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加)
过了?两天, 美术大师回电说:“你妹妹的那张画不见了。”
李旭彬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不见了??”
“考完试,老师们评了?卷,就把作品堆在画室了。”美术大师解释, “当时所有分数都已经?录入了?电子系统,可能在保管方面疏忽了。按照以往的规定,这些画都要收起?来入档案的, 现在……”
美术老师叹一口气:“没办法了。”
*
到了?填志愿的阶段,李家人各忙各的。
李旭彬去联系美院。
李父咨询留学机构,留最后的退路。
李母说:“明澜,一个人在家里闷着, 也想不出什么, 不如和老师同学交流,也许他们有妙计呢。”
李父将手提电脑给女儿:“不要弄乱了?我的文件。”
李明澜乖乖地?点头:“爸, 我只下?载一个Q/Q,和同学们聊一下?。”
她有大半个月没有上网了?, 一上去, 群消息唰唰而过。
同学们问起?分数,接下?来又问填报志愿, 其中也夹杂一些闲话。
田滨:「最新消息,刁坤进警察局了?。」
郑克超发一个表情算是附和。
曹运盛:「田滨,大家同学一场,不要落井下?石了?吧。」
田滨:「刁坤的结局是他自找的,我只是把他的事情讲出来, 这哪里叫落井下?石呢?」
曹运盛是刁坤仅剩的朋友, 他孤立无援, 打字不及田滨快,憋半天才打出几个字:「刁坤这次是被冤枉的。」
田滨连连发送几个大表情, 把曹运盛的消息刷了?过去。
冯天朗:「哪个专业比较冷?」别人选热门专业,他反其道而行之,挑个冷门的,容易被录取。
班长建议:「高考结束以后,我们班还没有聚会呢,六班的人已经?吃过三顿饭了?,不如我们明天约个时间出来?大家顺便交流一下?大学专业。」
李明澜敲字:「响应班长号召。」
副班长跟着赞同。
群里闹哄哄,无人在意田滨和曹运盛的小插曲。
李明澜托起?腮,有几个比她考得更差的同学,她就去听听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
与此同时,孟泽接到王辉的电话。
王辉的哀嚎又沉又憨,和猪叫没什么两样:“孟泽我翻遍了?《填报志愿指南》,实在没有头绪,明天中午,你?出来一趟,替我解解愁吧。”
高考之前?,王辉口口声声说要报考摄影专业,真到这时候,他改变主意了?。
他无奈地?解释:“我过不了?我爸那一关?,没办法,孟泽,我们好久不见了?,出来让我瞧一瞧,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孟泽:“你?有没有心仪的几个专业?我到时候给你?分析一下?。”
王辉:“等着,我的铁哥们,明天不见不散。”
高三七班有聚会,李明澜想让孟泽去凑热闹。
没想到,他和她各自有约。
两天没见面?了?,既然今天要出门,她想着上午过去他那里。
便利店做生意,因?时制宜,眼下?是高考的火热季,店里橱窗挂起?一串串制胜的卡通贴纸。
李明澜不相?信佛祖。
可琳琅贴纸五彩斑斓,寓意灿烂,她忍不住买了?几个。
李明澜几乎把孟泽的房子当成?自己?家,上楼,她用钥匙开门,换上鞋,还没见到人,她喊:“孟泽,你?今天要去哪里吃饭?”
日光猛烈,孟泽穿一件短袖,靠在阳台角落抽烟,听到她的声音,他拧掉烟:“随便一个快餐店就行。”
李明澜放下?书包,坐到沙发,抬起?一只脚,翘起?来,横在扶手上,坐没坐相?。
迷你?书包传来手机的短信铃。
是周璞玉,她从?奶奶家回来了?,得知高三七班有聚会,她也要去。
李明澜问起?高考。
周璞玉:「正常发挥吧,和三模考的成?绩一模一样,你?呢?」
李明澜觉得自己?也算正常发挥:「我的也一模一样,不过,是跟一模考的时候比。」
班长住在郊区,坐公车过来老远了?,他把聚会时间定在下?午一点半。
时间早,周璞玉拉着李明澜去逛街,就要上大学,不再是天天穿校服的时候了?,她想给自己?备几件日常衣服。
二?人约了?时间。
李明澜放下?手机。
孟泽正在讲电话,主题离不开高考,过了?几分钟,他端着小猪烟灰缸进来。
李明澜侧头:“孟泽,你?生平第一次接到这么多的电话吧。”
他把烟灰缸和手机放到茶几:“几个学校打电话过来,不过我已经?选定志愿了?。”
“哦。”她的男朋友现在是真正的香饽饽。
她呢,只能?用制胜贴纸。
李明澜坐起?来,撕开贴纸,拿起?茶几边的手机,仔细贴上“逢考必过”四个字。
当然,现在太迟了?。
贴纸的花色挺漂亮,就当装饰之用吧。
她又在边角上贴一个奋斗的小拳头。
手机变得花里胡哨的。
李明澜很满意,放下?手机:“对了?,孟泽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上网?”
“没去网吧。”孟父曾说,等孟泽高中毕业就给他买一台电脑。
家散了?,山盟海誓都崩了?,什么承诺都不作数。
“我们的班级群特别热闹。”李明澜想起?一事,“对了?,田滨说,刁坤进警察局了?。”
孟泽把刁坤的事交给了?孟父之后,不再过问。他没料到,孟父把人送进了?警察局。
刁坤咎由自取,与孟泽无关?。孟泽听了?就算,问:“你?们一点半才能?开中午饭,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我们班去吃自助餐。”李明澜伸一伸懒腰,“可惜了?,孟泽你?有约,不然你?和我一起?,大吃特吃。”
“你?当心肠胃,不要暴饮暴食。”
“孟泽,你?真的不去啊?”
“王辉为了?志愿,焦头烂额。”
“你?怎么不问问我?”李明澜抱住孟泽的手臂,箍在自己?的胸前?。
“你?除了?美院,有没有其他想去的院校?”
她摇头:“去年美术统考的时候,我不在状态,成?绩比较糟糕,而且我只报了?一所美院的校考,没有其他选择。”
孟泽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钞票,大方甩在茶几:“养你?的。”
李明澜更是把他抱着不放了?:“孟泽,孟泽,你?养我一辈子吧。”
“你?一辈子都出不了?名吗?”
“万一呢?”做最坏的打算。
“只能?继续养着了?。”
李明澜没有坐太久,说:“孟泽,我先走,我和周璞玉约了?去商场。”
她背起?她的迷你?书包,拿起?那部贴着花哨贴纸的手机:“我走啦,不要太想我。”
*
公车站有两路车都能?去商场,正好有一辆车到。
李明澜上去。坐了?一阵,才想起?来,这路公车的站点在商场北门。
正好,北门有几家少女的服装品牌,她想着,和周璞玉约在北门等。
李明澜的指尖在“逢考必过”的纸上摩挲一会儿,翻转手机,一时间,她没发现什么,直到按下?键盘的解锁。
她和孟泽的是去年春天的款,诺基亚的三防手机,两部颜色一致,新旧程度差不多。
刚才,两部手机都放在茶几,她顺手拿了?离得近的,以为是自己?的。
没想到,她错拿了?。
李明澜的手机没有设密码,按一下?解锁键,自然就开了?。
孟泽的却?设了?密码。
这下?糟糕,如果他不去看手机,估计一天都发现不了?,两人的手机被调换。
手机又响起?电话。
区号来自北方,可能?是给状元郎贺喜的。
李明澜不敢接。
到了?下?一站,她下?车,去一个杂货店问:“老板,借个电话。”
老板立起?一个通话收费表。
她拿起?电话,拨通自己?的号码。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孟泽知道手机错了?,这一首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分明是他那个幼稚女朋友的喜好。
来电号码是本地?固话,他不接。
李明澜放下?电话:“老板,不通。”
老板挥手:“不收费。”
她走出店外不远,默认铃音响起?。她呼出一口气,有个聪明的男朋友就是行,不用她想办法,他已经?回电了?。
李明澜接起?来:“喂。”
孟泽:“到哪儿了??”
“过了?六个公交站吧。”李明澜想说送回去,却?在一念之间改变主意,“孟泽,你?手机里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有。”他在沙发坐下?,晃晃烟盒,没烟了?。
“我今天就用你?的手机,你?怕不怕?”
“不怕。”
“密码多少?我检查。”
“生日月日。”
“好俗气的密码。”
“比你?这不设密码的,稍微不那么俗气吧。”
“真的啊?我真的检查你?手机。”
“随便。”
这么爽快?“那……我不给你?送手机了?,天这么热,我懒得跑来跑去了?。”
“随便。”孟泽丢了?烟盒,拿出口香糖,“我不接你?的电话,免得我挖掘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才没有!”顿一下?,李明澜又说,“备注着可爱李家开头的来电,你?不要接。”
“嗯。”
“你?给周璞玉发条信息,让她到北门等我,她回短信到我的手机,你?一定要及时阅读,之后转发给我。”
“嗯。”
“先这样了?。”
“嗯。”
两人挂上电话。
孟泽相?当大方。
李明澜回想,反倒是她神经?兮兮似的,她按下?手机密码。
他的手机界面?比较简单,壁纸是空白的白。
通话记录,基本是区号北方的电话,或者是未收至通讯录的号码。
短信箱满是贺喜的氛围,发件人有的有名字,有的也未收至通讯录。
其中一个叫“杨嫚”的人,名字有女字旁的,肯定是女孩了?。
孟泽以前?就读的高中,放在国内都是排得上号的,他的同学并非泛泛之辈。
他们会讲些什么?
李明澜的手指按在确定键,迟迟不动。
公车的颠簸仿佛是天意,她的手指不小心地?直直按下?去。
果然,杨嫚是个才女。能?和孟泽约定在同一所大学见面?的人,肯定出类拔萃了?。
反观李明澜这个女朋友,能?不能?上大学还是个未知数。
她锁上手机,看一看天空的蓝,目光再移至花丛野草的绿。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丈量天与地?。
短得犹如分寸。
假如她上不了?大学,她是不是一定出国?
如果她出国,她和孟泽隔得那么远,就不仅仅是高空与野草的距离了?。
*
王辉和孟泽还是约在寒假时二?人见面?的快餐店。甚至,王辉坐的位置也和当时一样。
王辉见到玻璃外的孟泽,招招手:“孟泽,这里。”
孟泽当时坐在这里,第一次听到王辉说起?高三七班的“牛鬼蛇神”。
“我这次吧,算是超常发挥,考出了?前?所未有的水平。”王辉咬着薯条,“但我爸觉得摄影没前?途,非逼着我去搞工程。”
孟泽看着沾满番茄酱的薯条,懒得动:“你?爸是个包工头,你?学工程也算是子承父业。”
“我就怕啊,将来毕业找不到工作,第一时间被我爸逮回他的公司。”王辉又拿起?一根薯条,“咔嚓咔嚓”咬得脆响,“孟泽,除了?摄影,我还想去学传媒,当记者,搞个大新闻。”
孟泽:“你?不如听你?爸的,当个包工头。等我将来要买房子,你?给我打个折。”
王辉:“包工头。俗,你?怎么和我爸想到一块去了??”
“爱好和工作是两码事,也许你?就厌恶摄影了?。”孟泽说,“你?如果想在摄影界讨得一口饭吃,就要有爬上金字塔顶端的本事。否则,你?爸的话没错,摄影穷三代。”
王辉觉得这薯条不脆了?:“孟泽,忠言逆耳啊,我现在听的不高兴。”
“爱听不听。”
王辉的手机响起?来,他先是说了?一句:“我不听你?的,我听她的。”
她,正是李宜嘉。
王辉:“李宜嘉,对啊,我和孟泽在这里吃午饭,你?如果有空,一块过来吧。”
合上手机盖,王辉又觉得这薯条香脆得不行:“巧了?,李宜嘉一会儿过来。”
一会儿的时间非常快。
不到十?分钟,李宜嘉的身影就出现在玻璃外。
她跑着过来,人还喘着气,走到王辉身边,坐下?来。
王辉激动,给她腾了?腾位子,逼得他自己?的手臂紧紧贴住玻璃。
李宜嘉笑了?:“我跟着我妈出来,就在不远处,一听你?们在,我就过来了?。”
王辉问:“李宜嘉,你?要不要点一个套餐?”
李宜嘉笑一下?,拿起?一根薯条:“不了?,最近喉咙有点上火,不敢吃太多。”
王辉这时倒是注意了?,李宜嘉拿起?的那一根……没有沾上番茄酱。
王辉琢磨,男学霸和女学霸的口味都一样?
李宜嘉看着孟泽。
大热天的,周围只有他穿着薄薄的长外套。
她先是和王辉说起?五班同学的成?绩。
王辉收到了?不少的消息,侃侃而谈:“不管怎么说,我们岩巍中学今年还算不错吧。”
王辉冲着李宜嘉竖大拇指:“李宜嘉,你?是我们岩巍中学的总分第一。”
李宜嘉谦虚一笑,问:“孟泽,你?今年考得怎么样?”
王辉不是滋味。
之前?李宜嘉不是在Q/Q上问过这个问题吗?他也给出了?答案。
孟泽报上分数,平淡如常。
李宜嘉的双眸亮如星辰:“孟泽,恭喜你?,你?还是报考北方的学校吗?”
孟泽点头。
王辉咳了?一下?:“李宜嘉,你?的志愿考虑得怎么样?”
“我爸妈觉得我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李宜嘉瞥一眼孟泽,“但是,我要去北方。”
王辉也不知道,嘴里的这酸涩味儿是薯条的番茄酱呢?或者是其他,他推理说:“说不定你?俩还是校友。”
李宜嘉:“孟泽,想要报考什么专业?”
孟泽:“我的老师建议,选择计算机相?关?的。”
李宜嘉的喜色都要透过镜片射出来了?:“真是巧,我也非常看好这个专业。”
“嗯。”孟泽裤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刚才,周璞玉分不清东北门和北门,发短信和李明澜说,她到了?北门。
李明澜说没见到周璞玉。
孟泽负责接收消息、转达消息。他已经?在脑海里构建出李明澜和周璞玉的位置图,以及她们的行进路线。
偏偏两个当事人愣是花了?十?五分钟才碰着面?。
这会儿手机又有动静,孟泽以为这两人又出幺蛾子。
不料,来电显示上的,是一个据说是在警察局的人——刁坤。
孟泽的语气都降了?几个度:“喂。”
刁坤听到是个男的,说:“不好意思,打错了?电话。”他挂上。
过了?一分钟,孟泽拿着的这台手机又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还是刁坤。
孟泽这次不说话,等着刁坤先开口。
刁坤:“喂,是李明澜吗?”
孟泽冷冷地?吐字:“不是。”
刁坤打了?一个激灵。那个小巷里,他的左背被砖头捅得发疼的时候,耳边就听到这么一把渗人的声音。
他切断了?。
第062章 第 62 章(加)
孟泽再?打过去。
刁坤不?接。
过了几分钟, 孟泽收到周璞玉的短信:「李明澜,你在哪?刁坤有事找你。」
李明澜没有和周璞玉一起?孟泽给自己的号码打电话。
对方忙音中?。
他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
王辉愣住:“哎?这么快?你还没——”他没说完。
孟泽已经出去。
李宜嘉发现, 孟泽面色骤然冷却,和往常平静的他……不?太一样??
