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夕
从镇上走的路上一直遇见人, 秦孝骑得不快不慢,打个招呼应两句刚好骑远。
这边的人元京墨都熟悉,不用攥着秦孝的衣服扯。
到了没什么人的一段元京墨就熟练低头撞在秦孝背上, 不过这次没说话。不仅这次没说话, 还想让时间倒退一小段把上次说的话塞回肚子里。
已知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 秦孝问“什么?”, 他立刻回“没事。”,求解, 秦孝没听见和听见但无语之间哪个概率更大。
元京墨叹口气。
他是怎么能把这种没脑子的傻瓜问题问出口的?
不娶媳妇, 难道打光棍么。
所以人为什么, 不能打光棍呢?
“元京墨。”
元京墨顶着秦孝后背动了动脑袋示意自己听见了。
他劲儿小, 又隔着厚衣服, 撞到背上都软乎乎地没力道, 这样动两下就更轻,像隔着一层又一层往痒处挠, 起初的没解决,倒引着周围生出更多。
已经骑到空旷大路, 交错不停的鞭炮声都隔了距离, 秦孝放缓速度,说:“看天上。”
元京墨先是仰头, 然后顺着余光往侧边转:“好多烟花!”
几乎连成片的烟花。
隔得很远,分不清是相邻的镇还是更远的地方,没有房子挡视线,所有交错绽开的烟花都能看见。
元京墨没这样远远看过成片的烟花, 夜晚是最能映衬出光亮色彩的, 这么远的距离,连炸响声都听不清楚, 却一样五彩斑斓,耀眼夺目。
不长的一段路秦孝骑了许久,直到天边的烟花逐渐稀疏才拐弯骑进村子。
元京墨显而易见地心情好了,在后座扬着声音说自己家也买了这种大烟花,可惜他没想到,应该带几个来和秦孝一起放的。
“我那里有。”
“你买烟花啦?”元京墨意外得不行,“你居然会买烟花!”
“我不能买?”
“能呀,能能能。你买的什么样的?大的还是小的?”
“都有。”
“哇,你买了多少啊?”
“不多。”
“不多是多少?有往天上放的大的,那有手拿的呲花吗?”
“等会儿自己看。”
反正已经快到了,元京墨也不怕秦孝卖关子,扶着秦孝的腰哼了两句歌,随着调子轻轻晃脚。
秦孝没从村子里穿,绕了点路从另一边走了条小道,不会遇到人,一拐弯就到家门口。元京墨跳下来去开门,秦孝跟在后面进门关门。
屋里留了灯,透过门上几块玻璃洒在院里,足够元京墨小跑到屋门口去。炉火烧着,桌上放着香蕉、橘子、鸡蛋糕,元京墨平时用的那个玻璃杯盛了半杯水放在桌边,应该已经凉了,想喝的时候兑点热的就可以。
秦孝过来时他还在刚进屋门口的地方站着,刚才还一时半刻都等不了地要进来找烟花,这会儿倒不动了。秦孝抬手推着他一边肩膀转方向:“在那——”
元京墨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两人挨得近,一前一后时不觉得,忽然面对着面就格外逼仄,空气都不流通似的。秦孝要往后就只能一步退到屋外去。
不过秦孝也没机会往屋外退,元京墨忽然把他抱住了。
胳膊环着秦孝的腰背,路上戴的米白毛线帽还没摘,挨着秦孝的侧脸,毛乎乎的。
秦孝推着元京墨转方向的手还抬着,僵了好一会儿才往下放,游移几次最后还是落在元京墨背上,轻拍了两下,难得软了声音,问他:“怎么了?”
元京墨摇摇头笑嘻嘻松开他:“一进门看见什么都给我准备好了太感动啦,送你一个新年拥抱。”
秦孝让他一会儿蔫一会儿笑弄得没话,顿了会儿让他别在门口堵着赶紧进屋去。
其实每次来秦孝都会准备很多东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元京墨忽然过来的时候炉子总需要现生火,秦孝知道他来的时候炉子每次都烧着。今天除了把吃的都摆在桌上之外其实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元京墨也不真的是因为这些。
只是平时总是他跟在秦孝身后进来,今天忽然在前面推开门,不知怎么就想象出秦孝每次回来的样子。
灯一定是灭的,桌子上不会有零食,炉子熄着,整间屋子安静空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在家里聊天的时候元鹤儒说他们两个穿着一样的袄坐在一块儿像兄弟俩一样,元长江笑着说那给秦孝压辈分了。元京墨当时正想着别的一听即过没入心,这会儿才忽然觉得真那样也挺好的。
“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秦孝刚给他兑了水准备给炉子添炭,被这忽然冒出来的当头一句砸得坐在马扎上没动弹:“什么?”
“我愿意跟你分爷爷还有爸妈,房间、书,吃的用的都愿意和你分,零花钱也分一半给你。”
元京墨从小没在吃穿花用上受过短,很多小孩都有过的经历——比如小时候不懂事在集上碰见玩具就要,家长不给买小孩不肯走最后被打一顿——元京墨从没有过,他每次想要什么,想要元长江就给他买了。
小时候有段时间他爱玩那种巴掌大不能充气的小皮球,特别容易瘪,瘪一点气弹不高了就想要新的,元长江就一个接一个给他买,买到后来他终于玩够了,瘪掉的小皮球攒了足足半床底。
镇上哪怕再听话的小孩,从小到大也有挨过骂的时候,更别提不听话的,鞋底扫帚柳枝竹条衣架子,什么都有可能成为被教训的工具。只有元京墨从没有,元家三个长辈连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元鹤儒疼,元长江林珍荣宠,元京墨就这么长大的。
他后来认真分析,觉得家里经济情况在镇上算不错占一方面,自己小时候身体不好占一方面,还有一大重要原因是爸妈只生了他一个。
元京墨一直很庆幸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他喜欢独一份的对待。
秦孝是第一个让他愿意把自己的“独一份”分出去的人。
一样一样数愿意分给对方什么显得孩子气,但元京墨说得很认真。最后他说:“秦孝,我的所有东西都愿意分给你。”
秦孝就那么看了元京墨一会儿,末了起身按着元京墨的头顶晃了晃,说:“收下了。”-
两人没在屋里待多久,秦孝提着烟花元京墨剥着橘子往院子里走,到了院里元京墨把手里的橘子皮给秦孝换过烟花来,兴致勃勃蹲在地上挨着摆成排。
“这个我放过!像金花树一样,能呲好长时间。”
秦孝朝院子中间抬抬下颌:“袋子里有火柴。”
元京墨到秦孝示意的位置,确认远离水井和屋门口后站定,为了稳当还在地上拨出来一个小坑,竖好之后拿火柴,然后就没了动静。
一人一炮一蹲一站相对无言,元京墨的心理建设起来又塌,直到秦孝过来才终于打破僵局。
秦孝刚才听元京墨说放过还以为是他自己引火放过,看他蹲在那个烟花跟前有小会儿没动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
元京墨说不定火柴都没划过。
其实也是他这会儿心不在焉了,不然元京墨就算真亲手放过他也不能放心让他弄。
搁元京墨身上纸都能划破手,碰火点烟花,闹呢。
“我点。”
元京墨蹲在地上仰头,手里的火柴要递不递的:“那个,我想试试。”
说完又怕秦孝真不管他了,立马补充:“但是我不太敢,你能在旁边吗?”
“火柴不好弄,先进屋,给你找别的。”
“哦哦好,”元京墨把火柴递给秦孝顺便借力起来,“用什么啊?”
秦孝说找支香,元京墨一想香那么长而且不用现场点火听起来确实简单很多,就跟着秦孝进屋,结果秦孝居然径直朝高八仙桌的香炉去了。
“哎!”元京墨赶忙抱住秦孝胳膊往后拖,看看香炉里烧得好好的三炷香心咚咚跳,“你干嘛呀!”
秦孝只得去橱顶拿新的,掰下一根转身还看见元京墨嘴里念念有词对着香炉拜了拜。
香伸进炉火里点着,拿出来吹掉明火先没给元京墨,两个人一块走到那个烟花跟前,秦孝问他:“自己点?”
元京墨两眼亮晶晶地点头,秦孝就把香给他:“拿底下。”
总觉得站着弯腰的姿势一旦呲出花来离脸太近了,但蹲下的话点完又不好跑。元京墨研究一会儿,比量着在能碰到的最远位置蹲下,然后一只手往后伸:“你拉着我,一会儿点着了你拉我一把咱们赶紧跑。”
一个好好的烟花活生生成了地雷,秦孝按元京墨的意思拉住他:“行了。”
结果元京墨还能分出心思扭头让他不准笑。
几个烟花放得像打架一样,来来回回跑得身上都热了。
上天的转圈的手拿的全放了个遍,玩够了过足瘾就进屋去洗手找吃的,元京墨在桌边摸鸡蛋糕,秦孝去把镜头正给到鼓掌观众的春晚调出来放。
几个人在一块地方弄出来的不同背景里演故事,某个节点电视里坐在台下的人一起鼓掌笑,秦孝猜那些人肯定知道自己会上电视,所以有没有意思都要表现出自己被逗笑了的样子。
没多久元京墨忽然因为一句话笑起来,眉眼弯弯指着电视让他看,扬着声音重复刚才让他笑得不行的地方,秦孝顺着他看向电视里继续演着的人,又觉得好像确实有点意思。
元京墨主要是吃东西的时候想看,肚子填饱对春晚的兴趣瞬间下降,打了个呵欠。
“困了就睡觉。”
元京墨立刻摇头:“还没到十二点呢。”
秦孝没特意守过岁,几点困几点就睡了,看元京墨坚持也没说什么,先进去收拾床。
找了个干净枕巾换上,枕头往里放,又从木柜里找出一床被子靠里单独叠出一个被筒。
收拾差不多了一转身,元京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边过来了,正扒着里间的门框伸头。
“你睡里边,哪儿不习惯就说。”
元京墨连连摇头,之后说:“我还是第一次在朋友家住。”
秦孝其实没想到,晚上他过去的时候林珍荣说得太自然了,就像让元京墨找人玩的时候住一晚是件很习惯的事。
元京墨解释:“其实在别人家住的时候也不多,就以前在亲戚家住过两次。主要是我没什么很好的朋友,就更不可能在朋友家住了。”
秦孝陈述事实:“你的性格应该有不少朋友。”
在学校里大家的交集基本脱离生活琐碎,相处起来多是看学习跟性格两方面,像元京墨这种长得好学习好,热心又爱笑好说话的人,不可能缺朋友。
元京墨先是笑着“嘿”了一声:“你夸我啊?”
秦孝没答元京墨也没打算要答案,绕回去回答说:“我跟同学相处得都很好,确实很多朋友,就是没有关系特别好的。”
“不过我没觉得缺什么,”元京墨想了想申明,“我是觉得,如果有很好,没有也没关系。”
秦孝应了一声。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能看出元京墨已经困了,没有之前有精神,秦孝看快到时间想着去给元京墨灌个热水瓶子暖被窝用,结果外面忽然一声接一声响起来,炸开的烟花映得外面一阵阵发亮。
元京墨那点瞌睡顿时跑没了,从屋里跑出去看,可房子挡着视线只能看见烟花在最高点散开的一小会儿。
踮脚也没用,元京墨问秦孝:“到外面大街上看行吗?”
“也挡,”秦孝看看灶屋,问他,“敢上房顶吗?
“啊?”
秦孝动作快,转眼就提着梯子过来架好。元京墨对爬梯子倒不陌生,就是没三更半夜爬过,不过这会儿惦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完的烟花也顾不上其他的,踩着梯子就上了。
上去之后站定先转身看秦孝,看秦孝快上来了就赶紧让开梯子旁边。
“嘭——!”
元京墨猛地抬头看,正对上今晚最大的一朵烟花。
它飞得太高,炸开时几乎像是遮住了一方天空。而后大红大绿的焰火四散,不像地上的人点了烟花,倒像天上哪个心情好的神仙拨了彩色花雨落下。
元京墨仰着头久久才轻轻哇了声,在这一大朵烟花下坠时甚至不自觉躲了躲。
秦孝抬手在他背上扶了一把:“房顶上抬着头别迈步。”
元京墨有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在房顶上,秦孝家的灶屋小,上边的平顶自然也不大,从最中间随便两步就能到边上,何况他们这会儿没在最中间。秦孝一提醒元京墨就意识到了,立刻决定找个安全办法——坐下。
秦孝让他在最中间待着别动,自己到旁边一块塑料布下面找了会儿,居然拿出个垫子给他。虽说是个用麻袋装碎麦秸弄成的草垫,可大冬天的,实在比直接坐在房顶好太多了。
这是秦孝专门扔在这儿用来坐的,平时他坐都会对折一下,本来是直接给元京墨,可元京墨硬要摊开分一半给他,秦孝就坐下了。
似乎是大家都要赶着新一年到来的这会儿放烟花,好占一个“辞旧迎新”的意头,这会儿烟花一个接一个格外热闹,全然没有消停的意思。
元京墨侧了点身子往后倚着秦孝的肩,安静看了一会儿。后来烟花没有那么密集了,元京墨倚着秦孝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秦孝低头看他一眼:“问。”
“你有想过找爸妈吗?”
秦孝说:“没有。”
元京墨点点头,看着天安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孝也安静了会儿,说:“就像你说的关系好的朋友,有可能很好,没有也没事。”
他大概天生就比别人少一些细腻神经,很多人对他感慨很多事情,他听着,也明白,但并不觉得有什么。
日子怎么都能过。
“明白了”元京墨慢慢说,“朋友的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一个。”
这种表述对秦孝来说太超纲了,只有元京墨才能这样,不论稚气与否,只把本心说得直白坦荡。
间或有鞭炮或嬉闹,烟花很少了,远处偶尔有一个升到天上散开,都听不太清楚声响。
元京墨倚着他的身子滑了下秦孝才发现他居然睡着了。
“元京墨。”
元京墨被秦孝撑着身子,睁了睁眼睛:“有烟花吗”
“没烟花,醒醒,去屋里睡。”
“哦”元京墨揉揉眼,勉强醒醒神扶着秦孝起来,可才走一步就不动了,两只手抓着秦孝胳膊说腿软。
“我这会儿真的下不了梯子,真的,”元京墨咽了咽口水,“我坐着再醒醒神行吗?我稍微睡一会儿再下去”
秦孝看他眼皮发沉的样子就知道坐下绝对醒不了神,再睡要着凉了。
他迷迷糊糊的秦孝也不敢背,怕在梯子上他忽然往后仰。
眼看元京墨抱着他腿就蹲下了,马上又要坐,秦孝卡着他腋窝往自己身上一捞:“抱紧。”
元京墨就听话地两只胳膊环住秦孝的肩,被分在秦孝腰两侧的腿还自觉往上攀住了。
秦孝一只手托着他往边上走,好在元京墨不大一个,搭在身上不占空,秦孝单手扶着梯子往下时也不用特意往后撤太多距离。速度慢点,倒不算麻烦。
元京墨露在外面的脸那会儿被吹得冷,这会儿不自觉就顺着热源往秦孝领子里蹭,隔了会儿又迷迷糊糊想到元长江说的秦孝媳妇跟在后面跑。
女孩子当然不能跟在后面跑,他准备学自行车,可以不让秦孝载。
可是如果多一个人,房顶的垫子怎么坐呢?
他困了另一个人也困了,秦孝怎么抱下来两个人?
