了点元京墨就跳下来,屋里出来个人朝墙根泼杯里剩下的茶水,看见两人打了声招呼。


    元京墨叫了“孙叔”,秦孝把自行车停在阴凉处,和元京墨往屋里走的时候顺道把最近有人来取信的事说了。烈士陵园派来的人取信时肯定要先从前边窗口登记,后边的人再给找,秦孝一般不在邮局久待,提前说一声有数,到时候能省事些。


    “还真让你俩找着了!”孙叔感叹一句,进屋忍不住追问:“是哪村人?谁家的?”


    听元京墨一一说完又道:“可真是不容易,没枉费这么些天劲!那你俩来还是为这事?得给那边去电话?”


    秦孝说:“不用,过来拿包。”


    “哦,你那个邮包啊,在后边。上午有人搬箱子把挂架碰歪了,东西都收在那个黑筐里。”


    屋里东西多,孙叔指的黑筐旁边没多少空,元京墨没跟着过去也没乱走动,站在架子前偏过头按记忆里秦孝放的位置看到了那封信。


    看见就安心了,元京墨收回视线再转向秦孝,却看见秦孝一手拿着邮包,还在黑筐子旁边像是在找什么。


    秦孝的邮包是一个邮局的人给他的,本身就用过,秦孝又风吹日晒用了不短时间,军绿色褪得很浅,不过料子特别结实,边角磨得发灰也没破,只有拉链坏了,邻居奶奶给秦孝缝了个按扣。


    这会儿按扣开着,元京墨在筐子另一边的小空里勉强蹲下问:“掉东西了吗?”


    “一个缠起来的塑料袋。”


    筐子里东西不少,元京墨帮着一起找了个遍没找见,想到孙叔刚才说包是挂架歪了之后搁到这儿的,猜有可能会掉在地上,就起来挨着看屋里的边角,边找边问秦孝:“是什么样的塑料袋啊?”


    秦孝也想到可能中间掉出来了:“红的。”


    孙叔本来在数报纸,这会儿忽然插了一句:“找什么塑料袋?”


    元京墨说:“是一个缠起来的红塑料袋,从秦孝邮包里掉出来的,孙叔你看见了吗?”


    “哎哟,我晌午头扫出去一个,你里边裹的啥?我试着没东西才扫走了。”


    扫的垃圾都是倒在院墙边的桶里,秦孝没多说就往院子里走,孙叔看出来他要往垃圾桶那边去连忙喊了声:“垃圾才收走!桶里没东西!”


    镇上有管着收垃圾的人,夏天温度高容易有味基本一天过来一趟,平时都是下午临日落过来,今天凑巧那人下午家里有事,刚过晌就来了。


    秦孝没听见似的走到脏糊糊的垃圾桶边低头看了一眼,之后转身往回抬胳膊拦了下跟过来的元京墨:“别过去。”


    元京墨停下:“没有吗?”


    “嗯。”


    孙叔也从屋里出来,着急问:“你不会是装钱了吧?多少啊?要不我跟你去垃圾场找找,他才去倒了没多长时间说不定能找着。”


    “不是钱,没事。”


    秦孝没多说,拿了邮包载着元京墨出去,要往药馆方向拐的时候元京墨连着从后边拍了秦孝几下。


    “不拐不拐,咱们去垃圾场看看去。”


    秦孝捏闸停下,左脚撑地转回头。


    元京墨看他没反应,补充说:“我不着急回家,东西小万一等会儿有人倒垃圾盖在底下就更难找了。”


    秦孝默声看元京墨几秒,被催了才转回去继续骑。


    拐了另一边,往垃圾场的方向。


    “里边是阿嬷缝的朱砂,让出门带着。”秦孝说。


    他原本想先送元京墨回去,趁元京墨回家拿东西的工夫他到垃圾场边上看一眼,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朱砂不大,缝起来戴在脖子里的东西,很多人小时候戴过。


    阿嬷让一直戴着,他不习惯脖子里有绳,戴着总不得劲,阿嬷就用红布包起来给他装在书包里,说也不是时时刻刻不能离身,但出门得带,有用着的时候。


    对阿嬷说的“有用得到的时候”秦孝没过心,他不信这些,但塞个朱砂一不占空二不压沉,碍不着什么,没必要非得对着干,阿嬷让带着就带了。


    后来下雨湿了一次,阿嬷说只要用红的东西包都行,秦孝于是改用了塑料袋。


    回秀溪开始送信件后旧邮包成了出门的标配,红塑料袋就一直放在包里,没再拿出来。


    元京墨没想到秦孝会主动说。


    秦孝就是个问一句答一句的性格,元京墨都习惯了。而且在邮局的时候孙叔问里边是什么东西,秦孝没回,元京墨猜他不想说特意忍住没问。


    不知道的时候都着急,知道是什么就更急了。


    元京墨从没听秦孝说过想阿嬷,也没有听秦孝说过阿嬷对他多好,但那只因为秦孝自来性格不爱多说,不代表他不在乎。


    事不是非得说出来才算,元京墨会看,会感觉。


    阿嬷留下的东西、说过的话,对秦孝都很重要。


    元京墨仔细看近处五花八门的垃圾,眼睛从中间过滤出一个个红色,然后再一个个分辨出来不是想找的东西。


    镇上的垃圾场在一个废弃的水库边上,说是垃圾场,其实就是个约定俗成的倒垃圾的地方。附近没住的人家,也没什么好田地,堆垃圾影响不到谁,等堆成个小山,镇上有人来烧。


    这里是整个镇上最不“秀溪”的地方,脏,乱,苍蝇虫子乱飞,臭烘烘的味儿远远就闻得到,尤其现在天热,东西烂得快味也更刺鼻,离得太近甚至会觉得熏眼睛。


    秦孝顺着垃圾堆边上的窄道往下走了两步,踢开一个烂南瓜头露出底下压了一半的红塑料团,不是。


    晌午前后一般没人来倒垃圾,那人如果才来倒了不久应该没被压在底下,他还有事不会多费劲去下边倒,应该就在靠近路的这一片,除非赶巧塑料袋滚远了。


    但如果真的滚远了会在表面,能看见,最大的可能还是在那人倒出来的一堆里被什么盖住了,先找出来哪一堆像——秦孝脑子里的想法忽然断开,不经意抬头往上的姿势在视线扫过元京墨时瞬间定住。


    元京墨今天穿了身球服样式的短袖中裤,白底蓝杠,看着干净又清爽,因为早上去县城还专门穿了双新网球鞋。


    这会儿已经沾了脏。


    那么爱干净的人,手摸了土都得在泉水里搓半天,这会儿却在垃圾场里翻垃圾。


    被太阳晒出满头汗,皱着眉,把一个红塑料袋拿起来看。


    秦孝不知道这一刻翻腾起来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胸腔闷堵,心口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


    元京墨不该在这里。


    这不是元京墨该来的地方,也不是元京墨该干的事。


    他应该被帽子挡住日头坐在自行车上哼歌,应该待在屋里看有意思的电视,应该攥着勺子挖井里泡过的西瓜,应该吹着风扇慢悠悠翻故事书。


    应该干干净净的,舒舒服服的,高高兴兴的。


    那样才对。


    元京墨用胳膊抹了把汗,眼睛还在往没找过的地方看着,没留神脚步声,被攥住手腕的时候吓了一跳。


    “秦孝?怎么了啊?”


    秦孝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时候都显凶,更不用说现在明显心情不好沉着脸的时候。


    “你别不高兴呀,”元京墨手脏,用手背反勾着秦孝胳膊摸了摸,“会找到的,那么难找的人我们都给找到家人了,区区塑料袋……”


    “不找了。”


    元京墨嘴半张着怔了下,又说:“再找找试试吧,说不定马上就找到了,还有那边没找。”


    “不找了,”秦孝握着元京墨指方向的手带到身前,撩起身上汗衫下摆把元京墨的手裹起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过去,语气没有半分商量余地,“不要了。”


    “可那是阿嬷留下的啊。”


    秦孝扣着元京墨的手往路上走:“不要紧。”


    “要紧,怎么不要紧,”元京墨被带到自行车边还在回头看,“我们都没——哎……”


    秦孝一手扶自行车一手把元京墨抱起来放在后座:“坐好,走了。”


    【2】


    元京墨现在不怕秦孝凶了,不怕他冷脸,不怕他皱眉头,可秦孝这么严肃沉声说话他还是不太敢反着来,明知道秦孝不会凶他不会对他怎么样也下意识听秦孝的话,按秦孝说的做了。


    新自行车骑起来没有声音,元京墨在安静里一会儿想会不会刚才再多找一会儿就就能找到,一会儿想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戴过,要不要回去找找,虽然意义肯定替代不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忽然听见秦孝和别人说话才回神。


    是个不认识的有些年纪的男人,胳膊上系了根白绳,秦孝先出声打的招呼,管他叫五叔,问什么事。


    “后边东头推磨的吴家有白事,家里老娘喜丧,我到地里报信。”


    “在哪边地,我去。”


    五叔说了地方,元京墨到田地里的次数不多,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也没问就在自行车上跟着秦孝走,快到药馆才反应过来秦孝是先把他送回来了。


    元京墨不怎么乐意:“我跟你一块去。”


    “你先回家,”秦孝想着顺道帮忙不知道到几点,顿了下说,“明天来找你。”


    报信要紧,元京墨哪怕想跟着也只能听秦孝的,答应了没再多说话,怕耽误时间。


    回去的时候元长江正拿着锄头要出门,看见元京墨回来问了句,元京墨先回答完找到烈士家人了的事,又说路上遇见的人。


    “说是东边推磨的人家,”元京墨不太确定地重复给元长江听,“好像说的是喜丧?”


    “吴家老娘今年九十多的高寿,没病没灾不遭罪去了,算喜丧事。”


    元京墨点点头,看见元长江到墙边搁下锄头,问:“咱们也去吗?”


    “没沾亲故,你不用去,我去看看有能帮的伸把手。”


    “我也想去。”


    元长江说:“毕竟是白事,你个小孩家去掺和什么。”


    元京墨没硬跟,就站在原地嘟囔了句:“秦孝也去了。”


    “他跟你不一样。”


    秦孝小时候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也不为过,后来阿嬷去世后上学也是大家伙儿集资供的,他知恩,镇上谁家有白事但凡他知道都会去,干点活,磕个头。要是碰上没青壮年主事的孤苦人家,秦孝就是扶灵的人。


    出喜丧的这户人丁旺,亲友多,棺木寿衣一早备好,都是老人家亲自选的中意物件儿。院子里没乱太长时间,很快就有条理地为老人的身后事各自忙起来。


    搭棚,劈柴,烧水,扯布,扎纸,喊号……


    这样的事秦孝参与过很多次,对要做什么熟悉,不用问谁就自去该忙的地方帮着干活。


    忙完的时候太阳还没全落,晚上有老人的子孙辈守着,秦孝没多留,骑着自行车走了。


    阿嬷走的时候是秦孝第一次干这些事,那时候不懂,全靠邻里提点帮衬。


    后来就懂了,还能帮别人。


    转眼几年,日子一晃就过。


    秦孝出了不少汗,干活身上又蹭了灰,回家从里边栓上门,进屋拿了干净衣裳提桶水先冲澡。


    桶里的水在院子里放了一天,已经温了,秦孝没用盆,直接舀了往身上浇。


    到末尾冲干净桶里剩了些,秦孝把水瓢搁在一边,拎起桶兜头浇下去,哗啦水声在耳边格外响,在其中某几秒把秦孝和外界完全隔绝。


    最开始听见拍门声的时候秦孝以为是别人家,后来抹了把脸缓了缓才确定是有人在大门外。


    拍门声连续响了好一会儿,怕是有急事找,秦孝应了声拿干净衣裳把身上水珠随手一扫套上,大步出去开门。


    没想到是元京墨。


    确切说,最让秦孝想不到的,是现在这样的元京墨。


    刘海打缕贴在额头,脸通红,脖子全是汗,衣服黄一块黑一块,胳膊腿没有一个地方是白净的。


    在地上来回打滚都不会变成这样。


    整个人都灰头土脸,偏偏眸子比平时还要亮。


    “秦……秦孝……”元京墨喘得厉害,几乎说不成句,他闭上嘴咽了下,没缓两秒就着急把手举到秦孝眼前:“看!我……我给你找回来了!”


    他手上脏,怕弄到朱砂上就隔着塑料袋攥了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早一点告诉秦孝,早一点让秦孝高兴。


    可秦孝扫了一眼视线就转回元京墨身上,良久没声音,只一动不动,片刻不眨地牢牢盯着。


    元京墨被他这么盯着,粗喘声都不自觉轻了,手不太确定地慢慢放下来:“不是吗?应该是这——啊……”


    秦孝动作太突然,元京墨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被捞过去按在怀里。秦孝劲大,元京墨一直知道,但他确实第一次被抱得这么紧,秦孝几乎像要把他箍进身体去。


    快喘不过气来了。


    可又一点都不想动。


    完完全全困在臂弯胸膛里,能感觉到秦孝心脏的震动,能听到秦孝有些重的呼吸,能闻见秦孝身上的肥皂味儿……


    元京墨身子一僵,连忙推着秦孝的腰往外挣:“我身上脏——”


    任他怎么挣,秦孝丁点没松,甚至缚住人的胳膊又添了几分力,收得更紧,沉沉声音落下来染了零星恍惚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哑。


    “找的时候不嫌?”