*
茫茫人海,孟泽像一只无?头苍蝇, 四处乱撞。
李明澜和周璞玉逛的商场是在东边。同学聚会的餐厅,则要向西走。
红灯截停了孟泽的步子。
周璞玉打电话过来。
今天,她不?止一次打电话。比如,在商场, 她跟李明澜因为哪边是北门而绕圈圈的时候, 电话沟通岂不?是更方便?然而——
孟泽不?接,任由手机震动?着。
周璞玉:「你今天怎么回?事?就是不?接电话, 一定要发短信才回?,你怎么还没来?人呢?同学们已经到餐厅了, 你快点来吧。」
交通灯切换, 人行,车停。
孟泽停在一辆的士前, 上?车,报了餐厅的名字。
司机望一眼人行道的绿灯。其实行人走到对面拦车更快。
孟泽的思绪还在刁坤身上?。
刁坤哥哥是个烂仔头,他被逼急了,真能干出违法?的事,而且他不?讲“冤有头债有主?”那?一套, 迁怒李明澜不?是不?可能。
李明澜, 一个漂亮的傻女孩, 浑身都是破绽。
宽松的圆领口像是一个钢铁紧箍,孟泽觉得自己被勒住了。
这?位乘客上?车时, 司机以为他冷,不?然大热天的谁穿长袖?这?时见乘客扯着领口,司机以为他热,调低空调温度。
孟泽的背正被衔着冰的一群蚂蚁爬来爬去,冰在皮肤游走,慢慢融化,化成水,沾湿他的衣服。
这?位乘客似乎打了一个寒噤?又冷了?于是,司机调高空调温度。
孟泽坐直了,又打电话。
李明澜那?边依然忙音。
哪这?么多电话?他用手机在腿上?敲了好几下。
他发短信:「李明澜,回?我电话。」
车子驶了几分钟,的士停在红灯前。
孟泽用手机敲大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再?打电话。
这?一回?,李明澜关机了。
看出后面的乘客着急,司机数着红灯的秒,还剩三秒时,他稍稍松开刹车。
绿灯一亮,的士抢跑,飞驰而过。
孟泽继续拨电话,听到关机提示音,他按掉,再?打。
重复,连续,不?间断。
终于,某个瞬间,那?边通了。
孟泽呼吸一紧:“李明澜。”
“孟泽……”通话断了。
孟泽的紧箍从脖子向上?滑,箍住他太阳穴,箍得他疼。
他不?死心,继续拨打电话。
她又关机了。
司机使劲踩油门。冲啊,冲到目的地,这?回?轮到他的车胎要冒火了吧。
自助餐厅的那?条街人流大,车道窄,车子一拐进去,就被堵在路口。
司机踩着刹车,从后视镜瞄一眼:“餐厅就在对面,你要不?要先在这?里下车?”
孟泽要下车,他见到车窗外的白衣女孩。
她黑发飞扬,两只手拽住书?包带子,向前拉紧,小小的书?包贴到她的背,又被她的黑发捆住。
拥挤的车流或前或后,一辆一辆错落排列,摆在路中?。
孟泽像是跑障碍赛,一会往左,一会往右,钻着车与车之间的空隙。
近了。
他与她再?近了。
他喊:“李明澜。”
她停住,却不?是立即回?头。
孟泽几步上?前。
她这?才转头。
没来得及说话,他一把搂住她,扣在自己的怀里。
搂住她,他摸摸她的头,抚抚她的背,再?拍拍她的腰。
人是好的,他的心落地了,问:“刁坤呢?”
“刁坤?”李明澜一脸莫名,“他不?是进警察局了吗?”
孟泽的思绪回?笼,抽丝剥茧,再?看地上?。
他的手机如今散落着零件,难怪她关机了。
他问:“你和谁打电话?”
李明澜匆匆从地上?捡起手机壳,再?捡起掉落的手机电池:“孟泽,你有个同学好烦!”
*
两个小时前。
李明澜和周璞玉约去商场。
周璞玉望着吊牌的价格,目瞪口呆。她说,聚会餐厅的不?远处有一条步行街,那?里才匹配学生的消费档次。
两人坐上?公车,由东往西。
孟泽的那?位同学打了几个电话过来。
李明澜后悔,为什么要玩交换手机的游戏?她家的小木头突然这?么有人气,她都不?习惯了。
公车到站。手机又震了一下。
李明澜把手机放到阳光下,反光挡不?住屏幕上?闪烁的“龙正初”三个字。
她没有接,把手机塞到牛仔裤袋里。偶尔,她拿出来。见孟泽没有找她,她又把手机放回?去。
电话的接通,纯属意外。
步行街的卫生间很少,李明澜去卫生间之前,把手机和书?包给了周璞玉,然后去排队。
龙正初又打来电话。一轮打完了,接着打第二轮。
周璞玉担心是李明澜的亲朋好友有急事,于是接起电话:“你好,我是李明澜的同学,她现在不?在。麻烦你过十分钟再?打过来吧,谢谢。”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她挂断了。
等李明澜出来时,周璞玉向她坦白:“刚才有人一直打电话给你我,怕对方着急,就替你接了。”
李明澜愣住了。
刚才周璞玉没有想太多,这?时她觉得自己太莽撞:“对不?起,他的名字叫龙正初。我让他过十分钟再?打给你。”
孟泽的短信箱里,龙正初是高考放榜之后的第一个联系人。李明澜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周璞玉摇头:“没说。李明澜,对不?起,我擅自接了你的电话。”
周璞玉不?是故意,李明澜不?能当?场责怪她:“没事,走吧。”
没想到,龙正初是一个吃饱撑着没事干的闲人,一天到晚,不?停不?停地打电话。
手机的震动?险些让李明澜的左腿震麻了。
对方发短信过来:「急事,惊天地泣鬼神。」
眼下,正是孟泽填报志愿的时间,万一真的有突发情况呢?如果不?是紧急事件,对方也不?会打这?么多个电话吧?
李明澜和周璞玉说了一声。
周璞玉先上?去餐厅了。
李明澜接起了龙正初的电话,她刻意压沉嗓子:“喂。”
“你好。”龙正初很有礼貌,“请问,你是这?个号码的新主?人吗?”
李明澜不?答,反问:“你有急事吗?”
“这?个号码的原主?人现在在哪儿?你和他有什么瓜葛?”
“等他和你聊吧。”李明澜就要挂断。
对方却说:“有急事。”
“什么事?”
“你关心他,不?愿错过他的急事。他为人孤傲,绝对不?会轻易将?手机交出去。我推断,你们两个人关系匪浅。”龙正初不?急不?缓,“刚才接电话的女孩子声线比较高,你的比较清脆。她说,你叫李明澜。”
“讲重点,手机快要没电了。”
龙正初刻意模仿孟泽的冷调子:“你是他的女朋友。”
“噔噔噔噔”,铃音响起,手机自动?关机。
出门时,手机剩三分之一的电量,经过龙正初轮番轰炸,电量耗尽。
李明澜再?开机。
手机又是一震。
她差点要骂龙正初。莫名其妙,啰里八嗦,讲一大堆废话。
但来电的名字是她自己。
是孟泽的电话!
她高兴地接起来:“孟泽……”还没说几个字,又关机了。
无?论她怎么按,再?也无?法?开机。她到杂货店问,有没有诺基亚的充电线。
老板娘摇摇头。
李明澜想着,等会儿?*? 问周璞玉借手机,给孟泽发个消息吧。
正在这?时,她听到喊声,手上?一滑。
手机掉到地上?,摔得太猛,外壳破开了,电池弹跳出来。
她暗叫糟糕。
她一时半会只能捡个主?机壳,回?头去看,立即被孟泽抱了个紧。
她靠在他的肩,见到杂货店老板娘投来异样?的目光。
为了不?让老板娘以为孟泽是个登徒子,李明澜抱住他的腰。
孟泽难得在公共场合这?般热烈,她也狠狠拥抱,把他的力?气还给他。
没想到孟泽说起的第一句话是刁坤。
*
半个小时前,警察局。
班主?任向警察鞠躬:“谢谢了,警察同志。”
她冲里面喊:“刁坤,走了。”
刁坤面色泛白,怕是很久都缓不?过来。他走下台阶,脚尖抵在台阶边缘,蹭一下,滑到了下一级台阶上?。
班主?任立即扶住:“刁坤,抬起你的眼睛!”
他听话,抬起来,一夜未睡的眼珠子布满红血丝,因为情绪泛起红,眼白鲜红得渗人。
“没事了。”班主?任扶住刁坤的肩膀。
刁坤还是无?话。
他哪里知道,舆论这?么可怕,因为他和蜥蜴合伙了一次,于是,所?有和蜥蜴有关的案件,都与他有关了。
蜥蜴未成年,他却满了十八岁。
他是一个靶子,讨不?到公道的家长,联合起来对付他。
昨天,刁坤牵扯进蜥蜴在去年犯下的校园霸凌的事中?。
刁坤可冤枉了,他去年都不?认识蜥蜴。
昨天夜里,刁坤坐在警察局的凉板凳,觉得自己这?条命跟着凉了。
父母因为哥哥的事,吵过一轮,对这?些麻木了,懒得再?管。
他也没料到,班主?任会过来。
他已经毕业了,他不?再?是岩巍中?学的学生,他更加没脸当?班主?任的学生。
班主?任还是来领了他。“刁坤,警察叔叔调查清楚了,你是被冤枉的。”
刁坤低着头。
班主?任呵斥:“抬头,挺胸!”
刁坤不?得不?仰头。大晴天,万物?闪耀,却照出他的脏污如泥。
班主?任走出警察局,回?头问:“刁坤,你只知道以暴制暴,但你忘了天外有天,法?网无?边,你认错了吗?”
他还是望着刺目的太阳:“是。”
“错了要认,认了要改。刁坤,我今天能领你,以后却不?会。九月份,岩巍中?学有崭新的高三七班,我是他们的班主?任,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刁坤的头又低下去:“我知错了。”
“好自为之。”班主?任说,“对了,今天中?午,同学们有聚会,你要是想去,还能赶得上?时间。”
刁坤站定了:“老师,上?次的事,我当?时向林菀道歉,不?是真心,我写悔过书?也不?是真心的。但是,我这?次再?向她道歉。”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向外走。
刁坤先是打了林菀的电话。
林菀在外旅游,听到他的道歉,笑了:“刁坤,你最好是真的认错了。”
“真的。”他做了一件坏事,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如果不?悔改,就是步哥哥的后尘。哥哥犯事,逃去了外地躲难。于是,现实的巴掌彻底把刁坤扇醒。
“林菀,我对不?起你。”
刁坤对不?起的,还有李明澜,他打电话过去,却是一个男人接的。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出那?是谁,后来才恍然大悟是孟泽。
刁坤对不?起李明澜,却不?觉得愧对孟泽。
孟泽比他可怕多了。
刁坤想挫挫孟泽的锐气,但望着班主?任的背影,刁坤没说什么了。
既然班主?任说起同学聚会,或许周璞玉能联系上?李明澜呢。
刁坤又把短信发给了周璞玉。
*
不?说刁坤,李明澜要狠狠地投诉龙正初。
她窝在孟泽的怀里,学着他,拍拍他的背,触及到他的湿汗:“孟泽,你这?么热啊,出了好多的汗。”
“嗯。”只有孟泽知道,在车上?的时候,他冒着的是冷汗。他不?停想着,刁坤哥哥的身边还有几个和蜥蜴一样?的未成年。这?些人仗着年纪小,逞凶斗狠,肆无?忌惮。最终这?些想法?化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渗了出来。
李明澜探了探他的额头。他再?热都不?会脱下外套,如同一个惧怕日光的病美人。她刚刚见到的他,真的和生病了一样?,面容苍白,唇无?血色。
李明澜把手机零件塞到小书?包,然后拿出太阳伞,替孟泽撑了起来。
当?他站到伞下,看着是健康了些。
她笑眯眯地说:“孟泽,你如果没了我,谁来照顾你呀?”她抽出纸巾,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
孟泽捉住她的手:“李明澜,你就是一个大麻烦。”
“你是不?是生气我摔碎了你的手机?”她也委屈,“我把我的手机换给你吧。”
“诺基亚能砸核桃,摔碎了怕什么,拼起来就行。”他握住她握伞的手。
“你为什么说我是个麻烦。”
“因为你就是。”只要他不?留神,她就会出状况。等他将?来去了北方上?大学,她一个人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及时赶到她的身边?
不?能。
她生病住院,那?些人只会在Q/Q群里问来问去,没有人去医院探望她。敲敲键盘能顶什么事?
她撞见刁坤盗窃一事。班上?也没有人去想,万一刁坤报复,她她该如何自处?
孟泽的大掌盖住李明澜的头:“有麻烦才有动?力?,我还没上?大学,就要筹备赚大钱计划了。否则,我怕我养不?起你。”
“孟泽,你是准备要一直养我了吗?”她鼓起脸颊,“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了。”
“不?怕,有我。”他的语气像是敷衍。
但是李明澜不?介意,把伞举得高高的。
*
李宜嘉怔怔望着小花伞遮盖下的男女。
是男女。
或者……小情侣?
“嘉嘉。”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喊了一声。
“就来了。”李宜嘉走到中?年女人身边。
中?年女人是李宜嘉的母亲,边上?站着的另一位则是李宜嘉的小姨。
刚才,孟泽走了后不?久,李宜嘉就被母亲叫走了。她的母亲说,要来听听小姨的意见。
小姨问:“嘉嘉要填报志愿了吧?”
“是啊,她还跑去和同学商量。那?些都是小毛头,懂什么。”李宜嘉母亲打心底瞧不?起岩巍中?学的学生,“高二的时候,我让嘉嘉去当?医生。可是她一时糊涂,听班上?的人说,物?理更好,她填错了表,被分到物?理班。”
李宜嘉垂着眼睛。
“我后来想,物?理科目的专业更广泛,就不?安排转班了。”李宜嘉母亲微微一笑,“嘉嘉的高考成绩很优秀,我打算让她去报考建筑学。”
李宜嘉忍不?住插话:“妈,建筑学专业要复试素描,我没有绘画基础。”
李宜嘉母亲:“建筑学不?是美术专业,主?要是看文化成绩嘛。凭你的分数,到了哪里,都是学校抢着要的。嘉嘉,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妈妈说的准没错,妈妈是为了你好。”
小姨附和说:“是啊,嘉嘉,你不?会素描没关系,上?了大学,学校有绘画课程的嘛。你的姨丈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小姨的丈夫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李宜嘉母亲盘算过,这?不?失为一条门路。
临走前,李宜嘉又回?头望那?对小情侣。
女的想替男的撑伞。
男的偏偏要把伞让给女的,直到他揽住她的肩,两人的头都被小花伞遮住。
多年以后,李宜嘉想,如果这?一天,她没有见到这?一对小情侣,她什么都不?知道,孟泽是不?是就能一直这?么轻松自在?
没有如果,于是李宜嘉也得不?到答案。
*
孟泽把李明澜送到餐厅楼下,停下来,不?往前走。
“孟泽,孟泽,你不?来聚会吗?”李明澜揪揪孟泽的衣角,“你也是我们高三七班的同学。”
“不?去。”他一副冷然的模样?。
李明澜冲他扮鬼脸,她猜也知道,他其实更喜欢北方学校的同学。没办法?,谁让高三七班的学渣特别多。
她晃着花伞上?楼。
“李明澜。”
她回?头。
胡翰然站在楼下,冲着她笑:“好久不?见了,高中?毕业之后不?像学生时代,天天在教室里碰面,我都不?习惯了。”他染了几缕金发,穿了件背心款球衣,露出结实的臂肌。
第063章 第 63 章(加)
“一毕业你就这么风骚?”李明澜向着外面张望。
胡翰然三两步上楼:“李明澜, 你这阵子真忙,像个?大人物?,约你八次, 你九次都不来。”
“是啊,特别忙。”忙着谈恋爱呗。
“见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有?一阵子没见, 胡翰然发现她嫣红的脸比高三时更滋润了,他问,“李明澜,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她不瞒着:“惨不忍睹。”
“可是你红光满面啊。”
李明澜摆出苦瓜状:“如果国内没有?学校接纳我, 我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出国了。”
胡翰然笑了:“我也差不多, 我应该会?出国。”
七班的“牛鬼蛇神”有?几个?家境都挺好。高二时,胡翰然曾说, 他父母料着他没出息,想?把他送去国外见见世面。
李明澜祝福他:“早日成才, 为国争光。”
“要不我们一起去?”
