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簌衣和时微明去见城主时,路过一处墙头有桃花的院子,花枝茂盛到窜出了高墙,暖日当喧,鸟语溪声。
几许花瓣落入曲径,本是极为雅致之景,院子里却传来鸡飞狗跳之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日上三竿还不见起,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溜去勾栏里会哪个小娘子了?”
“娘,我都多大了,我有自己的隐私!这城中日日戒严,着实无趣,我去听个小曲怎么了!”
“你跟我提隐私?我要是不管你,我看你死在勾栏里都没人知道!你要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我和你爹懒得管你,你看看你现在有哪样拿得出手,云都还有哪家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你?”
“你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整个都城,愿意嫁给本少的人多了去了!况且就算本少样样不行,就凭这身份,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
“你可真有出息!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瓷碎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容簌衣听着这声音,拽着时微明低声说了句快走,却还是和被赶出院子的某人撞上。
那人依旧是一袭绛红色衣袍,只是黑眼圈很重,发梢稍许凌乱,比昨日还要狼狈。正是云都阙少花从阙。
花从阙见到二人,立时慢下了脚步,举止变得很是从容,理了理衣衫,面上分毫不见尴尬:“二位早啊,昨日在府中休息的可好?”
“阙少早,一切都好。只是阙少看起来……”容簌衣假装没有听到方才的鸡飞狗跳,顿了顿,想了个更为合适的措辞,“比昨日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花从阙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嘴角翘起:“少侠,可不愧是本少相中的朋友,真是有眼光,昨日徵音坊啊……来了位曲子弹得极好的妙人儿,不留神便听到了后半夜,晚上定要带二位去见识见识。”
容簌衣轻轻笑,花从阙才挨了顿打,现在便毫无畏惧的谈笑起来,不知道多少宠爱才能养出这般肆意狂妄的少年。
她还未回答,花从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勾栏听曲儿,本少还是更想看少侠耍剑,昨日一见,至今难忘。”
时微明眉梢一挑,瞥他一眼。花从阙看起来好像比她脑子还要不灵光,竟然觉得她难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时微明默默拽住容簌衣手腕,往身侧一带,淡淡替她回答:“阙少可莫要被蒙蔽双眼。有的人金玉其外,实则样样拿不出手,细看只会失望。”
花从阙果然沉思片刻,转瞬又眼眸微亮,“少侠,你这样一说,本少突然觉得和她很是般配啊,本少也是样样拿不出手!”
时微明眼神一冷,攥紧了容簌衣手腕,把她隔绝在身后。
正这时,花从阙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声音,“两位少侠便是昨日阙儿迎来府上的贵客吧,老爷等候已久了,请随我来。”
一位头戴金雀步摇的华服夫人款款走来,神色从容,却看起来极为年轻,款动间似有淡淡蓍香,昭示着这位华服夫人的身份,正是城主夫人,瑕夫人。
她面容温婉,丝毫看不出是方才还训斥花从阙,引起一番鸡飞狗跳之人。
花从阙一见到瑕夫人,方才那股嚣张劲儿稍稍收敛,叹了口气。
时微明见到她,却蹙了蹙眉,眼底眸光微动。
瑕夫人的视线只在时微明和容簌衣身上停了瞬息便轻轻转开,转身引二人至前厅。
容簌衣与时微明相伴一段时间,为了研究他喜好,经常会留意他表情,因此方才便察觉到时微明的情绪波动。
容簌衣轻声问:“可有何不妥?”
时微明传音给她:“城主夫人身份不寻常。”
容簌衣心底掠过疑惑,顺着他目光又看了眼在前方温婉雍容的城主夫人:“你确定?这个不寻常,指的是……”
来云都待了一天,花从阙虽然还未说城中出了何事,容簌衣却已经察觉到这云都的不寻常。
云都城中戒严,进城确实费了些功夫,而沈秋望白日出门遇到的妖邪,显然在城中潜伏已久。可见云都虽然看起来繁盛,其实早已危机四伏。
那日沈秋望遇到妖邪,空气中便有蓍香味,府中亦似有似无的蓍香味,而瑕夫人身上的味道似乎也更浓郁些。
几道细节串联起来,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时微明答:“她不是人。”
不是人,那么,她是妖?
若瑕夫人是妖,城主和阙少是否知道瑕夫人的身份?