    元京墨捂在秦孝身上,瓮声瓮气的:“找的时候忘了……”


    说到这儿元京墨还有点气,使劲儿仰起头来告状似的一股脑说给秦孝听。


    “我没直接用手,找了一根树枝用还戴手套了,就是你之前给我爸的白线手套,结果我翻出来一个缠得特别板正的塑料袋,拆开居然往外漏汤!都臭了,也不知道以前装的什——”


    声音戛然中断,元京墨倏地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唔”的细微一声。


    秦孝亲他的力道更像撞。


    大脑空了几秒,然后知觉能力才逐个回归,看见秦孝拧着的眉头,看见秦孝眉骨的疤,感觉到秦孝的嘴唇、齿关、舌头,感觉到不受控制乱撞的心跳。


    可也不过几秒,知觉能力就再次消失掉。


    看不清,也感觉不到。


    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被动地偶尔得到一丝空气,或者完全陷在缺氧的状态里。


    元京墨稀里糊涂被箍着腰悬空带进门里头,又模模糊糊听见什么碰撞的声响。


    ——是秦孝把大门锁了。


    第43章 会


    这个年纪的反应总是来得轻易, 不受控制地硬着,烫着,抵着。


    近乎混乱的亲吻是难耐的宣泄口, 又成为越发难耐的缘由。


    怎么都不够。


    嘴唇的碰咬不够, 舌头的纠缠不够, 紧密到不能更紧密的拥抱也不够。


    元京墨仰着头, 溺水求生似的紧紧搂住秦孝的脖子,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攀住的是现在让他濒临窒息的罪魁祸首。


    宽松的短袖下摆被元京墨抬高胳膊的动作带得往上一截, 虚虚和裤腰相接, 秦孝的手在后腰位置搓了两把, 等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搂着软趴趴挂在身上只顾喘气的元京墨, 想把人捞到身上抱着的时候才觉出来, 他手掌底下就是元京墨的皮肉。


    正正扣住朝里凹的腰,薄薄一层。


    衣裳罩住不见太阳的地方比别处还要细腻, 嫩生生的,手挨在上边忍不住想握紧又觉着滑到像一使劲就能从掌下溜走。


    热。


    汗从发根顺着颈椎往下, 一厘一厘淌过脊梁骨。


    冲澡带给身上的凉意散得干净, 又恍惚觉着还在水兜头浇下的时候,和外界隔离成互相独立的两处, 除了当下方寸,听不见任何声响。


    秦孝垂眼看着元京墨头顶的旋儿,扶着后脖颈的手微微收紧又松开,末了, 拇指贴着侧边搓了搓跳动的筋脉。


    动作明明不重, 比起刚才甚至可以说根本没用半点力,可元京墨却忽然绷了身子, 有一瞬几乎从脖子麻到手指尖。


    “元京墨,”秦孝亲他头发,又往下亲到太阳穴,“抬头。”-


    元京墨第一次在秦孝家里洗澡。


    以前一直躲着避着,结果真到了这时候反而是元京墨自己连着说了好几遍要求的。


    主要是秦孝后来不止亲他嘴,还亲他脖子。


    元京墨本来只顾得上倚着铁门云里雾里地大口喘气,一感觉到喉结位置的潮热登时回了神,想起来自己满身脏兮兮说不定还能闻到垃圾味儿,硬推着秦孝怎么都不肯亲了。


    要洗澡。


    脱下来的衣服卷成团,低头闻闻身上忍不住把眉头皱得要多紧有多紧。


    他自己嫌弃得不行,不知道秦孝怎么能下得了嘴。


    “元京墨。”


    元京墨一惊,转头时恨不能把刚才想扔的衣服全严严实实裹身上,不过没在门口看见人。


    秦孝家洗澡的地方不大,三五步足够从这头到那头,靠院墙的一侧搭了半边棚,底下垛了比元京墨还高的劈好的柴,木柴底下用石头支着离地,免得下雨浸透水。


    这儿收拾得简单,能看出是后来另用砖垒的,洗澡用的这边脚下垫了几块水泥板,进出的地方直接没安门。


    秦孝的声音很近,在门口边上。


    “衣裳给我。”


    元京墨愣了下,连忙伸手递出去,半个字都没多问。


    刚才秦孝给提水架盆进进出出好几趟,元京墨听见声总觉得好像下一秒秦孝就会进来。


    周边这点空,藏都没处藏。


    毛巾跟干净衣裳提前拿进来搭在竹竿上了,之前给他买的香皂搁在脸盆架上,秦孝平时不用,元京墨之前只有洗脸洗手用,挺长时间都没用小多少。


    光洗脸洗头发就换了好几遍水,元京墨想起来刚才秦孝提两个暖瓶两桶水进来他还说用不了,这会儿才觉得秦孝简直太有先见之明。


    不然水不够可没法跟递衣服一样,只伸伸胳膊就递了。


    热水凉水足够多,元京墨能尽情用,身上抹了三遍香皂才觉得干净舒服了,最后一遍澡冲完,两个满满当当提进来的水桶一个空了另一个只剩下淹不过水瓢的底。


    秦孝给拿的毛巾衣服都是洗过的,能闻见很淡的洗衣粉味儿。毛巾是秦孝家替换用的两条毛巾里的其中一条,短袖是秦孝最常穿的黑色,只有中裤是第一次见。


    有点灰有点蓝的颜色,带着不显眼的细线格子,样式是大人裤子最常见的那种,前边拉链扣子腰上有系皮带用的腰袢,摸着像没怎么穿过。


    元京墨不用比量就知道肯定不合身,于是先把短袖套上,之后挂空档穿中裤。没想到穿上之后没有想象里那么肥,虽然松松垮垮,但松手中裤的腰起码能在他胯的位置卡住。不过就算能卡住胯也没法这么穿,裆落下去一截,不像样。元京墨往上提到合适高度,隔着短袖攥住裤腰,出去找秦孝。


    出来打眼就是挂在院子铁丝上的衣服。


    秦孝把他衣服洗了,从里到外,全部洗了。


    内裤挂的位置最显眼,在黄昏时候院子仅有的小块太阳地里。


    别的衣服还在滴水,只有内裤没有,元京墨经过顺手摸了摸,一摸才发现居然已经不太湿了。


    地上没有滴水的小坑,不等元京墨想明白,一抬头又看见窗台上摆着他换下来的球鞋。


    刷过了,从透气网到鞋沿全都是干干净净的白,丁点脏都没留下。


    “元京墨。”


    元京墨听见声音转头,看见秦孝从屋里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恍惚了下,一时间没说话。


    就那么看着秦孝,直等走到眼前都没应声。


    “腰带系上。”


    “哦,”元京墨接过腰带,又答应一次,“哦。”


    要顾着不让裤子往下掉,元京墨只分得出来一只手穿腰带。可明显一只手不太够用,尤其身上秦孝的短袖又肥又大,他看不见腰袢在哪儿,只能摸索着来。


    其实也不算很麻烦,顺着裤腰摸过去就——嗯?


    元京墨一下仰起脸来,秦孝没什么表情,不过手上动作的意思很明显。


    不用自己费劲元京墨求之不得,利索松开腰带把正在进行的系腰带大业转交给秦孝,还主动撩起来短袖下摆免得碍事。


    “这条裤子是以前的吗?”


    “嗯,”秦孝说,“上学的时候镇上裁缝店给的。”


    “你没太穿吗?摸着挺新的。”


    “做小了,没穿。”


    元京墨点点头,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都是一样在秀溪长起来的,结果秦孝以前穿着小的衣服他现在穿都肥,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腰带卡进倒数第二个孔,不松不紧,元京墨伸手试了试,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穿着肥的?本来我还想找你要根鞋带系上来着。”


    秦孝看了他一眼,没回前边的问句,只说:“鞋带短。”


    “用鞋带的话不用一整圈全穿,”元京墨用手在腰上比划,“把侧边两个腰袢穿上系起来就行。”


    说完没听见应声,元京墨抬头,对上秦孝静静看着他的视线。


    有重量似的。


    不等细想,秦孝的亲吻已经压了过来。


    元京墨身子微微后仰,腰挨着秦孝的胳膊,脖颈贴着秦孝的手掌。后来亲得久了,就踮脚环住秦孝脖子,把自己整个挂在秦孝身上。


    “嗯……”


    秦孝松开点:“嗯?”


    元京墨手指往秦孝领口钻,勾着刚才只露出丁点的红绳往外拽,是阿嬷留下的朱砂。


    “你戴上了啊,”元京墨说话带着接吻后的喘,“不先洗洗吗?”


    “不用。”


    元京墨枕在秦孝肩膀上,拿近朱砂闻了闻,没闻到味儿,就把朱砂又从秦孝领口塞回去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一直倚着秦孝,没骨头一样全靠秦孝撑着劲,后来秦孝把他往上一抱,元京墨下意识抬腿往秦孝腰上去,彻底挂在秦孝身上被托着往屋里走。


    “得记得去二奶奶家给我爸打个电话。”


    “嗯。”


    “等……咳,”元京墨含含糊糊说,“等一会儿的。”


    “嗯。”


    “不许笑!”


    秦孝这次实实在在笑了声。


    夏天衣服单,起了反应太明显,根本没法见人。元京墨被搁在大椅子上坐着,瞥见秦孝某些地方明明比自己还厉害,可偏偏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怪气人的。


    “晚上想吃什么?”


    元京墨眼睛立刻亮了亮:“能烤串儿吗?”


    “能。”


    “那吃烧烤吃烧烤,”元京墨不气了,“对了,一会儿你去二奶奶家替我打电话行吗?”


    “行,”秦孝应完问他,“怎么?”


    元京墨眨眨眼,话说得慢吞吞:“就是,直接穿裤子,感觉有点奇怪。”


    “先凑合会儿,快干了。”


    秦孝这么说元京墨忽然想起来:“我那会儿摸着就已经不湿了,好像也没滴水,你怎么弄的啊?”


    “用毛巾卷着攥了。”凉茶壶里水不多了,新添上得有一会儿才凉,秦孝把剩下的凉茶倒出来,问:“喝水吗?”


    没声音。


    “元京墨。”


    元京墨一脸懵到不能更懵的表情:“你用,毛巾……给我攥内裤?”


    毛、巾、攥、内、裤?!


    元京墨眼睛溜圆,隔着纱网门看铁丝上和衣服挂在一块的毛巾:“那条不是你擦脸的吗?”


    秦孝:“洗了。”


    元京墨:“可是——”


    秦孝把杯子放在他手边:“水。”


    元京墨看看外边,看看秦孝,最后两只手端着杯子,试图从水里看出朵花。


    秦孝让元京墨的模样闹得想笑。


    他内裤都穿旧了不说,大小也不合适,元京墨只能穿自己的。现在天还热,毛巾吸完水很快能干,不耽误穿。


    这么想就这么弄了。


    在秦孝这儿根本不算什么事,可看元京墨的反应简直像被雷击一样。


    “好了,”秦孝伸手按着元京墨的头晃了晃,“我去打电话。”


    “啊,那个……”元京墨一出声秦孝就停下看他,元京墨想了想,让秦孝先去打电话,打完回来再说。


    他想和秦孝说买了手机的事。


    本来回去就是专门拿手机来着,可后来忘在脑后了,现在还在他柜子里。


    仔细算算也来得及,明天早上回家去拿,然后来秦孝家一起研究研究,吃了午饭回家去收拾东西就好。


    元京墨自己盘算得挺好,没想到秦孝回来和他说,元长江嘱咐让明天早上早点回去,说元京墨的舅家和姨家明天都过来。


    知道元京墨马上开学走了,来玩玩,吃个饭。


    时间说没有就没有了。


    明早回家之后不能再来,后天就要走了,元京墨爸妈一起送他,早早出发,没法和秦孝见面。


    忽然一下,就只剩了今晚。


    元京墨告诉秦孝买手机的事,没得到预想里的责怪或者拒绝,秦孝只是愣了下,而后答应明早去拿。


    两个人一起洗肉、洗菜,洗签子切肉块,搬架子做烧烤……从太阳落山到繁星满天,没来得及聊什么做什么,夜就深了。


    元京墨被秦孝抱着从房顶下来,困了又不肯睡,撑着眼皮和秦孝说话。


    “手机打外地号,前边不用加0。”


    “嗯。”


    “明天要把我的号码存到手机里……”


    “记住了。”


    “秦孝……”


    “嗯。”


    “会……想我吗……”


    元京墨声音越来越小,被屋里的风扇声和屋外的蛙叫虫鸣盖过去,字句几乎无从分辨。


    秦孝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到蛙叫歇了,虫鸣停了,月亮悄悄照进窗,窥见一方静谧里无人知晓的亲吻与声响。


    “会。”


    第44章 开学


    “不要手机了?”男人摘了泥手套, 撩着肩上的手巾抹把脸说:“退能退,就是咋一下子又不要了?”


    男人经常开着大三轮车去县城赶早集,卖自家种的蔬果也给镇上别家卖, 往返县城多, 和县城里的不少商贩熟, 镇上经常有人找他帮忙买东西。


    前段日子有个认识的伙计说有门路能进一批手机, 现在外边人手一个手机,留号码都是留手机号, 没几个留座机的, 还有过买菜的人忘了带钱问能不能用手机转给他的事。


    手机咋能转钱?这事男人弄不明白, 但有一点清楚, 该花的钱得花, 手机必须得买了。


    从认识的伙计那儿买能便宜不少钱, 男人问清价格,回秀溪来和乡亲说了这事, 有想买的他一块给捎带回来。


    秀溪虽说比外边落后些,但也不是真捂着耳朵过日子, 不少早先觉得白花钱用不上的人也动了买手机的心思, 男人就一个个记好数。有天他在邮局喝水歇脚说起这事,秦孝本来在旁边装东西, 听见后说让他帮忙捎一个。


    男人当时挺意外,一方面是秦孝情况大家伙都知道,钱这方面不可能太宽裕,另一方面是秦孝本身特别节省, 别说衣裳鞋还有这么大男孩子玩的球啊卡啊的, 三五块钱都没见他乱花过。


    担心秦孝是一时冲动,男人还专门给他说了说, 后来秦孝说本来就打算去县城买男人才放心,给秦孝记了名说钱要是不够他给垫,秦孝说自己有。


    有归有,可要是打定主意买,肯定是少花的好,男人想到这儿有点着急,说:“托那伙计一块弄能省三四百块呐,你往后再想单买不得多花钱?”


    “有了,不用买了,”秦孝说,“定好的事对不住,得赔多少钱我给你。”


    “嗨,”男人放下心一摆手,“赔什么钱,你这孩子,他卖给别人比给我价高,巴不得能多赚点呐,甭当事儿。也是这几天忙乱一直没顾上去拿,是不耽误你用了?”


    “没耽误,有人给买了。”


    “还有这好事,”秀溪现在用手机的不多,男人没往镇上的大人身上猜,“外边交的朋友?”