“我要留在?爸妈身边。”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板起脸, 一本正经:“我要去钓一个?才貌双全的金龟婿。”
从家境来说,胡翰然觉得自己也能和“金龟”沾上边的。“你长这么漂亮, 不愁嫁。”
“我喜欢数学好的。”
胡翰然怪叫出声:“高考都结束了,数学好又怎么样?以后我们有?计算器。”
她白过去一眼:“数学不只是算术。数学好的人有?头脑,智商高。”
这话直击胡翰然的弱项,他摸了摸鼻子:“智商高的未必看得上我们这样的数学渣子。”
李明澜走到楼梯平台时,又向下望。
已经不见孟泽的人影。
他不把自己当成高三七班的人。但?是班上的同学们还记得这个?同学。
班长问起孟泽的高考分数。
李明澜不说, 无一人得知。
周璞玉开玩笑地说:“冯天朗, 你是孟泽的同桌, 你都没有?他的消息吗?”
冯天朗:“苍鹰飞上了高空,杳无音信。”
李明澜赞同地点头。
孟泽是一只苍鹰。他差点就杳无音信了, 但?他还是从北方回来了。
*
晚上,孟泽把支离破碎的手机零件全部捞起来,一点一点拼装。
手机是李明澜摔破的,她说要弥补过错,给他捶背:“孟泽,你大学毕业以后是不是留在?北方?”
“也许。”
也许?说明有?转机,也许他又回来南方了。“孟泽,你会?不会?考研,读到博士?”
“也许。”
李明澜停下捶背的动作,揽住他的肩:“又也许,你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了?”
“视形势而定。”孟泽拧着螺丝,“比如现在?,我去一流大学是最优选。”
她把他越抱越紧:“孟泽,事?业和爱情哪个?对你更重要?”
问的简直是废话:“面包是基础。”
这是孟泽应该有?的回答,但?是李明澜打了他一下:“如果你成为博士了,我还是个?高中文?凭的渣渣,你不能埋汰我的学历。”
“嗯。”他漫不经心。
“你要一直一直记得我。”
“嗯。”孟泽扣上了手机电池。
李明澜奖励性地亲了他一下。
他数学好,但?堕入凡间与?她厮混了。
可惜啊,同学们不知道?。只有?孟泽的同学龙正初,凭着推理断定了她和孟泽的关系。
*
龙正初的确是一个?闲得发慌的人,但?他又没有?那么的无聊。
孟泽把散落的手机零件装回去,充上电之后,给龙正初打去电话。
龙正初第一时间开了免提,使劲鼓掌,响亮的“啪啪啪”三下。
孟泽放下手机,避开了龙正初的开场白。
想?也不用想?,龙正初肯定酸不啦唧。
两分钟过去,孟泽拿起手机:“你今天有?什?么事??”
“我今天早上,不,我昨晚看见你爸回来。今儿一大早,有?个?阿姨急匆匆上楼去拍你家大门,大声嚷嚷要你爸负责任,否则就把事?情闹大。”龙正初说,“对了,你高考分数高,有?记者想?采访你。刘老师知道?你比较低调,全部推掉了。你现在?是风口浪尖的人,警醒一下吧,别突然爆出家丑。”
“大人的事?,由?大人去定夺。”孟泽说,“龙正初,你别多管闲事?。”
“我如果管闲事?,今天就把这事?抖落给你的女?朋友听。”龙正初嘿一声,“你都交女?朋友了啊。”
“早点睡吧。”孟泽将手机抛到茶几上。
手机和玻璃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之后一溜烟地继续滑,又从茶几上摔下去了。
孟父孟母办了离婚手续的当天,给孟泽转了一大笔钱,说是大学学费。
孟泽去银行取了现金,成捆成捆放到抽屉里。
这是他和父母的道?别金。
相框在?墙上留下的痕迹仍旧清晰,是再也填不满的白。
孟泽伸展手臂,搭在?沙发的椅背,仰靠头,听着时钟的“滴答滴答”。
他与?李明澜的日子,在?“嘀嗒嘀嗒”之中,转瞬即逝。
*
李明澜还是填了美院的志愿。至于?其他院校,她填上去只为混文?凭。
李家人遵循四个?字,听天由?命。
命运开了个?玩笑。
李明澜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她的月事?没有?来。
孟泽一直有?做安全措施。
除了从茶餐厅回来的那天,他将她抵在?门板上,狠狠地欺负。
不,他当时有?去拿方盒子。不过,时间晚了点。
前些天,李明澜想?起月事?,她以为是肠胃炎的关系,上次病了之后,她的营养没跟上,血气不足。
至今,推迟得太?久,她有?点慌张。
李明澜偷偷买了验孕试纸,她抱着侥幸心理,检测之前,她双手合十。
上天保佑。
然而,佛祖从来都不眷顾她。
她中招了。
镜中的李明澜脸色白得吓人,再怎么胡作非为,她还是个?孩子,有?话说,祸不及下一代,她真正慌了。
她求佛,再侥幸想?一想?,万一之前的操作失误呢?
她又测一次,结果一模一样。
李明澜听见李母说话,慌忙把试纸塞进自己的牛仔裤口袋。
她出去卫生间,装作没事?人似的:“妈。”
李母一转头,问:“明澜,是不是热?满脸是汗。”
“是啊。”李明澜不敢多说话,她一开口,心里发虚,喉咙梗着,出来的声音飘渺着,没有?底气。
木椅子沾上皮肤,是炎热夏季的寒霜。
李明澜双腿软绵绵,从椅子边伸长,直直陷在?桌下的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桌上小?小?的时钟的秒针,发出“哆哆”的移动声。
她后来又觉得,这个?“哆”更接近于?“剁”,把她的人剁成片。
她幻想?过自己和孟泽的未来,有?了“他养她”的承诺,岂不是一片光明?
不,她被挥下当头一棒。回到真实,如果真的有?孩子,她和孟泽就完了。
恋爱是一回事?。
孩子指向的是婚姻,太?遥远了。这不是孟泽所说的“最优选”。
李明澜望着窗外、山外。
天外的圆太?阳,暮色红艳的同时,又铺满夜色的死?寂。
这是夜色吞噬天光的时刻。
她把房门关得紧,不能让家人知道?她的魂不守舍。
她在?心中说过无数次,验孕试纸不一定准确。
她想?逃避,想?自欺欺人。
她软趴趴爬上床,真的是爬,四肢并用才勉强上去,跌在?床,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的头歪在?枕头上,颈上传来别扭姿势的不适。
她的背越拱越弯,直至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的呼吸沉在?被子里,待到氧气耗尽,她做出无比果断的决定。
这是大事?。
第二天上午,她去医院。
挂了号,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边上的位置,她时不时抬头,观察人来人往,发现自己是这里最年轻的。
护士喊着叫号。
李明澜佯装镇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脚是踩在?泥沼里,一脚塌陷,好不容易才能拔出来。
她坐下,整个?人沉入泥沼似的,不得不扶住医生的办公桌,她看见自己手背发青的血管。
医生开了检查单。
李明澜又飘着走。
检查结果,和试纸结果一样。
女?医生大为震惊:“要不要报警?”
李明澜沉默,摇头,出了医院。
*
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扛得下。
她立即去找孟泽。
旧楼梯的墙有?些涂鸦,孟泽说是外公留下的,其中一副是小?朋友奔跑嬉闹的童趣。
她和孟泽,闹是有?的。
李明澜掂了掂钥匙,在?门前站一会?,手指夹住薄博的钥匙片,第一次,插不进钥匙孔了。
她拍拍手背,镇定下来,开锁。
她每回进来,打开鞋柜,脱下鞋子,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
这一天,她慢吞吞的,花一分钟才换上拖鞋。
孟泽夹着一根烟,拍拍裤子上的烟灰,他靠在?阳台门边:“手机怎么关机了?”
李明澜有?点惊醒,拿出手机,按按屏幕,没反应。
阳台外没有?猛烈的日光,天上的云如同浸满水的棉被,沉甸甸的。
她还是要去那光的下面站着,
孟泽看着:“李明澜?”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个?星期没充电了。”笑僵在?脸上,她面色白,唇白得发干。
突然,她的额头一凉。
孟泽伸手探探她的体温:“不会?又生病吧?”
她的眼珠子满是惶恐。
他抚抚她的头发,用额头撞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傻呆呆的?”
李明澜藏不住事?,何况,孟泽也是肚子孩子的当事?人之一。她咬一咬唇,坦白了:“孟泽,我们有?孩子了。”
她终于?从他的脸上见到能称之为“情绪”的表情。
他的脸色崩了,与?她昨天在?镜中见到的自己一样,是苍白。
“李明澜,今天不是愚人节。”孟泽的尾音有?点抖。
这一刻,他和她都只是孩子。
“我知道?不是。”医院的那张检查单,被她折得整整齐齐,像一个?小?小?热水袋发着烫。
她摸出来,动作慢吞吞,想?打开检查单,又合上去,她递给孟泽。
从李明澜开口,孟泽知道?她没有?骗人,她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
明明白白的报告更是真相。
突如其来,孟泽拿着烟的那只手跟着抖。他抬起,指尖碰到检查单,又放下,他最终没有?接。
李明澜觉得,他盯着检查单的眼睛,像见到仇人,她不想?,是在?这一个?时刻看到他浓烈的表达。
她的手举得累,放下,她攥着单子,攥得皱巴巴。
这是她孩子的证明,她仔细将它又折好。
少年和少女?是慌张的。
不过,孟泽的决定非常迅速,在?这一个?年纪,他们承受不起一个?孩子的压力:“李明澜,对不起,我陪你去医院,打掉他吧。”
李明澜不回答,只看着他。
她的眼神不陌生,不意外,仿佛她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孟泽有?不祥的预感,他紧紧抱住她。
她一把推开,因为他的拥抱挤着她手里的检查单。
“李明澜,你听我说,时间太?早,他来的不是时候。”
她后退一步:“你想?都不想?,就做了这个?决定。”
片刻之间,大脑启动,孟泽的理智回来了。“这和做数学题一样,一眼就能看出答案,为什?么要犹豫?”
李明澜不是不懂道?理。他们还年轻,他们是学生。她的心七上八下,迟疑不决,始终不敢想?去打掉。
他却一秒都没有?考虑,当下做出杀伐决断的选择。
烟丝燃烧,孟泽甩一甩手,烟灰飞溅。
她又后退,把检查单掩在?心口,护住。
孟泽把那支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手心沁出凉意,湿哒哒的,又是夏天里的冷汗,他缓和调子:“我陪你去,李明澜,是我对不起你。”
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望着他:“如果我不去呢?”
“开什?么玩笑。”孟泽试图和她讲道?理,“李明澜,我们刚刚高中毕业,我们有?各自的前途。”
她没有?。
前途是他的。
第064章 第 64 章
李明澜低下头:“可是, 我知道,打掉很痛的。”她的嫂子曾经流产,休养大半年才恢复。
嫂子跟她说, 孩子是女人的一块肉,生生扯下来,哪有不疼的?
“李明澜, 你不是一个人的,我陪着你。你说的,让我一直养着你。”孟泽要去拉她的手。
她闪开了。也不是遇到谁,就让谁养的。那个人须得在及格线上。
她欣赏孟泽, 做事?沉着冷静, 有条不紊。
可惜,她不是孟泽, 她是李明澜。她做不到的,她开不了口。
她喃喃着:“我还没?有想好。”
“你听我说。”孟泽猛然抱住她, “这一次全是我的错, 将?来,等我们有能力才能培养下一代。”
李明澜又见?到, 她孩子的证明被他紧紧压着。她用力挣开他,把皱巴巴的纸团谨慎放进裤袋里。
胆大妄为是她的标签,捅破天却?是头一次。她想着和孟泽商量,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大概没?有。
他不对孩子表现一丝不舍。
李明澜瞪着大眼睛,她少有脾气, 这是第一次爆发:“你说得好听, 其实你去北方时根本想好了, 要和我一刀两断,孟泽,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那么蠢。”
她有自己的贪恋,她舍不得孟泽,于是自欺欺人。
孟泽自北方回?来,对她可好了,她不计较。如果真的当面?对质,她理性分析他从前的一言一行。
他和她说“将?来”。
将?来?渺茫着呢。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预知未来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但?是——“我会一直养着你,我说话算话。”
“孟泽,你哪怕……你哪怕有一点点不忍心,我都?觉得是安慰。”难怪他说,她是个大麻烦,她现在是一个比天还大的祸害。
孟泽放缓声调:“我不忍心,我也不忍心,我们负担不起?。”
“撒谎。”他这么理智,除了开始的震惊,之后所有的话都?是利害分析,她才不被他骗。
“李明澜,我不骗你。”
“我不信你。”
“你想怎样?难道你要将?孩子生下来?”孟泽发现,比起?他,她的胆子更大,她没?有考虑过两人的处境,她只坚持,这是她的孩子,“我们是过江泥菩萨。”
她不知道要怎样,但?她喜欢孩子,她转身要走。
他拦住:“发生这件事?,是我不对,李明澜,解决问题需要冷静。”
他就是太冷静。李明澜绷着一股劲:“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会犹豫,我会难过,而不是像你一样,将?一个孩子当成一道数学题。”她跑出门外,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她飞快冲下楼,险些撞到一个邻居。
孟泽追出来,又差点撞到这个邻居。
邻居拦住他的去路,教训说:“年轻人,走路要长眼睛。”
孟泽和邻居道歉,再下楼时,已经不见?李明澜的踪影。
阳光推着乌云,乌云被烧出一个洞。斑驳的光将?洞口越撕越大,天空的底色由灰渐渐变淡。
阴转晴,万物被涂上白蜡,却?若死灰。
*
李明澜知道自己冲动?,她也给自己冷静的时间?。
她不出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画画涂鸦。
孟泽被龙正初传染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
她不理。
他继续打。
过了两天,李明澜觉得冷静的时间?够了,这才和他谈。
“李明澜,你考虑得怎么样?”
李明澜侧坐在椅子上,抬起?双腿,单手抱住双膝,她蜷缩着:“孟泽我比较笨,我想不通。”她不敢去想,如果留下孩子,她的未来在哪里?一旦没?有孩子,她和孟泽又会怎么样?
“既然你想不通,为什么不听我的?”
听在她的耳中,他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不通我的,我也想不通你的。”
“李明澜,你别闹。”孟泽似乎又急了。
但?李明澜没?有闹,她出奇冷静,声音比他的还冷。反倒是他紧张着。她的肚子如今已经是他的命脉吧。
“这不是你一冲动?就能决定的事?,如果你生下来,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要对他负责任。”孟泽吐一口气,“你负得起?吗?”
“只有我需要负责任吗?”
“对,是我的错。我们要亡羊补牢,而不是大错特错。”
“孟泽,这也是你的孩子,在你的心里哪怕有半点不舍呢?有没?有?”时间?只会冷静他的思维,却?不曾勾动?他的情?感。
“有。”
寡薄的两个字,李明澜不相信:“你没?有,只有我疼他。”
“李明澜,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结果不欢而散。
他们不只谈过一次,电话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结局。
大吵大闹之后孟泽冷冰冰的。
李明澜想冲着他撒一回?泼,但?她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她想听听孟泽说,他也喜欢这个孩子。
由始至终,她听不到。
*
入夜,孟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凶猛异常。
十几秒过后,万籁俱寂。
夜黑吞噬一切。
孟泽再成熟,也还是个学生,他没?办法接受李明澜怀孕一事?。
他点上烟,放到嘴里。
没?抽烟,倒是抽了自己一巴掌。响亮耳光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几下。
那天抱着李明澜,他心存侥幸。
十八岁之前,外公?还没?有去世之前,孟泽觉得自己顺风顺水。
其实也不是。孟家早就有裂缝,是他被蒙在鼓里。
他买了一堆的方盒子,然而只是一漏一次,他的运气就花光了。
炎热夏季逼得人直冒汗。风扇呼呼转头,只吹到孟泽的衣角。
椅子的前后腿横在阳台和房间?高差不一的地面?上。他的人是倾斜的。
一支烟抽完了,他又点上另一支。站得累了,他去拉椅子过来。
床头上挂着一个艳红发饰。
是李明澜的,她说图个吉利。
事?情?无非两个结局。
第一,他和她谈不拢。
第二,假设他将?来要和她在这里长住……她要生孩子,这一两年她是上不了大学的。他一个人能扛起?一个家的责任吗?