烤地瓜怎么分另一半?
屋里的小椅子要给谁?
不想多一个人。
他就是这样,他想让秦孝只这么对他,他想当“最”也想当“唯一”,只想要独一份。
“为什么要”
“什么?”
元京墨哼着往秦孝脖子里蹭,额头,鼻梁,侧脸嘴唇。
秦孝额边青筋跳了跳,迈下来最后一步:“别乱动。”
在不清醒的元京墨这里,秦孝硬邦邦的三个字就像在回答他说别做梦,于是整个人蔫下去,胳膊腿都散了力气,睡着了。
进屋时的开门声又短暂让元京墨醒了几秒,眼睛都没睁张嘴就继续委屈坏了似的嘟囔:“我就是不想让你娶媳妇”
不知道怎么又绕到了这上面,也不知道这么个不大的脑瓜里一天天都在转什么。
秦孝单手托着他进屋:“行,不娶。”
第22章 愿望
元京墨被叫起床的时候下意识往被子里钻, 蒙住头想继续睡又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闭着眼睛伸手摸摸床单再摸摸被头,他的冬天必备金丝绒呢?
“元京墨,醒醒, 回家再睡。”
是秦孝的声音, 他做梦了?回什么家, 他现在不就在——秦孝家?!
精神清醒之后记忆就开始往脑子里灌, 昨天晚上他们爬到房顶上去看烟花,然后他睡着了, 秦孝把他抱下来的。
抱, 下, 来, 的。
元京墨扒着被子往下拽, 先露出乱蓬蓬的头顶, 然后是睁圆了的眼睛眨巴两下又露出鼻尖、嘴和下巴:“那个,早啊”
秦孝就站在床边, 猛地这么躺着看他元京墨还有点不适应,感觉秦孝忽然长到了三米一样。
“起来洗把脸, 我送你回去。”
“几点了啊?”
“六点。”
元京墨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几点?”
秦孝重复:“六点。”
难怪他感觉自己才闭上眼没多会儿就被叫起床了!元京墨欲哭无泪:“为什么要这么早起啊?你都是这个点起床吗?”
有可能更早, 毕竟秦孝已经收拾好站在床边,而且如果元京墨没听错, 屋里的炉子已经在工作了。
元京墨以人格保证,秦孝在他这里的形象瞬间高大不止一倍,能在冬天的一大早起来的都是神人好吗!
“你得回去吃早饭。”
“不用吧”元京墨试图挣扎,“我爸妈今天白天要出门逛, 顾不上我, 我中午再回去也没事。”
“年初一第一顿饭都跟家里人一块吃,”秦孝把要往床下坠的上边一层被子弄回床上, “起了。”
“起,起起起。”
元京墨答应着坐起来,看秦孝出去松一口气。
他刚才差点以为秦孝要把他被子掀了。
袄和裤子都在床头,元京墨的毛衣在身上穿着,昨晚秦孝只给他脱了外面的衣服。
坐起来后背有点冷,元京墨先把袄穿上,然后发现自己在整张床的正中间,结合他刚才放飞的睡姿和这张床的宽度,看起来里面外面都不足够睡下一个秦孝。
那么问题来了,有可能秦孝在旁边睡的时候他一直规规矩矩不乱动,秦孝起来之后他才开始放飞自我睡到中间来的吗?
他都不好意思骗自己。
“还没起来?”
元京墨一下抬头:“马上。”
“嗯,”秦孝弯腰把放在炉边烤暖和了的棉鞋放下,“赶紧趁热乎穿。”
元京墨觉得自己起床从没这么麻利过,脚伸进鞋子里的时候还是暖烘烘的。
不过穿好鞋元京墨又接着想到,自己昨晚没洗脚。
也没洗脸刷牙。
想了想鞋子袜子都是新的,平时他的脚也没味,应该没事吧
秦孝给他脱的鞋
“出来洗脸。”
元京墨立刻应声:“来了!”
秦孝家没有多的牙刷,元京墨往杯子里倒了点盐打算给自己兑一杯盐水漱口。含进嘴里看见秦孝捞出一盘水饺准备吃连忙鼓着嘴哼哼两声,看秦孝先不动筷了赶紧漱两下吐掉说:“你等等我呀。“
“你回家吃。”
秦孝没弄元京墨的份,元京墨刚起来动作慢,等漱完嘴洗完脸再擦干抹点油,他估计能吃好再把桌子收拾完。
“可是我饿了,”元京墨说,“超级饿。”
他这么说秦孝也不能让他忍着,于是说:“那就快洗脸,先少吃几个垫垫,回去再吃。”
元京墨满意了:“好!”
盐水漱完口总觉得差点,尤其还打算吃东西,元京墨挤了点牙膏在手指上抹抹牙面再漱掉,起不起效果不重要,反正他心理舒服了。
其实元京墨早上起来都要缓一会儿才想吃饭,起早了就更不觉得饿,只是想和秦孝一起吃点,尤其是在秦孝说过“年初一第一顿饭都跟家里人一块吃”之后。
“你什么时候包的水饺啊?”
“街坊送来的。”
元京墨刚到嘴边的水饺又往下放了放:“那你还有吗?”
“院子缸里还有几屉。”
街坊邻居送来的都包好了只等下锅,这家一帘那家一屉,已经送来了秦孝不好全数退回,哪怕家家都只留一半攒攒也不少。好在这种上冻的季节东西不怕放,盖上包袱放好,想吃的时候随时就能下锅。
元京墨放心把水饺送进嘴里,过年啊,就是吃不完的水饺。
“秦孝秦孝。”
秦孝抬眼看他。
“今天你生日啊。”
“嗯。”
元京墨陪着秦孝吃了几个水饺就没再动筷子,托着脸想别的。后来在屋里看了一圈,起来往炉子那边走。
秦孝看他不像饿的样子,也没管他,把盘里的水饺吃完了。
“秦孝。”
秦孝转头时听见“哧”一声,一根点燃的火柴竖在面前,跟着一起映进视线里的还有正捏着火柴笑的元京墨。
“生日快乐!”
元京墨长了双会说会笑的眼睛。
“快快快要烧到手了”
秦孝回神赶忙把火柴吹灭,又无奈地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不知道扔?”
“这不是给你过生日吗,不能扔。一会儿我再划一根,你就赶紧许愿,许完再吹就能实现了。”
元京墨其实就是嘴上说得肯定,镇上不兴给年轻人过生日,元京墨也不过,他都是看电视里学的。
秦孝问他:“谁跟你这么说的?”
“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多少有点道理吧”
秦孝没忍住笑:“电视里也用火柴?”
“那倒不是,”元京墨一五一十回答,“他们点的是一种很细的彩色蜡烛。”
元京墨又拿出一根火柴,说:“许一个试试呗,又不要你钱。许什么都行,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我没愿望。”
“怎么可能没有,大家都有啊,大的小的都可以。”
“打个比方。”
元京墨:“啊?”
“是你的话许什么?”
“我现在的话,”元京墨想了想,“会许希望考上大学吧。”
“嗯。”
元京墨一手火柴一手火柴盒准备好:“你想好了吗?想好我就划了。”
“划吧。”
火柴顶部和火柴盒侧边摩擦,生出一团小而热的火焰,闭上眼睛似乎也能看到跃动的光源。秦孝睁开眼睛很快,在火柴继续向下烧之前吹了口气。
元京墨本来还紧张自己的手,没想到火柴灭的时候离手指还有一截:“你许完啦?”
“许完了。”
“许的什么呀这么快,”元京墨话刚到这儿就捏着那半根没烧一半的火柴竖起手阻止,“别说别说,电视里都说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秦孝把他手里的半截火柴棒揪走:“行了,喝点水把围巾帽子戴好,送你回去。”
“知道啦——”
到元家的时候元鹤儒他们果然还没吃早饭,元长江一副惊奇的模样说元京墨居然能起来这么早,林珍荣不好意思地对秦孝说:“我们刚才还说,该跟你说一声不急着送他,他一赖床就叫不起来。”
元京墨听见了:“我今天没赖床。”
“好好好,新年第一天开个好头,今年都不赖床。”
秦孝这次没坐,进屋打了招呼说两句就走了。元京墨在门口听见林珍荣喊他端水饺,连忙应了声小跑回去。
有在秦孝家吃的几个水饺垫肚子,元京墨回来也没吃多少,放慢速度一个三口努力让自己吃得时间久一点,最后吃完没被发现还悄悄松了口气。
吃完饭元长江到门口去挂鞭点炮仗,元京墨捂着耳朵在旁边凑热闹,大红鞭炮开花似的炸一地,和昨天放的一层叠一层,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片。
就秦孝家门口干干净净的。
大年初一就是满街逛的时候,大人们男一群女一群,一大早就分成几拨聊着说着到各家去坐。年纪小的小孩在街上跑着玩摔炮,脸冻得跟猴屁股一样。中间不大不小的年轻人出动得晚,一般快中午才有人来找元京墨,元京墨到时候就跟着差不多大的人一起去给镇上的长辈拜年。
这会儿元长江和林珍荣都出门了,元鹤儒回自己院子了,今天一天到晚上都断不了去拜年的人,元京墨不想过去凑热闹,本来想补个觉也没睡着,又想去找秦孝了。
他要是会魔法,能一下把自己变到秦孝家里去多好。
初一要在镇上逛,初二要去姥姥家,初三初四舅舅家,初五不能出门,初六继续走亲戚,等亲戚都走完转眼就是元宵节,状态还没找回来就开学了。
开学就是摸底考,不给时间复习不给划重点,一个个不称心的分数砸下来,老师敲着讲台让他们收心。堂堂课都是改题讲卷子,等卷子讲完新资料发完,春节寒假就彻彻底底成为过去式。
到了这个学期,体育课直接从课表里消失,元京墨开始赶学校的早晚自习,高阳抄作业时会试着研究怎么得出来的答案,老师坐在讲台上盯纪律时不断有人上去问题,黑板上不知道从哪一天多了组每天做着减法的倒计时。
学期初的吵嚷抱怨都在不知不觉间归于无声,课间要找谁不再需要扯着嗓子喊,数不清的试卷雪花似的发下来收上去再发下来,课本教辅练习册多到桌上根本放不开,没几天脚底下就都多出来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
元京墨很少去找秦孝了。春夏不比冬天,地里忙得停不下来,元长江没时间专门送元京墨去下溪玩,秦孝多了帮镇上卖种子化肥农药的差事,元京墨自己也专心复习不敢松劲懈力。
有个周末元京墨知道秦孝会来送单子特意去了药馆做题,想着秦孝过来时自己能知道,可到了下午秦孝把单子送进屋来给元鹤儒他都没听见。
每个人都忙碌起来,时间像是催着赶着朝前走,只有每周结束的周五下午成了两个人不用特意约定的存在——无论早晚,只要元京墨从学校出来就能看见自行车上的秦孝。
“秦孝!”
秦孝拨了下车铃,等元京墨走近些了就蹬着自行车向前。他没再停下,元京墨笑着跑起来跟了几步抓住后座跳上去,秦孝稳稳控着车把载着人骑远。
“秦孝你给我拿书包呗。”
秦孝单手骑车一只手往后伸:“给我。”
元京墨愉快把书包脱下来给他,秦孝就放到车把上挂着。
“咱们从前边拐弯吧,我想吹会儿风。”
秦孝按元京墨的意思拐了弯,又绕路上了河岸。
最近天热,在河岸上吹着风格外舒服,元京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前后都没人就从后座跳下来。
秦孝回头看了一眼:“干什么?”
“没事儿,”元京墨小跑两步跟着,“你骑你的,别停。”
秦孝骑得不快,元京墨跟得也不吃力,跳上后座隔一会儿又跳下来,让秦孝骑得快一点。
元京墨跳一次就让秦孝快一点,没几次就累了,开始喊秦孝慢回去,秦孝转头看他一眼再把速度放慢。
“你刚才的表情好像在嘲笑我!”
秦孝都被安罪名安惯了,也不分辨,只说他:“不嫌累。”
“好玩儿啊。”
元京墨在后座上歇了会儿又跳下去,这次换了自行车右边,没想到不常上的一边不好控制,跳上去的时候明显感觉自己从侧边撞了车后座一下,带得车子猛地一歪。
“妈呀秦孝!”
秦孝控着车子拐了个弧稳住,耷着眼皮看了眼腰上箍得死紧的胳膊:“没事。”
元京墨好一会儿才从秦孝侧腰探出头,松开一只手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咱们就摔沟底去了。”
“摔不着你。”
秦孝这么说元京墨也没再跳着玩,消消停停坐在后座,跟秦孝说学校马上就要三模考了。
“紧张?”
“也还行,就是感觉怎么都学不完一样,我觉得自己每天学得累死了,但是真的跟别人比我根本算不上很刻苦的。”元京墨倚着秦孝后背晃晃脚,忽然想起来问:“你知道何雨婷吗?”
“知道。”
她爸爸之前干活从山上摔下来去世了,当时秦孝还去帮过忙。
“她可厉害了,二模的时候是年级第四,最近这次月考就第一了。我妈说她平时要帮她妈妈干着地里的活,给她妹妹辅导作业,结果还能学这么好。我现在成绩就好像定住了一样,不敢松劲儿,可使劲往上学也不见它动多少。”
“你这次月考年级第几?”
元京墨努努嘴:“万年第三。”
秦孝说:“也很厉害。”
前段时间秦孝碰见六中一个老教师,大概知道六中近些年考上本科的数,多的时候有十来个,最少的一年也没低于五个人,元京墨的成绩考学没问题。
元京墨笑了:“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小厉害哈。”
“不小。”
元京墨又笑了会儿,喊他:“秦孝。”
“嗯。”
“我有时候就盼着赶紧高考,最好明天就考,早考完早解放。有时候就想让高考晚点来,最好等明年再考,让我能多复习几遍”
元京墨坐在后座倚着秦孝说了很多很多话,秦孝话不多,偶尔应几声,只稳稳载着他在路上走。
无论元京墨想让高考早点来还是晚点来,在一片片题海里,在一次次考试里,在一个个被秦孝载着驶过周五下午里,伴着悠长蝉鸣的炎热六月还是如期来了。
元京墨的考场没分在秀溪,要到县里去。学校老师包了大巴车统一带队,提前一天出发。
身份证早就交到了老师那里,准考证老师给打印保管,书包被各科的复习资料塞得满满当当,黑色中性笔2B铅笔备了好多支,橡皮尺子圆规透明垫本全部双份,就连水杯都多备了一个。
手提包里放了换的衣服,林珍荣给放了几个水果小面包和一些零钱,卫生纸感冒药也都找了些放进去。
元京墨在旁边说了几次有些东西不用放,林珍荣和元长江坚持他也没再说,只是回房间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时忽然有点想见见秦孝。
可再过一会儿就要去学校集合,来不及了。
元京墨摸摸小蓝:“你乖乖等我回来啊,考完试我就送你回山里,你长得这么壮,应该不会被欺负了。”
小蓝吐着信子顺着绕上元京墨手背,元京墨赶紧放低手让它下去:“我现在不能让你出来玩,一会儿我就走了。”
元京墨往叶面上洒了点水就收回手没再摸它,只用指腹点了点玻璃:“你说秦孝在干什么呢?”
“我有点想见他。”
他也不知道见秦孝干什么,只是忽然想见一下。
如果能见一面就好了。
“京墨,快走吧,让你爸送你去学校,咱们早点过去别让老师同学等。”
“哦,好!”