不久便至前厅,见到了云都城主,花召。
而除了花召,前厅里还有另一位熟悉面孔,谢行简和那日的青衣小厮已然在前厅,见到几人来,点头示意。
目光不经意扫过容簌衣颈上,见伤痕淡了些,才将目光移开。
云都城主与想象的不一样,他穿着朴素,面色和蔼,但面色苍白,眉尖染上几分郁结,显然是忧愁所致。
几人简单寒暄之后,便说起了正事。
花召见到几人先是感慨:“各位修士,敢在这个时候来云都,勇气可嘉。”
瑕夫人默不作声的喝起茶,花从阙也坐了下来,勾起唇角,托着腮看向几人。
“近日云都戒严,想必几位修士已然有所察觉。这云都怪异之处,还要从药宗沈府说起。”
“沈氏之女,自小体弱,妖邪缠身,沈夫人为其广招修士,作为沈氏之女的贴身侍卫。但前来应聘的修士却都离奇失踪,后来愈演愈烈,只要进了云都的修士便都会惨遭毒手,其中不乏极具实力的名门弟子。”
“沈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帮助彻查此事,为避免百姓慌乱,我并未将此事宣之于众,只将城中戒严。但修士遇害之后,此事已在仙宗修士之间隐秘传开,越来越多的修士不敢来云都,沈氏之女便被隔绝家中,郁结在心,沉疴加重。”
“不知妖邪在云都潜伏多日是何居心,只怕愈演愈烈,到时被害的便不只是修士,真正遭殃的会变成百姓。”
容簌衣听后思忖,所以,城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真实身份。
又瞄了一眼神色从容的瑕夫人,蔼然可亲与正言厉色结为一体,给人的感觉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母亲。
若真的是瑕夫人做的,那么整个云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瑕夫人身份尊贵,况且他们不知瑕夫人实力如何,若未找到把柄,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即便看出其真身也无法动手。
此事起因和关键之处问清之后,城主和瑕夫人让几人注意安全,目送几人离开。
几人一路默不作声,各有各的思虑。
容簌衣打算让时微明留在府中,谢行简却突然凑过来,看了两人一眼,“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容簌衣还未回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是花从阙凑了过来,然后又将另一只手搭在时微明身上,挤在两人中间,“你们可有需要本少之处?尽管开口。”
时微明凉凉看了他一眼,空气瞬息浮起轻微波动,花从阙哎呦一声,“嘶,好冰……”
容簌衣见花从阙手上结了层霜花,于是转眸看了时微明一眼,时微明看他不顺眼?但他面色冷若冰霜,与寻常并无不同。
谢行简看到那霜花,也默不作声的看了容簌衣身边那男子一眼,温润眸底如幽静湖水。
“你练的是什么神功,怎么碰一下都不成?”花从阙的那只手还在痛,不得不离她稍微远了一寸,但即使如此痛,并未因此对容簌衣退避,反而对她更为感兴趣,“我娘还老说我样样不行。我若是有这般神功,也让我娘开开眼界,少侠可愿意教教我?”
容簌衣暼了时微明一眼,却并未多说,只轻轻笑,“阙少若真有此决心,瑕夫人若知晓,定会很欣慰。”
容簌衣先是向时微明轻声商量:“微明,不如待会儿你留在府中,我去城外收集线索。”
容簌衣虽然未说清留在府中是何用意,时微明却知晓,她是让自己留意瑕夫人。
毕竟在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看出瑕夫人的不同。
容簌衣又看向花从阙:“阙少同我一起查询失踪修士可好?失踪之人众多,还要劳烦阙少的人脉相助。”
花从阙欣然应下,吩咐人备车。
一时之间,便只剩谢行简和青衣小厮静立在原地。
青衣小厮蹙眉看着容簌衣心想,这女子真是没眼光,自家公子神通广大,不仅精通昆仑仙术,人脉更是遍布天下,查线索不在话下,她却忽略了公子的好意,找别人帮忙。
不过也好,公子及冠便晋升上仙,是仙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仙,更是昆仑仙境的未来,她与公子云泥之别,自然品不出其中差距,没有交集自然是最好的。
青衣小厮目光转回公子身上,却见公子目光温和,静静看着容簌衣,好似并未察觉她的忽略。
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来到人间之后,耐心好的出奇。
容簌衣察觉到那视线,虽然不想和他有交集,可他方才毕竟说愿意帮助,冷落了也不妥当,思虑一番,便道:“既然公子愿意帮忙,便……”
这一犹豫,谢行简已做好打算:“府外更为危险,我还是跟你一起。”
容簌衣知晓他现在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便蹙眉拒绝:“正是因为危险,我无法分心,公子还是留在府中。”
谢行简却坚持:“无妨,你不必管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容簌衣见他如此坚持,没再说什么,不过是和他一起出趟门,又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三个人都要去府外,可只有容簌衣与时微明知晓,最大的嫌疑已在府中。现在算是根据答案推线索,说不定回来时,便水落石出了。
杨柳揽风,杏花沾衣,街巷上熙熙攘攘。
花从阙昨晚到底还是没休息好,没出来多久便乏了,吩咐了几个人给她用便没影了。
容簌衣拿着纸笔,又划掉一个名字,开始思索。
一开始失踪的修士,有个共同特点,便是多是与人有争端,脾气多半较为冲动暴躁。
可这算是什么原因呢?