两个人的生物钟都?乱了。他猜她半夜睡不着,再打电话过去。
她关机了。
孟泽摸着手机背面?的卡通贴纸。
多?幼稚,李明澜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幻想一家三口的日子。
她除了情?绪,没?有别的。荒唐得可笑。
*
志愿填报已经结束,学校的录取工作正在展开。
事?已至此?,郁郁寡欢不是良策。李父见?女儿天天待在家里,劝她出去走走。
李明澜脚下沉重,但?还是应着父亲,她去楼下荡秋千。
“我们家明澜还是个孩子。”李父不及李母细心,没?有发现女儿的面?色白了白。
李明澜下楼溜达,走了两条街,到公?园去散步。
公?园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场。这是暑假,孩子们争先?恐后,轮不到她一个成年人去荡秋千。
李明澜踩上彩绘的银河,步入漫画的海滩。
地上画着儿童奔跑的脚丫子。
她蹲下去丈量。
脚丫子是她的半掌大小。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落地了,是不是也这么小小的?
孩子们爬上滑梯,跳在沙堆里。他们踩沙子,堆城堡。
滑梯上,一个男孩溜下来,一脚踹翻了城堡。
孩子们哇哇大叫。
城堡散了,又被堆起?来,带被踹开。
孩子们太可爱,李明澜站的越久,越舍不得,肚子里的这一个。
可惜,她的孩子留不住……他的爸爸都?不要他。
李明澜的腿有点发麻,正要换一个站姿。
一个小男孩抱起?足球,快速跑过来。他低头,只看自己怀里的球,没?头脑似的一直冲,险些撞到了她。
她护着肚子,连连后退。
小男孩站到沙堆,放下足球,踢起?一脚,扬起?漫天的沙子。
李明澜离开了。
有人说,人在危险时的表现最真实。她不想失去孩子,才第一时间?护住肚子。
再和孟泽商量一下吧,万一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呢?
她没?有拿手机,联系不上孟泽,她直接向孟泽那里跑。
跑了两步,她停下来。
不能毛毛躁躁,不能乱蹦乱跳。
她放慢步子。
她得肠胃炎的时候都?没?这般谨慎。
*
孟泽不出门,一直闷在家里。
不开窗,不开灯。
没?完没?了抽烟。
茶几上的小猪烟灰缸挤满了烟头。
孟泽抽完了整整一包的烟,他再去抽屉里找。
没?有了。
他下楼去买。
外公?在楼梯墙上绘下的壁画落了灰尘,被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涂上了黑脸,童趣变得阴暗。
如果外公?还在,外公?会怎么做?外公?可能捶胸顿足,他骄傲的外孙怎么堕落至此??
女性怀孕是孟泽完全陌生的领域。
书是知识的海洋。于是,他不去买烟了。
*
李明澜在转角见?到孟泽离去的背影。她没?有喊人,而是跟着他走。
他腿长,步子大,频率快。
她跟着跟着,和他越来越远,看着他进了书店。
*
新华书店的育婴区在四楼。
周围的顾客没?有像孟泽这般年轻。他如同一个穿错大人衣服的小孩,误闯了进来。
展览架上陈列着当下热门的育婴书。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翻了几页,就去买单?*? 。
孟泽顺手拿起?这一本书。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书上,不曾留意周围,更不可能回?头望见?身后的人。
李宜嘉刚刚上楼来,一抬头就见?到孟泽。
下一秒,她看清了他阅读的书名?,顿时僵住。
“借过。”一个人向着李宜嘉说。
她立即让开,她扶在栏杆边,很久很久,她喘了口气。
当孟泽要转头向这边时,李宜嘉猛然回?神?,下楼去了。
*
当孟泽合上书,他的步子越发迟缓,到一楼的速度比旁边一个孕妇更慢。
“孟泽。”
他一回?头。
李宜嘉的笑容有些虚:“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碰面?了。”
孟泽点头。
她扬了扬手里的《零基础编程入门到实践》:“我的老师也建议我报考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
“嗯。”他明显心不在焉。
李宜嘉低了低眉:“希望我们还是校友。”
“嗯。”
“孟泽,我期待和你一起?学习,读硕,读博,我给自己排满了三十岁以前的计划。”
孟泽没?有心思听这些,他给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让路。
李明澜如果大着肚子,是不是也这样胖胖的?她犯肠胃炎时,面?色发白,折腾几天,下巴就尖了。
假如她去做流产手术……也许瘦得更厉害。
书上讲,女性流产可能造成子宫内膜损伤,影响将?来的妊娠,而且增加宫外遇的风险。如果子宫内部粘连,更可能导致终身不孕。
生下孩子是压力最大的选项,偏偏李明澜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
第065章 第 65 章
“孟泽?”李宜嘉半天没有等到他的话。
四?周闹哄哄的, 孟泽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向边上靠了靠,抵住柱子:“嗯。”
李宜嘉把编程书抱在怀里:“我们九月能再见。”
当?她转身?,背向孟泽时?, 她卸下笑脸,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紧紧抓着书,抓皱了书页。她去收银台结账时?, 看见一个孕妇。
孕妇的身?边没有男人,她小心?翼翼的攀着扶手,边摸肚子边上楼。
李宜嘉收回?视线,发现自?己白得透明的手背露出发青的血管。
她从报考专业到报考院校, 走?了一个急转弯。
她是全省理科第六名。她接到几所高校的电话, 其中就有北方的。
母亲念叨北方冷,非要她留在本市, 去读建筑学。
至今为?止,李宜嘉只有一次忤逆了母亲。
高二期末, 高三?分班之前?, 李宜嘉擅自?选了物理班。
母亲大发雷霆,逼她改选化学, 要她去当?医生。后来,母亲得知小姨的丈夫在房地产公司混得风生水起,这才让她留在物理班。
到了选报志愿的阶段,母亲指定学校,指定专业, 拿着准考证号和密码, 登录网站, 提交志愿。
李宜嘉站在母亲后面,望着志愿栏自?己的名字, 像是一个局外人。
建筑学需要美术基础,她只懂写字。而且,自?从母亲认定了建筑学,这个专业就成了她的噩梦。
她向班主任求助。
在班主任的劝说下,母亲同意?了报考计算机专业,却仍坚持要她留在本市。
李宜嘉说:“妈,高三?下半学期,岩巍中学来了一个转学生,他回?去原来学校高考,考了个状元。”
“是他抢了你的年级第一名?”
“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妈,我要超越他。”李宜嘉不能说,她想去追赶。她的母亲不允许她落后。
“你遇强则强。他报考哪里?”
“北方。”
“我很?鼓励你在校园里结识优秀的男孩,他能夺得个状元,是有本事。但你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遇到什么事情,没人替你出头。”
“我是去上大学,又不是去走?江湖,我不需要别人替我出头,将来我自?己就能出人头地。”
李宜嘉母亲这才松口。
李宜嘉选了和孟泽相同的第一志愿。
然而,他……又如何对得起他的状元头衔?
*
书店里人山人海。
李明澜没有在一楼见到孟泽。
二楼是理工区,计算机编程的书都在这里。
但她也没有见到他。
她再去三?楼,又去四?楼。闯入育婴区时?,她发现,和那些孕妇们相比,她真?年轻啊。
李明澜退回?到一楼。
书店侧门对面有一间快餐店,玻璃贴着快乐儿童餐的海报。
她这时?对“儿童”两个字特别敏感,她出了侧门,进去。
她去排队,不是为?了吃,只为?了点一份儿童餐。
前?面的小男孩扭着身?子,双手呈一个大字,左右乱晃。
李明澜担心?被他打到肚子里,退到了队伍的后面。
她排了几分钟的队。
服务员亲切地问她,要哪个儿童玩具?
李明澜指了指毛绒玩偶。
布质的,是柔软轻盈的面料,她按在手里笑了。
她端着托盘,去了角落的位置。
*
李宜嘉拉开?书包,想把抓皱的编程书放进去,却见暗格的拉链被拉开?,露出里面一张纸。
那天,听完讲座,她摊平这一张纸,折齐,放进背包里。
之后,纸被拉链压到,凌乱的皱褶里又多出一道?印痕。
她打开?纸,夹到编程书上。
书的尺寸比普通的A4纸更大,放不进背包。
她装进塑料袋,拎在手上。
李宜嘉走?出书店,先是看见快餐店门边的儿童餐大海报。
再转眼,李明澜的身?影映在透亮的玻璃上。
李明澜捏着一个毛绒玩偶,弯着唇,一个人乐呵的。
李明澜的面相显小,看上去,像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李宜嘉却觉得李明澜天真?烂漫,不知世间险恶。
李宜嘉推门进去。
门把手撞到购物袋,里面那本书可能又折了一道?。
李宜嘉不知道?自?己是为?自?己,为?孟泽,或者,是为?了李明澜。
她一直留意?快餐店的桌位。
她排队领餐之后,在周围转一转。
突然,一个时?间,坐满人了。
李宜嘉有了理由,走?到李明澜的边上:“Hi。”
李明澜仰起头,见到她,她的眼睛睁圆了。
李宜嘉微微一笑:“你是岩巍中学的同学吧?”
“嗯。”李明澜没有和李宜嘉说过话,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是听过彼此。
“没有位置了,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孖台?”
李明澜的眼睛转了转,四?周坐满人,她点点头。
李宜嘉坐下,她把那个购物袋直接放在托盘上。
两人连寒暄都做不到。
小小的方桌,摆两个托盘显得挤,因为?两人都把托盘向自?己这边移,中间反而空出五公分的空白。
李宜嘉拿起薯条,轻轻咬着。她的托盘里,没有番茄酱。
李明澜却把薯条沾上番茄酱。孟泽也是不喜欢番茄酱的味道?,干巴巴啃薯条。没想到,他和李宜嘉的口味这般接近。
李宜嘉:“你吃儿童餐就够了?”
李明澜笑了:“我觉得玩偶好玩。”
李宜嘉早就不玩这些东西了。
快餐店的角落设了儿童游乐场,一群小孩子大叫大笑。
一个穿黑衣的家长进来,牵着儿子过去。
小男孩调皮,跑着跑着,小手扶了一下这张桌子。
李明澜的托盘歪了,眼见就要掉下去,她的反应却是护住肚子。
李宜嘉立即扶住对面的托盘。
家长道?歉:“孩子还小。”
李明澜笑一笑:“没事。”
李宜嘉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她坐在这里,一根一根吃薯条,半晌没说话。
她转头望蓝天。
吃完薯条,如果还没开?口,那就算了吧。
突然,角落传来小孩响亮的哭声。
声音大又尖,盖过了其他小孩的所有。
二人同时?望去。
正是刚刚经过的小男孩,他趴在海洋球里,哇哇大哭。
家长不知因为?什么,朝着他的屁股拍过去:“再哭!”
小男孩生疼,哭得更大声,踩着海洋球,爬不起来。
李宜嘉木然。
李明澜愣了下。
刚刚慈眉善目的女?人骤然变脸,大骂小男孩:“再哭就把你丢出去。”她一下一下拍着小男孩的屁股,其中力道?,从她狰狞面目可知。
旁边一人看不过去,说几句。
黑衣家长对着那人大声喊:“我管教我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大。
黑衣家长抱起小男孩,气冲冲跑了。
李明澜皱着眉头:“孩子这么可爱,这么下得了手。”
李宜嘉笑了下,她只是在这里坐了一会就看出来了,对面的女?孩涉世未深,玩心?重。
大孩子如何养小孩子?
李宜嘉是何等聪明的人。
当?见到孟泽翻阅母婴书,她有了猜测。
当?她注意?到李明澜抚肚子的动?作,猜测就成了事实?。
孟泽做事不会没有理由,他能站在那里翻阅母婴书,可见他心?有动?摇。
可惜,他一个高考状元,在辉煌的暑假玩出了火。
他也还是个孩子。
李明澜更是天真?。
孩子出世,就会夺去她的天真?。
“有些家长,未必是狠下心?,只是那一刻,控制不住。”李宜嘉捏起吸管,慢慢搅着可乐中漂浮的冰块。
按一下,又浮上来。
“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控制不住,也不能打自?己的孩子。”她疼还来不及呢。
“既是无法控制,当?然有苦衷。”李宜嘉啜一口可乐,冻呛了喉咙,才开?口,“我就知道?一个人,她比我们大,那个年代吧,女?孩子读书的少,她幸运,人是聪明的,考上了大学,这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她是全村人的骄傲,不过——”
李宜嘉又吸一口冰可乐,凉意?沁入肺腑,又说:“村里送来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李明澜猛然抓了下玩偶,又再松开?。
李宜嘉:“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头晕脑热,而且,可能激素影响,母爱作祟,觉得孩子落在她的肚皮上,就是缘分。”
“她……”李明澜轻轻地问,“生下来了吗?”
“生下来了。”
“那不能上大学了?”
“嗯。”李宜嘉的这声又长又重。
“男的呢?”
“男的上山下乡去了,两人的婚事一直拖着,男的承诺,等回?城了就娶她。”李宜嘉的喉咙涌出什么,堵住,她不得不用冰可乐压下去,“当?时?他们是热恋期,山盟海誓讲得特别好听,女?人一个人带孩子,大多时?候是温柔的人,不过,偶尔吧,和刚才那个家长一样,打一打,骂一骂,再哄一哄。”
至此,李宜嘉的声音低下去:“她也不是坏,就是控制不住,太累了。”
李明澜偷偷把玩偶放到自?己肚皮上:“他们后来呢?”
“后来,男的回?城了,两人过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李宜嘉笑一下,“男女?就是这样,恋爱是一回?事,两人捆绑成家,油盐柴米都能吵个三?天三?夜。”
李明澜低着头,垂下来的刘海遮住她的眉目。
李宜嘉看不清她的表情:“尤其,当?时?他们还年轻,才十八、十九,没有成熟的恋爱观,要说他们不后悔吗?日复一日,她会想,她的大好前?途,因为?一个累赘的孩子而葬送,她后悔,她后悔极了,她也不是不爱孩子,只是,她常常假设,假设她当?年不要孩子,去上大学,那将是多么灿烂的人生,人这一生,不可能没有悔意?,但孩子嘛,出来了就塞不回?去,她只能咬牙过下去了。”
李宜嘉有演讲经验,说话抑扬顿挫。
李明澜听得清晰:“李宜嘉同学,你不愧是岩巍中学的高材生,我觉得自?己都跟着主人公难过了。”
“有感而发。”李宜嘉喝一口可乐,“母爱不是万能的,谁都有看不惯孩子的时?刻。”
李明澜也啜一啜可乐,她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喝冷饮,只抿在嘴唇上。
李宜嘉问:“你以后去哪里上大学?”
“我是差生。”李明澜坦然。
李宜嘉略有耳闻,男生们讨论过李明澜,因为?她是大美人,哪怕她是个笨蛋。
她没想到的是,孟泽也是个笨蛋。
李宜嘉和他说九月再见。那声“再见”,给她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九月可能见不到他了。
可他是孟泽啊。他的智商足以碾压她,他不可能不知道?,养育孩子意?味着什么。
不成熟的父母会给孩子带来无尽的灾难。
他站在书架边,一页一页翻着母婴书,看得入神,似乎真?要当?爸爸了。
孟泽和李明澜,一个是水,一个是火。
新鲜劲过去,剩下的是永无止境的家长里短,他们的差距无限放大。然后,步入故事主人公的后尘,成为?对方最憎恶的人。
李宜嘉还是多管闲事了。
她比李明澜早熟。她没有告诉李明澜,故事的后面,还有至今未完的结局。
女?人终究和男人分开?了。她一个人抚养十八岁生下的孩子,她咬牙坚持,她和社会较劲。
她当?年考上的是医学院。她逼着孩子一定要当?医生,去实?现她实?现不了的梦。
李宜嘉有时?候虚构自?己和父母的相处,她在同学面前?刻意?隐瞒,她只有母亲。
“李宜嘉同学。”李明澜捏住手里的玩偶,软绵绵的,一捏到底,“你是去哪里上大学啊?”