元长江送元京墨过去的时候大巴车已经在校门口停着了,负责的老师在车旁等,来一个学生就在名单上打个勾,让元京墨先上车放东西。元长江本来想给他提上去,元京墨不让,元长江看车上已经有学生了也没坚持,嘱咐两句又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高阳在后边一个劲儿朝元京墨挥手,元京墨提着包过去坐在他旁边,高阳把手里的垫本冲着元京墨扇了两下,话匣子一下就扯开了。
“我估计着你就应该快来了,哎你知道我在哪个考场吗?二十二!咱俩都一个考点了,就差一个数就能一个考场!”
元京墨先把装衣服的包托到上边去,然后打开座位上的书包:“是不是一个考场都一样,高考你难道还想别的啊?”
高阳立刻说:“我可没有!谁敢啊,就是一个考场安心。紧张了想想你就跟我一个屋,说不定还能传递一点智慧的脑电波。”
元京墨也拿出来一个垫本准备扇风用,正准备再找本复习资料看会儿,就忽然被高阳拍了两下:“哎,你看那是秦孝吗?”
毫不夸张,元京墨转头的瞬间听见了自己的颈椎“咔哒”一声响。
是秦孝!
秦孝!
元京墨扔了垫本就往外跑,冲下车之后生生刹住,老师就在旁边,他怕自己忍不住跳到秦孝身上去。
秦孝正和老师说着话,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元京墨一眼,接着对老师说:“我就找他。”
元京墨胸口起起伏伏,绷着腿脚走过去和老师报备,保证会在集合时间回来,被秦孝带着走出小段后才忍不住低声喊:“秦孝!”
“嗯,这边晒,到那边树底去。”
到树底绕到树干另一边,元京墨又喊他一声:“秦孝!”
秦孝叹口气,抬手把他额头的汗抹了:“嗯。”
元京墨拽着秦孝的胳膊不松手,笑了好一会儿没停:“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去县里高考的今天下午包车走。”
元京墨连着点了几下头:“我那会儿还想见你,要是时间够用我就让我爸送我去你家找你了。”
“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见见你。”
秦孝应了一声:“嗯。”
“我有点紧张,”元京墨顿了下,手指不自觉在秦孝胳膊上抓了抓,“我不敢跟我爸妈说,他们都怕我紧张,我也不是怕考不好,不是,肯定怕考不好,我的意思是”
“没事,”秦孝空着的胳膊抬起来在元京墨背上揽了一下,“没事,别多想。”
秦孝说话声音总是又低又平,嗓音偏粗一点,听着让人觉得格外安稳可靠。他个子高,身子宽,胳膊格外有劲,元京墨被他一揽带着往前一步陷进名为秦孝的一方天地里,索性低头靠着结实的肩膀闭了会儿眼睛。
元京墨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秦孝了,独属于秦孝的沉稳和力道能让他踏实。
绿叶微响,夏蝉长鸣。
集合时间快到了,秦孝过了会儿低头对元京墨说:“右手给我。”
元京墨才发现自己两只手还攥着秦孝胳膊,情绪平稳了就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松开。
秦孝手掌朝上往前伸了伸,元京墨迟疑着抬起右手放上:“怎么了?”
“闭眼。”
元京墨眨眨眼想问什么,还是听话闭上了,直到隔几秒秦孝让他睁开才睁,收回手问:“怎么了呀?”
“给你的手施法了。”
“啊?”
秦孝的表情却没有丁点开玩笑的样子:“它明天会帮你,让你考试顺利,愿望成真。”
这样的话任谁说元京墨都百分百会觉得是句哄人的玩笑,可秦孝说出来,元京墨就控制不住地想该不该信了。
“不信?”
元京墨握着右手笑笑:“没有。”
哪怕是秦孝心血来潮哄他也够了,元京墨心已经定了。
可秦孝说:“我是阿嬷带大的,忘了?”
元京墨倏地睁大眼睛看秦孝,良久没能言语。
秦孝抬手扶在他后背往大巴车方向带了下,说:“去吧。”
第23章 法术
一直到车上元京墨都有些说不出什么感觉, 透过玻璃看见秦孝骑车走了才回座位坐好。
书包放在脚边,拉链还开着,元京墨没再继续找复习资料, 也没顾上把拉链拉好, 就低头对着自己的右手好一会儿没动作, 直到眼前一晃才回神, 下意识就抬头往窗外看。
“我在你这边,”高阳伸着元京墨的垫本继续往他眼前晃, “你看外面干什么?”
元京墨回头接过来:“走神了, 谢谢啊。”
“没事儿。哎, 秦孝找你有事啊?那会儿你忽然跑下去给我吓一跳, 我还当是怎么了。”
“他”元京墨话音顿了顿, 右手拢成拳, 笑了,“他来给我送个东西。”
高阳心思粗, 也一贯不爱刨根问底,知道没事就抛在脑后, 从自己包里翻出来两个桃分给元京墨:“我妈硬给我拿, 在车上吃了吧,背着净压沉了。”
“我包里也有吃的, 我给你拿。”
元京墨拿出来分给高阳和周围同学,结果周围同学也都带了,个个书包里都被塞了吃的喝的,于是全往外拿着分, 从元京墨和高阳周围开始范围越来越大, 最后分着分着全车人都开始边聊边吃,紧张都忘了。
老师上车点名的时候本来还想着嘱咐大家不要随便吃东西, 怕闹肚子影响考试,结果一车人没有嘴巴空着的,一上来还有学生问老师吃不吃这个尝不尝那个,乍一看不像是准备上考场,倒像是集体去县城春游。
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大家都吃的什么,发现没有很刺激肠胃的东西老师就没多说,只嘱咐到了之后不准到商店乱买东西吃。点名之后把同学四五人一组分好定了组长,让每次集合的时候确定组员都在,最后就是反复强调不要乱跑有事找老师之类的话。
高阳压低声音和元京墨吐槽:“我本来觉得挺放松来着,现在生生让老师说紧张了。你不紧张啊?”
元京墨笑笑:“不紧张了。”
到县城之后老师先带着去看了考场,高阳和元京墨的考场号挨着可没想到是上下两层楼。看完考场之后再集合,上车去一个没做考点的学校住宿。
秀溪到县城的车不多,路上又慢,早上最早的那一班到县城就离考试没多少时间了。如果大家自己来要么得冒着考试迟到的风险,要么就得自己家里想办法提前来找旅馆住。但先不提考场周边的旅馆好不好找,就算找得到,很多学生家里条件不好,一晚上几十块钱的住宿费不是谁都能不心疼。
学校其实没有义务给他们准备这些,连食堂都联系好了专门给他们做饭,跟着的老师都事无巨细地嘱咐着,生怕有半点纰漏。大家知道学校和老师们为了这场考试费了许多心思,一个比一个服从指挥,连班里最烦管教的刺头都规规矩矩,每次老师说完问知道了吗还会大声回“知道”。
到后来老师都笑了,说他要是平时上课也这样,自己这三年能多吃上百碗饭。
“那我给老师家省钱了啊!”
一群人哄笑开,紧张氛围也散了大半。
晚饭统一在食堂里吃,一个小时的时间,吃完的人就在桌子上歇一会儿看看书,等到时间之后再跟着老师一起回宿舍。
高阳边吃边说:“我记着我上学前班的时候才这样,真是,重温幼童生活。”
旁边同学压低嗓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技校以前出过人命,有女生跳过楼。我听我一个表哥说,他那一级在这儿上学的时候还有人晚上见过穿白裙子的影飘啊啊啊啊!”
元京墨没让前边那段吓到,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筷子一哆嗦肉顺着衣服就骨碌下去了,手接了一下没接住,白短袖上沾一串油。元京墨低头看一会儿叹口气:“你这是自己讲把自己吓着了?”
讲故事的同学喘了半天,指着身后的同学:“他往我脖子里放头发,吓死我了。”
拿纸擦了也还是感觉手上油乎乎的,元京墨吃差不多了,就起来去洗手。洗手池就在餐厅侧边,元京墨洗完一关水忽然听见点很细微的女生的哭声,登时心里一哆嗦,正要赶紧回归人群就看见另一边角落有人。
元京墨走过去有点迟疑地喊:“何雨婷?”
何雨婷手忙脚乱擦擦脸,她跟同学说了自己在这边找个安静地方复习,一会儿集合就过去,没想到会有人过来。
“不好意思,我洗手来着,看见你在这儿。”元京墨一时也不知道该装不知道还是告诉老师,毕竟在高考这个节骨眼上,情绪也很重要。
他自己就是情绪波动过的人。
明早就要考试了,调节不好肯定会受影响。
元京墨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你怎么了吗?需要找老师帮忙吗?”
“我”何雨婷情绪还没压下去,一听见这样问又涌上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害怕,我好像把知识点都忘没了,再看也记不住,明明我都背过了我怕明天考试什么都忘了我怕我考不好元京墨,你是不是不这样啊,你们是不是都还能记得”
“你别哭,其实我也这样,”元京墨嘴下意识说完,脑子只能疯狂运转找补,“我下午的时候也这样,主要是因为太重视明天的考试了。”
何雨婷抽咽了声,竭力压着,语气里不自觉带上希望:“你现在好了吗?”
“好了,你看我跟平时一样啊对吧。”
不等何雨婷问元京墨就主动继续说:“我是被朋友开解了一会儿才好的,这种事自己不好调节,我一会儿帮你和老师说行吗?老师有经验,他们都带过好多届高三了,肯定知道怎么处理,我不告诉别人,老师不会笑话咱们的。”
何雨婷说:“我不是怕老师会笑话我,就是”
“他们肯定也不嫌麻烦,如果嫌麻烦的话都不会跟着咱们来考试了。”
何雨婷答应一声,点点头。
元京墨走近一点,想了想说:“我出发之前秦孝给我的右手施了一点小法术,他说他是跟阿嬷学的,能保佑愿望成真,你相信吗?”
何雨婷愣住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微张着嘴,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元京墨的右手。
“你相信的话我也把法术传给你,”元京墨朝她伸出右手,说,“到考场上我们都愿望成真。”
秦孝是在安慰他,元京墨反应过来了。但无论这个法术本身的存在是不是为了安慰,它让元京墨更安心是事实。
力量是能够传递的,当一方的情绪足够稳定强大,他的话本身就能起到令人信服的效果。
元京墨从秦孝那里得到心安,此刻也学着秦孝的模样,把手伸了出去。
何雨婷伸出右手放在元京墨手上,收回去后看了会儿自己的手,忽然轻轻笑了:“谢谢你,我们都愿望成真。”
元京墨在集合后有意落后一点和老师说了何雨婷的事,之后在宿舍里陌生的铁架上下床上睡了无梦到天亮的一觉,然后和同学老师一起集合吃饭到考场去,在车上领到自己考试要用的证件。
拿着用具排队下车时经过何雨婷的座位,她和身边的女生还没下车,这会儿正互相握着右手,旁边的女生正闭着眼睛紧张呼吸着。元京墨要过去时何雨婷握着身边女生的手抬头,冲他笑了笑,用口型说“加油”,元京墨也笑着用口型回她,“加油”。
在老师们一声声“加油”里走进学校,在不同路口、教学楼和同学挥手分开,到高阳考场的楼层时高阳忽然一把把元京墨抱住了,嘴里念叨着自己只要分够念公办大专就知足了,说元京墨一定能考上,元京墨也抱着他拍了拍。
自己继续上楼时元京墨攥起右手,想,他们要一起进考场了。
眨眼就是一天,考完元京墨不参与对答案也不讨论题难不难,回到车上闭着眼睛放松,周遭同学的说话声就在耳边却都朦胧一团,分不清字眼。
元京墨右手虚虚蜷着,想,也许秦孝真的会法术。
——“它明天会帮你,让你考试顺利,愿望成真。”
等考完回家,不管时间晚不晚,元京墨都要去找秦孝,告诉他,有他的法术在,自己考试很顺利。
该让秦孝把第二天的法术一起施上的。
不过好像也没关系,元京墨同学这么厉害,已经学会自己施法了。
大巴车直接开进学校操场,老师说饭还没做好,让大家根据情况在车上复习或者下车自由活动。元京墨跟同学下去逛了逛,热爱鬼故事的同学又新出了紧跟时事的厕所限定版,高阳一边表示不可怕一边拖着元京墨在厕所外边等他。
反正没别的事,元京墨就在附近走了走,这边操场的厕所挨着一片树,中间还种了些花花草草,高阳刚才还说看环境这儿一定是技校里的约会圣地之一。
元京墨没看出依据,只是每到学校里的一个新地方都会不自觉想,这是秦孝上过学的地方,秦孝一定来过。
一个小石块打在脚边,接着又是一块。元京墨顺着来处转头,人接着就僵住不动了。
秦孝站在稍远的地方,脚边是不及膝的草叶,身后是生机盎然的树林。
“不认得了?”
元京墨回神粲然笑开跑着过去:“秦孝!”
“嗯。”
“你怎么会在这儿!老师说这两天除了我们保安都不让别人进来的。”
“没走门。”
“你又翻墙了啊?你从哪儿翻进来的,没人看见你吗?你怎么忽然来了啊?是专门来找我吗?”
元京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简直像要堆成堆,能明显看出心情很好,和昨天不一样,应该考得不错。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不用担心我,我告诉你个秘密!”
元京墨把何雨婷的事和秦孝说,也把何雨婷和另一个同学的事告诉秦孝,满脸要夸奖的表情,眼睛里亮晶晶地带着小得意。
“厉害。”秦孝说。
元京墨一下笑得更开,眼巴巴伸出右手给秦孝:“那你是专门给我施法来了吗?昨天施今天的,今天施明天的。”
秦孝昨天其实忘了,他没参加过高考,和元京墨说话时忘了考试要考两天。
“你不是会了。”
元京墨一听当即睁圆眼睛:“那不一样呀!”
“怎么不一样?”
元京墨鼓鼓嘴,耍赖:“反正不一样,我会了是我的,话要你说才管用。”
操场上似乎在喊集合了,元京墨回头远远看了一眼,转回来着急地朝秦孝伸伸手。
秦孝接过去,说:“闭眼。”
“给你许明天的愿。”
第24章 蔫
夏天的风有温度, 有声音,穿枝拂叶而来,带着炎炎六月里特有的气息。
元京墨闭着眼睛, 感觉到秦孝掌心的热, 听见自己的呼吸, 和几声不知道在什么方向的清脆鸟啼。
“好了。”
元京墨睁开眼睛, 像手里有了什么宝贝一样小心收回来蜷着。
秦孝垂着眼看了会儿,让他回去集合。
“那你呢?”元京墨左手拽住秦孝胳膊, “你现在就走吗?”
“嗯。”
“现在还有回秀溪的车吗?要不然我去找老师说一声”
“有, 别操心, ”秦孝在他肩上带了下, “回去集合, 明天好好考。”
元京墨往前走一步又忍不住回头:“那你别再来了, 翻墙不安全,你在家等我, 我考完就去找你。”
“嗯。”
元京墨简直恨不能迈一步回三回头,直到再回头的时候秦孝已经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才终于踏踏实实往操场去集合。
“元京墨?元京墨!”