    秦孝一时没答。


    不是外边的。


    但已经去外边了-


    元京墨刚刚开头的大学生活总体还不错。


    学校面积能赶上十几个高中,有建成球形的图书馆、响音乐的喷泉,有一栋一个名字的教学楼、带秋千的花园,有随处可见的多媒体、足足三个食堂卖数不清的饭……


    元京墨觉得自己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眼花缭乱看什么都新鲜。只不过他都是在心底悄悄地“哇”,面上和新认识的舍友风格基本一致。


    很淡定。


    被迫的。


    高中时候元京墨虽然不住校,但去住校的同学宿舍玩过,六张上下床,最边上有个铁柜子一人一个格,那还是翻新重建之后的布置,据说最早的时候是一个大屋子三四十张上下床连起来的通铺。元京墨以为所有的宿舍都差不多,好坏只是人数多少挤不挤的区别,来了大学才知道有一种配置叫上床下桌。


    从梯子上床,床下边是做成一个整体的桌子书架橱子,每张床边单独有个两米高的大衣柜,椅子靠背都是弧形的,比家里直板板的那种倚着舒服多了。


    而且还宽敞,宿舍中间的空地四个人做广播体操都够,地上铺着白花花锃亮的瓷砖,阳台有两个大洗脸池有能升降的晾衣架,还有能洗澡的厕所。


    开学报到那天元京墨是最早到宿舍的,元长江和林珍荣送他过来,仨人在学校被引导员指了方向还差点迷路,后来是被高年级学长领到的宿舍楼。


    简单安置完东西问着路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元京墨把爸妈送到校门口,整个过程元长江和林珍荣都在连声说重点大学就是好,元京墨也兴高采烈和爸妈讨论了一路。


    连送走元长江和林珍荣的失落感都没持续很久,处处超乎想象的新鲜感一直刺激着元京墨的神经,脑子里自动播放的调调都带着喜气。


    直到回宿舍。


    中午头太阳晒,元京墨没在学校多逛,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还在想一个屋居然能给安两个吊扇,条件实在太好了。结果推门就听见屋里一个男生烦躁抱怨:“什么破条件,空调都不安!”


    元京墨当时都愣了。


    在他的认知里,空调是只有大商场才会有的东西。


    接着一个听着吊儿郎当的声音说:“行了大少爷,这在国内大学算可以的了,换个老校区说不定独卫都没有。”


    这句话落音两个人就看见进来的元京墨了,元京墨的亢奋转眼落了七八成,用最简单的句式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我叫元京墨。”


    满脸烦躁的男生皱着眉扔出俩字:“蒋烈。”


    另一个声音吊儿郎当的男生笑着朝元京墨招了招手:“你好啊,我叫谢一鸣。”


    这个叫谢一鸣的男生很热情,给元京墨分零食,主动说他和蒋烈是发小兼老同学,中间还不时主动问元京墨几句免得他落单。元京墨该道谢道谢,该回答回答,不过话不怎么多。


    元京墨其实本身不太容易亲近人,再者虽然和这两个新舍友接触不久,但“不是一路人”几个字简直要描黑加粗拍在元京墨脑门儿上。


    最后一个舍友傍晚才来。元京墨和蒋烈、谢一鸣去食堂吃了餐(一个心里惊叹饭菜好一个拧着眉嫌弃一个笑着说能凑合过的)下午饭,表面和谐内里抓狂,无比希望还没到的舍友是个和自己一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结果这个美好愿望没维持到天黑就破灭了。


    那个舍友戴着耳机打着电话进来,把包往元京墨旁边桌子一放,和电话里的人说:“正常?正常我现在应该在X大金融系,而不是来这儿学什么中医。”


    当晚元京墨躺在床上摁着手机写短信,足足写了三页才完。


    痛诉世界之大和人类多样,他觉得好上天的条件有人一脸嫌弃看不进眼,他熬大夜拼老命学考上的一本有人发挥失常外加报考滑档才勉为其难来念。


    短信发给秦孝。


    攥着手机等回信等着等着睡过去,梦里都在撇嘴。


    新鲜环境神奇舍友乱七八糟一堆内容全淡下去,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要是秦孝能在该多好-


    “秦孝,给老三家送东西啊,京墨没跟你一块儿?”


    “他开学了。”


    “噢!上大学去了!在什么地方来着?”


    “新城。”


    这样的对话最近几天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暑假的时候元京墨几乎天天来找秦孝,但凡有要送的东西都会坐后座上跟着一块满秀溪跑,两三个月下来大家伙儿都见惯了,现在碰到秦孝自己一个人免不得顺口问两句。


    这个见了问一声那个见了问一声,秦孝只能这个问起说一遍那个问起说一遍。


    元京墨呢?


    上学去了。


    什么地方?


    新城。


    “新城,黄中区,”女人从裤袋摸出张叠起来的纸打开给秦孝,“再细的我这记性记不清,娃给写的,你看看。”


    她没上过学不认字,想给在外边打工的丈夫寄些东西,去地里锄草回来正好碰见秦孝,就让秦孝帮忙给弄好发出去。


    秦孝低头把纸上一长串地址抄到本上,女人在边上等,看了会儿怕袋子口没扎紧,又把绳解开使劲扎了扎。


    “上个月就说寄,光忙田地里的活了,两双鞋一个袄到这才做完,”女人试着够紧了,放心安稳坐下,“娃没开学的时候一直催,他想去找你寄,没能赶趟。”


    “麦季活多,”秦孝说,“马亮得上四年级了。”


    女人笑着应:“是啊,他学习不中用,光知道皮。对了,下回他再管你叫哥你别搭理,小子没大没小的,跟他说了多少遍叫叔就不长记性。”


    秦孝没在意:“都一样。”


    “辈分的事哪能一样,他管京墨叫哥倒是对,”女人说到这儿想起来,“在家的时候他还惦记呢,嘱咐着要是白天碰见你们来的话先把小狗拦到后墙根去,说另一个哥哥怕小狗,以为你得跟京墨一块。”


    外边小狗撒着欢,冲落在墙头的麻雀汪汪直叫。


    “他上学去了。”秦孝说话一贯没起伏,听着和平常一样。


    女人点点头:“我听说京墨的大学也在新城,不知道具体啥地方。”


    “在台云区。”


    “离友富那边远不?”


    马友富是女人的丈夫,常年在新城打工,到过年才能回来待个把月,中间往回捎东西都是秦孝来送。


    女人问完想起秦孝也没去过,正想提别的就听见秦孝说:“两个区挨着。”


    “挺近啊?”


    “大学在台云区南边,黄中区在台云区西北,差不多从秀溪去县城三趟。”


    “哎哟,那可不算近,俩地方挨着还这么远。”


    秦孝语气平平:“新城大。”-


    新城大不大元京墨没概念,但学校大这件事元京墨感触绝对够深。


    每天早上从宿舍楼到餐厅吃饭要走好长一段,从餐厅到操场又是好长一段,到操场还没喘匀气就开始军训,先跑两圈再站军姿。


    这个操场大到元京墨怀疑人生。


    等要命的一上午军训结束,腿肚子溜酸还得走上十来分钟才能到最近的餐厅,吃完饭再顶着太阳走好久才能回宿舍,到宿舍瘫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午觉没睡多会儿就得下床穿过小半个学校往操场赶。


    开学第一天发现学校超大的时候“哇”得多高兴,现在走在没尽头一样的校园小路上“唉”得就有多惨痛。


    而且他们班分到的教官格外严厉,要求高训人狠,别的班坐在边上树荫里休息了他们还在向左向右转,操场对面唱歌的声音都传过来了他们还在稍息立正不解散。


    万恶的军训,黑脸的教官,排长队的食堂,要断掉的腿……元京墨有一堆事一堆话想说给秦孝听,但没法总打电话,于是有空就端着手机打字。


    早上一条【好困好困好困好困呀,不想下床啊啊啊——】


    中午一条【那个超级好吃还便宜的糖醋里脊居然卖完了!明明还有两勺,窗口里那么多菜,我前边那个人居然把糖醋里脊全要了!】


    下午一条【终于过完了,军训倒计时减一!】


    晚上就不发了,元京墨会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去,坐在楼梯上给秦孝拨电话。


    “你今天送信了吗?”


    “没有。”


    “最近好像一直没大有信。”


    “嗯。”


    秦孝话少,隔着电话看不见人,不出声什么都没有就显得沉默的时候格外明显。


    元京墨胳膊横在膝盖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拖着调哼哼了一声。


    “怎么了?”


    秦孝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手机贴耳朵太紧了,一阵麻酥酥的痒。


    元京墨换一边听手机,搓搓耳朵:“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嫌条件差的那个舍友吗?”


    “蒋烈。”


    元京墨点点头,想起秦孝看不见他立刻出声说“对”。


    “他怎么了?”


    “没有,他没怎么,是忽然想起来他,啊,还有谢一鸣,就是和他认识很多年了的另一个舍友。”


    “嗯。”


    “他们俩用的智能手机,能视频。”


    “什么视频?”


    “和打电话有点像,不过能从屏幕看见人脸,和面对面说话似的。”


    秦孝说:“别给我买。”


    “不买,我就是说说。”


    “嗯。”


    其实元京墨还真的动过这个心思,但确实不合适。别说智能手机或者视频,就连视频要用的软件秦孝都没下载。上网得用流量,元京墨在学校里手机卡能连校园网还好,秦孝如果想用还得专门花钱买流量套餐。


    本身每个月手机卡的月租就是个额外支出了。


    “秦孝。”


    “嗯。”


    “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啊?”


    “上山摘核桃,给李老头修收音机。”


    “核桃熟了啊?”


    “熟了。”


    “是跟着打工队吗还是帮忙摘?”


    “打工队。”


    元京墨点点头,又“哦”了声。


    他知道秦孝有时候会跟着打工队干活,镇上大家干农活一般都是自己干或者你家帮完我家我家再帮你家一起干,不过有种地特别多人手不够忙或者因为什么事顾不上的,就会找镇上的打工队去给帮忙干,一天三五十块钱外加一顿晌午饭,具体多少看受累多少跟时间长短来。


    打工队里的人不固定,全看谁有工夫,元长江有时间又碰上有活的时候也会跟着干。


    但都是大人。


    即便元京墨没去过也知道,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秦孝是唯一一个。


    元京墨“哦”完好一会儿没声音,秦孝拿着手机坐在小椅子上,腿太长小椅子又太矮的原因,秦孝腿曲得厉害,显得不太协调。


    过了会儿,秦孝伸开一条腿:“今天摘核桃给了我一袋没去皮的。”


    元京墨几乎和秦孝同时开口:“你干一天活累不累啊……”


    问完反应过来刚才秦孝说的话,接着说:“那你去皮记得戴手套,弄手上可难洗了。”


    “嗯,放阴凉地过两天蔫了再弄,”秦孝顿了下,又回答元京墨上一句,“不累。”


    元京墨瘪瘪嘴:“怎么可能不累,我军训站一会儿跑几圈都累死,干活不知道比军训累多少倍。”


    “不累,”秦孝还是这么说,“我干惯了。”


    元京墨少见地没接话,趴在膝盖上,想到自己天天和秦孝抱怨军训多苦多累,一时间有点说不出什么滋味。


    隔了会儿,秦孝说:“记得泡脚,捏捏腿。”


    之前元京墨总高高兴兴答应,这次却耍赖似的说:“不想捏。”


    “捏捏,捶腿肚也行,要不明天更酸。”


    “秦孝……”


    “嗯。”


    元京墨脸埋进胳膊,声音闷闷的:“想你了。”


    秦孝手指动了动,一直收在掌心的小玩意儿露出头来。


    是个木雕小老鼠的挂件。


    第45章 女朋友


    元京墨学校军训两周, 除掉周末休息之外整十天。


    还没开始正式上课,没有学习任务没有作业,不限制外出不需要报备, 只要晚上查寝之前回宿舍, 其他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终于暂时脱离军训, 周五晚上男寝大一这一层的声音简直要掀翻房顶。


    吆喝着解放的, 商量去哪玩的,查附近有什么景点的……大家开学之后和舍友接触最多, 基本是一个宿舍一个小团体, 平时勾肩搭背招呼着吃饭出门, 周末自然也是一块。


    301算例外。


    元京墨, 蒋烈, 谢一鸣, 乔植——四个人能分出来三伙。


    元京墨从开学持续打蔫,没心情主动交朋友。蒋烈还处于烦躁状态, 懒得理人。谢一鸣和谁都能聊两句,但因为一直跟蒋烈待着, 有别的同学想一块看见蒋烈的臭脸就撤了。乔植就是那个最后到宿舍因为滑档才来这个学校的舍友, 不知道是性格高冷还是气不顺,一直独来独往, 从没主动说过话。


    周六不用定闹钟,元京墨一觉睡到八点多,醒的时候听见谢一鸣扶着床栏杆推蒋烈:“赶紧起吧大少爷,司机在楼下等半小时了。”


    蒋烈闭着眼朝里翻了个身:“别烦。”


    谢一鸣还要伸长胳膊推, 听见动静扭头看见元京墨坐起来, 说:“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


    “没有, 我睡醒了,”元京墨先开开手机看有没有短信,“你声音不大。”


    谢一鸣刚才怕吵醒元京墨一直压着声,这会儿想让蒋烈赶紧起,于是清清嗓子直接和元京墨聊起来,主打制造一个没法安稳睡觉的环境:“要说声音这事,乔植才真是没声没响,我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元京墨这才发现乔植已经不在宿舍了,周末不查卫生被子照样板板整整叠成豆腐块,床单平整得没褶没皱,要不是昨天亲眼看见乔植在床上睡觉,元京墨得以为他整夜没回。


    “我也没听见。”没有新短信,元京墨没管手机弹出来的企鹅号消息提醒,先给秦孝发信息。


    “你今天准备干什么,”谢一鸣问,“在学校还是出去玩?”


    元京墨刚醒人还有点懵,清醒的几分脑子都用在发短信上了,再加上没想到谢一鸣会继续跟他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谢一鸣耐心重复:“我说你准备干什么,这两天打算在学校还是出去玩。”


    “我去图书馆逛逛,”元京墨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心不在焉,收了手机问,“你们出去啊?”


    “家里有事回去一趟,今晚不回宿舍了,辅导员知道,来查寝的麻烦你说一声。”


    元京墨点头答应:“行。”


    “谢了啊,你要是用电脑用我的就行,密码是6个6,随便玩——”


    “靠,”蒋烈坐起来打断他,“谢一鸣你话能少点吗?”


    谢一鸣手扶着床边回头:“能啊,你起快点我话少点。”


    蒋烈一副发飙边缘的模样,不过倒没再躺回去,掀开夏凉被耷拉着眼皮下了床。夏凉被在床尾堆成一团,谢一鸣伸手拽过枕头扔在上边,乍看乱得轻了点。


    元京墨把被子反铺开晾着,下床去阳台洗漱。卫生间响着水声,蒋烈每天早上都要洗澡,这会儿一听就是正洗着。元京墨有点想去厕所,不过没着急,蒋烈洗澡速度一向很快,不耽误其他人用卫生间。


    果然,刚洗漱完就听见卫生间门开了。


    元京墨放下漱口水杯往卫生间方向转身,下一秒猛地转开了脸——蒋烈趿着拖鞋大喇喇出来,身上只有一条内裤!