“北方。”
李明澜不意?外:“哦,好远,你选的专业一定很?热门吧?”
李宜嘉如实?相告:“计算机。”
“很?有前?景呢。”李明澜笑。
第066章 第 66 章
黑衣家长又带着小男孩回来, 她推门。
小?男孩跑在前,始终没有学会乖巧,猛然撞到了李宜嘉的托盘。
托盘没有摔, 但?是剩下?的半杯可乐泼洒而出?,倒在李宜嘉刚刚买的编程书上。
水从塑料袋的口滑进去。
李宜嘉立即拿起书,甩掉书封的水珠。
也不知?道, 她有没有想起来?,里面?还夹着一张纸。
纸张慢慢飘下?,飘到桌下?。
李宜嘉手忙脚乱,水滴到她的裤子。
李明澜侧身, 伸手要去?捡掉下?来?的纸。
她随意一瞥。
这个人的画技实?在一般, 上面?的字却?是龙飞凤舞。
阳光心态。
以及——
李。
是孟泽的字。
画上的女孩穿着岩巍中学的校服,扎马尾辫。
对了, 李宜嘉正穿着从前的校服,梳利落辫子。
而她, 李明澜, 上次为了遮挡孟泽留下?的痕迹,散了发, 之后,她不扎马尾辫了。
李明澜直起身子,不去?碰那张纸。
李宜嘉捡起来?,夹回书本里。她被窥见了什么秘密,无地自容。
李明澜捏着玩偶, 走了。
她听懂了李宜嘉的故事。
不管李宜嘉出?于什么心思, 道理还是那些道理。
孟泽和李宜嘉用不同?的方式讲出?来?, 他们冷静理智,做出?的是正确决定。
李明澜忽然想起, 那天,她和孟泽偷偷在小?树林里亲亲。
李宜嘉在林子外说,她会和孟泽一样。
李明澜当时一头雾水,现在明白了——这些人,是高高在上的天。
李明澜再飞,都飞不了这么高。何况,她都飞不起来?呢。
李宜嘉说的故事,过程真或假,无关紧要。结局是真实?的。
李明澜想,孩子成了一根刺。
不要孩子,她忍不住会想,如果?有孩子,她和孟泽的孩子该有多可爱啊。
生下?孩子,孟泽会在某个时刻,虚构另一个自由自在的平行世界。
这些念头,会在两人争执的缝隙里钻来?钻去?。直至,他们觉得“如果?”的生活才完美?。
李宜嘉要去?北方上大学,读的还是计算机,也许她会成为孟泽的同?班同?学。
叫杨嫚的女生,和他约定一起上大学。
他的身边围绕着这么多这么多的才女。
李明澜曾以为,孟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但?十八岁的李明澜得不到孟泽的热烈挚爱。
他不要她的孩子,他不喜欢她的孩子。
他也从来?不说,喜欢她。
*
李父今天提前回来?,见女儿迟迟未归,他打电话。
听到关机的机械音。
他正要下?楼去?寻人。
李明澜回来?了,拿着一个毛绒玩偶,长长的黑发,被风吹乱,也不知?道捋几下?。
李父说:“跟演聊斋似的。”
李明澜龇牙咧嘴,把小?小?的玩偶摆在自己的脸蛋边,看上去?,是跟聊斋主人公有几分相像。
李父问:“去?干嘛了?”
她笑一笑:“去?吃了一个快乐儿童餐。”名不副实?,一点都不快乐。
这几天李明澜总要到后半夜才能睡着。
她听到半夜惊雷,之后哗啦啦的夏雨席卷而来?。
她起来?,打开台灯,掀起了窗帘。
夜被雨水浇灭了窗户的玻璃,只映出?她在亮处的轮廓。
她发呆很久,又?躺下?去?。
她睡得晚,醒得却?很早。
天亮了,雨小?了。她从玻璃里望向玻璃外。
世界的棱与角在雨水的折射中虚化。
她到了书桌前,拿出?削笔刀,慢条斯理削了一支铅笔。
她庆幸自己有一技之长,否则百无聊赖之时,她只能发呆。
她在想,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都喜欢。
孟泽这么俊,她也不差,孩子肯定是大美?人。
李明澜在纸上画了脸形,画了头发,却?没有向里面?填充五官,身怕亵渎了孩子的美?。
早上,她背起一个大背包,拎上一把伞。
李父站在阳台,把被雨打湿的花盆挪到避风处。他见女儿从房间里飘出?来?:“明澜,要出?去?啊?”
“爸,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李明澜把长伞柄的弯钩钩在自己的手腕。
李父点头:“和同?学多多交流。”
她一出?门,敛起笑。
她至今没有做出?决定,孩子留或者不留。她不敢和父母讲。但?是要再去?和孟泽谈,她知?道谈不出?什么花样。
她只能去?找听她诉苦的人。
*
雨水泼到地面?,溅起无数的大水花。
李明澜提着湿漉漉的雨伞,按响余明熙的门铃。
她没有联系余明熙,自己跑了过来?。
不知?道余明熙是否在家?
雨伞的水滴下?来?,在地面?溅出?一朵花。
门开了。
余明熙套了件外套,她在里面?穿的是吊带内衣。她像是匆匆而来?。见到李明澜,她面?露讶色:“怎么没有打电话就过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
“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不是不能充电,但?是孟泽肯定要联络她,他急着要她去?打掉孩子。
余明熙把伞晾到大阳台,她没有换衣服,敞着外套,丝绸睡衣向下?垂,她拢了一下?。
李明澜见到,这件睡衣两边的吊带长短不一,左侧的似乎是断了,打了个结。
余明熙认识的李明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清脆如红莺出?谷。这般沉默实?属罕见。
余明熙拿来?一条干毛巾,披到李明澜的肩上:“明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李明澜开门见山:“熙姐,我怀孕了。”她拽起毛巾一角,按在脸上。
两个月前,余明熙有提醒的,不料转眼间就出?事。她叹气:“你的胆子真大。”
李明澜低下?头,双手摆在膝盖,分明又?是一副乖巧模样。
余明熙没有责怪,她就是一个知?心大姐姐,接受李明澜的胆大妄为。
李明澜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谎称班上组织毕业旅行,她要出?去?玩几天。
接电话的人是李旭彬。
李明澜编理由的时候特别心虚,她卷着电话线:“去?露营。”
她的哥哥信了:“你是个大人了,我管不着你,自己玩得开心点。”
好歹蒙混过关了。
第二天,天空放晴,李明澜的毕业旅行有了充分的条件。
有些事情光是想,她也想不通。
余明熙问:“明澜,你是想留下?还是拿掉?”
李明澜仰靠在阳台的藤椅,懒洋洋的。她半晌没说话,想了很久,她才说:“如果?不是在这个阶段,我会留下?来?。他长得帅,智商又?高,也许我肚子里的这一个是个天才呢。”
余明熙失笑:“听说孩子的智商都是遗传母亲。”
李明澜叹了气:“那完蛋了。”
余明熙像一个家长,不忘给她递过去?一杯温水:“所?以,留还是不留啊?”
李明澜想了很久,直到杯中的温水变凉:“我想留。但?是当爹的不肯。哎呀,我早知?道的,他就是贪图美?色,一点真心都没有,现在心里恨我,恨的牙痒痒样呢。”
“这样你还想留?你会毁了自己一辈子。”
李明澜正要喝水。
余明熙拦住:“水凉了,给你换一杯。你瞧瞧你,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
新的一杯又?太热,有些烫嘴。李明澜放下?杯子:“当爹的没有心,可我当娘的有。”
余明熙喝下?那一杯凉掉的水:“你才多大?这一个男人不是一辈子,你的人生路还长,以后能见到形形色色,卓尔不群男人,你把自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不值得。”
“我见过的男生很多,可只有这当爹的,我最喜欢,有时候吧,我觉得他其实?很喜欢我,但?有时候吧……还是我想得太多了。”李明澜把手搁在肚子上,几天下?来?,这动?作成了习惯性的,“但?是……想起要去?拿掉这个孩子,我心里很难过。”
余明熙:“人生艰难的是选择,更艰难的,是你日后回忆起自己当下?的选择,会不会后悔。”
李明澜叹一声气:“我再想想吧。”
孟泽容不下?这个孩子,他有他的大好前程。
她报了一个旅行团,正是露营。算是压一压自己对父母兄长的心虚。
行程安排有亲子项目,适逢周末,大巴上坐着一群大人和小?孩子。就算不是一家人,同?行的也有情侣。
李明澜独自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她摸一摸肚子,她不是一个人,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通通告诉孩子。
管他听不听得到。
这个当下?,她舍不得这个孩子。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她还不知?道。
除了她,没有人期待这个孩子。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他们肯定大发雷霆。
下?了车,李明澜站在人群中,被其乐融融的几家人围住。
她转身,独自漫步林间。
她到一棵树下?,望着树干上的牌子,她告诉孩子:“这是银叶树。”
“别怪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得看了才告诉你。如果?将来?你特别笨,数学考了零分,我也不怪你。”李明澜说,“我要是真的狠心不要你,你去?投个好人家。忘了我,别恨我。”
*
当李明澜回到家,李家的气氛不似往常,反而有些凝重。
李明澜开门,站定了,咳两下?:“爸,妈,哥,阿嫂,我回来?了。”她以为,李父要先给她训话。
李父端起茶壶,给儿媳妇倒茶:“孩子这种?事嘛,急不来?的。”
听到“孩子”两个字,李明澜的心里落下?一个“咯噔”,担心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过几秒,她的哥哥接话了。“爸,我和于骊去?医院检查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李父沏茶的手顿住。
李母面?露惊色,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
于骊垂下?头:“是我的问题,上次……之后落下?病根,已经调理了一年?半。”
李明澜想起了,嫂子上回又?拎着医院的药袋子。
于骊吞吞吐吐:“医生说没办法了。”
李旭彬握着妻子的手,拍了拍。
空气沉默许久。
李旭彬又?说:“爸,妈,没关系,我和于骊商量好了,将来?去?领养一个孩子,给家里添添气氛。”
哥哥和阿嫂为了孩子,四处求医。
李明澜忽然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坏事。
她不敢告诉父母,先找上疼爱她的哥哥。当然不能详细讲述,她三言两语说完,视死无归。
李旭彬的面?瘫脸都绷不住了:“李明澜,你简直无法无天!”
李明澜耷拉着脑袋:“哥,我错了。”
李旭彬怀疑自己已经得了高血压,“你现在知?道错了?你从小?到大就不听话,哥知?道有一天是被气死的!”顺了顺气,他问,“男的是谁?”
“这个就别问了。”李明澜安抚说,“哥,你先别气。你说想去?领养一个孩子,我肚子里的是李家血脉。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我就生下?来?,你不要的话,我只能放弃他。”
妹妹稚嫩的脸上还有孩子气。李旭彬沉默半晌:“你要放弃这个孩子?”
“嗯,医院有人流手术。”
李旭彬捏了捏额角。
于骊正是因为流产才造成终身不孕。于骊的事情是个意外,但?他每每听见流产两字,心有余悸。
万一……妹妹也出?了意外呢?
“我考虑考虑。”疲惫不已的李旭彬得想一想,如何向父母摊牌。
于骊建议,先带着李明澜去?做产检。她拉起妹妹的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没有办法了。接下?来?,千万不要沮丧,但?妈妈的心情差了,对胎儿有影响。”
“阿嫂,谢谢你。”李明澜的头越垂越低,“这一次我捅了天大的篓子,但?是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乱来?。”
于骊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孩子是福还是祸?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未能如愿。丈夫说去?领养。可领养哪有那么简单?
她曾想,丈夫还有妹妹,发不了,她就把妹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
她哪里知?道,这个孩子真的闯了大祸。
李旭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于骊,你陪李明澜去?医院。爸妈那边由我出?面?吧。”
*
于骊请了假,和李明澜去?了医院。
李明澜终于不是一个人,有了陪伴,她的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于骊比当事人更紧张,坐立不安,徘徊在候诊室。
“于骊。”
突然响起的一把声音让于骊吓一跳。见来?人是王南岳,她故作镇定:“王律师。”
王南岳的身边跟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他连忙解释:“我陪我姐姐过来?。”
于骊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这里是产科,王南岳理所?当然以为于骊怀孕了:“恭喜啊。”
于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王南岳:“你挂的是几号?”
于骊面?色不大好,似乎快要到明澜的号了?王南岳没那么容易走。
于骊急死了。
偏偏不凑巧,护士喊:“十八号,李明澜。”
王南岳一愣。他盯着尴尬的于骊,面?色和于骊一样发白了,他的眼神不敢向李明澜看。
最自然的人反而是李明澜,她笑:“南岳哥。”
王南岳笑不出?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想他会咆哮几声。
好歹他是阅历丰富的律师,花几秒调整表情,给李明澜让路。
相识的几人一言不发了。
于骊和李明澜进了诊室。
王南岳踉跄后退,坐到候诊椅上。
李明澜怀孕了?
他低下?头,咬牙的劲,让肩颈的尖全都绷起来?。沮丧之外,他其余的情绪是恨。
*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李旭彬硬着头皮将这件事告诉父母。
李父勃然大怒。女儿不在场,他逮着儿子大骂一顿。
李母惊得落下?眼泪:“她还是个孩子啊。”
李旭彬冷静下?来?:“我和于骊的确想要去?领养一个孩子,而且有了于骊之前的意外,我对现在的人流手术不放心,我想,把明澜的孩子放到我们家来?养吧。”
李父问:“男的是谁?”
李旭彬答:“她没有说。”
第067章 第 67 章
一直面色煞白的李母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明澜曾经说, 年级第一名给她辅导过?数学,而且,这个人就坐在她的后排。”
李父沉着脸, 像是愤怒又像是长叹:“我们都大意了。”
李旭彬担心?父亲一旦出手,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爸,这件事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李父挥了挥手, 口不择言:“李明澜就是李家?的灾难。”
*
于骊回?来,立即将遇到王南岳的事情?告诉丈夫:“医院的妇科和产科分开了,我们避无可避。”
家?丑外扬。李旭彬一个头两?个大:“我去跟南岳谈一谈。”
第二天中午,李旭彬约了王南岳吃午饭。防止隔墙有耳, 李旭彬订了一个包厢。他的叙述比李明澜的更简短, 只说一个结果。
“男的是谁?”王南岳端坐着,两?手握拳, 搁在膝盖上。
他太自信,他以为凭着他和李旭彬的关系, 一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把?他的追求计划排在李明澜上大学之后?。
李旭彬:“明澜和他已经分手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这样的事, 吃亏的是女孩子。”
“南岳,我实话跟你说, 我们准备留下这个孩子。”
“留下来?”王南岳猛然抬手,差点掀起桌子,“可你妹妹还要上大学。”
“对,她很年轻。从现实的角度考虑,终止妊娠是最好的方法?。但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李旭彬语速缓慢, “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 于骊在手术台, 我就?在外面签了三张病危通知单。南岳,我不想?再经历那样的心?情?。”
王南岳抓皱了自己的西装裤:“你做出决定, 肯定有你的考虑。其实,明澜生完孩子之后?,再去上学也?可以。”
“那是后?一步的计划。”李旭彬端起茶杯,“南岳,我有件事情?麻烦。”
“你说。”
“男的玩过?了火,我要替明澜讨一个公的。”
“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我妈说,这男的是年级第一名。”李旭彬饮进了杯中茶,“麻烦你查一查这个人。”
“放心?,交给我吧。”王南岳松开拳头时,掌心?全是汗,他冷冷地说,“要给他一个教?训。”
王南岳交?*? 游广阔,又是律师,跟正?邪打交道。三教?九流的手段,他玩得比李旭彬娴熟。
他告诉李旭彬:“那个小子叫孟泽,高考考得不错,如无意外,九月就?要上名校了。”
李旭彬不是滋味:“他无事一身轻啊。”
“他已经高中毕业,中学管不住他。如果把?这件事情?闹大,也?许大学会取消他的录取资格。”
李旭彬摇头:“我不想?闹大,那会影响明澜的名声。”
“旭彬,我有个想?法?。”
“你说。”
“如今,这小子只是完成了高考这一个阶段,如果他不去大学报到,大学没办法?录入他的学籍,他就?上不了学。”
“你有办法??”妹妹就?算不上美院,混个文凭还是可以的。如今怀孕生子,不得不放弃学业。
男的却金榜题名,逍遥自在。
李旭彬咽不下这口气。
王南岳问:“你想?不想?和他碰面?”