元京墨听见同学叫自己连忙出声答应, 高阳顺着声音跑过来:“你还真在这儿啊, 我出来厕所没看见你还以为你等烦回车上了,结果回去一看没人。”
后边跟来的同学胳膊搭在高阳肩上喘气:“我就说元京墨都答应等你了怎么可能提前走, 你看吧。”
“怪我怪我,”高阳把自己的锅背好,“我让你等的结果把你落这儿了。”
元京墨连忙摆手:“没没没,是我没注意走远了。”
被同学拉着走的时候元京墨又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像没人忽然出现过。
只有元京墨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不愿意告诉别人知道的秘密收在手心里仔细藏着。
原本元京墨打算考完试回去放下书包就去找秦孝,没想到下来车秦孝居然就在路边, 在走的那天待过的树荫里站着。
“秦孝!”
秦孝其实看见元京墨了,几辆大巴车一辆接一辆过来,想不注意都难。
从人堆里找元京墨更简单,到了夏天不管大人小孩都要晒黑,只有元京墨一年四季不变样,白得被太阳一照能晃人眼。
“秦孝!”
秦孝骑过去,脚撑着地接元京墨手里的包,一边挂一个正好。
“你专门过来等我啊!”元京墨笑得眼睛快弯成细月牙了,“你等多久了?什么时候来的呀?”
“刚来。”
“骗人吧,你额头都没什么汗,”元京墨举起手在秦孝脸上贴了贴,得出结论,“肯定在树底下待半天了,你脸上不热。”
往后躲的时候元京墨已经贴完放下手了,秦孝没再动,说:“上车。”
元京墨高高兴兴就到后座上去了,一只手搂着秦孝一只手朝近处的同学挥手,隔了会儿听见秦孝让他把胳膊拿走。
“拿走?!”元京墨着实震惊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秦孝什么意思,连忙把胳膊收回来,想着估计是秦孝嫌热还贴心地拽着秦孝的汗衫下摆晃了晃,免得衣服和身子贴在一起不进风。
秦孝把元京墨送回去没立刻走,在元京墨屋里待到晚饭前,免得元京墨还要再跑一趟到他家里去。
“你昨天从学校走了就回来的吗?”
秦孝看了元京墨一眼:“嗯。”
元京墨自动分析出这一眼里包含的“你不是知道吗”的意思,说:“去县城一趟这么远,我还以为你会在那儿玩玩再回来。”
“玩什么?”
“很多好玩的啊,我坐车路过的时候看见你们学校旁边有条好多店的街,街头上摆着卡通装饰,看里面的牌子什么吃的都有。我们还路过了一个湖,也离学校不远,湖水特别绿,湖边上有一大圈柳树,还有很多石头雕像。”
秦孝在那儿待了两年多,对周边熟悉,但实在没觉得哪里像元京墨说的这么有意思。那条街上门店挤挤挨挨到了饭点满地塑料袋,动不动就有人骂骂咧咧打起来,店门口摆的那些塑料桌子凳子一天不知道倒多少回,不等晒掉色就得因为被砸烂了换新的。那个湖更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个湖,什么都没有,绕到其中一边能闻见堆进水里的垃圾味儿。
元京墨不知道秦孝想什么,自顾说:“我和我妈每次去都是去中心商场那儿,还是第一次去你学校那一片呢,不过也没能逛逛。”
“没什么好逛的。”
到饭点时元长江和林珍荣留了两次,见秦孝实在不愿意就没强留,把买的烧鸡分开给他带了半只。
另外半只的鸡腿和鸡翅自然是元京墨的,从小到大给元京墨留整鸡腿已经是元家的习俗了,何况今天元京墨刚高考完还是小功臣。
“秦孝这孩子,一起留下吃多好,还能有个跟京墨喝甜酒的。”
元京墨直接上手拿鸡腿了,打算吃完再洗手:“我自己喝还不好啊,全是我的。”
家里除了元京墨都能喝酒,林珍荣也能喝一盅,不想喝酒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喝,不爱尝元京墨那酸味甜味掺一块的东西。
元长江笑着说:“我那天还想着早知道你跟秦孝这么好,早些年咱们就商量商量阿嬷把秦孝抱回来养,还能给你做个伴。得,忘了咱京墨是个吃惯独食的了。”
最后一句是跟林珍荣说的,林珍荣听了也止不住笑。
元京墨张着沾满油的左手先没去洗:“要是秦孝的话我就分他啊,能在咱家养还好了呢。”
“哟,小瞧你了。”
元京墨“哼”一声跑出去洗手,洗完回来想起件要紧事。
“爷爷,我想把小蓝送回去。”
元鹤儒同意:“是该送了,打算什么时候去?”
元长江更同意:“考完试也没事了赶紧明天就送吧。”
林珍荣嗔他一眼:“京墨刚考完试不累啊,不得先歇歇。”
元京墨提出重点:“我想和秦孝去。”
一桌人一个说完另外三个没出声的了,元京墨从最好说话的下手:“妈,行吗?”
林珍荣确实是家里最好说话的,其实家里几个长辈都好说话,可实在是路程太远了,又要进山,哪怕元京墨高考完了秦孝性格稳当,在他们眼里终归都是孩子,让两个孩子去怎么可能放心。
“要不这样,”林珍荣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你爷爷带着你和秦孝一起去。”
元鹤儒也说自己正好想进山采些药:“老头子我又不拘着你们,我干我的,你们玩你们的。”
元京墨是想自己和秦孝去,想着自己记路完全没问题,可家里人都不同意他只能让步,不想让家里担心。
事情大概就是一点不顺心后边的也容易不顺心,元京墨说服自己同意让爷爷领着去了,跑去找秦孝结果秦孝不愿意去。元京墨和秦孝说的时候秦孝问了一句和谁,听元京墨说还有他爷爷就没再多问,说自己不去。
“为什么啊?”元京墨问,“是你最近有事吗?我们可以过两天等你不忙了再去。”
“不想去远地方。”
元京墨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秦孝,出远门多好啊,能看没看过的风景见没见过的东西,比秀溪好玩多了。
可秦孝看起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好吧,那我和爷爷去了,应该要去好几天,我回来再来找你。”
“嗯。”
元京墨隔天就跟着元鹤儒出门了,要先坐车到县城的车站去。抱着包里的小蓝上车之后元京墨看着窗外有点郁闷,他每次出门都特别开心,明明之前也没有和秦孝一起出去过,可这次秦孝没有一起来就总觉得缺了什么。
好像那些山啊水啊花草树木鸟虫鱼兽都不吸引人了,原本打算好好玩一趟的出门变成了完成任务,尤其把小蓝放走之后心里难受,更没心思玩别的了。
元鹤儒看元京墨提不起劲儿也没多逗留,回家之后元长江看元京墨怏怏的还说:“早知道就让他养着,那东西也不碍事儿。”
“养的时间够长了,”元鹤儒摆摆手,“再养养没了精气神他更得难受。”
元京墨把小蓝的大玻璃缸里的东西都收拾了,挑了几块石头留下摆在架子上,留了两片叶子夹在书里做书签,晚上做梦还梦见小蓝吐着信子蹭自己的脸。
“我梦见它朝我挥手了。”元京墨抱着秦孝给他切的半个西瓜说。
秦孝正把另外半个切成块,听到这儿停下刀:“蛇长手?”
“是梦里啊!”元京墨瞪圆眼睛,“做梦又不讲道理!”
秦孝应了声:“嗯,行。”
之后元京墨就没再说话,一勺一勺挖西瓜,蔫不唧的跟地里忘了浇水让太阳晒萎了的青菜苗一样。
“不好吃?”
元京墨挖起刚才刮出一小堆的西瓜泥,耷拉着脑袋说:“好吃,这个西瓜很甜。”
要不是秦孝吃了两块知道确实甜,看元京墨的模样语气估计得以为是苦的。
房顶上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估摸是年岁久了老化了,屋里的热气散不出去,热乎乎地发闷。
剩下的几块西瓜就在案板上放着,秦孝抬手把过来的苍蝇挥走,问元京墨:“想去县里吗?”
元京墨抬头,忽然听见有点意外:“啊?”
“我学校那片,想去领你去玩。”
元京墨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答应:“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去?”
“看你。”
“那明天就去吧行吗?你有空吗?”
秦孝说:“有。”
元京墨来了兴致,开始计划明天几点出门,又问秦孝在哪里碰面。
“在家等着。”
元京墨挖了一大勺西瓜填进嘴里,高高兴兴点头:“好!”
西瓜解暑,秦孝把剩下的解决完,没再觉得屋里闷。
第25章 学校
第二天元京墨起了个大早, 元长江出门干活时嘱咐林珍荣给元京墨点钱带着,别让人秦孝花,结果元京墨早就从自己小金库里数出来了。
林珍荣还是又给了元京墨一百, 让他如果看见相中的衣服就买两件, 元京墨攥着两张绿钞票, 感觉自己考完试是不一样了。
刚考完那两天睡到快中午都没人叫, 说一句想吃什么下顿桌上就能有,现在出去玩也没人嘱咐早回来不说, 还有一百块钱往兜里塞。
秦孝来接人的时候和林珍荣打了个招呼, 之后骑自行车载着元京墨去路边, 找了个不碍事的树荫把自行车停下跟元京墨一块儿等车来。
夏天的大早上太阳就已经老高, 往远处看时眼睛上不挡东西根本睁不开眼。元京墨戴了遮阳帽还好, 秦孝往远处看的时候就必须用手挡着。
“来了。”
车才刚出现在路尽头, 元京墨只能看见车,隔了会儿又开近一段才看清车上面的牌子。
“真的是, 你刚才是看见字了吗还是猜的啊?”
“字,你看不清?”
“你说的时候没看清, 现在看清了。”
车还没到跟前, 元京墨伸手挥了挥和秦孝到路边等,秦孝问他:“你近视吗?”
“不近视啊, 我一直看得清黑板。”
“你座位在几排?”
元京墨老老实实回答:“一般在中间靠前,临毕业的时候是第四排。”
“嗯。”
车过来元京墨先上了车,交了两个人的钱,秦孝也没和他争。后边有挨在一起的座位空着, 元京墨顺着往后走, 中间路过空位还回头看了看,见秦孝没在中间坐下才放心走到后面去。
“你是觉得我有点近视吗?”元京墨顺着想想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个子不算高的,没在很靠后的座位坐过。
“不知道,等会儿看看。”
“怎么看啊?”
“县里有眼镜店。”
“要配眼镜吗?我觉得不用吧,平时没觉得看不清东西。”
秦孝说:“测测度数就行。”
“哦哦哦。”
大巴车走秦孝的学校附近,下车之后要再走一段,刚好会路过之前元京墨看见的那个湖,两个人就围着走了一圈。
秦孝其实很长时间没来过了,今天才发现湖应该是被人清理过,以前堆过垃圾的地方都捞干净了,湖里还多了些金鱼,看起来在里面吃得还不错。
“秦孝!”元京墨扯秦孝胳膊,“你看那条,感觉周围在发光。”
秦孝顺着元京墨指的方向看过去,轻易就分辨出来元京墨说的是哪一条。其它金鱼大部分是红的白的,只有那条金鱼通体金黄,在水里慢吞吞游着,身上的金黄色像是有一部分融进周围的水里,在太阳照射的水面下泛着模糊金光。
转头看见元京墨弯腰在腿上挠,他穿了条到膝盖上的黑短裤,白短袖白球鞋,两条小腿整个在外面露着,在树多草多的湖边肯定招蚊子。
白生生的腿上已经起了好几个红疙瘩,秦孝看得皱眉:“走,别在这边逛了。”
元京墨在新蚊子包上掐出一个完美十字,答应着跟秦孝往路上走。
“啪”的一声,元京墨胳膊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一阵发麻。他不可置信地看秦孝:“你打我干什么?”
秦孝也愣了下,伸手摊开,手掌上赫然是只吸饱了血的蚊子。
元京墨搓搓胳膊,干巴巴说:“啊,蚊子。”
“嗯。”
结果都走到学校了,秦孝一低头还能看见元京墨胳膊上被拍红的那一片。
他真没用力气,拍个蚊子能用多大劲儿?
秦孝叹口气,先没领着元京墨继续走,找了个树荫底让他等着,自己去门口一个小诊所。
诊所不知道资质怎么样,但附近就这一家。进去先是个不断变换颜色的亮灯小屋,门口“无人售卖”的牌子上加粗描边写着“趣味用品”。秦孝看不见一样略过,拐弯继续直走到诊所的柜台,有人在后边藤椅里躺着吹电扇。
“有风油精吗?”
“有,五毛一瓶,来两个?”
“一个。”
那人撑着藤椅起来,说话懒洋洋的:“买一回还不买俩凑个整,夏天才开始嘞。”
“一个就行。”
那人从身后架子上摸出一个来扔在台面上,秦孝翻过去看了眼保质期,等着找钱的时候问:“胳膊红了抹什么?”
“药膏药油都行,得看怎么弄的,东西砸的还是烫着了?”
秦孝停顿两秒:“手拍的。”
“抽的啊,肿了?”
“没,红了一片。”
店主手里攥着张五毛的钱也顿了两秒:“那抹什么东西,用不半小时就消了,这金贵的”
秦孝捏着盒风油精往外走,再次路过那个硕大的红底白字牌子,到门口时随手把盒子拆开丢在一个废纸箱里。
不用到树底下就看到没人,秦孝环视着往周边找,听见身后一声:“秦孝!”
一听就知道是元京墨,只有他喊的时候这样。
带着笑音,亮堂堂的。
秦孝转过来看的时候元京墨已经快跑到跟前了:“跑什么。”
元京墨笑着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他:“怕你着急啊,我看见那个小摊在卖,你戴戴合适吗?”
秦孝接过遮阳帽先拉着元京墨往旁边阴凉地走,把风油精给他让他抹。
“你专门给我买风油精去了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元京墨边说边弯腰往腿上点,挨着点完抹抹再直起身抹胳膊,秦孝垂着眼皮看一眼,那点红印子还显着。
“帽子后边能调松紧,要是不合适你就调调,再不行的话他那儿能换。”
秦孝戴上:“合适,不用换。”
元京墨听见他说抬头,看见先“哇”了一声:“你戴帽子好看!”
“戴帽子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有的人戴帽子就不好看,你戴这个更酷了,我眼光真不错。”
他说什么是什么,秦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抹完了?”
“抹完啦,你要吗?”元京墨看看秦孝胳膊,好像没看见哪儿有蚊子包。
“不用。”
“蚊子居然没咬你?”
“我不招蚊子。”
元京墨羡慕死了:“我怎么不这样啊——”
秦孝让他把风油精装在兜里随时用,元京墨忽然“嘘”了一声,让他别动。秦孝顺着他的意思不出声不动原地站着,看元京墨睁圆眼睛聚精会神听什么,然后空着的一只手忽然一抓:“给你表演一个绝技。”
秦孝看着元京墨手里的蚊子挑了下眉:“厉害。”
元京墨笑着把肚子空空就被自己逮住处死的蚊子尸体弹走,得意道:“是吧,单手擒蚊。”
“刚才怎么不抓,咬成这样。”
“刚才蚊子也太多了,抓不过来,要是抓的话我到走都不知道湖边有什么,光抓蚊子了。”
秦孝让元京墨说得笑了笑,问他想先去哪边,街上都是些吃的店,可以等会中午过来吃饭再逛。
元京墨说想去秦孝学校里玩。
秦孝不知道那个破技校有什么可玩的,元京墨考试的时候待了两天居然没待够。但元京墨提出来了秦孝也没说什么,学校他起码还熟悉,能带着逛逛,元京墨如果想去别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哪儿能玩。
元京墨还以为两个人要翻墙,心里悄悄起了点做坏事的兴奋,结果秦孝领着他直接就从大门进去了。
都不用找保安开门,门本身就开着。
学校空荡荡的,元京墨算算日子才六月中:“不都是七月才放暑假吗?”