    按理说男生宿舍穿条内裤晃悠不算什么新鲜事,可元京墨确确实实被冲击到了。


    不知道是因为几个人之间不熟还是因为恰巧习惯相近,总之从开学到现在四个人在宿舍都是短袖短裤穿着,顶多蒋烈或者乔植临洗澡那一会儿脱了短袖光着上身,最最清凉的时候也有条大裤衩。


    元京墨第一次住校,没碰到过这种“大场面”。


    他连秦孝只穿条内裤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阳台门在靠近元京墨这边,蒋烈擦着头发进去,把毛巾往床栏杆随手一搭,拉开柜门拿衣服的时候看见谢一鸣的帽子顺手拿出来还给他:“你帽子。”


    帽子没人接,蒋烈直接扣谢一鸣头上:“聋了啊?”


    谢一鸣回过神把帽子摘了,看见蒋烈衣服还在手里,朝窗外抬了抬下巴:“对面楼可什么都看得见,大白天的你这是想出裸片。”


    “小爷身材好,不怕拍,”蒋烈边说边往身上套衣服,“原来你刚才看着外边愣神是研究拍裸片,行,知道了。”


    “拍你大爷。”谢一鸣顺口回怼,拿帽子朝床上盲投了个球。


    蒋烈“哧”了声:“浪得你。”


    谢一鸣拿好手机钱包往外走:“认输爸爸罩你。”


    “等军训完比一场,让你输掉裤子。”


    “牛都上天了。”


    两个人一句跟一句从宿舍怼到楼下,坐进车里从司机那儿接过早餐才暂停。


    蒋烈嫌车开起来吃饭不舒服,两个人上车后司机又多停了十分钟。蒋烈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走吧德叔。”


    司机答应一声缓缓开动,又听见后排俩小少爷说话。


    “元京墨。”


    “哪儿?哦,是。”


    司机看后视镜一眼,校园里各处人都不少,蒋烈和谢一鸣看的方向有四五个人,但司机第一眼只看见了元京墨。


    他太惹眼了。


    白短袖,蓝牛仔裤,白球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质量和样式,可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精致清爽。


    “是同学吗?需不需要载一段?”司机放低车速,看了看车窗外。


    蒋烈喜欢的车张扬,学校里的学生但凡路过都会朝车子多看几眼,元京墨背着双肩包低头看手机,压根没注意。


    谢一鸣说:“不用德叔,他去图书馆。”


    司机点点头:“看着是爱学习的好学生。”


    蒋烈拧开瓶盖,乐了:“你这是以貌取人,他百分百正跟女朋友发消息呢,说不定去图书馆对着手机聊一上午。”


    司机稳稳开车离开,也跟着八卦:“刚开学几天就谈恋爱了?”


    转弯时恰好从后视镜看见那个格外白皙精致的男生对着手机笑,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瞧着开心坏了。


    “高中谈的吧,”蒋烈吃饱喝足,开始从储物盒里找游戏手柄,“从早到晚不是发消息就是打电话,估计女朋友挺黏人。”


    谢一鸣在旁边听着,想到不久前在宿舍阳台元京墨看见蒋烈从浴室出来的反应,手指在膝盖点了点,没接话。


    第46章 男朋友


    元京墨的手机里, 来自秦孝的最新一条短信就两句话,提醒元京墨最近要降温,让他出门带外套。


    他们短信聊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少, 多数时候是元京墨发一串信息, 秦孝看见了就回一条。


    最开始秦孝带着手机出门, 听见短信就给元京墨回, 可元京墨大部分短信内容只是一股脑把自己的事说给秦孝听,秦孝又一贯话少, 除了一板一眼回答元京墨问的事外, 很多时候就只是一个“嗯”。元京墨心疼秦孝的话费, 打电话的时候专门说了不用每条都回复。


    后来手机摔了一次, 秦孝说口袋里装着手机干活不方便, 除了送信的时候出门都不带了。


    这么一来两个人基本只剩晚上能对上话, 秦孝早晨起得早,这段时间秦孝又总跟着打工队干活, 经常元京墨醒的时候秦孝早就出门去地里了。


    可哪怕秦孝不带手机,元京墨也总想给他发短信。难得起得早、不小心睡过头、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黑脸的教官、好吃的食堂、路上不躲人的鸟……他全部想说给秦孝听, 也知道秦孝会一条不落认真看完。


    就像每天早上看见秦孝说今天要干什么的短信, 一行字,元京墨能看好几遍。


    今天起来没新短信元京墨以为秦孝着急出门没顾上, 没想到居然这会儿发短信过来。


    元京墨:【你不会才起吧?!】


    秦孝回过来:【不是,到图书馆没?】


    元京墨埋头打字:【还没有呢,现在在去食堂的路上,吃完饭再去图书馆。】


    秦孝:【走路别看手机。】


    元京墨:【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你今天不用干活吗?能歇歇了吧?】


    短信刚提示发送成功手机就响了, 元京墨看着显示的“秦孝”两个字赶紧按接听:“秦孝!”


    秦孝那边安静了下,之后元京墨听见很轻的呼气声, 接着听见秦孝一声:“嗯。”


    每次打电话秦孝这么用嗓子出声的时候元京墨都觉着麻耳朵,就像特别细特别轻的小电流唰啦一下顺着在身上蹿过去一样。不过元京墨没和秦孝说,怕秦孝以后不这么说话了,而且还不大好意思。


    就前两天的事,晚上做梦,梦见秦孝一边特别使劲地亲他一边这么说话了。梦里怎么一边亲一边说话的元京墨想不起来,但醒过来之后趁着舍友没醒蹑手蹑脚去厕所换内裤的事可记得清清楚楚。


    元京墨赶紧清清嗓子:“那个,你吃饭了吗?”


    “吃了。想等你起来再发短信,没看手机电,关机了。”


    “没事没事,你不用惦记着啊,忘了也没事,反正晚上还打电话呢。”


    “嗯,”秦孝说,“这两天不跟打工队干活,有些信和捎回来的东西得送。”


    元京墨反应过来秦孝在回答他刚才发短信问的事,心里暖乎乎的,语气也跟着格外软和:“知道啦,要送的东西很多吗?”


    “不多。”


    “那送完你也别继续跟打工队干活了,歇歇吧。”


    元京墨知道秦孝以前就跟着打工队干过活,不过后来从技校毕业又有了在镇上送单子的收入,再加上他花销少,钱够用,就没再跟着打工队赚钱了。


    但这几天秦孝几乎天天去,早晨蒙蒙亮出门下午天擦黑回来,元京墨想想都累得慌。


    可秦孝每次都说:“不累。”


    “你等一下啊,我先挂了找找耳机。”


    挂断电话元京墨在花坛边上站了小半分钟,他总听歌,耳机就在口袋里放着,不用找。


    插上耳机打回去秦孝很快接了,元京墨想不出拐弯抹角的话,纠结一会儿直接问:“你缺钱用了吗?还是想买什么贵东西呀?”


    秦孝顿了下,说:“没,我钱够花。”


    元京墨碰碰旁边绿油油的叶子:“我有钱,家里给的生活费也能剩下,你要是……”


    “元京墨。”


    秦孝一叫名字,元京墨就停下不说了。


    “我钱够花,”秦孝重复一遍,“你的钱好好留着,别给我,也别给我买东西,生活费别省。”


    秦孝一直知道元京墨聪明,但确实没想到元京墨会一下猜到大概。


    不过猜到了也没什么好瞒的,秦孝说:“我想攒点钱。”


    元京墨不瘪嘴了,秦孝不缺钱花就好。


    对于秦孝说的想攒钱元京墨倒没觉得有什么,他自己也习惯攒钱,攒多攒少的,能攒下来就是好事。手里有钱踏实,万一有需要钱的时候也不至于傻眼。


    尤其秦孝还不像他能靠家里,攒些钱应该。


    “那你别太累了,”元京墨嘱咐,“想攒钱也得慢慢来,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嘛。”


    “嗯。”


    元京墨忽然想到什么,急急补充:“还有你别攒钱给我买东西啊,千万别,不然我一想到是你从早到晚跟着打工队干活赚来的得难受死了,给我什么好东西我都不会高兴的。”


    秦孝“嗯”了声:“知道。”


    电话是挂了打回去的不用担心长途花秦孝话费,元京墨在食堂侧面人少的花坛后边絮絮叨叨和秦孝说了半天话都停不下。秦孝怕食堂过了时间不卖饭催着去吃饭元京墨也不肯,说学校食堂从早到晚一直有开着的窗口,要再打五分钟。


    说五分钟,也没人真的计时,后来还是秦孝那边有人在门口喊,元京墨听见声音才主动说先挂了。


    挂之前又挤着时间说两句:“是谁呀?声有点熟。”


    “张成。”


    “张成?”元京墨因为高中被张成还有黄毛仨人堵过的事一直把这人划在混混一类,加上后来真相大白了张成碰见他的时候没道歉,元京墨对这人很有意见,语气也不好了:“他什么事呀?都开学了他怎么还在家,不上学也不干活,游手好闲的。”


    秦孝笑了声,很短的一截气音,但元京墨瞬间被笑得不好意思,快速说:“啊那个你忙吧,我去吃饭了。”


    “嗯,晚上跟你说。”


    元京墨又高兴起来:“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听筒里传出“嘟”的一声,秦孝放下手机按灭屏幕,放进裤子口袋往外走,张成叫了两声没人答应,已经推门进来院子了。


    秦孝问他:“骑车没?”


    张成朝外边扬脸:“在门外边搁着,咱们直接走?”


    秦孝点了下头,回屋把信和东西拿出来锁上门,递给张成一个缠好的箱子,自己拿着剩下的放到自行车上。


    张成拿着东西先到外边绑在自行车后座,秦孝出来停下自行车锁门的时候张成走近看了看:“东西挂车把上碍事,你找根绳子搁后边多得劲。”


    “不用。”


    张成注意到自行车后座的不一样:“这是弄的什——”


    秦孝伸手一挡:“别碰。”


    张成动作停在半路,退两步放下胳膊嘀咕:“啧,什么宝贝了还。”


    秦孝没管他,骑车先走了。


    数量不多,送完的时候还没到午饭点。张成跟了一路,到送完最后一家才确定,邮局的人还有他奶奶都打包票说秦孝会教他,秦孝就打算这么一个字不出地教。


    哦,也不是一个字不出,有人问起秦孝会说一句往后他负责送信件单子的事,是跟他一个字不出。


    秦孝不知道怎么忽然说以后不干这个了,原先镇上没有专门送信件单子的人,当时也是为了照顾秦孝才正式开始有的。秦孝明白这点,去镇上说的时候问的是,之后他送东西的时候要不要顺便跟大家说一声,往后和原先一样去邮局取东西。


    但这两年下来有秦孝四处跑着大伙儿确实便利,负责的人和秦孝唠了半天,看他定好了主意才没再劝,往外出了通知,找人接秦孝的班。


    张成从技校毕业出去混了段时间,家里倒贴了不少钱不说还得给收拾摊子,把一家子人愁得够呛,正好听说通知的事,赶紧跑镇上去把这活揽了下来。


    要么进皮鞋厂在亲戚眼皮子底下干流水线,要么接秦孝的班。


    后边这个虽说钱少可好歹轻快不受管,张成不想去亲戚那厂子,根本没得选。


    本身这事儿张成没多乐意,干得不情不愿,头一天上手秦孝又哑巴似的,平时有多少东西怎么送省事要注意什么全不说。


    要是别人这么教他事张成早撂挑子呛起来了,但这人是秦孝。


    说来也怪,在外边碰上不顺心的张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干,偏对上秦孝就哑火。


    哪怕张成面上顾脸皮不表现什么,但心底实打实不愿意跟秦孝起摩擦,硬忍着没吭气。


    回下溪秦孝才主动说了两句:“我跟你送五天,后座绑个筐子能放东西。”


    张成跟着停下,嚼着口香糖单脚撑地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他研究过,觉着这么特有范儿。


    “你怎么不绑,”张成指指秦孝后座:“弄垫子怕把东西硌了?”


    秦孝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皮从他手上扫过去,张成接着收回来举高:“我可没碰哈。”-


    关于秦孝不想干送单子的活了,以后让张成接手的事元京墨是晚上知道的。


    早上的时候打电话秦孝其实提了一句要晚上跟元京墨说,只不过秦孝想让元京墨去吃饭没细讲,元京墨不知道也没多想。


    秦孝两句话就说完了,倒是元京墨愣了一会儿才有反应:“怎么忽然不想干了呀?”


    “不是忽然。”秦孝说。


    意思是之前打算好的。


    元京墨松口气,没出什么事就行。


    在镇上送单子钱不多,只不过村里用度少秦孝又节省才够用,确实不是适合长年干的好活计。元京墨立刻表示支持,顺便认真怀疑张成能不能把活干好,最后得出结论张成肯定连秦孝小拇指甲盖都够不着。


    秦孝沉默听着手机里脆生清亮的声音,视线落在矮八仙桌旁的小椅子上。


    “那你打算好之后干什么了吗?”元京墨问。


    “跟打工队干段日子。”


    “那你别太累了,干一天歇一天也行呢。”


    “不累。”


    “也就是你体力好,能干。我爸老说我,说要是指着我种地吃饭,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秦孝眼底显出几分笑:“不用你种地。”


    “我这体格,用也白搭,”元京墨对自己开启吐槽模式,“太不行了,去图书馆看个书都能看得脖子疼,临走正巧听见楼上有声音,抬头看的时候脖子‘咔’一声疼得我眼泪差点出来。”


    “下次停下动动。”


    元京墨看起书来什么样秦孝最清楚,没人打断他能埋头一口气看几个小时。在秦孝家的时候就被说过不止一次,元京墨乖乖答应:“知道啦。”


    就心虚的时候答应得乖,下次还得忘。


    秦孝问他:“眼贴还有没?”


    “还有还有,我一会儿贴一个。”


    “嗯。”


    元京墨托着脸,手指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等你什么时候想出远门玩了,来我学校看看呗?图书馆你肯定喜欢。整整六层楼,一层有二三十个屋全是满满当当的书架,名著、专业书、小说,什么书都有,我还看见有故事会呢。”


    秦孝答应说“行”。


    “我借了三本回来,明天可以躺床上看。”


    “不吃饭?”


    “要是起得早有面包,起得晚在床上看会儿直接去食堂吃午饭。”


    “嗯。”


    “放纵一天,”元京墨拖长声音,“继续军训。”


    “还五天。”


    “掰着手指头倒计时。主要是越军训越晒,一点不像秋天。”


    “下星期可能有雨。”


    “啊?”元京墨惊讶:“你在家还能看新城的天啊?”