“我怕见到他,克制不住,把?他痛扁一顿,倒是我违法?了。”光是提起这一个人,李旭彬都忍不住咬牙。
“这样吧,我来出面。我以明澜聘请的律师名义,去跟他交涉。”
李旭彬同意了。
*
孟泽又去了新华书店的育婴区。
光顾的顾客或者是孕妇,或者以为人母。她们身边大多?有人陪着。
仅有几个是孤零零一个人来的。
学生模样的少年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孟泽挑了几本书,买单回?去。
书中描写?女人流产和堕胎的危害,病例一个比一个惨烈。
他合上书,冒着荒唐的念头。
如果留下他和李明澜的孩子……他就?不能去北方了。但他今年只填了一个志愿,唯一的一个。
想?留在南方,他只能复读,或者把?学籍迁来这边。
他上不上课无所?谓,但是高三学生出去打工能不能养活一个家??
口香糖被他嚼得没有味道。
抽烟页乏味,他重新换了一个味道浓烈的牌子,吸几口烟,把?自己呛得厉害。
他和李明澜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手机号,一个Q/Q号。
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她也?没有登录Q/Q。
班级群里,周璞玉问:「李明澜去哪里了?几天联系不上。」
谁也?不知道她的动?向。
屋子里空了,墙上全家?福的痕迹变得越发惨白。
孟泽想?起,他和李明澜没有拍过?合照。
他连高三七班的毕业照都没有。
学校派发毕业照的时候,他去了北方。
校方没有安排寄送。
他也?不去问。他连在北方同班两?年半的同学毕业照都不稀罕,何况才待了半年的岩巍高三七班。
对了,王辉曾经在无意中拍过?一张。
王辉想?了想?:“是不是羽毛球比赛的那次?”
“照片呢?”
“哦,我当时夹在一个文件袋,但是被我爸见到了。他觉得我不务正?业,一把?火把?照片全烧了。”王辉夜很遗憾。
孟泽不是迷信的人,可又不得不解释,这是天意。
他和李明澜,一张纪念照都没有。
*
有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孟泽在高考之后?接过?数十个陌生电话,他懒得再应付。
对方锲而不舍。
孟泽闪过?某种预感,按下接通。
对方姓王,自称是李明澜的律师。
孟泽和王律师约在咖啡厅里见面。
孟泽先到,点了一杯苦涩的黑咖啡。
王南岳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初次见面,他还没坐下,递过?来一张名片:“你好,我叫王南岳,是一名律师。”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王南岳面上还是做足了姿态。
“坐。”孟泽就?没礼貌了,连一个“请”字都没有。
他睇着这位“李明澜的律师”。他年近三十,看着是一个干练的社会人。
王南岳也?在打量孟泽。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皮相上佳,资料显示是出色的学生。但年纪轻轻,色欲熏心?,如同一颗毒苹果。
王南岳坐下:“我受李明澜女士所?托,过?来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过?问的。”
“我能坐在这里,正?是经过?她的允许。”
“王律师。”孟泽捻起那一张名片,“我和她是男女纠葛,和法?律没关系。”
“其实,我们做律师的也?会接鸡毛蒜皮的小事。”王南岳叠起双腿,气定神闲,“我的委托人直言不讳,她决定结束你们之间?的纠葛,她做出了终止妊娠的决定。”
孟泽的耳朵仿佛被刺中:“什么时候?”
“昨天进行了手术。”
“我不信。李明澜明明很喜欢那个孩子。”
“孕妇受激素的影响,思维方式会有些不一样。经过?深思熟虑,她恢复了理智。”
李明澜哪有理智可言?孟泽问:“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王南岳微微抬头:“流产也?是手术,她身体比较虚弱,不方便见你。”
“她怎么样?”
王南岳挑眉:“她和你再瓜葛。”
孟泽面无表情?。
不要孩子,是他一开始的决定。
当他认命了,准备给她养家?糊口时,轮到她狠心?放弃。
王南岳见不到孟泽背上沁出的冷汗,只觉这个少年冷静得不像十八岁的人:“除此之外,我们有额外的要求。”
孟泽没说话。
“你主动?退学。”王南岳语气变得严厉,没有转圜的余地,“并且承诺,永远不再见她。”
孟泽冷声问:“是李明澜的条件?”
“流产不可避免会创伤女性的身体,她术后?要尽养,只能暂时休学。我知道,你的父母刚刚离婚,一家?人分三个地方住,你一个学生,赔不起精神损失费。我们折中,你退学就?当是补偿。”王南岳停一下,不要说李旭彬想?打人,王南岳也?想?,“不过?分吧?”
“我要见李明澜,我要她亲口对我说。”
“这个在我的工作范围。”王南岳摊开两?手,“她不想?见你。”
“见不到人,我如何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她的意思。”
王南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代理书:“请过?目。”
孟泽却推开:“让她亲自来和我谈。”
王南岳又把?代理书放回?公文包里。
他在赌,赌孟泽不会看。
这一份代理书的名字,其实是李旭彬签上去的,并非李明澜的笔迹。
事情?都瞒不住了,但李明澜不肯说孩子他爹是谁。
李父强硬地说:“我们都知道他是谁,年级第一名。”
李明澜这才勉强地点头。
李父说:“你就?别去见他了。你哥去跟他做个了断。”
李明澜想?了想?:“跟他说,孩子打掉了,从此各不相干。”
她不报复,是因为她还惦记着这人。
想?到这里,王南岳又怒又苦涩。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南岳倾身向前,低声说,“必要的时候,我们会采取激进的措施。”
孟泽等着王南岳的下文。
王南岳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到桌上:“你的父亲管理一个项目时,和客户达成灰色协议,批准一个低于行业标准的原材料进场。”
王南岳调查孟泽的同时,也?调查孟泽父母。得知孟父去了北方,王南岳飞了一趟过?去。
收获甚丰。
孟父惹上了桃花寨,他的枕边人握着他的把?柄,扬言要报复他。
王南岳撞见那一幕,和那个女人搭讪,一拍即合。
孟泽拆开档案袋,快速浏览:“你威胁我?”
“我们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必要的时候,会采取一切手段。”王南岳站起来,“年轻人,好好想?一想?,只要你主动?退学,承诺和她永不相见,我保证,永远封存你父亲的秘密。否则,一旦启动?法?律程序,你父亲将面临牢狱之灾。”
*
孟泽喝光了这一杯咖啡。
咖啡厅的出品比以前更苦涩,难怪生意冷清了。
他给孟父打去电话。
孟父惊讶,儿子上次联系他还是因为那个名叫刁坤的同学。孟父问:“孟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爸,很久不联络。”孟泽云淡风轻,“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父笑笑,“我要在北方待到八月,你也?是八月底去学校报道吧?我送你过?去。”
孟泽只一个字:“嗯。”
孟父极少在家?里说起工作,孟泽不能当面拆穿孟父的过?错。孟泽又联系了龙正?初。
龙正?初接到电话,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重色轻友,窝在美人乡,把?我给忘了。”
孟泽问:“你上次说,有个女人到我家?拍门。”
“对。”
“之后?还有见到吗?”
“有,她很坚持。”
“我爸怎么处理的?”
“女人闹了一两?次。我从阳台上看见你爸拖着行李箱,拦车走了,后?来没见过?他。”龙正?初收起玩笑,“女人好像不知道你爸离开了,她隔三岔五就?来,说话贼大声,她哪天砸了你家?的门都不奇怪。”
“她说什么?”
“听她的口气……”既然孟泽打电话来问,此事不简单,龙正?初也?不卖关子,“我猜,你爸有什么事情?被她揪住了。”
孟泽沉默着。
龙正?初又问:“有麻烦吗?”
“没事,先这样吧。”孟泽到阳台上去吐烟。
孟家?的全家?福早被他卸下来,放进储物箱了。孟家?已成回?忆。
王南岳是律师。讲法?律、讲证据,他是赢家?,他说他是李明澜的律师。
孟泽明白,王南岳是李家?请来的,他代表的是李家?的立场。是李家?不要孩子,是李家?让他退学。
那些凡夫俗子除了垂涎李明澜的美色,其余什么都不会。
唯有他,可以养一个她和她的家?。前提是她在他身边,他们的孩子也?在。
孩子没了,李明澜也?消失了。假设不成立,一切回?归现实。
孟泽脸沉在弥漫的白烟里,低下去,很久没有抬起。
李明澜闹脾气,说不理就?不理的。她从来都是狠心?的人。
*
王南岳收到孟泽的回?复,丝毫不惊讶。
王南岳知道孟泽没有选择。
果然,孟泽说:“我退学,但是我要见她。”
“我的当事人不愿意。”王南岳冷冰冰地挂上电话。他猜到孟泽会答应的,哪个儿子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入狱?
王南岳告诉李旭彬:“孟泽答应退学,他以后?都不会见明澜了。”
李家?出了一口气,不再提及此事。
李明澜去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养胎。
李旭彬说是给妹妹收拾烂摊子,但终究有怨,他对妹妹没有好脸色。
于骊劝说:“明澜现在是特殊时期,我陪她去做了产检,医生说孩子很健康,但当妈妈的情?绪不太稳定,你别紧绷个脸了,万一明澜得了产前产后?抑郁?难道你心?里好受?”
“她知道什么是爱情??稀里糊涂就?把?自己赔了进去。”李旭彬说,“比起生气,我更替她难过?。”
于骊:“顺其自然吧。”
李旭彬:“爸说,等她生完孩子,就?送她去国?外,免得她招来非议,以后?我们就?把?明澜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
于骊点点头,抱住丈夫:“换个角度想?,可能是上天弥补我们没有孩子的遗憾吧。”
李旭彬搂住妻子:“哎,一笔糊涂账了。”
过?了几天,李明澜打电话来问:“哥,你们不会去教?训他吧?”
李旭彬淡然回?答:“我们又不是□□,能怎么教?训?”
“各自为路,哥,希望你们能释怀。”当事人这样说。
李旭彬一个旁观者要气得爆炸了:“你别想?东想?西,照顾好自己,爸给你请了一位有经验的保姆,遇到什么不懂的,你听听她的说法?,我有空就?过?去看你,不过?,爸妈的心?情?你也?知道,他们还在气头上。”
“哥,你劝一劝爸妈,生气不要紧,不要气坏身体。”
“你倒是很通透啊。”李旭彬咬牙切齿。
“也?许这就?是天意,不久的将来,我的孩子,也?是哥哥和阿嫂的孩子。”不用担心?自己要舍弃孩子,不用担心?孩子得不到父爱,值得高兴。
李明澜天天到公园里转悠,将一草一木描述给孩子听。
她自己编故事,讲童话,不讲悲惨世界,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天天给孩子唱儿歌。
大房子里,只有她和保姆。
她在房间?里放声高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
保姆纳闷:“这产前抑郁的小姑娘还挺爱笑的。”
李明澜不看任何不良新闻,她笑哈哈的,哪怕孕吐折腾得厉害,她不埋怨,生怕自己那点点难受被孩子听去,以为她不喜欢他。
她要给孩子最伟大的母爱。
她抚着大肚子。
关于父亲,她只说过?一句:“你爹,他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男人。”
他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她。
李明澜想?过?,孟泽性格古怪,某些方面还有变/态基因,再加上她自己不是安定的性子,这孩子继承两?个人的基因,不大安全。
她告诉哥哥:“当爹的吧,骨子里比我还叛逆。”
李旭彬沉着眼:“怎么?是要生下一个混世魔王?”
李明澜:“我就?是给哥提个醒。”
李旭彬:“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孩子教?育成一个有正?义、有道德的国?家?栋梁。”
国?家?栋梁?“听上去可不像我和那谁的孩子。”
“他是我李旭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走上歪路的。”
李明澜抱起孩子:“哥,我给他起了名字,叫李深。”
“嗯。”李旭彬说,“深明大义,深得人心?。”
李明澜哪里想?的是这些,她觉得这一个字概括了孟泽的性格。
她祝他,勇往直前,前路辉煌。
她为自己的青春年少画上了句号。
第068章 第 68 章
当年, 孟泽一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搁在角落里。
比他行?动更快的人是?王南岳,他打电话来:“你父亲未来几年在哪里过, 全看你个人的选择。”
孟泽:“王律师不放心?”
王南岳被刺了一下,冷笑:“我是替你父亲不放心。”
孟泽任由录取通知书在角落里落灰。
而王南岳没?再打电话来了。
第一个发现孟泽没?有去上大学的人是?龙正初。他很敏锐:“孟泽,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没?有。”听孟泽的口气, 似乎真的没?有。
但龙正初不信:“我们好歹当过三年的邻居,是?同学,是?竞争对?手,你瞒不了我。”
“不读了。”这?三个字已?经?是?孟泽能表达的最大友好。
龙正初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半死不活的性格?”
孟父本打算要?送儿子去大学报到, 但事?情有变, 他九月初才去大学校园,得知儿子没?有去大学报道, 孟父质问原因。
孟泽不说。
孟父想安排儿子去复读。
孟泽拒绝。
孟父的一股子气直往脑门冲:“我和你妈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 你不要?闹情绪。我和她是?离婚了, 但你还是?我们两个人的儿子。”
“爸,我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
没?有原因。
孟父气急了:“不听管教, 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过了几天,孟父又打电话过来:“我这?边有点麻烦,之后的生活费要?缩减了。”
王南岳所?掌握的资料里,孟父涉及的数额比较大,这?事?真要?追究起来, 孟父没?有好果子吃。孟泽说:“爸, 如果你在工作上有什?么纰漏, 尽早修正。”
孟父听不出儿子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了,你自己照顾自己。”他不再提复读的事?。
孟母也来劝, 劝不动。她一气之下,断了孟泽的生活费。
每一个人都对?孟泽放弃学业一事?表示震惊、愤怒。刘老师、杨嫚、甚至高校的招生办都来问。
“不读了。”谁也奈何不了孟泽。
李明澜的手机号被注销了。
孟泽以前听到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习惯了,时不时就要?听一听这?把机械音。
后来,电话那方换了另一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的听觉神?经?总是?放大这?把声音。夜深人静时,他把李明澜这?个人翻来覆去的想。
也许不是?她不要?孩子。她这?么傻气的人,肯定揣着肚子里的一块肉不肯放。
想到这?里,他猛然坐起来。
很奇怪,他的肋骨慢慢有了疼痛。他以为?是?风湿,毕竟南方比北方潮湿。
可到了天高气爽的时候,那一块骨头也发疼。有时,他喘不过气。
他就想,李明澜是?被逼的,她被李家藏起来了。
想法通了,疼痛骤然消失。
孟泽一个人到处闲逛,逛到他和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快餐店。
他坐到上次一样的位置,点了套餐,他不吃,只坐着发呆。
玻璃外面忽然来了一道人影。
他转头。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抬头看当季饮品的海报。很快,她走了。
孟泽望着女孩刚才站立的位置。
路人一个一个,或向南,或向北,没?有一个人是?李明澜。
但他从回忆里见到了她。他抬起手掌,贴到玻璃上。
玻璃外没?有人,于是?,他被玻璃冻到了。
孟泽留在这?间快餐店打工。
国庆假期,冯天朗恰巧到店里来用餐,见到孟泽,冯天朗惊讶,他以为?是?高材生来放假兼职,说:“孟泽,跟你比起来,我是?自愧不如啊。”
孟泽:“坐着吧,一会儿我送餐过去。”
凭孟泽的分数,冯天朗望尘莫及,结果反而是?孟泽来服务他。冯天朗怪不好意思的。
孟泽来送餐。
冯天朗连连道谢。
孟泽问:“你有没?有李明澜的消息?”
“我不知道。班上和李明澜联系最多的人是?周璞玉,但她说,很久没?见李明澜了。而且李明澜的手机号突然注销了。我们也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住哪里?”