“估计高考的时候腾学校给你们住宿,直接放假了。”
元京墨嘴张成圆形:“就两天,我本来还觉得中间放两天就够幸福的了。”
“技校松,课上不上都那样。”
“你上学的时候在哪个教室上课啊?”
秦孝领着他到楼上转了转,元京墨还想从玻璃看看教室里面,结果一推门直接开了。教室里的桌子不是空的,很多塞着书本和各种东西,有的书包还在桌上,居然也不怕丢。
元京墨没往里走,就站在门口看了看,又问秦孝以前在哪个座位,秦孝给他指了指。
对这里秦孝其实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更像是个走过场的地方,到点来,到点走。有的老师脾气暴下边学生就趴着睡觉看小人书的多,有的老师懒得管下边学生就做什么的都有,说话聊天的,扔纸团的,传着吃泡面辣条的,叠星星纸鹤的织毛线的,除了学习做什么的都有。
只听元京墨对着课表和教室问的各种问题就知道,这儿和元京墨上学的六中天差地别。
把教室门关上又一层层转下去,元京墨忽然发现什么重大问题似的:“楼上居然没有厕所吗?”
“没有,在下边。”
“那每次上厕所都要下楼啊?课间就十分钟,也太急了吧。”
“迟到没事。”
这又涉及到了元京墨的盲区,在听秦孝说之前他完全想象不到还能这样。
迟到居然没事。
“老师不管吗?”
秦孝说:“不管,见到人就行。”
上课铃响了才晃悠着下楼去厕所的人多得是,但凡在这儿教过几年书的老师都知道,最重要的不是让这些学生学习,是看着他们别少人别出事。
下楼之后元京墨去了个厕所,出来跟秦孝继续在学校逛的时候吐槽说:“我感觉厕所建的还没有初中学校好呢。”
“一直说重建,没动过。”
“对了,我们一个初中上的学吧?你应该就是在秀溪上的初小。”
“嗯。”
元京墨来了精神:“那你对我有印象吗?算起来我们一个学校上了好几年呢,居然没见过。”
“有,”秦孝先回答,然后说,“不一级,人多,见过也不记得了。”
“那不一定,我如果见过你肯定能记得。”
秦孝看他一眼:“你?”
“对啊,难道我们见过啊?”
“没吧,”秦孝转回来看路,说,“忘了。”
第26章 烧烤
中午就去了元京墨看见的那条街, 两人从一头慢慢走到另一头,中间元京墨看见一家卖奶茶的店问是什么,秦孝说和冲开的甜奶粉差不多。
“啊”元京墨好奇心顿时矮下去大截, 奶粉听着一点都不洋气了。
“想喝就尝尝。”
元京墨犹豫:“好喝吗?”
“就是甜味儿, 你可能喝得惯。”
听秦孝描述实在没有什么特色, 可架不住第一次见到的好奇心, 最后还是进去了。
进去对着价格的牌子愣了下,居然比小卖部里的大桶饮料还贵。不过进都进来了元京墨也没有多纠结, 选了一个相对便宜的, 等了会儿店员做好之后元京墨端着出去, 秦孝到旁边店门口的冰柜要了瓶冰镇水。
元京墨攥着吸管戳开, 第一口喝得很慢, 又吸了两口咽下去之后和秦孝表达感受:“还行, 但是没有特别好喝,和奶粉不大一样, 有点贵。”
“嗯,要是大店可能好点, 听说很多人爱喝这个。”
元京墨点点头:“那这条街上有你觉得好吃的店吗?我没来过, 不知道什么好吃。”
“都差不多,”秦孝说, “你挑想吃什么,我选店。”
其实只挑想吃什么对元京墨来说也有难度,秀溪镇上专门做吃食生意的店没多少,就三两家卖熟食跟做蛋糕的, 这条街上很多店名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那些牌子里有“水饺”、“拉面”、“盖饭”的店还好, 元京墨一看就明白,可那些“土豆粉”、“麻辣烫”、“小火锅”之类的东西就超出他的认知了。
还好身边有秦孝。
元京墨喝着贵贵的茶味奶粉一个个问:“土豆粉是土豆做的?”
“嗯, 和粗粉条差不多。”
“哦哦哦,”元京墨大概想象到了,“麻辣烫是什么?”
“用汤煮的菜和丸子。”
听起来很普通的样子,元京墨没停脚:“很麻很辣吗?”
“自己调蘸料,麻油辣椒油自己加。”
“那个小火锅呢?旋转的是什么意思?”
“菜和肉串成串在桌子上转,挑自己想吃的放进锅里煮。”
“都是煮菜?”
秦孝说:“麻辣烫是煮好给你,小火锅是自己煮着吃。”
元京墨点点头,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城里人的爱好。都是煮菜吃,一次煮好和边煮边吃能差多少?
为什么热衷于煮菜吃?
“鸡、公、煲,”元京墨看看旁边的店名,“煲鸡汤吗?”
“鸡肉,没有汤,能加别的菜一起做。”
“那为什么叫煲?”
“可能是因为用瓷罐盛着。”
元京墨点点头:“这样。”
技校放假了的原因,街上人少很多,不像秦孝印象里那么闹。两个人走得慢,元京墨看见不知道的就偏过头问,秦孝负责答,不知不觉马上快把一条街走完了。
“烧烤是什么?”
“把肉和菜穿成串,用炭火烤熟。”
“和你烤地瓜那样吗?”
“是专门的炭,放在铁网上刷油直接烤。”
这个听起来不那么普通,元京墨停住脚扭头看秦孝,秦孝往前边抬了抬下巴:“那家吧。”
“好!”
元京墨一个个问下来听他解释时听得认真,可秦孝自认没什么把东西说形象的能力。天热,街上人又不多,店家都没折腾着在门外支遮阳棚,不然很多人会直接坐在街边吃,烧烤也会直接在街边有架子,元京墨就能自己看看这些东西大概是什么样。
进门居然先是个露天小院,元京墨惊奇地朝秦孝看,秦孝说:“烧烤有烟,一般不在屋里弄。”
元京墨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接着就看见一边正冒着烟不断发出“滋滋”声的烧烤架还有后边热得脸通红的人,伸手拽了拽秦孝,秦孝应了一声:“是这个。”
烧烤架后边正忙着的男人朝屋里吆喝了声,接着就有个女人小跑出来笑着招呼两人:“帅哥两位啊?来来来先进来,这边选串,肉菜都有哈,这边是猪肉这是牛肉那是羊肉,铁盘在边上自己拿,选好挑地儿坐,吊扇底下凉快!”
元京墨被老板娘语速极快的一通话说得发蒙,秦孝在旁边回了一句,老板娘又迅速说了哪些五毛哪些一块哪些一块五就撩起帘子出去,不多会儿又端着盘刚烤好的串进来放到里边一张桌子上。
屋里放的都是家里常见的矮八仙桌子和马扎,坐了三四桌人,基本都围着桌子一圈,男女都有,只有他们是两个人来的。
元京墨其实攒了满心好奇,看什么都新鲜,但这会儿周围有不少人他就只站在秦孝旁边,没再多问也没到处看,不想显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
秦孝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些,拿了两个很浅的铁盘分给元京墨一个,说:“想吃什么就拿了放在这里边,选完端出去外面的老板给烤,中间不够能随时加,吃完一块儿结账。”
元京墨一只手还端着没喝完的奶茶,另一只手接过秦孝给的盘子两只手都满了,秦孝又先把盘子拿回去,让他指想吃什么,自己拿也行。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秦孝说怎么烤怎么结账的时候没避人,元京墨这会儿也不管别人了,直接对秦孝说:“我不知道什么烤了好吃。”
“那就一样少拿点都尝尝,中间觉着哪个好吃再加。”
“好!”
说一样少拿点秦孝就真的每样都只拿了两串,可架不住样数多,加起来还是堆了满满两盘子。老板娘看他们选完了过来接时还笑着“嗬”了声,大概是少见选得这么零碎的。
秦孝没什么表情也没解释,只问:“院里能支桌子吗?我们想在外边。”
元京墨一听眼睛都亮了,他从进来就想看看是怎么烤的。
“能啊,这有啥不能的,”老板娘乐呵呵端着盘子出去,边走边说,“要是到了晚上大家都愿意在外边,就是中午头的院里热,有遮阴网倒是不晒,我再给你们扯个电扇。”
老板娘把他们选的东西放在烤架旁边,手脚麻利地回屋拿了个摇头的电扇出来,又去院子边上搬折叠桌,元京墨搭手跟着扶了扶:“谢谢,麻烦了。”
“哎哟,这小帅哥说话真好听,”老板娘笑着从围裙口袋掏出抹布擦擦桌子,“头一次来咱们家吧?”
元京墨点点头说是。
“那你可来对了,咱们家烤串绝对香,来了这回还想下回!行,那你们先在这坐,等会要是热招呼一声我再给搬屋里去。”
老板不远处就有从屋里扯出来的插排,连着一个电扇对着老板呼呼吹,这会儿再连给他们拿出来的电扇也简单,挪挪插排位置连上就行。
院子里除了在烤串的老板就元京墨和秦孝,元京墨直接站到老板附近去了,问:“叔,我能看看吗?”
“看呗,它们又不怕看,”老板自己在这一天到晚埋头烤串还觉得没意思,巴不得有人来说两句,“原先没吃过啊?”
元京墨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遮掩,说:“没有。”
老板笑着说:“一猜就是,没吃过才觉着新鲜,我们这一天到晚对着的都看够了,反正也看不出个花来。”
元京墨也跟着笑了笑,视线随着老板的手动,看他把肉和菜分在两边,熟练地往上刷油翻面,不时还会拿工具压一下,烤串里的油被挤压出去滴落在下面的炭上,不时响起元京墨起初听见的“嗞啦”声。
“城里来的吧?没见过这些,”老板一手捏起把孜然撒在烤串上,空里转头打量了打量一直在认真看的元京墨,煞有其事笑着嘱咐他,“回家可不能说让朋友带着来吃烧烤了,你家长肯定不愿意,当心一生气管着不让你出来了。”
“不会的,”元京墨笑着折回去说,“不是城里来的。”
“哎呦,还不愿说,我这个年纪看人可准着呐,你们这么大都是小孩儿,唬我没用。”
“没骗你,真的不是。”
老板把烤好的其中一把串放在另一边套了塑料袋的铁盘上,招呼后边的秦孝说:“帅哥,你们的。”
秦孝过来接走,老板给烤架上的肉串翻了个面,继续问元京墨:“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打哪儿的?那可不是非得大城市才是城里。”
“我家在秀溪镇,就是本县的。”
老板惊奇地又转头打量了打量元京墨,还不太信:“真是秀溪的?”
“元京墨。”
元京墨刚要应就听见秦孝喊他,先回头“啊”了一声。
“过来吃。”
“来了,”元京墨应完和老板说,“叔你忙着,我先过去吃了。”
老板抬头看了看秦孝,笑着说:“行,尝尝我的手艺。”
元京墨过去在和秦孝相邻的桌边坐下,秦孝正在剥盐水花生,桌上这一小盘花生毛豆拼起来的赠品本来是怕客人等急了用来打发时间的,结果元京墨刚才都没顾上坐下。
秦孝剥花生元京墨也跟着剥:“凉的,有点咸,不过好吃。”
“先尝尝边上这两串。”
有几串是老板问要不要辣的时候元京墨好奇,想放一点又怕辣,秦孝就挑了几串让少撒点,老板单独给拿出来了。
元京墨拿了串,咬一口嚼几下就刷地看向秦孝:“好吃!”
秦孝倒不意外这个:“不辣?”
“还行,我感觉刚好。”
前边这么说,吃完一串元京墨又改口:“有点辣。”
秦孝估摸着元京墨就得嫌辣,刚才说还行他没着急让老板给后边的烤串放辣椒,这会儿听见元京墨这么说就和老板招呼了一声,剩下的都不要辣。
其它撒了辣椒粉的几串秦孝吃了,元京墨喝了几口奶茶解辣,感觉这会儿喝着比刚才腻了。
好好的吸管让元京墨咬得不像样,秦孝皱皱眉:“不想喝别喝了,里边有汽水。”
可乐雪碧和橘子汽水照例一样要了一个,老板娘给起了盖子插上吸管放桌上,秦孝把自己塑料杯子里的凉茶底子泼了,先倒了杯雪碧,剩下的就直接连玻璃瓶带吸管搁在元京墨那边。
元京墨扶着吸管喝两口,舒服了。
烧烤就应该配这种有气的饮料才对!
“这个也是豆腐。”
秦孝说:“鱼豆腐。”
元京墨咬下来一个尝尝:“好像是有鱼味儿,好吃。”
后面就成了秦孝拿串说名元京墨接串消灭的模式,尝完评价大概分三种,“好吃”、“有点奇怪,好吃”和“没尝出来但是好吃”。
老板在后边听着嘴咧得一直没放下来,后面还送了他们几串特色烤兔肉。
元京墨基本吃饱了,速度明显降低,不过看着新上来的肉串还是没忍住伸了手。
太好吃了,诱惑太大。肉串外面被烤得微微带焦又完全不糊,里面肉都很嫩,一口咬下去能感觉到冒油,但多余的油已经被挤过了又完全不会腻。元京墨一个从来不吃肥肉的人,那会儿吃烤五花肉时都没往外挑小块的肥肉,这绝对是他心里对好吃程度的最高表达。
烤兔肉很瘦,元京墨记得刚才他们把每一种都选了,没有落下,但他们选的里面没有这个。
老板娘过来给他们茶壶里添水,正巧听到元京墨问秦孝,接话说:“店里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很多人不吃兔子肉,我们就没往外摆,来过下回就知道了,想吃单独说一声就行。”
元京墨没太明白:“为什么很多人不吃啊?我感觉吃起来都差不多。”
“长得好看呗,挺多小年轻享不了这个,说一寻思就难受。”
元京墨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吃得挺开心。
老板娘走了之后元京墨和秦孝聊:“我以前在山里捉住过兔子,之前山上经常有野兔来着,好像被逮光了,最近两年都没太见过。”
秦孝重点全在第一句上:“你捉到过?”
“对啊,这么大一只灰兔。”
秦孝看看元京墨比量的手:“你能在山里追上兔子?”
元京墨实话实说:“它自己过来的。”
后来元京墨又解决了剩下的盐水毛豆,喝完玻璃瓶里的橘子汽水,心满意足悄悄打了个不出声的嗝儿,在秦孝进去结账出来之后总结:“还是配雪碧最好喝了。”
秦孝脚步一顿:“再给你拿一瓶?”