    秦孝笑了声,带点无奈似的说:“电视有天气预报。”


    “哦哦哦哦哦……”


    雨确实下了,还下得挺大,只不过是晚上下的,学校操场的下水功能太好,少有的几个水汪汪完全不耽误军训。


    不过没了敬业的大太阳好过很多,也可能已经训习惯适应了,大家跟着口令整整齐齐没了先前的出错或者慢半拍,教官看得满意,吹了声哨。


    ——“操场范围内,自由活动一小时!”


    要是操场有房顶,这会儿的欢呼声也得给掀了。


    元京墨跟着大家鼓掌喊“谢谢教官”,去操场后边的看台找座位坐下美滋滋看其他班军训。


    看台的塑料座位被雨冲得干净,元京墨挑了个第一排边上的位置,看班里两伙人打篮球。


    他对运动类的项目都不擅长,但很愿意看,挺有意思。


    尤其这会儿是本来应该军训的时间,蹲着发呆都有意思,本来就有意思的事当然更有意思。


    打球的都是班上的人,元京墨认得脸了,不过能对上名字的不多。


    蒋烈和谢一鸣都在场上。


    居然还有乔植。


    他一直独来独往的,第一次见他和别人一块儿玩。


    蒋烈和谢一鸣分了两个队,乔植和谢一鸣一队。


    元京墨对自己宿舍的舍友没有任何滤镜,的的确确是他们三个打得最好。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蒋烈那队还有个毛刺发型的男生也挺厉害,反应快防守强,发现蒋烈能控住谢一鸣后就专门盯乔植。乔植前边连进的两个球都很轻松,毛刺男生贴过来开始防他之后根本没机会投球,只能传。


    但大家就是临时凑一块打几场,配合度不行,有的队友甚至叫不出名字,乔植传出去的几个球要么被截要么队友拿到了也投不进。


    谢一鸣注意到这边闪开蒋烈往边缘跑,让队友过去防蒋烈,自己去捞乔植。


    结果不知道乔植忘了谢一鸣和他一队,加上刚才和毛刺对得厉害,直接把谢一鸣手上的球给抢了。


    “我靠?”谢一鸣停下看往篮下跑的乔植,当即决定任由蒋烈跟毛刺堵人,他不管了。


    爱谁谁。


    比起来毛刺的个子矮些,不过体力弹跳力都不错,蒋烈又是打球的好手,乔植闯得艰难,本来想直接投出去看运气算了,没想到刚好过来两个队友,技术一般但好歹让他找到了空子,立刻冲了出去。


    抢过这个球就能赢,毛刺热血沸腾得上头,紧跟乔植到了篮下起跳。


    “哎!”


    “有人摔了!”


    “停停停!”


    一听见有人摔倒球场上其他人都赶紧围过去,元京墨刚才看见毛刺起跳时就站了起来——地面有水毛刺又冲得猛,角度一歪整个人直接冲着乔植身上去了。


    正撞在乔植抓住篮筐的那两秒。


    元京墨大步跑过去,看见谢一鸣最先挤进中间蹲下正要伸手连忙喊了一句:“谢一鸣先别扶乔植!”


    谢一鸣下意识顿住动作,看了过来的元京墨一眼,又低头看见乔植一只手捂着贴地的胳膊不出声,反应过来:“靠,不会折了吧?”


    蒋烈猛地推了毛刺一把:“你往他身上撞什么?没赢过球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毛刺被推得一趔趄,火也起来了,“你和谁一队的啊?”


    “和你一队了不起?我和他一宿舍!”


    元京墨蹲在乔植身边挨着摸了一遍,松了口气:“脱臼,没骨折。”


    远处的教官看着情况不对边往这边来边喊:“怎么回事?”


    谢一鸣抽空把蒋烈扯走:“赶紧扶乔植起来。”


    “坐着就行,”元京墨一只手按住乔植肩膀一只手握住他上臂,“没事,放松。”


    元京墨说话声音不大,长相更是没有半点威慑力,可他从头到尾太镇定了,好像该怎么办是什么样他全知道,游刃有余的样子让周围同学不自觉噤声看着,信他说的没事,按他说的让出空间。


    然后亲眼看着他随手似的把乔植胳膊一拉一抬,刚才还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的人转眼就能攥拳头伸胳膊了。


    “我靠,”谢一鸣拍拍乔植胳膊试了试,“厉害啊元京墨。”


    蒋烈眼一瞪:“你别给再拍脱了。”


    乔植本来还在刚才摔了的后劲里冷着脸,这会儿一下没忍住笑。


    蒋烈听见看他:“摔傻了?”


    乔植:“我三年级就不用‘谁和谁一伙’斗嘴了。”


    蒋烈顿两秒:“怎么没摔死你。”


    乔植撑着蒋烈和谢一鸣起来:“谢了。”


    蒋烈:“滚蛋。”


    乔植:“我谢元京墨。”


    蒋烈磨着牙就要撸袖子,谢一鸣插进两人中间:“教官。”


    教官从其他同学那儿听来大概,看看乔植胳膊问情况,乔植没提被撞的事:“打球胳膊不小心摔脱臼,舍友帮我弄好了。”


    乔植说胳膊没事,教官还是让去校医院看看,元京墨获得陪同任务,舒舒服服歇了一下午。


    宿舍群就是那天建起来的。


    【@乔植】


    乔植:【?】


    谢一鸣:【你还有个哥哥啊】


    乔植:【嗯】


    元京墨看着群聊界面最新弹出来的消息有点出神。乔植日常发消息简单,每次单独发个“嗯”元京墨心都忍不住一动。


    不知道秦孝这会儿在干什么,跟着打工队干活累不累。不知道送单子信件的活张成干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干好。


    群聊界面蒋烈也加入对乔植有个哥哥的事表示震惊,问是不是双胞胎,乔植说比他大三岁。


    倒不是蒋烈谢一鸣大惊小怪,他们这一茬政策规定不让超生,头胎男孩就不能再生了。不过元京墨没多惊讶,秀溪查得松,好些人家生了男孩躲着再生的,等尘埃落定镇上罚点钱算事。张成的家里就是这样,先有他又要了他妹妹。


    元京墨现在根本控制不了想法,看见蒋烈跟谢一鸣闹着动手勒脖子会想起秦孝,乔植发个消息也会想起秦孝。


    不得不说,乔植回复消息的风格和秦孝还真有点像。


    元京墨盯着手机看得格外认真。


    谢一鸣:【那你哥哥是不是叫乔丕,字孟德】


    乔植:【他叫乔你,字大爷】


    元京墨心里冒出六个黑点,收起手机,不看了。


    军训的时候每一分钟都盼着赶紧结束,真到最后一天走完方阵教官道别的时候,又觉得舍不得。


    不止元京墨他们班,这一片其他几个班也没走。几个教官一商量,索性把几个班学生凑到一块围成几层大圈,他们站在中间给大家合唱了几首军歌。


    没了教官的架子没了哨响,平时闷声“受压迫”的同学胆子都大起来,一会儿起哄点歌一会儿喊着要看倒立看单臂俯卧撑。


    后来不知道谁弄来了个音响和话筒,教官唱完同学唱,从《团结就是力量》唱到《小情歌》,氛围不知不觉变了样,中间还有人现场喊话表白,起哄声喝彩声一浪接一浪,震得人耳朵发麻。


    近处有人叫名字元京墨都没听见,被提醒了才发现旁边过来两个女生。


    两个女生他都没印象,确认了一遍是找他之后才问:“是有什么事吗?”


    前边的女生看看他又低下头:“那个……”


    恰好一首歌唱完周围都在鼓掌,元京墨说:“不好意思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一起来的女生忍不住了,直接翻出她的手机点进搜索栏递给元京墨:“她想加你好友,同学,加一个呗。”


    元京墨本能觉得哪里不对,没等细想乔植先说:“元京墨有女朋友了。”


    前边的女生立刻说“不好意思”,拉着一起过来的女生站起来小跑离开。


    元京墨看两个女生已经走远了,压着声音和乔植说:“我没女朋友。”


    如果只是帮他解围还好,万一乔植真的误以为他有,哪天他和秦孝打电话的时候在旁边来一句,他得冤枉死。


    网上说异地最怕误会了,要不得要不得。


    没想到乔植一脸你继续装的表情:“没有?”


    元京墨无辜:“没有啊。”


    谢一鸣在旁边笑了声:“没有,你天天晚上手机打没电都是跟谁?没对象那赶紧把刚才两个女生叫回来,别挡了桃花。哎——”


    元京墨见谢一鸣真要喊连忙探着身子捂住他的嘴:“是是是,有有有!”


    又有同学上去拿话筒唱歌,元京墨盘腿坐在地上,乍看托着脸听得认真,实际心思早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


    他和秦孝牵过手,亲过嘴,睡过觉。


    在谈恋爱。


    秦孝。


    是有,是男朋友。


    第47章 信


    男朋友。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 元京墨却在心里反复想了不知道多少遍,梦里都没停下琢磨。


    在操场上围圈唱歌的时候有人表白,男生说“我喜欢你”, 然后说“做我女朋友吧”, 女生脸通红地点头同意,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但他没和秦孝表白过呢。


    甚至在之前, 元京墨脑子里根本没专门想过“男朋友”这个概念。


    秦孝……会想过吗?


    应该也没有吧。


    元京墨对照着相册里在图书室电脑里搜索出来的书籍编号,在一排排书架间走过, 最后又随手拿了本书放在表层, 到这间图书室最角落的空闲位置坐下。


    他书包里装了两本专业书, 军训结束, 马上正式开课, 原本是想来图书馆提前看看课本内容的。


    可是进来图书馆看见并肩站在电脑前轻声讨论着想找什么书的一对情侣, 忽然就想起前一天操场上场景来。


    当时乔植瞥他一眼,说:“这一会儿没有一会儿有的, 也就是你女朋友不在这儿。”


    元京墨当时说:“真的没有女朋友,不是女朋友。”


    “有对象, 不是女朋友, ”乔植点着手机随口接话,“难道你gay?”


    元京墨:“啊?”


    “开个玩笑, ”乔植埋头滑高中同学群的消息,“我当又碰见弯的了。”


    元京墨越听越懵,见乔植拿出耳机戴上了于是没追问,眨巴眨巴眼正想继续给秦孝发短信, 就听见谢一鸣漫不经心地出声:“gay, g-a-y,弯的, 同性恋。”


    看元京墨一脸说不上什么表情的表情,谢一鸣挑了下眉毛:“你不知道?”


    “我……”


    谢一鸣把口香糖吹出个泡:“牛。”


    元京墨愣了会儿才把手机又拿起来,之前想给秦孝发什么全忘了,新输入的一行字删删打打,最后也没发。


    《同性恋亚文化》,《中国法视野下的同性恋》,《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同性恋书写研究》。


    几本书摊在桌上,元京墨也没能真的看进去。


    仔细想想,他不太大的时候在药馆看书就看见过“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一类的字眼,当时还专门拿去问元鹤儒,元鹤儒解释得简单寻常,元京墨便没觉得有什么奇异。


    最后把一本本找出来的书摞在一起堆在旁边,从书包里拿出来本子和笔。


    秦孝两个字元京墨写得熟练,点下冒号的两个点之后停了会儿,到下一行直奔主题,


    ——你知道同性恋吗?


    元京墨其实不太知道自己具体想对秦孝写什么,但短信电话里都说不出口,又实在忍不住,就只能写信了。


    他还没正式给秦孝写过信呢。


    一封信周末两天都没写好,之后正式上课了能静下来琢磨的时间骤然减少,今天一句明天半段,断断续续写完足足用了一个多星期。


    这还是元京墨算着再不寄出去国庆假期之前可能到不了,努努力之后才终于写完的。


    他可不想等放假回家秦孝才收到,当着面看信得尴尬死,还不如他直接说。


    放假。


    从刚进九月下旬元京墨就开始念叨这事,每天晚上打电话都得和秦孝说一遍,比刚开学军训的时候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还急。


    “最后一周了!还有五天!”


    秦孝弯弯嘴角:“嗯。”


    【倒计时:4天】


    “还好我们学校不补课,听乔植说他高中同学的学校周六要补课,到十月一当天放假。我们学校周六正常休息,周五开运动会是九月二十九,三十号就能回去啦。”


    “去车站坐车?”


    “对呀,学校门口站牌的21路公交直达车站,四十几分钟。”


    “嗯。”


    “到那天我早起,应该十一点就能到,能赶上和你一块儿吃晌午饭。”


    “先回家,”秦孝说,“下午去找你。”


    “但是我想先找你呢。”


    秦孝没立刻出声,元京墨趁热打铁:“我提前和我爸妈说一声就行,或者直接当我下午到嘛,第一天我先回家住,等第二天去找你住。”


    后来元京墨拖着腔低声说:“我想你了啊,可想可想了。”


    秦孝没能再说反对的话。


    【倒计时:3天】


    “秦孝秦孝!”


    “怎么了?”


    元京墨一下笑出来:“我们周五的运动会只开一上午!下午的仪式取消了!”


    “不用上课?”


    “不用!开完运动会就能回家!”


    元京墨高兴得不行,坐在消防通道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那层台阶上不停和秦孝说话。


    “明天再上一天课,我晚上收拾好东西,后天开完运动会我就走!”


    “东西多不多?”


    “还行还行,我舅家哥哥给的那个行李箱特别能装,有轮子,拉着不沉。”


    “嗯,好。”


    【倒计时:1天】


    手机,充电器,钥匙,钱,身份证,本,笔,杯子,卫生纸。


    旧书包一样一样装进些零散东西,半瘪着被挂上肩,不久又被拉开拉链,一只大手往里塞进个小挂件。


    “秦孝,你出门啊?”


    铁门落锁,秦孝转身看见张成:“有事?”


    “有你的信。”


    秦孝推自行车的动作一顿:“我?”


    “元京墨寄的,”张成从筐里拿出来,“这就马上十月一了,他不放假?”


    “放,明天回来。”


    “那还花钱寄什么信,直接拿回来得了。”


    秦孝没说话,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把信接过来,入眼就是最明显的“元京墨”三个字。


    张成弄着家里新给换的电动自行车调头拐弯,问:“怎么骑这个老自行车,你干嘛去啊?”