“只听说在什?么路?”冯天朗说不上来。
孟泽在问之前已?经?猜到了答案。
有时,他自欺欺人,觉得并非李明澜不愿意见他,她是?不能。
一旦冷静下来,他嗤笑。
哪有找不着人的?就是?李明澜自己躲起来了。哪怕他找遍全世界,她不乐意,她就是?不出来。
任性又可恶的李明澜。
*
偶然的一天,孟泽擦拭桌子时,瞥见邻桌一个学生的数学题,孟泽立即算出答案。
学生却皱着眉,撅着唇,绞尽脑汁。好半天,他用笔在草稿纸上涂满了圆圈,迟迟得不到答案。他喊:“数学,太绝望了。”
这?像极了李明澜的口气。
孟泽端起餐盘:“A选项。”
学生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孟泽转身走了。
第二天,学生领着他的家长来到店里,指着孟泽说:“就是?他,一眼就知道答案。”
家长是?个中年女人,她直觉孟泽是?打工的学生:“他昨天回去,满脸不高兴。但今天从学校里回来,他说他遇到一个厉害的哥哥。实不相瞒,我这?孩子气走了十个家教,但他不笨的,他的思路不太敏捷。不知道这?位同学愿不愿意给我家孩子辅导一下?”
中年女人衣着得体,应该家境良好。
多一份工作,多一份保障,孟泽兼职当了家教。
他的学历证明是?一封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中年女人问:“为?什?么不去上大学?”
“家境贫寒。”孟泽言简意赅。
家长十分同情,和他约好,前三节课是?试教,如果她的孩子过关,那么她将长期聘请孟泽,薪资相当可观。
这?个学生没?有天赋,岂止思路不敏捷,他简直是?个猪脑子。
正是?因为?他这?般愚蠢,他才像李明澜。
蠢学生有了大进步,孟泽的教学在富人的朋友圈炙手可热。
他有规矩,他不教成绩中等的学生,他只教差生。他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蠢。
家长们不晓得,能请得动他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太笨,或者孩子还有进步的希望?
家长们夸他有耐心,一道题讲一遍,学生听不懂,他能讲十遍。
其实孟泽没?有耐心,可谁让李明澜是?猪脑子呢。
*
孟泽更换过几份工作,比较稳定的是?家教和摄影。
摄影工作室的上班时间比较宽松,出外景时,他可以几天不到店。
同样的,他的同事?也姗姗来迟。
“你来啦!”同事?名叫柴星星,人高马大,是?个热情小伙。嗓门挺大,“孟泽,孟泽。”
孟泽听多了这?份聒噪,也习惯了。
“昨天有客户来闹。”柴星星拉了把椅子,跨坐在孟泽面前,“他们要?在海滩拍照嘛,我跟着跑了一天。但是?风浪太大了。”
孟泽:“你走之前,我提醒过。”
“风浪是?客观原因吧?他们非说是?摄影师技术有问题,要?求重拍。老板让你救场,把照片修一修就算了。客户只出一份钱,我们不能干两次活。”柴星星双手合十,“孟泽,救救我吧,你是?个好人。”
曾经?,李明澜双手合十,说:“孟泽,你真是?个好人。”
孟泽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半晌不说话。直到疼痛的劲过去,他才开口:“我不是?白干。”
柴星星撇嘴:“孟泽,你这?个人就是?贪财,什?么事?都要?在钱眼里计较。”
“干不干,随便你。”
“行?。”柴星星不情不愿,“你家境贫寒,你视财如命。”
“什?么时候要??”
柴星星换了谄媚的语气:“越快越好。不是?我提的要?求,是?老板。”
“嗯。”
得到孟泽的应允,柴星星放下心,把屁股下的电脑椅一滑,回到自己的座位:“等会,我用Q/Q传给你。”
“用共享,Q/Q传输太慢。”
孟泽的电脑上挂着两个Q/Q。
其中一个,联系人有同事?、有客户,工作时间“滴滴滴滴”响个不停。
另一个是?靓号,唯一的联系人从不回复消息。
孟泽知道两个Q/Q的密码,但他不登录另外一个。他怕他登上去,就会把李明澜挤下来。
柴星星把文?件共享,又滑着电脑椅过来:“对?了,有一对?客户是?岩巍中学毕业的,他们想回母校拍婚纱照,还有学生装。孟泽,你以前是?岩巍中学的吧?能不能走走关系,让我们去校园里拍一组?”
孟泽冷冰冰地回答:“我不是?岩巍毕业的。”他连岩巍中学的毕业照都没?有。
他早早下班,因为?今天还有家教的工作。
*
学生住在一座小岛。
这?一片是?富人区,不通地铁,公车线路少?。黄昏时分,路上行?人只孟泽一个。
直到转了个弯,他见到一个拄拐杖的老人。
老人见到他,立即上前。
“你好。”老人掏出一张纸,“请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幢楼怎么去?”
这?边都是?晚清时期的洋楼,有的挂上了自己的名号。老人说不上几街几号,只写了一个楼名。
老人:“这?是?我儿子家。我以前都是?坐车去,今天出来散步,绕来绕去就迷路了。”
倒是?巧,老人要?去的这?里,正是?孟泽今晚要?上家教的那一幢楼。
孟泽:“老人家,我正好要?过去,一起走吧。”
老人眉开眼笑,倒是?想起什?么了:“你是?孟老师吧?我听孙子说,今晚有个家教老师过来。我孙子这?次考试有了大进步,孟老师,谢谢你。你有学识,人品好,是?大学生吧?希望我孙子和你一样,考上理想学校。”
老人不清楚状况,误以为?叫“老师”的一定是?高学历。
别?墅外等着的人,不止有孟泽的学生,还有学生家长。他们当然不是?出来迎接孟泽,而是?担心迷路的老人。
老人说:“多亏了孟老师领路。”
学生家长连连道谢。
前几次,孟泽见到的是?女家长。
今天才知,男家长是?他在六年前暑假观展时遇到的摄影师——吴临远。
吴临远在摄影界小有名气,当年孟泽就着展览作品和吴临远交谈过三两句。
不料,吴临远对?他们之间的一面之缘还有印象,笑着说:“惺惺相惜啊。”
得知儿子的进步全是?孟泽的功劳,吴临远心花怒放,留了孟泽吃晚餐。
吴临远问:“小孟,你现在是?只做家教吗?”
孟泽:“有在摄影室打工。”
“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把作品带过来。”吴临远说,“你的观点很破格,但是?人年轻,什?么都不怕。有机会,我给你引荐行?内大佬。”
孟泽礼貌道谢。
他离开吴家,已?是?晚上九点多。
他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一路赏景。他无聊时喜欢听时间的声音。
外公家的老旧时钟数着日出,数着日落,数着春夏秋冬,数了一年又一年。秒钟摇着尾巴:“滴答”,“滴答”。
李明澜的脾气真大。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躲着他。
*
李明澜生下孩子之后,休养了一年多,直到孩子断了母乳。
她的人生进度比同龄人的快。
当要?出来工作了,她却比同龄人晚了两年。
因为?怀孕的原因,她停了绘画。现在的她说得上是?无一技之长了。
当妈的人了,不能一事?无成,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出国了。
她待在城堡里太久,不经?风雨,头脑简单。父亲要?她出去历练。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年她不是?完全停滞,她给孩子做胎教时常常朗诵英文?诗,她的英文?十分流利。
到了国外,语言这?关算是?过了。
小姨早年定居国外,和李明澜很久不见。亲戚关系很生疏。
住在小姨家时,李明澜客客气气的。
人生地不熟,她觉得自己被父亲放逐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适应能力,过了狼狈的几个月之后,她豁然了。
她就读的是?艺术学校,她的天赋没?有放弃她。
每每听见他人的夸赞,她会想起孟泽的美术笔记。她是?站在他的肩上才比别?人走得更远、更快。
她一年才回一次家,一年才见一次孩子。
爷爷奶奶至今不知孙女未婚生子,他们以为?是?于骊生下了大胖小子。
瞒着是?对?的。爷爷身体不大好,心脏有问题,受不了刺激。
她就是?李深的姑姑。
她也不愿孩子知道,他妈不读书就生下他。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这?是?对?孩子最好的安排。
*
回国的时刻就是?李明澜心花怒放时。
飞机下降,她的心在向上飞,直冲云霄了。
她回到了她的城市。
她的孩子在这?里。
机舱前,空姐绽放迷人微笑,对?着每一位经?过的旅客说:“祝您生活愉快。”
李明澜也笑:“我爱我的祖国。”
接机人群中,她一眼见到哥哥和嫂子,以及嫂子怀里的孩子。
之后,她的目光离不开孩子的小脸蛋。
她的哥嫂对?孩子很上心。
小李深被养得白白胖胖。天有点冷,他裹着厚棉袄,团成一个圆球似的。他向这?边望,见到她,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李明澜冲他招招手。
小李深又看她了。
“哥,阿嫂。”李明澜几乎是?蹦跳到了他们面前。太急了,行?李箱被她拖得歪一下。
“嗯。”李旭彬冷淡得近乎无情。
“哥,你怎么见到我还是?板着脸?”李明澜抬手去拍哥哥的肩。
于骊笑了:“他一年四?季都这?样,得知你回国,他恨不得提前一天守在这?里。”
李明澜看着于骊怀里的孩子,眉开眼笑:“深仔,还记得我吗?”
小李深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脚。
对?孩子来说,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分别??
于骊捉住小李深的小手,向着李明澜摇了摇:“深仔,叫姑姑。”
“姑姑。”稚嫩童音又响又亮。
“哎。”李明澜长长地应声,“深仔真乖。”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身份,她不后悔。她庆幸,自己正是?因为?有哥哥当后盾才能把儿子生下来。
她握住儿子的小手,恨不得紧紧拥抱,却又不敢用力,她轻捏他的脸蛋:“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
小李深睁着眼睛望她。
于骊抬起孩子:“来,深仔,让姑姑抱一抱。”
李明澜立即站直,伸开双手。
小李深不哭不闹。
于骊把他送过去。
他顺势窝在李明澜的怀里。
李明澜抱住粉嘟嘟的小娃娃,不舍得放手:“深仔比去年长大了,长高了。”
他小小的眼睛清澈如溪。
她心里软软的,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什?么都是?值得的,为?了她的儿子,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程途中。
李明澜不经?意扫过一眼。这?一个岔路口过去是?她曾经?上学的路。
李旭彬把方向盘转了转,刻意绕路。事?实上,他很久不走岩巍中学门口了。
第069章 第 69 章
李明澜的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小李深坐在儿童座椅, 他很安静,轻轻晃着短短的小胖腿。
李明澜的眼里溢着满满的笑意,抚着他小小的?背。
车子拐一个弯。小李深忽然侧头, 仰起脸:“姑姑。”
“哎!”李明澜答应。
他指指车窗外:“那是我的?幼儿园。”
她低头贴了贴儿子的?脸:“姑姑放假有空,以后姑姑接送你上学放学好?不好??”
于骊接话:“我近来工作很忙。深仔,寒假前都让姑姑陪你, 你要听姑姑的?话。”
小李深乖乖点头。
李旭彬开车回到?自己的?家?:“昨天?夜里,爷爷临时有事,爸妈过去?了。”
李明澜关心地问:“爷爷的??*? 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但小毛病不少。”李旭彬说,“你坐这么久的?飞机, 人也?累了, 休息一天?,明天?我们过去?探望爷爷。”
很快就是饭点。于骊早就备了一桌的?好?菜, 热一热就能上桌。
李明澜说要帮忙。
于骊怜惜妹妹:“你陪陪深仔,他可乖了。”
李明澜冲着嫂子笑了笑。
小李深有专属于他的?一张高凳, 在这个年纪, 他爬不上去?。
李明澜抱起他,把他放到?高凳上。
小李深坐得端端正正, 拿着他的?小勺子和小瓷碗。
李明澜逗他:“要不要姑姑喂你呀?”
小李深有板有眼:“我自己能吃。”
“喜欢吃什么菜?”
“爸爸说,吃饭的?时候不要打扰别人。”
李明澜反而被孩子教育了。她笑,突然发现?孩子绷着脸。
她长了一双笑眼,孩子的?眉目却没有半点她的?亲切……是和那人如出一辙。
李家?人去?探望李爷爷。
李爷爷还在病中,给?小李深封了一个利是。
小李深道谢:“祝曾祖父身体?健康。”
李爷爷抱着曾孙子, 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小李深贴着曾祖父的?脸, 是最平静的?一个。
小李深刚出世, 李明澜庆幸儿子不哭不闹。到?了这时,她又计较, 为什么孩子不笑呢?
李明澜和李父李母聚了聚,之后还是回哥哥家?里住。
到?了她去?接儿子放学的?那天?,她不知道多欢快,仿佛自己回到?童年,脚步跟飞了似的?。
老师见到?陌生脸孔,询问:“请问你是?”
“我来接李深。”
老师再次确认:“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姑姑。”李明澜笑望儿子。
教室里的?小李深望着窗外的?大树,不知在想什么。
边上的?小朋友尖叫大喊。
小李深一点也?没受影响。
老师喊:“李深,你的?姑姑来接你了。”
小李深看过来。
见到?李明澜绽放的?微笑,他没有表现?出喜悦。他从小凳子站起,拿起边上的?迷你书包,向老师挥别:“老师,再见。”
然后,又礼貌地说:“姑姑。”
放学时分,幼儿园里外都是喧闹声,唯独李明澜牵着的?小李深格外安静。
她问:“深仔,姑姑来接你,你高不高兴呀?”
小李深仰起圆脸,他被夕阳照得眯起眼睛:“高兴。”
李明澜为他遮了遮光:“可是你为什么不笑?”
“爸爸也?不笑。”
小李深口中的?“爸爸”,当?然是李旭彬,但是李明澜条件反射,想到?的?是某个哪怕考了年级第一名,脸色也?如同家?中办丧事的?那一位。
她挥去?某人的?回忆:“可是妈妈喜欢笑啊。”
“我是男孩子,我要和爸爸一样。我不笑。”小李深理直气壮。
*
李明澜等哥哥回来,就歪着头打量。
李旭彬很久没有见过古灵精怪的?妹妹,他无?比想念,面上仍然波澜不惊:“深仔呢?”
“阿嫂在给?他洗白白。”李明澜皱鼻子,“深仔说,只许妈妈给?他洗。”她倒成外人了。
“嗯。”
她戳一戳哥哥的?肩:“哥,你天?天?板着脸,把深仔给?带坏了。”
“这叫稳重。”
四岁就不该是稳重的?年纪。她问:“深仔是不是不喜欢笑?”
妹妹能发现?的?事,李旭彬怎么可能察觉不了。他不提小李深的?另一半基因:“深仔懂事乖巧,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胡说八道。”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两兄妹的?对话场合从玄关移至客厅。
李旭彬脱下西装,松了领带:“国外怎么样?你出去?还习惯吗?”
李明澜怪叫:“哥,你现?在才来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就算把你流放到?外太空,你也?能找到?乐子。”
“哪有乐子。”她一抬脚,坐上沙发扶手,“哥,我很忙的?。”
“忙什么?我以为你会一年回来两次。”他家?妹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抱着儿子。
“艺术学校的?学费贵,日常开销又大,我省吃俭用才能省下……”李明澜竖起食指,“一次的?机票钱。”
李旭彬一顿:“是不是缺生活费?”
“我今年二十?三,孩子都四岁了。哥,你不要把我当?成孩子,你和爸妈为我操碎了心,我过意不去?,现?在我一有空就出去?打工,自己能挣钱。”
李旭彬想训妹妹,有沙发不坐,坐扶手做什么?出口却成了长叹:“这几年,苦了你了。”
“你和阿嫂带孩子不容易吧?”