“不用不用,”元京墨连忙摆手拒绝,“喝不下啦。”
吃饱喝足之后看着街上每一家店都没了吸引力,碰见不知道是什么的都没好奇心了。
元京墨跟着秦孝从后边绕出去,顺着路走了一段,元京墨问去哪儿,秦孝说前边有家眼镜店。
“我们刚才出来那条街好像就有来着。”
“找个正规店。”
“哦哦哦。”
眼镜店的人先问了问情况,然后指着视力表让元京墨说开口方向,后来又用一个里面带彩画的机器给元京墨测了测,全套做完说元京墨度数很低,不用戴眼镜,注意用眼就能恢复。
除了告诉他日常怎么保护眼睛之外还推荐了眼药水和眼贴,因为元京墨说没滴过眼药水,验光的人就让元京墨先试试适不适应。
秦孝给他滴的,元京墨仰着脸,自觉按要求揪住下眼皮。
他眼睛平时随便一睁就够圆了,这样有意往上看更不用说。眼药水滴进去瞬间盈上一层水,像才满月不久眼睛湿漉漉的小动物。
临走买了两盒眼药水和两盒眼贴,店里的一个店员本来给推荐了好多,说按疗程效果好还可以打折,秦孝不为所动,就一句:“合适再来。”
元京墨付钱的时候万分感谢秦孝只给留了两盒,如果真的按照店员推荐的几个疗程二三十盒地买,他兜里肯定空了。
“你太适合买东西了。”
秦孝看他一眼:“什么?”
元京墨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换了个说法直接给出结论:“有你在太省心啦。”
第27章 以后
夏天日头晒, 尤其是刚过晌的几个钟头,在外面待一会儿露着的脖子胳膊都炽得慌。秦孝和元京墨从眼镜店出来先去了旁边的超市,绕着货架商量一会儿去哪儿。
说是商量, 元京墨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能去的地方, 其实就是秦孝想了会儿想出来附近有个商场好像楼上有电玩城, 元京墨问完电玩城是什么然后点头答应说好。
临走元京墨买了瓶冰镇酸奶, 秦孝拿了个棒棒糖。
出门就塞给元京墨了。
“给我的?”元京墨跟透明糖纸上的小白熊大眼瞪小眼几秒钟,“你哄小孩儿呀?”
“不好空手, 随便拿的。”
“我不是买酸奶了吗。”
“嗯。”
秦孝招停了一辆三轮小蹦蹦让元京墨进去, 元京墨也没多问就进去了。
小三轮里面空间小, 前边就一个座是开车的师傅, 后面的座位是连着的一整个。元京墨进去之后特意往边上坐了坐, 秦孝坐进来两个人都胳膊贴胳膊腿贴腿, 不过元京墨占空不大就还好,不宽敞也不挤。
秦孝报了个地方, 师傅说两块钱,元京墨原本还在心里想好便宜, 结果棒棒糖才剥开放进嘴里没一会儿师傅就停下说到了。
元京墨这才想起来, 秦孝在超市的时候说商场在附近。
“这么近,”元京墨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和秦孝说话, “好像还能看见眼镜店的牌子。”
“太晒。”
“你刚才不是和师傅说去什么星吗?”元京墨仰头看着商场的牌子,他记得秦孝说的是两个字,但是这个牌子上的名字是三个字,而且都不是星的读音。
“新改的名, 以前叫红星。”
元京墨把棒棒糖的白熊耳朵咬了, 在嘴里咂着点头说“哦”。
秦孝忽然笑了下,转头看元京墨一眼:“把你卖了也不知道。”
“你卖我干嘛呀, ”元京墨舌头顶着缺了个耳朵的棒棒糖在嘴里转一圈又拿出来,“元京墨就这么一个,卖了就没人和你玩儿了,你舍得啊?”
秦孝看了元京墨两秒,还没想着怎么回他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舍不舍得,眉心就不受控地跳了跳。
好像一块糖到了元京墨那儿就变了样,裹着水光一会儿进嘴里嘬一会儿拿出来,半天都吃不完。
“吃糖就好好吃。”
元京墨无辜死了:“我没不好好吃啊,在嘴里说不清话。”
“那就吃完再说。”
元京墨落后一步冲着秦孝后背皱了个鬼脸,把糖放进嘴里咬得嘎嘣响,到楼上时就只剩了根头上被咬瘪了的棒。
楼上的电玩城居然有不少人,秦孝看了一圈领着元京墨到柜台那儿买金币,元京墨在后边拽拽秦孝衣服,有点想走了。
主要柜台后边有张纸牌子上写着充多少钱送多少币,三十、五十、一百、二百地列下来,元京墨看着都觉得吓人。出来玩肯定要花钱,元京墨从自己小金库里拿的钱就没打算剩回去,可为了玩一下花好几十甚至一二百实在超出他接受范围了,哪怕林珍荣额外给他钱了也不能这么花呀。
好在秦孝问了一句之后收钱的人说十个币五块钱一组,买多少都行,只是三十以下不送金币,元京墨才悄悄松了口气。
两个人就先一人买了五块钱的进去转了一圈,这些东西元京墨倒是一看就知道怎么玩,遥控着赛车的、投篮球的、用夹子抓布娃娃的投币进去开始计时间,投币越多能玩的时间越长。
元京墨先挑了个长得像飞船一样的东西坐进去,把控着方向盘在屏幕里躲开子弹,投的两个币只能玩四分钟,元京墨刚上手就到时间了。他正想着一共十个币要不要换一个试试,就看见旁边的秦孝一口气投了四五个进去。
“先玩,没了再买,”秦孝伸手把剩下的塞进元京墨的飞船里,“比比?”
元京墨也不算了,笑着点头:“好!”
中间秦孝和元京墨又去买了几次,挑着感兴趣的玩了几样,末了元京墨一算,不知不觉俩人都各花了有二十了。
“早知道还不如一起充三十呢,还能送金币,”元京墨边往外走边和秦孝说,“这么玩还挺吓人的,用金币的时候就忘记是钱了一样,真的算算几分钟就一两块钱,还有好多按次数算金币的,在这儿玩一天真的能花好几百。”
“难得来一次,想玩就好好玩。”
“你不心疼钱啊?”
秦孝说:“有数就行。”
元京墨就不想了,兴致勃勃和秦孝聊刚才哪个好玩哪个气人,又说哪个差一点自己就把秦孝赢了。
“下次我一定赢你!”
秦孝抬手在元京墨头上带了下:“厉害得你。”
元京墨一扬下巴:“不信你等着看。”
这会儿这么说,可真到再来的时候什么玩的心思都没了。高考出了成绩,大家都去学校等着老师给查,秦孝直接领着元京墨来了县城一家网吧。
元京墨第一次来网吧,第一次碰电脑,输网址的时候在键盘上找字母都要找半天,最后一下确认还是抓着秦孝的手让秦孝给按的。
平时的成绩怎么样元京墨心里有数,老师一直说他只要发挥正常肯定能考上本科。元京墨从考完一直没紧张过,他觉得自己发挥挺好的,会的题都检查了不确定的题都认真写上了个别做不出来的也没有耗时间,没有觉得高考的卷子比平时的模拟考难太多,可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高考不是和身边的同学比,秀溪的情况就摆在那儿,各方面发展落后教育师资也不可能多好,每年六中能考上本科的最多十来个。
万一他觉得自己发挥得挺好是卷子简单呢?万一其他人都考得比平时好呢?就算他还是能在年级排之前的名次,可万一其他县其他市的学生都考得特别好呢?万一
“五百五十六,”秦孝对捂着眼睛不敢看的人说,“元京墨,五百五十六。”
“啊!”周围有好多人,元京墨一出声就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睁圆了又弯起来的眼睛,兴奋地用空着的手一直拍秦孝胳膊。
秦孝对屏幕上显示的数字算多算少不清楚,但元京墨的反应他一看就懂:“考上了?”
元京墨一连点了一串头。
秦孝笑了,抬手按着元京墨头顶晃了晃:“厉害。”
“我”
元京墨一下没说出话,秦孝给他把网页关了,拉着他起来:“出去说。”
刚出去元京墨就拽着秦孝胳膊喊:“秦孝!”
秦孝把他往旁边阴凉地里带:“嗯。”
“我好像能上一本!我分好像够一本了!”
元京墨笑着在跟前快要跳起来的样子太有感染力了,秦孝也不自觉跟着笑了好一会儿,又抬手按着他头顶晃了晃:“先给家里打个电话,里边就能打,我领你去。”
元长江跟林珍荣守着电话半上午了,中间不时出去一趟,也静不下心等,看不见元京墨就再回来。
林珍荣说他:“哪有那么快回来,就算等车快这时候也没到县城多久呢。”
“你说他能想着先给咱打电话说一声不?”元长江坐下又起来,“他们俩小孩,早知道我就该跟着去,万一没考上难受再不回来了。”
林珍荣伸手拍他:“你快呸呸呸。”
“呸呸呸呸呸呸!”元长江停一会儿又说,“要不我上县城找他们去吧。”
“你知道他俩从哪儿下车啊——电话!”林珍荣赶忙接起来,“喂?京墨啊!”
元长江也赶忙过来,憋着气听话筒里的声,听两句忍不住抢过电话来:“考上了?!哎呦好好好!爸给你杀鸡!”
挂了电话林珍荣就找出电话本来挨个拨号:“喂,大哥,出分了!考上了!你跟咱爹娘说声,改天就领着京墨回去”
“喂,三姐啊,对对,京墨今天出分,考上啦!肯定本科!”
“哎,是我珍荣!家里孩子考上了!是啊是啊,这孩子争气,考了五百五十多呐”
元长江绕院子外边到药馆去给元鹤儒报信儿,刚出门正好碰见街坊,他这一脸喜气谁都得问一句,元长江咧着嘴乐:“嘿!没啥,就是我家京墨考上学嘞!”
元家门口药馆门外挂了紫红紫红的两大串鞭炮,元鹤儒乐呵呵出来,元长江和林珍荣一人一边点上,挂鞭齐炸足足响出二里地。元京墨坐在秦孝后座正要往家拐,被忽然炸开的鞭炮吓一哆嗦,人都蒙了。
秦孝脚撑着地往后拧着身子抬手,元京墨就顺着往前朝他手里凑。秦孝低头看着元京墨被捂上耳朵一动不再动的样儿没忍住笑,给他捂了半天等鞭炮炸完。
出来分数之后元京墨在家里待遇又升一个档,感觉自己上房揭瓦元长江都得夸他身手灵便。
家里不拘着元京墨就往秦孝那儿跑得更勤了,之前还因为秦孝陪他玩一天就得忙好几天不敢经常去,现在直接坐在秦孝后座满镇跑,原来元京墨出门是“元大夫的孙子”,现在出门是“和秦孝一起的”。
有时候秦孝下午把他送回去,有时候元京墨就直接睡在秦孝家,次数多了到秦孝邻居的二奶奶家借电话越借越熟。
开始的时候问——“二奶奶,我想借您家电话用用行吗?今晚不回去了得跟我妈说一声。”
现在隔着门直接喊——“二奶奶帮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听着啦,今晚又跟秦孝住啊。”
“对!”
“让秦孝少烧个菜!晚间你来端!”
元京墨喊着应:“好嘞!”
晚上吃了饭俩人拿着手电筒带着小桶蹬着自行车去树林子照知了猴,连着去两晚就能捉好些,秦孝给炸好撒点盐元京墨能一次吃半盘。
“知了又不能吃,你逮它干什么?”
元京墨坐在后座提着小桶,一只手单独捏着隔会儿就要嘶喊一阵的成年知了说:“我想研究研究它是怎么叫的。”
“你今晚上要是研究不出来,咱们也不用睡了。”
元京墨晃着脚在后边直笑,回去真的对着灯研究了半天,后来上房顶还让秦孝给他拿着,秦孝弹弹知了肚子,果然像元京墨说的,每次肚子收缩着一振就出声了,声音就从肚子位置出来的,不是头。
那知了后来也不知道认清现实不挣扎了还是气得没脾气了,在元京墨手里不戳弄它就丁点声都不出,元京墨放它走都收着翅子不动,秦孝屈指碰了下才“吱”一声飞了。
房顶上有之前弄上来的凉席,铺开就能躺。位置高了蚊子少,元京墨还专门喷了花露水,美滋滋躺着也不担心。
“秦孝,我听说何雨婷报的北京的学校,双一流重点大学,可厉害了。”
何雨婷是这届镇上考的分最高的,六百多分,和第二名足足拉开了几十分的差距,六中的宣传黑板上都专门给她分了一半版面。
“嗯。”
“我感觉我第一志愿可能不太行,主要是我分数超出来不多,又没选调剂,老师都建议选服从调剂来着,但是我不想学别的专业。”
“第二志愿差得多吗?”
“肯定比第一志愿的学校的排名差点,不然它分数线也不能比人家低。不过都是一本,我挺喜欢第二志愿的学校的,老师说它中医药的专业比别的学校好。而且它就在新城,挨着咱们市离家近我回来也方便。”
“合适就行。”
“我们今天晚上能在房顶睡吗?”
秦孝偏头看了元京墨一眼:“困了?”
“没困,就是忽然想着了,我还没在房顶上睡过觉呢。”
“不嫌硌就睡。”
“不嫌,”元京墨顿了顿,说,“不嫌硌,就是,我怕晚上翻身掉下去。”
“掉不下去。”
“我不是怕万一吗,我睡觉又不老实。”
秦孝笑了声,元京墨当即炸毛:“你再笑话我我就把你推下去!”
他这点威胁实在不怎么够看,秦孝枕着手看天上的星星,话说得漫不经心:“你试试,推得动明天领你逮鱼。”
元京墨才不试,他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了解的,推秦孝一条胳膊顶天了。
躺着躺着就犯困了,元京墨眨眨眼,想睡不敢睡的,伸手戳旁边的秦孝:“我想睡会儿,但是我还是有点怕掉下去”
秦孝换了只手枕着,中间的手攥住元京墨手腕:“睡吧,掉不下去。”
抓着好像就安心多了,元京墨又朝秦孝挨了挨,声音不知不觉慢慢低了:“明天我们去逮鱼吗?”
“想去就去。”
“还有,过两天教我骑自行车吧。”
“行。”
“等我上大学就没法来找你玩了,你会想我吗?”