    “去县城。”


    “这个点去县城?到那都没车回来了。”张成因为送信比之前和秦孝熟了不少,一开始觉得秦孝不愿意费心教,后来碰见送错东西秦孝帮着给弄清楚的事才发现秦孝这人就是话少,人挺实,再碰见就愿意多说几句。


    只不过秦孝画风十年如一日,接触多了跟原先不往来的时候没差别。


    张成看着秦孝把信放书包里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又收起来,朝他点了下头就走,忽然反应过来:“你今晚不会要住县城吧?”


    没人回他,秦孝迎着西边金黄的太阳,不多久就骑远了。


    到镇上大路秦孝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一棵树下,短信铃声恰好响,点开是元京墨几乎要铺满屏幕的一串“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才到啊啊啊!你别在外边看!只能自己偷偷看看完就藏起来!明天我回去你不许和我聊不许讨论不许提!]


    秦孝看着手机里一排一排的字,几乎能听见元京墨说话的声音语气。


    小动物崽儿炸毛一样。


    秦孝拿下书包,一抬头刚好看见大巴车远远过来,书包就提在手里没再动。


    车上人不多,秦孝走到后边坐,拿出信正反看了看,看见信封背面元京墨用铅笔画了个幅简笔画。


    太阳,树,自行车,河里跳起来一条鱼,旁边还画了切开的西瓜和冒着热气的烤串,最下边是个笑脸,旁边有个竖起两根手指的“耶”。


    大巴车减速靠边,新上车的人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坐在了秦孝斜后位置。


    秦孝拇指在信封下边的笑脸上蹭了下,把信放回书包,转头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没再动。


    县城没多大,不过秦孝最熟的就技校那片地方。他到技校附近下车,不急不慢走着去了家离学校有段距离的网吧。


    这家网吧不靠地方,人少,也便宜,不过没隔间。秦孝到柜台开了三个小时要了瓶水,打算到十点多再去学校附近那家网吧。


    学校附近那家网吧秦孝以前去过几次,隔间一晚上二十块钱,到早晨六点。


    秦孝选了墙角一台机子,坐下没碰电脑。


    他本身就是找个地方待着。


    元京墨的信有很多页,可秦孝只开头一句就读了十多秒。


    [秦孝:


    你知道同性恋吗?]


    前面的很长一部分内容像是从书上或者网上抄下来的,比如同性恋最早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哪些国家有相关历史记录、哪些地方同性恋和男女之间一样很寻常能结婚、哪些地方把同性恋看作有病甚至犯罪……


    秦孝一行行看下来,从喜欢同性是基因注定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到喜欢同性后还有没有可能变成喜欢异性,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元京墨在做什么作业。


    看的时候还在想这些内容有什么不好意思,能让元京墨在短信里“啊”一串,又往后翻一页,秦孝就知道了。


    [男同性恋之间的~行为除了手和口之外,还有肛、交、、要使用润滑油和避孕套,虽然不会怀孕,但是使用避孕套很有必要……]


    秦孝盯着纸上明显是纠结过才写下的话,呼吸在不自觉间沉了一分又一分。过了段不短的时间,秦孝把几张纸原样折起来收好,拽过来鼠标键盘,开了浏览器。


    屏幕弹出来十分钟后到时间的提示,秦孝把窗口最小化,叫了老板一声。


    老板熟练伸头问:“续多久?”


    “包夜。”


    【倒计时:0天】


    “元京墨?元京墨!”


    “啊?”


    乔植扔给他一瓶饮料:“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发了个呆,”元京墨晃晃手里的饮料,“谢谢啊。”


    乔植朝跑道上扬扬下巴:“谢少爷请的。”


    元京墨眨眨眼,反应过来乔植是说谢一鸣。


    蒋烈报了短跑和跳远,两项都比完了,短跑第二跳远第一。谢一鸣报了个三千米,这会儿正在操场上跑着。


    元京墨光在边上看都觉得累。


    本来习惯性摸出手机想和秦孝说,点进短信界面又停下没发。


    他有点后悔寄信的时候把最后一张放进去了,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秦孝。


    说不让提就真的从昨天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提,要不要这么听话啊!


    “叮”的一声,元京墨边喝饮料边拿手机,看见秦孝的名字立刻拧上瓶盖,点进收件箱看信息。


    [运动会几点结束?]


    元京墨又高兴起来,觉得秦孝想他了,虽然不说,肯定也在盼着他回秀溪。


    [不确定具体几点,快完事了,十二点之前要结束,最多一个半小时]


    秦孝回:[嗯]


    [一结束我就跑!]


    [不急,结束和我说一声]


    元京墨看着手机笑,回复:[好!]


    谢一鸣三千米跑了第一,在终点撑着膝盖好一会儿没挪位置。蒋烈参加完项目没回观众席,这会儿过去撑着谢一鸣往计分处走。


    乔植“啧”了声:“刚看谢一鸣跑得挺厉害,怎么转眼成林黛玉了。”


    元京墨顺着抬头看,发现谢一鸣几乎整个人全靠蒋烈撑着走:“不会跑岔气了吧?”


    乔植想着万一真哪儿不舒服元京墨估计有办法,说:“走,过去看看。”


    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蒋烈说谢一鸣逞能:“难受还硬跑,破奖什么好拿的。”


    谢一鸣看着虚得厉害,声音也比平时弱下去不少:“你拿第一,我不能拖后腿啊……咳……”


    蒋烈一脸暴躁:“你闭嘴吧。”


    乔植叫了谢一鸣一声:“真岔气了?要不让元京墨看看。”


    谢一鸣抬眼看见他们俩,愣了下,咳嗽两声说:“没事,缓过来了。”


    上一秒还跟要断气似的这一秒就缓过来了,蒋烈皱着眉头看他:“你真假?”


    “真——没大事儿,”谢一鸣招手让元京墨和乔植过去,用密谋大计的语气说,“不过可以有事儿。”


    套路不怕老,有用就好。


    上次乔植胳膊脱臼元京墨陪着去医务室,这次谢一鸣岔气肚子疼让舍友陪着去医务室。


    四个人一步一步往操场外走,操场太大,谢一鸣说太慢让蒋烈背他,被蒋烈暗里踹了一脚。


    不过到底还是背了。


    到老师同学看不见的地方蒋烈把人一扔,谢一鸣早有准备跳下来,招呼元京墨和乔植赶紧,四个人一溜烟没了影。


    元京墨跑了一半就停下让舍友先走,他实在不适合跑步这项运动。


    而且跑着没法发短信。


    [舍友装病我们提前跑,现在在回宿舍路上啦,拿了东西就去坐车!]


    短信刚发出去,电话就过来了。


    “秦孝!”


    “嗯。”


    元京墨情绪一路上扬,听见秦孝答应的一声都觉得开心得不行,脸都要笑酸了,可紧接着就怔住,迟疑着停下步子:“什么?”


    “我在你学校东门。”


    秦孝重复了一遍,问:“去和你一块拿东西还是在门口等你?”


    “啊!”


    秦孝被突然的反应弄得一愣,笑了。


    “我我现在就过去,你进来直着走,别挂电话!”


    “嗯,不挂,别跑。”


    元京墨已经跑起来了:“我喜欢跑!”


    秦孝嘴里说着让慢点,脚下步子却也越来越大。电话里,元京墨说像做梦一样,秦孝听着,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走着,也觉得格外不真实。


    直到元京墨出现在视线里朝他招手喊:“秦孝!”


    秦孝忽然就走不动了。


    元京墨笑着跑来,扑进怀里的冲劲儿把秦孝都撞得退了半步。


    “啊啊啊秦孝!你怎么来了啊!”


    “来接你。”


    元京墨简直要跳起来,紧紧抱了好半天被秦孝提醒是在学校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但一双眼睛全黏在秦孝身上,半秒钟都挪不开。


    “你怎么来的啊?”


    “客车。”


    “客车?可是来新城,只有最早的那班车才能这么早到,从秀溪坐班车到县城赶不上那班呀。”


    开学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样,元京墨才同意家里包车送他的。


    元京墨攥着秦孝胳膊不松手:“你怎么赶上的?是镇上有人去县城赶早集吗?”


    秦孝少有地没回答,只按着元京墨的头晃了晃:“高兴吗?”


    “高兴啊!我都快高兴傻了!”


    秦孝笑了声。


    为了这份高兴,他可以翻山越岭,星夜兼程。


    第48章 听话


    “秦孝……”


    秦孝转头看身边的人:“嗯?”


    “怎么办啊, ”元京墨控制着不在学校路上和秦孝有身体接触,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想往秦孝身上贴,“我忍不住, 我想当八爪鱼——我怎么不是八爪鱼呢。”


    秦孝又笑了声。


    元京墨嘴角也往上扬着, 偏语气委屈兮兮的,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心痒痒, 走路都打飘。”


    “我背你。”


    元京墨睁圆眼睛:“啊?”


    秦孝直接摘了书包蹲下:“上来。”


    元京墨下一秒就趴上去了:“我给你拿书包!”


    秦孝站起来把人往上托了托,书包递给元京墨拿着。


    书包拿在手里一晃一晃的老碰着秦孝, 元京墨一只手搂着秦孝脖子, 说:“你先把我放下来一会儿, 我背上书包, 拿着不得劲。”


    秦孝没有放下的意思:“这样背不上?”


    “我怕乱动你累。”


    “不累。”


    元京墨把书包提高往背上放, 里边东西撞在一起发出点响声:“你书包装的什么啊?”


    秦孝说:“自己看。”


    “回去看回去看, ”元京墨晃晃脚,“前边到岔路往左拐, 那边路走的人少。”


    “嗯。”


    秦孝走得不算快,很稳当。


    元京墨整个人趴在背上的感觉让秦孝心口一阵阵发软发麻。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再往前有个湖, 里边有好多鲤鱼, 听说以前有学生想捞鱼烤了吃结果掉湖里了,所以才有条规定逮鱼扣学分。”


    “你看你看, 那条白鲤鱼,头上有块红凸凸的那条,大家都管它叫鹤顶红。经常有人专门喂它,喂得它最胖。”


    “我本来还以为捞鱼那事是笑话呢, 这种鲤鱼是为了养着看, 又不是河里的,肯定不好吃。结果谢一鸣真想过要捞一条尝尝, 还认准了那条鹤顶红!”


    “聊的时候乔植说幸亏谢一鸣没下手,那条肥鱼是湖里的吉祥物,地位超然,谢一鸣如果真把它捞了一定会上校园墙被大家骂死。”


    秦孝听元京墨说过校园墙,不是学校的墙,是学校里学生隔空喊话的账号,有人负责接收投稿发布,表白的找东西的卖书的吐槽的,什么都有。


    “你看那边,那个球就是图书馆。”


    秦孝顺着元京墨指的方向抬头,果然像元京墨说过的那样,是个巨大的球形,看着有段不短的距离。


    “咱们先回宿舍把东西放下,你歇会儿,然后去二餐厅吃饭。你早上赶车肯定没来得及好好吃饭,一会儿你尝尝那儿的糖醋里脊和小酥肉,我觉得可好吃了。下午我带你好好逛逛,也可以去图书馆看书,我的校园卡能借里边的书,等假期结束带回来还上就行。”


    秦孝偏头:“下午?”


    吃了饭再走秦孝不意外,他也是这么想的。本身秦孝就觉得元京墨买个面包带着当午饭太凑合,他来了元京墨不用再那么着急走,坐下午的车到县城能赶上回秀溪。


    能赶上,但时间只够吃个饭坐个公交,再干其他的事肯定来不及。


    元京墨脚不晃了,正好有人迎面过来,元京墨老老实实趴在秦孝背上装病号。人走过去元京墨没立刻说话,手在秦孝领口抓抓挠挠。


    不知道脑袋里又在进行什么弯弯绕绕。


    好一会儿没停下的意思,秦孝腾出只手扣住他:“想干什么直说。”


    元京墨老老实实开口,语气有商有量的:“咱们先不回家了呗……”


    没听见秦孝说反对的话,元京墨顿时来了精神,晃着脚一股脑说出大串话。


    “我最开始和家里说的明天回去,知道今天运动会开半天之后想着回去先找你,所以没和他们说几点,只说的可能今天下午回去,我一会儿打电话说下午忽然又有事儿了,还是明天回去就行。”


    “还有还有,我们宿舍的其他人都今天走,下午就空了,放假不查寝,”说到这儿元京墨声音越来越小,“就我们两个……”


    秦孝一直没说话,他不出声元京墨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份急哄哄想亲近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


    尤其那封写着这这那那的信秦孝才刚收到。


    “咳,”元京墨努力正经,“主要是我想带你逛逛学校,你难得过来,我想给你看看我每天待的地方什么样。”


    “嗯。”


    元京墨扶着秦孝肩膀往前伸头:“你答应啦?”


    秦孝转头看他,两个人挨得太近,呼吸的鼻息都能扑在对方脸上。


    大脑没有任何准备地空了下,元京墨呆呆定住,等大脑重新上线工作秦孝已经转回去了。


    元京墨从侧面盯着秦孝眉毛的疤,看他山根很高的鼻梁,看他棱角更明显的下颌,也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比之前晒黑了,后背更结实,肌肉也更硬。


    元京墨忽然觉得自己很有色魔潜质。


    二十九天,可某个瞬间就好像有几年没见过秦孝一样。


    “看什么。”


    元京墨回神,眼睛还是黏在秦孝脸上:“看你。”


    秦孝没说话。


    元京墨一眨不眨,连秦孝眼尾皮肤极不明显的跳动都一丝不漏地捕捉到:“你黑了。”


    “丑?”


    元京墨一下笑出声:“怎么可能!”


    秦孝又转头看元京墨,视线从他笑开的脸上扫过。


    “到前边台阶我下来呀,中间那个就是我宿舍楼,在三楼。”


    “301。”


    “你居然知道!”


    “你说过。”


    “我说过吗?”


    “嗯。”


    元京墨笑嘻嘻从秦孝背上跳下来:“我一说你就记住了啊。”


    “嗯。”


    秦孝伸手要拿书包,元京墨拽着不给:“我想背。”


    他说想背秦孝没再拿,和元京墨一起往宿舍走。


    “戴眼镜的是乔植,他戴的是个无框眼镜,不过特别结实,之前打球他摔倒那次,胳膊脱臼了眼镜都没掉。啊,他不熟的时候不爱理人,熟了话就多了。”


    “棕色头发的是蒋烈,他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人挺好的。”


    “个子最高的是谢一鸣,说一米八六来着,不过我感觉没你高,他能聊,人缘特别好”


    元京墨介绍的特点鲜明,一进宿舍秦孝就分别对上了号。


    蒋烈头上戴了个有点夸张的耳机,和网吧的耳机样式很像。谢一鸣在拿衣服,这两天降温,蒋烈嫌麻烦不肯带,谢一鸣从柜子里多拿了件厚外套。乔植已经收拾好准备走了,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登山包。


    “刚还说你爬也该爬回来了,”蒋烈摘下耳机挂在脖子里,说完元京墨看向他旁边的人,“这是你朋友?”