“深仔很懂事,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
李明澜想推翻某人的?遗传力量,让孩子和她一样乐观爱笑。
但转念一想,儿子遗传那谁的?智慧,也?不赖吧。
*
没有人提及李明澜的?高中,她不再经过岩巍中学。
却是在路上听见一人说,岩巍中学近来搞工程,噪音很大,影响学生上课。
又搞工程?李明澜上高三时,学校也?是在翻修体?育馆。
当?年已成往事,往事里的?人穿梭在各自旅途,也?许会有交集的?时候。
假设哪天?遇到?孟泽,他肯定意气风发。
她也?不能输。
李明澜偶遇的?第一个同学,不是孟泽。
这天?,她牵着小李深去?超市,忽然望见前面露出来的?一个头。
是副班长。
她大惊失色,弯下腰,躲到?货架边:“深仔,姑姑要和同学玩捉迷藏,我们偷偷藏起来。”
小李深抬头问:“姑姑也?玩捉迷藏?”
李明澜牵起儿子,一边向后退,一边哄孩子:“深仔,你在幼儿园有没有和同学玩捉迷藏呀?”
小李深迈着短腿,小跑跟上她:“我不喜欢玩。”
“为什么?”难道儿子也?不合群?
“我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他们找不到?我。”小李深摇着小脑袋,“不好?玩。”
李明澜再探出头。
不见副班长了。
她不敢再逗留,抱起小李深,速速回家?。
*
自五年前和同学们聚会,李明澜再也?没见过他们。
她撒谎的?功夫比较弱,万一她露出破绽,同学们猜出她早早生了个娃,肯定要讲闲话。尤其班上有田滨和郑克超两个八卦精。
她不愿孩子被人指指点点。
李明澜结识了在国外的?新朋友。其中一个叫崔佩颐的?女孩和她关系最为密切。
两人有个共同点,她们都是被各自的?父亲安排过去?的?,对人生规划一片空白。
崔佩颐比李明澜晚两天?回国,但她坐不住,打电话说:“明澜,我比较无?聊,想去?你的?城市玩一玩。我还没有去?过南方呢。”
“我不像你这么舒坦,我很多事要忙。”李明澜忙着陪儿子玩。
“安啦。我又不是要你给?我当?导游,我和你见个面,其他时间我自己玩。”
“行。”小李深还没有放寒假,李明澜白天?无?所事事。
“对了,我一个人在路上无?聊,我叫上了姚希津,拼个双人游。”
小李深刚刚洗完澡,换上干净白毛衣和小棉裤,被于骊牵着走出来。
李明澜没心思再聊,说:“好?。”
*
高三七班的?同学大多已经毕业,Q/Q群很冷清,有时一个月都没一个人说话。
但只要有人发言,孟泽就不会错过。
当?他将?海滩照片放回共享文件夹。
柴星星大拜特拜:“孟泽,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的?动作神态比李明澜还夸张。
孟泽懒得说话,出去?外面抽烟。
他换了另一个牌子的?烟。
有的?人抽惯一种烟,一辈子也?不换。
他的?嘴巴淡。烟草在他舌尖一过,什么也?没留下。他只能不停换牌子,想着有没有哪一种烟能纠正他的?味觉。
他抽完一支烟,回到?办公?桌。
不料,班级群今天?出奇热闹。
是副班长打破了冷清:「有没有同学能联系上李明澜啊?」
孟泽早练就了“李明澜”的?搜索功能,哪怕在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里,他也?能迅速捕捉这三个字。
先是无?人回应。
之后,田滨来了:「这名字感觉在上个世纪听过。」
周璞玉:「联系不上。」
田滨:「是不是出事了啊?」
书上不是没有流产死亡的?病例。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李明澜杳无?音信,这几乎放大了田滨猜测的?可能性。
但孟泽心里说,才不是。
李明澜只是躲起来了,这是她从小到?大养出来的?坏脾气。
副班长:「我昨天?在超市见到?一个人,有点像李明澜,但是后来她又不见了。」
此话炸了一个雷,几个同学跳出来了。
胡翰然:「是不是她?」
林菀:「李明澜真绝情啊,一毕业就消失。」
班长:「李明澜的?手机号是不是原来那个?」
周璞玉:「她的?手机号被注销了。现?在估计被别人启用了。」
田滨:「运营商又不是傻的?,一个号空置太久,当?然重新进入选号区了。」
众人说来说去?,没有结果。
孟泽的?左边肋骨突然抽疼。
那个猪脑袋回来了。
这样一想,他的?疼痛缓解了些。
第070章 第 70 章
孟泽又去摸烟, 起来,出外面去。
柴星星天生屁股烫,坐一会就得?透口气, 跟着去了外面。
柴星星曾经模仿过电影里的抽烟镜头,他抽两口,对镜中摆姿势。
出来的效果悻悻然。
孟泽低垂着头, 左肋骨仍有疼痛,他歪了歪身子,有了些吊儿郎当的味道。
他嘴上叼着烟,烟没?有摆正, 斜在嘴角上。
打火机是?杂货店买的, 一元钱一个。
柴星星再看孟泽手?里的烟盒,也是?杂货店买的吧?最便宜的牌子。
但孟泽侧脸流畅, 骨相完美,愣是?把烟和打火机提高了十?个档次。
原来男人不是?因为抽烟帅, 先?是?人帅, 抽烟才帅。
柴星星觉得?孟泽不该学摄影,他该去当摄影师镜头下的男模, 东倒西歪的站姿都?盖不住他的冷峻。
柴星星问:“孟泽,你独来独往,一个人很寂寞吧?”
孟泽瞥过来,像是?哼了一声:“谁说?我?一个人?”
“不然呢?”无论加班到几点,也没?人催孟泽回家, 怎么不是?一个人?
孟泽突然探身过来。
柴星星恨不得?把老板最珍贵的相机搬过来, 给?孟泽拍一个。
孟泽压了压声音, 像在说?秘密:“我?有女朋友。”
“啊?”人长这么帅,没?有女朋友才奇怪吧?柴星星又说?, “哦。”
“我?的女朋友。”孟泽抖了烟灰,再放回嘴上,“喜欢我?养着她。”
这……不就是?拜金女?柴星星恍然大悟:“难怪你这么拼命赚钱!”
“对了,你最好尽快给?我?结账,我?不讲人情。”
“行行行,给?你,给?你。”为了个女的,至于嘛。
谈钱伤感情,柴星星起了个新话题:“对了,岩巍中学要扩建,几辆泥头车进进出出,尘土飞扬。我?担心?到时候拍片出来,客户又不满意?。”
孟泽:“岩巍中学要扩建?”
柴星星:“是?啊,听说?前几年停滞不前,有片区域今年才报建,马上动工了。”
孟泽吐一口烟。
那是?他和李明澜第一次亲吻的纪念地。
他急急抽一口烟,再缓缓吐出。狠狠几口下去,烟被抽到了尽端。他没?有熄烟,而是?干抽一口。
他得?再去小树林一趟。
烟草燃尽了,烟灰全部掉落下来,余下一截烟头。
孟泽过去垃圾桶,丢掉烟头,转身时,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什?么,顿时僵住。
对面转角处,一个女人得?意?洋洋,步子轻快,长长的马尾辫荡过来荡过去。
肋骨传来愈合的声音,孟泽猛然冲出去。
*
李明澜刚刚在童装店买了一件虎纹小棉袄,想到儿子穿上会有多可爱,她的心?儿乐开?了花。
她晃起纸袋子,哼唱着:“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到转角时,她不经意?回头,还真就见到一个“跑得?快”的人。那人……像极了那谁。
念头一起,她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见到路边的旋转梯,她立即冲上去。
这是?一个公司的办公室,二楼立了一扇银白大栅门。
李明澜进不去,躲在门边。
她刚才和“跑得?快”离得?远,见到他的白衣。
但那谁喜欢黑漆漆的。
而且,他已经读完本科了。这般厉害的人会读硕、读博吧?他应该在北方。
李明澜哈哈两声:“一定是?看错人了。”
就算是?他,她又躲什?么?她大可笑着和他打招呼,告诉他,她的日?子好着呢。
李明澜抱着童装店的袋子。
她的儿子又漂亮又聪明,她当然舒坦了。
*
孟泽找不到那个“马尾辫”。
也许只是?长长的马尾辫相像罢了。但他又确定,自己不可能?认错李明澜。
他拨开?一片口香糖,寻了一条又一条街,直到口香糖淡而无味。
他吐在纸巾上,扔进垃圾桶。
嘴里留着点草莓味,他想着得?去买包烟。
不远处,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迈着紧身裤下的两条细腿,跑得?飞快。他撞到孟泽之后,立即转身。
孟泽察觉到,黑夹克探过他的外套。他一摸。
短短时间,他的钱包就丢了。他迅速追上去。
黑夹克清楚这里的大街小巷,他早就规划好了逃跑路线。按照惯例,他很快就能?淹没?在人群里。
然而,跑过两条街,后面的失主仍然紧追不舍。
眼见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黑夹克一边跑,一边去掏钱包,他高举起手?,把纸币撒在空中。
惊奇的路人站住,纷纷蹲下去捡钱。
人群挡住了孟泽的去路。
他抬头,搜寻着从空中飘下来的纸。
一百的,五十?的,十?块的,还有他昨天买口香糖时找的零钱。
漫天飞舞的只有钱币,没?有普通的白纸。
路人一哄而散,分装了地上的钱。
因为片刻的停顿,孟泽再追上去,早没?了黑夹克的影子。
李明澜非常吝啬,送他的东西只有几样,她也只画过他一次。
他将这张画藏在钱包。
而今丢了……
左边肋骨骤然一抽,孟泽不得?不半弯腰。
疼痛成习惯就不在意?了,反正去医院检查不出问题,孟泽就当是?慢性劳损。
也可能?是?风湿。因为天阴沉下来,雨水细细洒在他的背。
疼痛持续了一分钟,之后缓解。孟泽直起身子。
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庆幸手?机和钱包放在外套的两边口袋。
电话那边传来柴星星的叽里呱啦:“孟泽,你能?不能?回来一趟?老板说?……”
“没?空。”孟泽直起身子。
他今晚要去上课。
*
孟泽今晚的教学有些心?不在焉。
但试题足够简单,他一心?二用也能?解答。
那个和李明澜一样愚蠢的学生很恭敬地说?:“谢谢孟老师。”
孟泽走出房间,正好遇到吴临远上楼来。
“对,正在筹备洗发水广告。”吴临远聊着电话,向孟泽笑了笑。
孟泽礼貌点头。
吴临远又吩咐保姆:“外面下雨,给?孟老师拿把伞。”
保姆立即去拿伞,亦步亦趋跟在孟泽后面,到门口,弯着腰送他:“孟老师,再见。”
*
暴雨渐渐歇了。“哗啦啦”的声响之后,老板听见了“咚咚咚”,又或者“哗啦啦”的声音。
半夜街道人烟稀少,一点动静都?震耳欲聋。
老板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他开?的这间药店,外面挂了个亮灯牌匾,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十?点。
这会儿已经过了十?点半,却?仍有人来,一下一下拍打卷帘门。
老板踩着拖鞋,披了件长外套,将要去开?门门,他又退回来。
夜深人静,要是?遇上什?么团伙作案,他瘦得?跟豆芽一样的身板可扛不住。他开?了音响给?自己壮胆子。
前奏一起,他心?安了些,过去打开?卷帘的小门。
门前有一棵高树。夏季时,这是?庇荫的好去处。但一到晚上,层层叠叠的叶子把路灯遮了大半,昏暗无光。
老板开?了灯。
来人的长相,那叫老天爷赏赐,龙眉凤目,鼻子高挺,唇薄,上翘。
人长成这样是?赏心?悦目,但老板说?:“靓仔,你守在我?门口扮鬼呢?以后你敲门温柔些,你知不知道我?天生胆小如鼠。不,水沟边的老鼠大得?跟只猫一样,比我?的胆子还大。”
“买药。”
“进来吧。”老板转身又说?,“关门,别?让老鼠进来。”
孟泽拉过卷帘小门。
“哗啦啦”的金属响让老板头疼:“你买什?么药?”
孟泽把处方递过去。
老板接过一看:“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要去医院复诊一下?让医生给?你瞧一瞧,你这病是?好转了,或者……呸、呸,就是?好转了,好转你就得?减药啊。”
音乐声大,老板不得?不提高嗓子。
两个整齐的木音箱这时正传出声音:“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孟泽过去,一下按了暂停键。
药店瞬间安静,老板听见外面不知什?么发出的“啾啾”声,压低声音:“我?胆小,你要干什?么,你先?吱一下声。”
孟泽把两手?插在口袋:“我?的钱包被偷了,今天先?赊账,明天再还。”
“遇到小偷了?你报警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是?丢了钱。”
“你丢了什?么?”
孟泽的手?指在音响播放键来回摸:“我?丢了一张画。我?哪天遇到那个小偷,我?弄死他。”他轻描淡写。
老板却?觉得?他不是?玩笑:“有事找警察,别?冲动。”
老板在亮处。
孟泽那边昏黑着,一双眼珠子又仿佛发着光。
老板生怕刺激到孟泽,不敢再问,叠起药盒,装进袋子。
孟泽接过药袋子:“谢了,谢大哥。”
老板姓谢,名山河。
既然别?人喊他一声大哥,谢山河觉得?还是?得?劝一劝:“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一个人埋头吃药。当然了,我?不是?让你停药,你得?去医院,让医生诊断一下。”
谢山河想再提醒孟泽,明天记得?过来结账,但他不开?口了。
孟泽出去时,卷帘门又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谢山河的妻子披上外套,走出来:“谁呀,大半夜来开?门,有事不会上急诊科啊?”
谢山河:“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你忍气吞声,他得?寸进尺。”谢山河的妻子摆出架势,“人还没?走远吧,我?这就去朝他吼两嗓子。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别?,别?。”谢山河连忙把妻子拉回来,他指了指脑袋,“人这里有问题,我?们不跟他计较。”
“有问题也要看时间啊,扰人清梦。”
谢山河嘟囔:“这病发作起来,也不分白天和晚上啊。”
*
孟泽淌过地上的水坑。
几年过去,楼下大门越发沉重,开?门“嘎吱嘎吱”响,得?大力拉门,门才开?半扇。
孟泽斜着身子进去。
他上楼很慢,不再两步并一步。
回到外公的房子,他不会第一时间开?灯,而是?去抓挂在玄关柜的一个长条东西。
握在掌心?了,他摩挲几下,按下灯。
灯光照出他手?里的红绳。
绳头有一个小小灯笼,喜气洋洋的粗长的红绳有重量,以前常常甩在他的桌角。
这是?李明澜在二模考前系的发饰。
她后来不扎马尾辫了,就把发饰挂在书包上当吉祥物?。
她的离开?很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些小东西就留在这里。
只有寥寥无几的小东西。丢一件,就少一件。
孟泽捏一捏灯笼,念着一句话:“哪天我?遇到那个小偷,我?弄死他。”
孟泽倒开?水,服下一片药。
*
周末,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李明澜听说?一个商场新开?了一座海洋世界,迫不及待要带儿子去玩。
小李深的生活极有规律。就算在周末,他也不睡懒觉,按时起床。
他伸展身子,到阳台去做幼儿园的早操,举高手?,绷直腿,有模有样。
他已经会自己穿衣,能?把扣子扣得?很整齐。
等他穿上黑毛衣,李明澜兴冲冲地展开?虎纹棉袄:“深仔,这件衣服是?不是?很可爱?”
小李深不喜欢:“我?要黑的。”
李明澜指着黑纹:“这就是?黑色啊。”
虎纹棉袄的基调是?暖橙,黑纹仅仅是?装饰。
小李深不大高兴,眼睛盯着自己的黑外套。
李明澜把虎纹棉袄的拉链拉上来又拉下去。为什?么儿子喜欢黑?难不成又遗传自那谁?
于骊摸摸小李深的头:“深仔,这是?姑姑买给?你的礼物?,有姑姑的一片心?意?噢。”
小李深仰起头,看了看李明澜。
李明澜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深仔。”
小李深不情不愿地点头,这才穿上虎纹棉袄。
棉袄被肉嘟嘟的身子撑起来,纹路更鲜明。
李明澜止不住笑,弯腰给?儿子拉上拉链:“可爱的深仔。”
小李深从镜中见到的却?是?傻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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