后来失踪的修士愈来愈多,花召身为一城之主,知道此事,为修士腾出了单独的院子,有侍卫看守,原本以为府中高手众多,应当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可凶手如果是瑕夫人,花召防不胜防。最后住进府中的修士,果然全军覆没。
真相很明显指向府中,无人怀疑是府中之人吗?
只是如此清晰的线索,又让容簌衣有些迟疑了,如果真是瑕夫人做的,她在云都位高权重,犯不着亲自动手,也不该在府中便动手,留下如此清晰的指向。
千头万绪,她还是决定,晚上回去问问时微明是否有异常之处。
天色已晚,街边美食香气四溢,容簌衣闻到香味,今天体力消耗过大,发觉自己已然饥肠辘辘。
念头才起,便见眼前多了串冰糖葫芦,在暮色下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
她目光上移,却见谢行简手中除了冰糖葫芦,还有薄皮春卷、五珍煎饼、脯腊、冰酪,都是她爱吃的。
原来他方才不见,是去买小食了。
两人同行一天,不知何时他身后的小厮早已不见。
他怎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是巧合么?
谢行简微微一笑,温和看她,“可有你喜欢的?”
谢行简擅会察言观色,也能轻易讨人喜欢,此刻小食送来的正是时候。若在寻常,容簌衣可能不会接。
现下两人同行一天,容簌衣确实有点饿,全然拒绝有些不妥,便只收下串冰糖葫芦,“多谢。”
若是时微明在,有这番待遇的可能就是他了,她多半是那个忙了一天还要去给他买晚膳的人。
想到这,容簌衣咬下一颗山楂,入口酸酸甜甜,心底微妙。
正这时,隐约有几道白色身影穿梭在街巷人流中,“小师妹,这云都怪异得很,此处妖邪专门抓修士,我看我们还是……”
最前方的女子身形纤弱,转身向他柔柔一笑:“师兄这是害怕了?”
“不是不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从长计议……”
正是云清屿和衍华弟子。
话落,眼眸一转,刚好与正在吃糖葫芦的容簌衣对上视线,两人具是一怔。
云清屿微惊:“师姐?”
容簌衣也没想到这么快再次见到衍华之人。
不过她现在已离开师门,顿了片刻,才纠正道:“我已不是衍华弟子,更不是你师姐。”
云清屿却柔柔笑着,“可无论如何,在师妹心中,你是唯一的大师姐。”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清屿和她关系有多好,可容簌衣知道,看似白莲花的云清屿,切开却是黑心的,且她从不做无利之事。
容簌衣无言,不想和她做无谓争执,便没再理她。
云清屿眼眸一转,看到了她身旁青衣银发少年,少年身上揣了几兜小食,与整个人的仙风道骨气质极为违和。
云清屿盈盈一笑:“看来师姐离开师门后,在人间行情很是不错,不过两天,身边便又换了个男子。”
容簌衣:“……”
容簌衣了解云清屿,她总是喜欢用这般天真的语气,逼她身边之人厌恶她,这次话中意思,便是想让谢行简心生龃龉,知道自己不过是她身边随时可弃之人,然后离开她。
不过好在容簌衣本来就不想和谢行简有所接触,所以谢行简怎么想她并不介意。
可没想到谢行简听了这话,却微笑看云清屿:“若她心中真觉有我在会欢喜,是我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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