    “啊,”元京墨话在嘴边打了个弯,说,“对。”


    秦孝朝屋里几个人点了下头:“秦孝。”


    他说完三个人也各自说了名字,谢一鸣挑挑眉:“元京墨从哪认识这么酷一哥们儿,咱们学校的?”


    元京墨说:“不是,他和我一个地方,从家里来的。”


    “哦,”谢一鸣视线在俩人身上打了个转,点点头,“专门来接你回家的,挺好。”


    蒋烈莫名其妙看谢一鸣:“你犯什么病,德叔也专门来接你,十分钟就到。”


    乔植没多待:“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赶车,”谢一鸣说,“一会儿我们也走了。”


    蒋烈又看他一眼,总觉得他说话怪里怪气。


    懒得搭理他,蒋烈掏出手机看见司机发了进来学校的信息,问元京墨:“你不是着急走吗?收拾收拾一块下去,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不着急了,我明天再回。”


    蒋烈点点头:“行,住宿舍的话你睡谢一鸣床。”


    谢一鸣“啧”了声:“少操点心吧少爷。”


    元京墨眨眨眼,宿舍有空床还挤在一起有点怪,不好拒绝,但也不想答应,索性没说话。


    他肯定要和秦孝睡一张床的。


    虽说比家里的床窄了不少,但再窄也不可能分两张床睡。


    绝对不行。


    元京墨甚至想了,要是秦孝说床窄要睡两张,他就半夜摸黑过去把自己塞在秦孝和墙之间的缝里。


    好在秦孝没让他摸黑,也没让他塞缝。


    洗漱之后谁都没说什么,元京墨上床之后用手机打着电筒,秦孝关灯上床。


    手机一关,屋里瞬间暗了。


    不知道是谁先有的动作,反应过来已经挨在一起亲了好一会儿。


    布料的窸窣声、模糊的低哼声、细微的口水声,和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元京墨在短短几分钟里晕头转向,大口呼吸着缓一会儿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压在秦孝身上。


    胳膊,腿,胸膛。


    还有别的地方。


    元京墨在越来越深的亲吻里不自觉蹭着秦孝,发出轻而断续的鼻音。


    “秦孝……”


    秦孝应了声:“嗯。”


    缓了小会儿,元京墨舔舔嘴唇,贴着秦孝耳朵小声问:“我写的信最后那页,你看了吗?”


    间隔两秒,秦孝说:“看了。”


    元京墨悄悄伸手,手指钻进秦孝衣服里,只碰到腰腹就觉得烫:“我……”


    “我给你弄。”


    元京墨一怔:“我是想——嗯……”


    话没了,想法没了,试探的动作也没了。


    不受控地躬起又绷直,脚趾紧踩在秦孝小腿,床单皱巴巴挪了位。


    他没半点章法地瘫软在秦孝手里,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一刻出现的那一瞬间,甚至在秦孝下去又上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弄在了秦孝身上。


    秦孝脱掉短袖没再穿衣服,元京墨慢吞吞挨近贴了贴:“你洗脸了啊。”


    “嗯。”


    “好凉。”


    床空间有限,秦孝挪动不了多少地方,于是把元京墨往下放了放,让他脸挨着自己肩膀。


    元京墨手刚碰到就被扣住了,秦孝攥着他的手:“不用。”


    安静小会儿,元京墨忽然掀起被子往下钻,秦孝一把捞住他:“元京墨!”


    他很少这么着急说话,哪怕声音不大也显得凶。


    元京墨不动了,在秦孝身上趴了会儿又动了动,解释说:“我是看网上有人说能这样的。”


    “嗯,”秦孝在他背上搓了一把,语气放缓,“不用。”


    元京墨仰起头,在黑暗里看他:“网上还说,比手舒服呢。”


    秦孝沉默几秒,扣着元京墨后脑勺摁在自己身上,带了力道。


    元京墨闷在他肩窝里,没多久又瓮声瓮气追问:“你不想试试吗……”


    “元京墨,”秦孝重重喘了口气,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透了,“听话。”


    第49章 打算


    元京墨不想听话。


    可奈何自己不争气。


    秦孝几个字出来, 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从出来上学之后第一次和秦孝打电话开始,元京墨就发现他特受不了秦孝沉着声说话。


    隔着手机都受不了,更别说当面这么近的距离, 呼吸都贴着耳朵。


    细小电流一样的刺激不受控制地顺着窜过脊背四肢, 汗毛颤巍巍竖起, 几乎在一瞬间某些难以言说的热就袭向下腹。


    元京墨半边身子压在秦孝身上, 额头抵着秦孝肩窝,一动不动, 被定住了似的。


    “我给你——”


    元京墨埋着脸伸手往上捂秦孝, 第一下没捂准扣在了下巴上, 赶紧又往上点把嘴捂住了。


    “不用不用了, 你别说。”


    秦孝于是没再出声, 虽然元京墨捂得根本不严实。


    走廊远远传来一两声咳, 呼吸的热扑在掌心,元京墨蜷蜷指尖, 又把手缩回被窝。


    刚才秦孝不让他动,这会儿又要给他弄, 莫名就生出点不好意思来。


    而且才刚一次, 没那么急,就是一下没控制住。


    再说本能反应这种事, 也不是想不让就能不起的呢……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太舒服了。


    如果真这么短的时间再来一次,元京墨觉得自己扛不来。


    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合适,反正和自己弄完全不一样。秦孝的力道和手上的茧子几乎让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炸开, 具体过程全忘了, 可其中的感觉,元京墨这会儿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紧。


    他觉得特别舒服才想也给秦孝弄, 秦孝居然不让。


    手不让,嘴也不让。


    元京墨忽然想起来之前查过的资料,他都抄下来给秦孝了,秦孝也看过了。


    舒服的办法除了用手和用嘴之外,难道,那样?


    想到这儿,刚才那股热登时下去大半。


    元京墨怕疼。


    最开始知道洗澡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试过,一根手指都进不去。


    现实和理论不相符,元京墨好奇心起来用手机到处搜,后来在一个网站里搜到了很多问答帖。


    有说没经验肯定会出血的,有说严重的话几天都坐不下的,有说感染会发烧的,还有个后来被删掉的回答元京墨印象最深刻——说男生和男生的这档事里,对下边的人来说比技术差更惨的是尺寸大,因为技术差可以学可以练,尺寸要是太大就没办法了,毕竟那不是天生干这事的地方,撕裂送医院都有可能。


    秦孝的尺寸……


    “元京墨。”


    元京墨正想到紧张地方,听见秦孝的声音下意识心头一怵,新起来的那股热彻底熄干净了。


    他就贴在秦孝身上,轻轻一动也能感觉到。秦孝低头看埋在自己身上的人,问他:“怎么了?”


    元京墨悄悄挣扎:“那个,手也很舒服,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秦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隔几秒说了今晚的第三次“不用”。


    元京墨人纹丝不动,脑子里两个小人上蹿下跳。一边觉得如果秦孝实在想的话他怎么都行,一边又是真的真的怕疼,纠结半天都纠结不出个结果。


    “想什么?”


    “啊,”元京墨下意识否认,“没什么。”


    “困了?”


    元京墨额头抵着秦孝肩窝摇摇:“不困。”


    他们关灯上床早,元京墨挨着秦孝不想动,懒得专门看时间,估摸着这会儿应该不算晚。忽然想到秦孝今天一早赶车,元京墨连忙仰起脸问他:“你困了吗?”


    “没。”


    元京墨“唔”了声,空咽几下,到底还是忐忑着问出口:“那你现在想干什么啊?”


    要是,假如,万一,秦孝真的说想那样,他就答应。


    大不了是疼嘛,咬咬牙就忍了。


    秦孝在他背上搓了一把:“咱们说说话。”


    元京墨一怔,慢吞吞把自己翻了个面躺着,又伸手拽拽耳朵垂。


    觉得自己像个满脑子黄颜料的色胚。


    平时两个人说话向来是元京墨说得多,他总有数不清的话题。这会儿秦孝主动提出来想说说话,元京墨却哑了。


    脑袋空空,使劲转也没转出什么内容,最后干巴巴问了句:“说什么啊?”


    “我打算来这边。”


    “你来——”元京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腾地一下翻身坐起来:“你来这边?来新城?!”


    有的事只是没往某个方向想,一旦知道了就能前前后后把所有事串起来,比如秦孝为什么把镇上送单子的活推了,为什么忽然说要攒钱。


    像怕是假的,元京墨手忙脚乱摁开床头的小台灯,让自己能清楚看着秦孝,声音都隐约不稳了:“是长时间定在这边吗?不是过来玩,要一直待在这边?”


    “嗯,”秦孝也撑着床坐起来,说,“具体的看你毕业之后怎么打算。”


    “你……我……”


    秦孝伸手掰了掰小台灯,给转开方向,免得光直接照着元京墨眼。


    “上溪的马友富在新城打工,暑假去给他家送过东西,小男孩出来拿的,家里有只小狗。”


    上溪、小男孩和小狗放在一块儿,元京墨立刻想起来是哪一家了:“我记得我记得,你是想去他干活的地方吗?和他联系了没?他在这边干什么?也在台云吗?”


    他话问得又快又多,兴冲冲一句接一句,那股雀跃劲儿让人听了就忍不住跟着上扬。


    秦孝攥了下元京墨的手,一样样回答:“他在黄中区,打电话问了,说工地上招人,管吃住,去就能干。”


    “工地?”元京墨上蹿下跳的心情登时平复大半。


    亢奋缓下来,头脑清楚,考虑得也多了。


    元京墨拽过来枕头,竖在墙边拍拍:“你坐这边吧,倚着点。”


    一米多点的床,元京墨经常后背倚墙脚踩栏杆这么坐,膝盖弯起来点,正好得劲。可秦孝按他说的挪了位元京墨才反应过来,他正好,秦孝不行,这个宽数根本没法伸腿。


    不过没来得及说什么。


    秦孝一条腿弯着搁在床上,一条腿曲起来立着,靠床头的胳膊搭在立起来的膝盖上,在床头不太亮的光里倚墙坐着看元京墨。


    元京墨只看他这么随意自然地坐着就觉得帅爆了。


    没忍住先凑近亲了半天。


    后来秦孝为了让元京墨靠着舒服把另一条腿也立起来,亲完还被元京墨摆弄了回去,说这样特帅。


    秦孝理解不来,倒也没意见。


    元京墨把自己塞进秦孝两条腿中间的空里坐下,倚着秦孝立起来的腿当靠背。


    终于弄了个哪哪都舒服的姿势,才开始说正事。


    元京墨偏头看秦孝,说话之前还清了清嗓子。


    “我其实超级超级想让你来,在一个地方能经常见,这一个月见不到我都想你想得不行了。”元京墨说到这儿还有点委屈,想让秦孝哄哄,不过得说正事,就先压下去略过。


    “但是去工地我觉得不太好,肯定特别累,你为了我那么累我不愿意。而且大学假期多,我能经常回去,以后坐车坐熟了周末都能回去见你呢。”


    “还有,听说大学寒暑假比高中长,你来新城干活总不能到寒暑假就不干了,三四个月的长假期没法在一块儿,多亏呀。”


    秦孝为了两个人在一块做了很多,元京墨全能感觉到。他不想辜负秦孝费的心,也怕秦孝因为好不容易打算好的事落空不高兴,几句话说得要多软和有多软和,一丁一点把想得到的细小地方给秦孝讲。


    说完就仔细看秦孝的表情,没看出来什么。


    秦孝晃晃撑着元京墨的腿:“还有吗?”


    “有,”元京墨继续说,“城市里没有秀溪好,你一直在秀溪,我担心你来了不适应,不想你因为我勉强留在不习惯的地方,比起经常见面,我更想让你舒舒服服的。”


    “嗯,”秦孝手罩在元京墨头上揉了下,“想挺多。”


    元京墨抗议:“我又不是小孩儿。”


    “马友富那边的工地进腊月放假,冬天不好干,年后正月底开工,跟你寒假差不多。我不一直在那干,先落个脚,稳稳,最多干到明年夏天。到时候看看学校这边能不能有合适的活,找个能歇寒暑假的。”


    元京墨没想到秦孝能打算得这么细,眨巴眨巴眼“啊”了声,一时没说话。


    很难得有这样元京墨不出声,秦孝大段大段说话的时候,场景罕见,居然也很和谐。


    “在秀溪也是干力气活,不累,我在哪都一样。”


    元京墨动动嘴,想说什么,秦孝在他之前说了最后一句。


    “不光为你,我自己也想来。”


    元京墨彻底没话了。


    没多久,接受秦孝板上钉钉要来新城的事之后,元京墨又兴奋起来,问秦孝是不是国庆节之后和他一起回来,问能不能晚两天去干活先在学校这边玩玩,问张成把活接过去有没有好好干,甚至后来还掰着手数算秦孝应该带些什么行李过来。


    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被秦孝叫着起床的时候实在睁不开眼,衣服都是秦孝给穿的。


    好在行李箱提前收拾好了,洗漱完吃过秦孝早上去食堂买回来的饭,把宿舍的垃圾一收就能出发。


    学校离公交的始发站近,后排有座位。上车的时候元京墨还想着要留神听站牌,秦孝第一次来不熟悉,别坐过站。可坐在座位上公交摇摇晃晃开起来,没两站眼皮就开始打架,秦孝一句“睡吧”落在耳朵里,元京墨下一秒就睡熟了。


    秦孝提前一站把他叫起来,领着他下公交、进车站、买票、等车,到坐上客车元京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才像第一次来的人,秦孝根本没有用他操心的地方。


    客车不按票上的座位号,都是随便坐,秦孝放行李的时候元京墨先挤上车,在后排占了挨在一起的两个座。


    秦孝上来的时候手里拿了瓶雪碧,元京墨接过来:“书包里不是装水了吗?”


    “正好有人卖。”


    元京墨拧开递给他:“你先喝。”


    秦孝喝了口。


    “我忽然想起来件事儿。”


    秦孝侧头看他:“什么。”


    “你以前说你不爱出远门呢,我放小蓝回山里的时候想和你一块儿去,你不愿意,我和爷爷去的。”


    元京墨不仅有理有据,还压低声音模仿秦孝把原话复刻了一遍:“不想去远地方。”


    秦孝没说话,最后被元京墨定定看了半晌才答:“现在想了。”


    元京墨满意了,低头抱着雪碧抿嘴笑。


    “还困?”