秦孝有一会儿没出声,后来说:“大学有假期。”
“唔”元京墨半睡半醒,好半天没出声,末了迷迷糊糊嘀咕着说,“可是我觉得我会想你的”
第28章 热
元京墨真的在房顶睡着了, 咕哝不清的说话声消失,只余下轻浅匀长的呼吸。
远处草丛里蛐蛐儿一直叫着,不时掺进三两蛙声。
天上星星很多, 明明暗暗散着, 秦孝枕着胳膊看了很久, 元京墨的手腕一直在他手里攥着, 偶尔会轻轻动一下,是睡熟了。
元京墨很白, 秦孝一直知道。
但夜里的白又像是和太阳下不一样了, 静谧中的也和喧嚣时不同。屋里透出来的光只够照亮门前小半院子, 房顶上的光线很暗, 可秦孝偏过头, 居然能看清元京墨快要长到眉眼的头发丝和安静盖着的睫毛。
他长得好看, 笑的时候尤其。
没有人比元京墨更会长,生动, 活泼,一双能见底的眼睛会说话一样。
不止一个人说元京墨不像在秀溪长大, 他太不一样, 白净,规矩, 乖巧,稚气,没干过活,没下过地, 能被狗叫吓得哆嗦, 能被对联划破手指。可秦孝在这一刻觉得,元京墨才最是秀溪长大的模样, 被山水滋养,被太阳偏袒,被人们喜爱,到了夜里,连星子都要眷顾。
密长微翘的睫毛梢上勾人靠近的,分不清是哪里落下的碎光。
“嗯”元京墨睡得不舒服,背上的骨头硌得生疼,嗓子里不自觉发出抗议声,迷迷糊糊想揉揉发痒的眼皮才发觉手腕麻了。
“秦孝”
“嗯。”
秦孝把他手腕松开从旁边起来:“下去睡。”
在房顶确实硌得慌,元京墨揉完眼睛又揉手腕,末了坐起来打着呵欠朝秦孝伸手:“你拉我一把”
一回生二回熟,元京墨人还没站稳就熟门熟路往秦孝身上攀,闭着眼睛央秦孝再把他弄下去一次,说自己腿软下不了梯子,还知道含混不清地说“谢谢”。
夏天穿的衣服少,按道理抱下梯子该比冬天更容易,可秦孝托着软趴趴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在不算太高的梯子上歇了两次。
夏天的衣服实在太少了。
薄薄一两层布,贴在身上托在手上,一毫一厘都藏不住。
清清楚楚。
热。
房顶时的风蓦地停歇消弭,汗顺着头皮脖颈流进背心里。
秦孝把人往上托了托,到屋里床边放下,开了塑料电扇就转身出去,元京墨的鞋也忘了脱。
井里的水夏凉,秦孝提了一桶到院子边上的棚里,背心短裤脱了往铁丝上一搭,舀一瓢水直接兜头浇下去,再几瓢水冲掉身上的汗,这才想起没拽条内裤出来。屋里有人正睡着,秦孝迈一步又收回,草草抓过背心擦水,先套上穿过的短裤凑合。
元京墨从屋里推开木头纱窗门喊“秦孝”的时候秦孝刚穿上短裤出来,听见声先把手里打算顺手洗了的背心内裤一卷,之后才抬头看元京墨。
院子没遮挡,抬眼就能看见站在屋门口的元京墨,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反应也慢了半拍。
“怎么起来了?”
元京墨呆站了会儿,视线在秦孝上半身停了几秒又挪开,可好像挪开就没地方落了似的别扭,原本是半睡半醒发现秦孝不在叫了两声没人应才撑着困劲儿起来找人的,可话到嘴边就成了想去厕所。
“拿上电筒。”
元京墨点点头要回屋,秦孝喊住他往院子另一边走,他们晚上去林子里捉知了猴才用过,还在自行车把上的桶里放着。
“我忘了”
秦孝推开手电筒给他,元京墨低着头接过去走了。
里面卷着内裤的背心扔在盆里没动,秦孝进屋去随便找了条内裤穿上,换了干净短裤又套了件短袖,出来看见元京墨正站在水龙头边上发愣。
“元京墨,”看他没反应秦孝又叫了声,“元京墨?”
元京墨这才听见,答应着拧开水龙头洗手。
秦孝过去把放在一边的手电筒关了:“愣什么。”
“啊”元京墨洗完手拧上水龙头,余光扫过秦孝上身才松口气转过来,胡乱指着厕所方向说:“我是在想厕所好不好安灯,每次都要拿电筒麻烦。”
秦孝顺着朝厕所看了一眼:“我明天看看怎么扯线,先回去睡觉。”
“哦哦哦。”
元京墨走两步想起来忘了洗脚,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反正脚上穿的凉鞋就怎么简单怎么来,从水桶里舀了瓢水冲冲结束。
“这个水怎么比水管里的凉那么多。”
“井里打上来的凉。”
元京墨一下想起来秦孝这是秦孝那会儿从棚子里提出来的桶,是洗澡用的,登时不说话了低头就往屋里走,走两步又忽然停下了。秦孝在旁边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你刚才用那么凉的水洗头洗澡啊?”
秦孝不在意地回:“天热没事。”
“天热才不能用这么冷的水洗头洗澡呢,出汗了更不行,冷热相冲,风寒湿气入体伏积经络,很多冬天发作的风湿头痛都是夏天种的因,你别不当回事。就算特别热想用凉的也不能用这么凉的,起码从水管接一桶放几个小时再用,你听见没有呀?”
看着人不犯困了,反应不慢了,说话也不磕绊了。秦孝对上元京墨一眨不眨较真的眼神,心口蓦地撞进只毛乎乎的动物幼崽一样,语气禁不住软下去,轻叹口气似的答应:“听见了。”
“以后别用井里刚打上来的水洗。”
“嗯。”
“最好也别这么晚洗,都半夜了。风为百病之长,夜里的风更寒,不是冬天感觉到冷的风才伤人。”
“知道了。”
“你就是身体好不在乎,很多病都是一年年积起来的,当下不觉得有什么,等发作起来根治可难了”
元京墨的碎碎念持续到床边自动停止,脱鞋上床靠里躺下闭眼一串动作连贯流畅。他平时困了就是眨眼睡,秦孝在门口点了盘蚊香进去看元京墨闭着眼也没多想,关灯躺下了。
床是老式的木头双人床,不太到一米半的宽,睡两个男生也就刚好不挤,加上元京墨爱摊开睡,胳膊搭着胳膊腿挨着腿是常事。可这晚两人一个靠墙一个靠边,中间空着的地方再放个元京墨都够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拘束,元京墨做了一整晚的梦。
先是在房顶睡醒被粘住了起不来,秦孝提了一桶水给他洗身子底下不知道哪来的强力胶,后来直接一桶水全倒在地上,冻得他身上冰凉。过了好半天终于从房顶起来了,可他胳膊腿还粘在身上,怎么都伸不开。
后来秦孝像竖着扛棍子一样把他搬下房顶,要带他去逮鱼,到了河边把他放下说两个人比赛。元京墨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翻个身,接着就看见秦孝在河里抱着一条白得反光的美人鱼洗澡,那条鱼的尾巴一甩拍在秦孝身上,秦孝身上的衣服瞬间没了。
太阳照在水面上泛着金光,秦孝上半身显出健康的蜜色,肩膀宽,腰腹窄,平时掩在衣服下的结实肌肉全露出来,带着十足的力量感,是和他截然不同的模样。
水里的秦孝朝他看过来,一秒,两秒,水不知道怎么变得很浅,秦孝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溅起的水让视线模糊不清,却又把秦孝掀起眼皮直直盯着他的微末看得分明
“醒了?”
元京墨刚从乱七八糟的梦里出来,骤然听见秦孝的声音头皮都一麻,接着察觉到什么,僵着身子慢吞吞朝墙翻身,微微躬起遮掩。
“没醒那个,想再睡会儿”
第29章 心事
青春期男生身上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 元京墨最早在初中时就听身边同学说起过,随着出现的人越来越多,男生私下聊起时也就越来越平常, 有时候还会变成玩笑和调侃。
比如缘由, 比如幻想, 可能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泛黄本子里的暴露描绘, 也可能只是喜欢的女生低头轻轻笑了一下。
元京墨不参与讨论,听见时也不会刻意躲开, 因为在元鹤儒身边了解得多还给同学科普过次数多伤身之类的知识, 任谁都会觉得元京墨对这些很熟悉只不过性格偏内敛不爱聊而已。只有元京墨自己知道, 他说不定是班上男生里唯一一个还没有出现过的。
这事元鹤儒给他诊脉时提过, 说他小时候用药重可能有些影响, 但通人事本身就各有早晚, 不成问题,不用理会, 元京墨就抛在脑后再没想过。他对这种事本身就没什么兴趣,理解不了同学谈论时暗搓搓的激动兴奋, 感受不到女生递来的信里描述的心动喜欢, 甚至没觉得万一真的一直没有算是什么要紧事。
所以现在忽然突袭似的出现了,他一边能淡定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侧身遮掩, 一边又忍不住生了许多不知答案的慌乱。
某个清早醒来弄脏内裤是正常的,可梦见秦孝是正常的吗?梦里的内容和现在的情况有必然联系吗?
有人像他一样梦见的是男生吗?
动作间感觉到不舒服的黏,元京墨又反应过来眼下最重要的——他怎么才能不被秦孝发现?
都是男生,秦孝比他还大, 肯定经历过。在学校男生之间都能凑在一起讨论, 再常见不过的事了,有什么怕被秦孝发现的?
不知道。
反正不想让秦孝知道就是了。
应该看不出来, 当什么事都没有让秦孝赶紧送自己回去?
元京墨刚坐起来就把这个想法否决掉,黏黏糊糊的实在太难受了。
不但没办法当什么事都没有,还特别想洗澡。
“元京墨。”
元京墨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秦孝被他反应弄得愣了下,再说话声音低了点:“醒了就起来吃饭。”
“哦,”元京墨答应,“好。”
下床先拽了几节卫生纸往厕所跑,扶着墙把下边衣服脱了,凑合擦擦直接套上短裤,手指头嫌弃地勾着内裤还干净的边。
扔没地方扔,塞口袋里又嫌不干净,别扭来别扭去,先把脏的地方靠里叠起来捏着出去了。
秦孝就在院子里舀水,一眼就看见元京墨往后躲的手:“怎么了?”
“我内裤脏了,”元京墨直接说,也不管秦孝往哪边想了,“你能给我找个塑料袋装着吗?”
秦孝顿了两秒,说了句“进屋”,找出来个塑料袋给元京墨:“现在洗不到中午头就能干。”
“不用不用,我回家洗去。”
元京墨回答速度快动作也快,迅速用塑料袋装好塞进裤兜,又着急忙慌出去洗手。
洗手的时候看见院子边上秦孝一早洗好的衣服在铁丝上搭着,内裤在最里边的角上。
当刷牙杯子的玻璃杯就在台子上放着,应该是秦孝刚才拿出来的,里边是他自己前两天拿来的牙刷牙膏,低头洗脸刷牙收拾完,坐到桌边根本没吃几口饭。
裤兜里鼓鼓囊囊的内裤格外有存在感,元京墨感觉到它就想到自己一早上的情况和昨晚无厘头的梦,连带着都不敢多看秦孝。
夏天路上地里光膀子的人多了,怎么就秦孝特殊?
河里凑一块洗澡的男生天天有,他和秦孝都是男生,怎么连梦见秦孝不穿衣服在河里都不行?
脑子里乱糟糟一团理不出所以然,秦孝问他回家还是去河里时想也不想就说了回家。
鱼不想逮了,自行车不想学了,就只想回家。
秦孝应了声,收了桌子从门后给元京墨拿下遮阳帽来说:“走,送你回去。”
除了大年初一元京墨还没这么早从秦孝家回来过,哪次不得拖到下午快黑天?连元鹤儒都问了一句,元京墨只说不小心弄脏了衣服秦孝那儿没有合适的换。
他回来就去洗了澡换了衣服,换下来的一身全洗了晒在院里,平时林珍荣只让他自己洗内裤袜子,见他连短袖短裤都洗了就夸了几句。
“我都这么大了,假期也没事干,以后我的衣服都自己洗就行。”
林珍荣意外了会儿,晚上还笑着和元长江聊这事,结果隔天俩人唠的内容就从“儿子大了懂事了”变成“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不看电视不看书,不去药馆帮元鹤儒,不忙着找秦孝玩,吃饭说话和平常一样,可钻进自己屋就能待一上午。林珍荣有次过去看,元京墨桌上什么都没有,就托着脸发呆呢。
元长江白天忙干活,晚上听林珍荣说起来朝元京墨屋的方向看了眼,奇道:“半大小子有心事了?别是瞧上谁家闺女了吧。”
林珍荣其实也这么想过,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天天跟着秦孝在外边跑,没见有心思单独找别人玩啊。”
这么说元长江就觉得自己明白了:“肯定跟秦孝闹别扭了,两口子天天在一块都得吵两句,这么大的男孩凑一块玩再投机也得有摩来擦去的时候。”
“秦孝又没那些小性儿,京墨也不是计较的,他俩能吵什么?”
“小孩能跟咱一样吗,芝麻大的事就别扭了,”元长江越说越肯定,“要是之前秦孝送单子不得顺便找京墨玩会儿,今天我看有化肥单子,他没找京墨不是?”
林珍荣也开始觉得有道理:“是没来家里。”
元长江一拍腿:“那就是了。”
林珍荣想着小孩的事随他们去,可隔了会儿想到元京墨在屋里没精打采的样子又忍不住说:“那下回碰见秦孝我让他来家里玩玩。”
“行啊,”元长江想了想,“京墨前两天不还念叨着要跟秦孝学自行车吗,我明天让二强从县城捎辆好的回来,俩人要不是啥大事,有个由头牵着京墨估计就去找秦孝了。”
“那他要是就不愿意去找秦孝怎么弄?”
元长江说:“那我抽空教他呗,有新鲜东西玩总得高兴点。”
二强叔给捎回来的自行车顶鲜亮,说是最新的款。天蓝和银色组成车身,车把弯着,没有横梁,前边有白漆车筐,车筐还带着能掀开的盖,车把中间能放充电的车灯,后边的车撑是单边的,不用提着车子往后用劲,脚踢一下就能落下来或者弹开。车轮辐条在太阳底下反出亮光,铃铛轻轻一拨就是一串清澈脆响。
元长江骑着试了试,绕回来让元京墨坐后边:“挺好骑,爸载着你绕一圈。”
元京墨答应着跨坐上去,发现两边还有专门踩脚的小铁板。
元长江好些年没骑过自行车了,有几分重温年轻时候的新鲜,也是看元京墨近两天蔫着故意哄哄,一路骑着去了元京墨爱吃的那家卖鸡蛋糕的店,买完又慢慢悠悠骑回去,问元京墨:“怎么样,新自行车好吧?”
“挺好的,”元京墨从后座拿着鸡蛋糕下来,“就是坐时间长了有点硌。”
元长江说他:“你天天坐秦孝自行车后边没见嫌硌得慌。”
“他后座绑垫子了,不硌。”
冬天衣服厚不觉得,入夏的时候元京墨说了一次硌,再见着的时候秦孝后座就绑上了,而且是两层。下边是一个比着后座大小剪下来的海绵垫,上边是块凉席,边上用布条包着绑在车座上,软和又凉快。
元京墨说到这儿没声了,他还是不大能想秦孝,尤其最近天天晚上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一想就觉得心里被什么抓一下捏一下似的别扭。
可见不着更难受,假期都没意思了。
元长江看他这副模样愈发肯定俩人是闹了不高兴,故意说:“秦孝还专门给你绑垫子,让他拆了算了,我教你骑自行车,以后用不着他载。”
“垫子在上边又不碍事,”元京墨说完又补充,“我让秦孝教就行。”
元长江推着自行车进门:“我看这几天你俩也不一块玩了,人家愿意教你不?”
“他都答应我了,我明天找他去。”
“自行车还不会骑怎么弄,推着去啊?”
元京墨立刻卖乖:“爸你明早把我送过去吧,我跟你一块儿早起。”
“起不来我可不管你。”
“起得来起得来,肯定能起来”
秦孝夏天出门更早,晌午太热,他都是早上和下午出门。元京墨现在对这些事一清二楚,第二天起了大早又专门带了秦孝家的钥匙,想着万一秦孝已经出门了就进去等。反正秦孝家有电视有游戏机还有那么多书,等一上午也不会无聊。
不过这次元京墨运气好,到的时候正巧碰上秦孝准备出门,屋门还没上锁元京墨就推着崭新的自行车进来了。
秦孝听见动静转身看见人,手里的锁悬几秒放下来挂在把手上,没问他怎么忽然来,也没问他怎么推了辆自行车,就在原地看着元京墨站了会儿,之后问他:“吃饭了吗?”
元京墨老老实实答:“吃了点。”
时间太早,秦孝猜他就是没胃口吃不了多少:“进来给你做。”
元京墨应着把自行车停好进屋去,从斜挎包里拿出小包鸡蛋糕来。
秦孝看见了:“吃这个?”
元京墨摇头:“我怕你不在家带着以防万一的,想吃你做的饭。”
“嗯。”
夏天得在灶屋做饭,很多人嫌灶屋闷会直接把炉子搬到院里,元京墨之前问过一回,秦孝说麻烦。
秦孝端着东西到灶屋,元京墨在后边拿了蒲扇也跟进去。
“回屋等。”
元京墨不听:“我给你扇扇子。”
秦孝点着火放了两根耐烧的硬木柴:“不嫌热?”
“肯定不嫌啊,”元京墨在旁边尽职尽责扇风,“你给我做饭都没嫌热。”
秦孝没再说什么,由着他扇了。
饭没弄麻烦的,锅里没盛完的绿豆稀饭放火上一热,鸡蛋加上面粉和切碎的菜叶搅匀,盛稀饭的铝锅端下来换上炒锅,煎个蛋饼再切点腌的咸菜就够元京墨吃了。
元京墨咬一口蛋饼配一根咸菜丝,再喝一勺绿豆稀饭,整个人都满足了。
感觉好久没吃秦孝做的东西,好像连最普通的腌咸菜秦孝切丝添醋拌出来都要更香一些。
吃着吃着别的都抛在一边了,元京墨弯着眼睛夸:“好吃。”
秦孝看他一眼:“什么都好吃。”
“就是好吃啊,稀饭都正好喝,不用等它凉。”
“热的时间短。”
“嗯嗯嗯,”元京墨吃完鸡蛋饼了,一手筷子一手勺子专心喝稀饭配咸菜丝,“反正好吃。”
秦孝拿水壶给他倒了杯凉茶。
“你今天是有事吗?”
“送几封信,还有件新城捎回来的东西。”
元京墨来了精神:“新城?”
“嗯,和你大学一个地方。”
元京墨就是想说这个,笑了笑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嗯。”
“咱们骑我推来的那个自行车吧?我爸让二强叔从县里买回来的,说很好骑,它前边筐能放东西就不用挂车把了。”
“嗯,送完教你。”
元京墨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秦孝这么不经意地说出来之前答应过的事,忽然觉得很开心。
明明他心里知道秦孝不会反悔,他一提秦孝肯定会同意,可同样的结果,秦孝记着说出来好像就不一样。
临走元京墨去了个厕所,往外走瞥见一根灯绳才发现厕所顶上多了个灯泡,在进来拐弯的地方一拽灯绳就亮了。
又拽一下把灯灭掉,元京墨出来视线扫过院子,在挨着大门口的墙边找到秦孝。
他把二八自行车后座的垫子拆了,正往新自行车上绑。
秦孝脸上没什么表情,弓着背,垂着眼皮摆正垫子,之后把布条从座子底下穿一圈随手打了个活扣。
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元京墨还在原处站着,秦孝说:“走?”
元京墨眨眨眼,嘴忽然不听使唤了一样磕绊起来:“我、我洗手。”
“嗯。”
一叠信和秦孝记东西的本子笔都放在筐里,从新城捎来的东西用麻袋裹起来系得很严实,秦孝找了截绳在一角抠出的孔里穿过去当提手挂在车把上,但元京墨的自行车车把向下弯着,挂到最底下擦着车轮,挂在把手上蹬起来一直碰膝盖。
秦孝今天穿了条长裤,刚蹬两圈元京墨就听见声音了,拍拍秦孝让他把东西递给自己提着。
东西不沉,在车把上确实碍事,秦孝停下把东西递给元京墨:“放腿上担着,我擦了,没灰。”
“哦哦好。”
东西是在新城打工的人捎回来的,一般是有认识的人坐车或者开车经过秀溪,就给捎到镇上,麻袋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名字,马友富。
秦孝送的时候没直接往门外的信箱里放,先停好自行车过去叫门,没喊两声就听见几声小狗叫。各村养狗的人家太多了,元京墨跟着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家狗叫,可半点没见比之前吓得轻。
小狗大多不拴,容易跟着人跑,秦孝没再叫人转身要往信箱走,没两步就听见院子里有小孩应着往门口来。
秦孝又折回来往自行车这边走了几步挡住元京墨,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小男孩探出头,看见秦孝立刻笑着出来:“秦孝哥,是我爸捎信儿了吗?”
“带上门,别让狗出来。”
小男孩一听接着要关门,可小狗已经跟过来了,他只能先伸脚把要出来的小狗顶回去,趁着小狗笨手笨脚仰倒的工夫连忙把门关了。
秦孝回头看了元京墨一眼,元京墨松了口气,笑笑说:“没事没事。”
“嗯,”秦孝转回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小男孩,“捎来的东西,你自己在家?”
“对,我妈干活去了。”
“等大人回来再拆。”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收回想找开口的手挠挠头,忽然看见两人后边的自行车,惊奇问:“秦孝哥你买新自行车了啊?真好看!”
“你这个哥哥的。”
小男孩刚才就看见秦孝后边的人了,听秦孝这么说马上管元京墨叫哥哥,还让秦孝和元京墨去家里玩。
“还有事,你自己玩。等会儿我们骑车走了再开门。”
小男孩下意识答应照办,伸着脖子看两个人骑远了才转身推门,门里的小狗等急了看见门开立刻蹿出来,绕着小男孩汪汪直叫。
“原来是怕狗啊”小男孩一只手高高兴兴抱着爸爸捎回来的东西一只手捞起小狗,用后背顶着关上门放下小狗又抓了抓头。
“这么点儿的狗还有人怕?”
第30章 触碰
秦孝在镇上跑了两年, 对秀溪的大街小巷都熟悉,送单子信件时会提前理一遍,按距离远近排好序, 送的时候不用多绕路。
可这次元京墨看着是多走路了, 塞完信回来秦孝身边问:“你排顺序的时候是不是没把捎的东西和信放一起啊?”
秦孝脚踩地支着自行车:“怎么?”
“这条街我们骑了两遍, 应该先送这几家的信再送捎的东西, 那样最顺。”
“嗯,”秦孝说, “忘了。”
元京墨一听马上说:“没事没事, 顺便溜溜弯嘛。”
说的时候没多想, 可坐在后座被秦孝载了一会儿脑袋瓜就开始运作了。
总觉得秦孝说的忘了很不可信, 他之前跟着秦孝在镇上到处跑了好多天可不是白跑的。
秦孝送东西的时候很仔细, 拿到手先点一遍数, 回家理过之后按顺序在本子上誊一遍名,送出去之后在名字后面打勾, 偶尔有当天送不成的会在名字后面另外标日期。
而且秦孝在家里按顺序写过一遍名字之后基本能记住,有时候元京墨故意捂着名问他接下来送哪家秦孝都能说出来。
怎么可能忽然就忘。
元京墨低着头两只手揪住秦孝短袖后边的下摆小幅度扯来扯去, 扯一会儿摊开手看看, 那会儿提东西勒出来的印早就没了。
车子拐进一条长长的巷子,被升高的太阳炙烤的热麻瞬间消失。穿过巷子再绕屋后, 不是最近的路,但有树冠和墙挡着,一定是最凉快的。但秦孝明明不在乎这些,不怕冷不怕热, 不怕淋不怕晒, 石头做的一样。
有次去李老头那儿送废品的时候李老头还说,秦孝和元京墨在一块儿待久了, 人都黑得轻了。
元京墨一会儿想这里一会儿想那里,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不对。秦孝玩得好的人只有他一个,他不来秦孝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假设换过来,秦孝在他家玩得好好的什么都不说就忽然要回家,连续几天都不找他不理他,那他估计要难受死了。
过去几天后秦孝忽然来找他的话他才不会立刻像平时一样对秦孝,起码要生气半小时。
可秦孝问都不问就给他做饭,还记得要教他自行车,不让他累手,不让他晒着
元京墨伸手把遮阳帽往后转反戴,头一低就磕秦孝背上了。
秦孝让他弄得身子一僵。
从上次回家到现在元京墨一直格外老实,坐自行车只扶后座,递东西只捏一点边,早晨吃饭都不像以前着急从秦孝手里接了,规矩坐着等秦孝放下才开动。这会儿忽然像从前似的撞在身上,秦孝攥紧车把才没让自行车晃。
河岸坝上的大路比下边的林地高一大截,没遮没挡,秦孝绕下去走了临着树林的河边,风一吹大夏天的中午都觉得凉快。
“秦孝”
“嗯。”
“我们还来河里逮鱼吗?”
“想逮就逮。”
“啊那逮的鱼能烤着吃吗?”
“能烤,不好吃。”
元京墨让秦孝短短几个字带着一会儿起一会儿落,脑袋顶着秦孝后背偏头:“为什么啊?”
“外边焦里边不熟,不入味腥气,”秦孝说完往后看了一眼,只看见一边肩膀,“想吃烧烤了?”
元京墨忽地直起身:“你怎么知道!”
秦孝像是笑了下,元京墨这会儿完全不介意被笑话,感觉秦孝想看大象鼻子他都能转个十圈八圈。
这句秦孝没回,只说:“想吃改天领你去县城。”
“好!”元京墨不知不觉来精神了,改天的事还远先想眼下,于是拍拍秦孝问:“今天下午你有空吗?”
“有。”
“那我们先学自行车还是先逮鱼啊?”
“看你。”
元京墨想了会儿:“要不然我们在刚才骑过来的这条路上学自行车,学完正好逮鱼,怎么样?”
“去坝上的大路学。”
大路比下边平整还宽,肯定好骑,元京墨立刻仰头看着秦孝的后脑勺答应:“嗯嗯嗯听你的。”
本来心里攒了一堆话想和秦孝说,结果最开始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就散没了,不久之前觉得一定要告诉秦孝的满心感动这会儿越想越开不了口,不等克服莫名其妙高涨的羞耻心就到了下一家门外,从后座下去送信这一打断就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到最后一家门外时,秦孝照旧撑着自行车,元京墨从后座下来到车筐里拿信,可这次拿出来盖上车筐有一会儿没动。
他头上的遮阳帽还是反戴着,格外显小,本身他模样就显小,这么戴着帽子简直跟个嫩生生的小孩儿一样。
秦孝伸手捏着他后边的帽檐转到前边:“干什么?”
元京墨食指在车筐边上挠两下:“我”
“呀,秦孝和京墨啊!”
两人听见声音齐齐回头,是这家的大娘正好干活回来。
元京墨在秦孝后边叫了人,然后把信给她,推拒了让去家里吃饭的热情邀请又回答了些被大学录取的问题,最后被秦孝载着走的时候元京墨彻底想不起来自己打算从哪里开头说起了。
秦孝难得主动问了元京墨刚才想说什么,可元京墨努力半天也没能答上来。
最后自己又把帽子转到后边去,熟练往秦孝背上一撞。
不出声了。
元京墨在心里对自己的装死行为嗤之以鼻,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说你对我怎么这么好?说我不应该忽然跑路不理人?
万一秦孝问他这几天为什么不理人怎么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呢。
不知道怎么说心里又挤了热烘烘软乎乎不好描述的情绪,没办法说给秦孝听就想做点什么。
可到家风扇打开凉茶倒好,秦孝把遥控器塞他手里让他看电视,根本没有他能做的。
元京墨认准遥控器左上角的静音键抠出来摁进去再抠出来再摁进去,折腾得那台老旧二手电视一会儿响声一会儿哑巴,终于在歪头看见自己的斜挎包时停下,掐着电视机再次撑不住报废之前收了手。
被放过的电视机暂时保住第二条老命,随着开关一声响进入平稳休息时间。元京墨搁下遥控器就去拿自己的斜跨布包,埋头往下拆拉链上的木雕小老鼠。
木雕小老鼠长得憨态可掬,前爪抱了一穗小麦,圆眼睛圆耳朵圆身子,中间有个竖向的小洞穿了根细黑绳,下边坠着两颗圆木珠,上边编了个小小的平安结。
元京墨这个斜挎的黑布包是还是初中跟爷爷出远门的时候买的,一起买了这个挂件,在包上挂了几年边缘位置被磨得颜色浅了些,但显得更圆润了,看着讨喜还精致。
吃过午饭收拾完秦孝才看见这只老鼠。
在厕所看见的。
厕所新安的灯是拉绳开关,秦孝用的最常用的红尼龙绳,因为绳子轻飘飘没什么重量,之前跟着折痕弯弯曲曲悬着,现在底下系了东西才直顺地垂好。
不知道是什么木材雕的,比寻常木头有分量。
摸灯绳的时候确实简单了,可要是就为了这,下午在河边捡块石头系上就能办。
“好好的东西不挂包上挂厕所?”
元京墨还笑得很得意:“怎么样,可爱吧?好看又实用。”
已经挂在厕所了秦孝也不能再给元京墨挂回包上,只能随他去。
这会儿太阳正当空,秦孝在屋里铺了层旧垫子又在垫子上铺了层凉席,电视里正在放暑假必重播的老剧,元京墨手里拿了本没营养的故事书,电视播到精彩的地方仰着头看电视,到了没大有意思或者演广告的时候就优哉游哉翻书,后来看着看着困了就直接趴在凉席上睡过去。
醒的时候安安静静的,电视关了,书摊开着被放到桌子上,只有风扇还在“吱呀吱呀”转着,速度明显比元京墨睡着之前慢了。
元京墨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枕头坐起来慢吞吞转头在屋里找,小半圈之后穿过开着的里间门看见了在床上午睡的秦孝。
里面开着塑料电扇,但凉席拿出来铺在地上了,床上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嫌外边的光太亮,秦孝一只手随意在床上放着,另一只手半抬反搭在脸上挡着眼。
他呼吸深长,节奏平稳,隔着到外间的距离听不见呼吸声,只能看见胸膛的小幅度起伏。短袖下摆因为动作窜上去一截,和长裤裤腰交界的位置露出条窄缝,隐约透着皮肤的麦色。
睡着的秦孝仿佛有某种魔力。他总是比元京墨更晚入睡也更早醒来,以至于元京墨骤然看见他熟睡的样子不自觉就放轻动作敛下呼吸,被诱惑着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他逐渐听见秦孝的呼吸,更加清楚地看见胸膛腹部的鼓充和塌陷,也看见再向下去一条夏裤难以遮掩的隆起。
秦孝会像他一样吗?
他对于秦孝的特别,和秦孝对于他的特别,是相同的吗?
秦孝梦见过他吗?
短袖下摆与裤腰之间的缝隙似乎更大了,像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手指,去触碰到只看一眼就在梦里纠缠的腰腹。
“元京墨。”
元京墨猛地一抖,指尖猝然沿缝隙划过,腰侧皮肤的热度在瞬间以十倍百倍灼过来,烫得他心口不受控地哆嗦。
视线落在哪里都不对,只能游移着向上,撞进缓缓坐起身的秦孝眼里。
之后就没了躲开的能力。
秦孝看着他,半掀的眸深不见底。
他在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如果秦孝这样问,他要怎么说?
元京墨手脚定住动弹不得,在急促的心跳和呼吸里晃着瞳仁,等待审判一样等秦孝开口。
秦孝曲起外侧一条腿,胳膊支在膝上,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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