    “这会儿不困啦,”元京墨小口喝着雪碧,弯起眼睛小幅度晃晃头,“回家回家!”


    “嗯,回家。”


    第50章 已新增


    天还暖和, 路上晃晃悠悠的很容易困,没多长时间车上的人就睡了大半,昨晚没睡多久又早起赶车的元京墨却醒着。


    一想到秦孝马上要来新城就止不住心里的兴奋。


    他压着声音, 有没尽头的话要和秦孝说。


    “在工地上有歇班吗?”


    “一天干多长时间?”


    “工地让外人进吗?没课的时候我去找你啊。”


    “说好哪一天去报道了吗?”


    “要不假期从家里早走一天, 我和你一块去看看……”


    前边秦孝一直或长或短地答, 直到后来元京墨说话声音变得含糊, 秦孝低头看见他眼皮沉得都快睁不开了。


    “具体干什么活啊……会不会爬那种,架子特别高……”


    “别操心, ”秦孝四指兜着元京墨下巴往上抬了下, “闭嘴睡觉。”


    元京墨确实困了, 听见秦孝让睡只睁开眼睛撑着考虑几秒就闭上, 头从靠背慢吞吞滑到秦孝肩膀, 发现没被说什么于是放心睡过去。


    一睡就睡了一路。


    模糊记得中间有阵出了汗, 秦孝边擦边说了句“热成这样”,拿出来杯子给他喝了水。元京墨迷迷糊糊说“脖子酸”, 秦孝伸手给捏了捏,元京墨闭着眼睛往秦孝这边歪, 后来秦孝摆弄着他调了调姿势。


    快到县城, 元京墨身子随着车的颠簸晃了下,嗓子里不怎么乐意地哼了声, 秦孝趁着这会儿工夫叫了叫,让他起来醒盹。


    元京墨得趴了三四分钟才想起来自己上半身在秦孝大腿上,而且两个人现在是在坐车,车上人还不少。


    反应过来元京墨整个人一激灵, 几乎立刻清醒了, 从秦孝身上起来赶紧往旁边看并排座位上的人。看见其他人要么睡觉要么看手机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元京墨才放下心, 松了口气转头看秦孝。


    秦孝也在看他,不过表情和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好像根本没觉得元京墨一个男生趴在他腿上睡一路有哪里不合适。


    “喝口水。”


    元京墨眨眨眼,“哦”了声接过去,后知后觉出自己挨着秦孝的那条腿麻得厉害,应该是路上趴着睡压的。


    一条腿麻,浑身都难受,元京墨木头人似的僵住,对上秦孝看过来的视线可怜巴巴苦下脸:“这边腿,麻了。”


    秦孝弯下身子握着元京墨脚踝把他腿伸开:“缓缓,没事儿。”


    咬牙捱过最厉害的几秒,刚下去的汗又出了一层。


    “我最怕麻腿了,”元京墨摸摸大腿,心有余悸,“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里边爬着咬我,我还动不了。”


    再普通不过的事从元京墨那里说出来都能变成特别,秦孝眼皮半垂,视线在元京墨身上停着,末了手罩在他腿上,拇指刮了两下。


    车减速进站乘客纷纷收拾起身,停下时已经有近半的人扶着座位站到了过道,车一开门就挤挨着匆忙下去。


    秦孝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他坐着没动,元京墨在里面也没着急,检查了一遍东西然后把书包拉链拉好。


    车上的人下得差不多了秦孝才起,一只手把书包挂到肩上,一只手伸给元京墨。元京墨搭上拉了一把,站直之后笑着说:“我腿不麻了。”


    秦孝看了一眼元京墨的腿,让他在前边先走。


    通秀溪的客车就在不远处,开车的师傅已经上了驾驶位,估计很快发车,时间赶得刚刚好。


    不过元京墨没往那边走。


    他们赶得最早一班车,这会儿还没到晌午。


    元京墨从秦孝那儿接过行李箱,放低声音打商量:“咱们下午再回家行吗?”


    秦孝视线从通秀溪的客车上收回来:“想去哪?”


    一时间元京墨也说不大上来,他就是想和秦孝单独待着,多待一会儿。


    秦孝说:“先放行李。”


    车站的停车场后边有一排平房,里面隔出来很多间小屋,给跑车的师傅歇脚。有时候坐车的人也过去,喝口水坐会儿,唠两句打发时间。


    东头第二个屋门口挂着县城通秀溪的木牌,他们进去说是下午回秀溪的,在这儿放放行李。里头喝茶的人指指墙角的麻袋:“挨着搁那边,钱包手机拿出来啊。”


    “好嘞,”元京墨推着行李箱往里走,“谢谢叔。”


    大叔嘴一咧,咂了口茶:“出去上大学的吧,十月一放假了?”


    “对,放假啦。”


    出来屋子元京墨有了想法,和秦孝说:“咱们去你学校那条街吧?我想吃烧烤。”


    “走。”


    车站门口停了不少小三轮,秦孝和元京墨随便选了一辆,元京墨先上去往里坐,靠着边给秦孝空出位子,等秦孝坐好后又往中间挪了挪。三轮空间小,后排坐两个人本来就得挨着,贴得松点紧点看不出差别。


    元京墨随口哼了几声调,和秦孝说:“小蹦蹦不会是咱们这儿的特产吧,我在新城一辆都没见过,除了公交就是出租。”


    秦孝说:“有可能。”


    “哎哟,”开小三轮的大姨在前边说,“大城市那肯定没有啊,我闺女说的那叫什么来着,对,影响市容市貌!”


    大姨热情,元京墨笑着接话:“我看着挺好的,不影响。”


    “就是,能省下走就行呗,一样到地方还少花钱了。咱们这小地方管得松,事少,多好。”


    元京墨应和着点头,大姨又说:“你们年轻的肯定稀罕大城市。”


    “那没有,”元京墨看着路边转眼即过的小店和洋槐,说,“我还是觉得咱们这里好。”


    技校旁边街上的烧烤店不止一家,两个人都没挑,径直去了上次的店。


    一进院子就听见了烤串的油滴在热炭上的“嗞啦”声,元京墨刚想和秦孝说自己开始流口水了,结果老板赶在前头招呼了一句:“是你们俩啊,放假啦?”


    元京墨忽地转过头去:“叔,你还记得我们?”


    “你俩模样好记,”老板攥着一把肉串翻了个面,“再说了,后头那小伙子还专门来一趟要学着弄烧烤,这才多久的事,哪能忘。”


    元京墨听到这儿又转回头去看秦孝,秦孝没说话。


    算起来就是暑假的事,现在想想居然像过了好长时间一样。


    靠着手艺赚钱的人很少会愿意平白无故教给别人什么,这个老板倒不在乎那些。


    当时秦孝带着钱来说想学,还专门解释不会开店,只在家里烤。不多大的少年说话办事稳重又老成,老板见他恳切,只当添个乐解闷儿,从怎么烤说到怎么腌,就真给教了一遍。


    这会儿还对秦孝说:“上回光听干看也没上手,回去试了没,能烤熟不?”


    秦孝说:“烤了。”


    老板问:“咋样?”


    元京墨立刻说:“特别好吃,他烤得可好了。”


    “嗨哟,”老板看元京墨一脸认真的样忍不住逗他,“可好了?他烤得好吃还是我烤得好吃?”


    元京墨想也不想地答:“那我肯定说他烤得好吃呀,不然他生气我回去就没得吃了。”


    老板乐了:“你就不怕这会儿没得吃。”


    元京墨也笑:“有得吃有得吃,我们给钱呀。”


    两个人在院子里和老板唠了会儿才转身往屋里去选串,这次没像头一次来的时候选得那么杂,元京墨拣爱吃的拿,差不多堆满盘子后用胳膊肘碰碰秦孝:“馒头片儿。”


    秦孝伸手拿了一把。


    老板娘端着刚串好的肉从帘子后出来,元京墨问是不是兔肉,老板娘认出他来,一边给他拿一边聊了几句。


    元京墨拿着一把肉串想放在秦孝盘子里,发现秦孝正往外边看。元京墨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何雪晴?”


    秦孝收回视线,把元京墨手里的肉串接过去,元京墨下意识看秦孝的动作,松手再看的转眼功夫,院门边的人已经不见影了。


    元京墨看看空荡荡的门口,忽然不太确定了:“是何雨婷妹妹吧?”


    秦孝说:“是。”


    “她剪头发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会儿秦孝语气不肯定了:“她原先不这样?”


    “不这样啊,她以前辫子都快到腰了,现在才刚到脖子根。”


    秦孝没留心头发的事,这会儿也没在意,问元京墨:“还要什么?”


    “够了够了,不要了。”


    “嗯。”


    两个人还是在院子里坐的,天不怎么热了,老板在院里摆了几张桌子,能直接坐,不用再单独加桌了。


    老板爱聊,听见元京墨说不用折腾也想起来先前两个人过来的时候,边忙活边说:“这有什么折腾的,甭管你俩啥时候来,院子里都能给坐,摆张桌子的事,必须满足。”


    元京墨接了句“谢谢叔”,老板又笑了半天。


    等着烤串上桌的时间元京墨没再像之前一样守在旁边看,见过就不好奇了,而且他还和秦孝一块儿烤过。


    元京墨剥开一颗四个粒的盐水花生,让秦孝看一眼然后塞进嘴里:“我想吃你烤的烤串了。”


    秦孝说:“回去烤。”


    元京墨立刻点头:“好!”


    中午吃烧烤的人少,老板不忙,再加上院子里就他们三个人,元京墨和秦孝说话他听得一字不落。


    前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光听着,到这儿没忍住插了句:“真想吃让他在这烤呗,你们自己点的自己烤,还省我事了。”


    元京墨几乎瞬间就扭过头去看秦孝,秦孝把玻璃瓶的雪碧盖子起开搁在元京墨那边,站起来往烤架走。


    老板真不在乎这个,还专门往边上挪了一步给秦孝空位置。


    说实话,前边元京墨说秦孝烤得好吃,老板也就听听,没当真。烤个肉串看着简单,真的弄得好吃不是易事。要不然都是一样油盐酱醋下锅,有的人炒的菜香得人想舔盘子,有的人炒的菜吃了得跑厕所?


    但秦孝一上手老板就知道元京墨没说大话。


    他手上不算多熟练,可刷油撒料一样样都稳当有数,连翻面的时间火候都刚好。


    老板招呼了老板娘一声出来拿串,拽下肩膀上的毛巾擦手:“回去还找别人学了?”


    秦孝说:“没,按你教的烤的。”


    这些老板的确都教过,包括烤肉先撒盐、烤菜去了水分再刷油这些细碎东西,当时老板都边烤着边说了。但秦孝毕竟只在旁边看着听了一遍,老板本来想着他能烤成了就算不错,没想到真能烤得这么好。


    小地方开个小店,根本没师傅徒弟的概念。但老板这会儿看着秦孝烤串儿的样子,由衷升起一股子当师傅的眼见徒弟成才的欣慰来。


    “还能再刷一遍酱。”


    秦孝说:“他吃咸味轻。”


    老板瞧一眼托着脸看得兴致勃勃的元京墨,又见秦孝撒完孜然还伸长手拿了不常用的瓶,了然:“他好吃花生芝麻面儿。”


    “嗯。”


    原本老板还想说秦孝要是真有想法,手艺开个小店也没问题,可这会儿忽然想起秦孝一开始说的不开店只在家里烤着吃的话来。


    确实没打算开店,这烤法儿,就是专门可着单独一个人口味来的。


    “他是你弟弟?”老板当了回上菜的,把烤串放下让秦孝去吃饭,撵人的时候顺嘴问了句,问完又否认:“看着不像啊。”


    元京墨满足地舔掉嘴上粘的调料,说:“不像吗?他长太快了。”


    他这句话误导性太强,老板还以为真的是:“哥俩儿感情够好的。”


    从头到尾秦孝都没出声,元京墨也不解释,还拿了串板筋给秦孝:“你吃这个吗,哥?”


    秦孝额角抽跳了下,默两秒接过去:“好好吃饭。”


    “我没不好好吃啊,”元京墨嘴角抿着笑,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扮无辜,“我吃的比你还多了。”


    秦孝不说话,元京墨又挨近了点:“哥——唔……”


    馒头片的堵嘴效果明显,元京墨也不恼,捏着馒头片的边一口馒头一口串吃得悠哉,中间还伸头咬着吸管喝两口雪碧。


    秦孝把雪碧的绿玻璃瓶往元京墨近处挪了挪。


    临走老板还用塑料袋给装了不少花生芝麻面,老板娘自己炒熟磨的,比外面卖的干净,也更香。


    两个人提着花生芝麻面围着附近的湖溜了两圈消食,又去眼镜店买了几盒眼贴,要不是林珍荣打电话来问到哪儿了,元京墨还想找别的地方再待会儿。


    不是一定要玩什么,就想和秦孝一块儿,哪怕一中午过去连说了什么话都记不得,好像什么要紧的事都没做,可就是觉得舒服,想让这样的时间再多点,再长点。


    不过林珍荣已经打电话后元京墨没再磨蹭,知道家里惦记,和秦孝坐小三轮去车站坐最近一班客车。


    回秀溪的车上不能像从新城回来时那么随意,有认识的人,两个人只能规规矩矩坐着。


    人规矩,但是手有自己的想法。细白两根手指走路似的挪过座位边界,碰到运动裤的布料,接着毫不迟疑地准备向上攀登。


    可惜刚离开座位就没了自主权。


    秦孝攥住作乱的两根手指好半天没动作,元京墨本来还一本正经地坐着装无事发生,结果秦孝根本没反应。


    手指头还抽不出来。


    元京墨偏过头看秦孝,小声说:“不怨我,是它自己不听话。”


    “不听话?”


    “啊,”元京墨眨眨眼,“我一直老老实实坐着呢。”


    “不听话别要了。”


    元京墨眼睛登时睁得溜圆:“!”


    秦孝还是攥着没松,眼底少有地浮起几分戏谑:“别要了,给我吧。”


    罕言寡语的人乍来这么一句简直要命,元京墨小心脏在胸膛里扑腾,车快到秀溪了耳朵尖还泛红。


    “你从哪学的这么说话啊……”仗着书包和座位遮挡,元京墨悄悄把其余几根手指全塞进秦孝手里让他攥着。


    “再说了,”元京墨揪揪耳垂,小声咕哝,“不本来都是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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