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回家
夏木繁和冯晓玉一起离开审讯室, 回到办公室。
一直乖乖等到办公室角落的雪糕摇着尾巴跑过来。
【坏人都抓住了?】
【我可以咬他一口吗?】
听到雪糕的话,夏木繁不由得笑了,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警察已经把坏人都抓住了, 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是咬了他, 还得送他去医院打针, 麻烦。不如直接送他进监狱, 等待审判吧。”
雪糕听不懂什么监狱、审判, 不过听说咬了莫老大之后还要劳烦夏夏送他去医院, 它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呼哧声,悻悻然地停下摇尾巴的动作,趴在了地上。
【好吧, 那就算了。】
【上次是我力气太小,被他踢晕了。】
【等我再长大一点,见到坏人先咬了再说。】
看到雪糕像个孩子一样懊恼上次表现不敢勇猛,夏木繁安慰它说:“你已经很棒了!等回去我送你去警犬基地接受一下训练, 行不行?”
雪糕一听, 立马站了起来, 一脸的兴奋。
【好!我要当警犬。】
【警犬基地是学本事的地方,是不是?】
【等我学了本事,就可以帮夏夏破案了。】
夏木繁笑了, 雪糕这个样子, 真的很像学校里的优等生,既聪明、又勤奋,还好学。这样的学生,哪个不爱?
正在与雪糕互动, 夏木繁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时冯晓玉一看到雪糕就会过来逗它玩,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夏木繁看向坐在桌旁的冯晓玉。
她眉眼低敛, 唇紧紧抿着,端着杯茶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夏木繁问:“晓玉,你怎么了?”
冯晓玉叹了一口气,肩膀向下垮着:“嗯,听完莫玉华的话,感觉到这个恋爱、结婚,很难一帆风顺、始终如一。一开始甜甜蜜蜜,可是后来就可能相看两厌,甚至反目成仇。”
夏木繁倒是没有把这样的波折放在眼里:“有变化怕什么?只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那就什么也不怕。你看莫玉华,恋爱一开始她也开心了,快乐了。后来黄仲良另结新欢,让她失望了,那就离婚呗,有什么?很多时候,恐惧不过她自己臆想出来的,谁会一听说离婚就会骂她失败、没用、没男人要?她一个集团老总,有钱、有女儿、有强势的娘家人,她怕什么?事实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别人根本不会在意她离婚与否。”
难得夏木繁长篇大论,冯晓玉边听边点头:“夏夏,你说的有道理,实际上人都会变。”
夏木繁感觉她意有所指,看了她一眼:“你谈恋爱遇到了状况?”
出差这段时间,夏木繁和冯晓玉住一个房间,几乎每个晚上她都会和男友打电话,甜蜜得差点把夏木繁腻住。恋爱中的女人总是面色红润、嘴角飞扬,一点小事就能笑出声来,今天怎么看着闷闷不乐的?
冯晓玉脸色微微一红:“我出差这段时间,叶荣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打电话,可是这三天一直没有电话过来,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职业习惯让夏木繁开始询问:“最后一次电话他说了些什么。”
冯晓玉想了想:“也没什么啊,就是日常的一些话。”恋爱中的男女总是有很多废话,冯晓玉根本想不起来当时都说了什么。
夏木繁提醒她:“看看你的BP机,有没有收到什么信息?”
这三天也是重案七组最忙碌的时候,说不定冯晓玉漏掉了他某些信息。
冯晓玉拿出BP机,一条一条地查看着信息,忽然叫了起来:“唉呀,还真有一条。他说父亲急病,要回老家一趟。”
夏木繁问:“他老家是不是比较偏僻,不方便打电话?”
冯晓玉点头:“是的。”
夏木繁冲她眨了眨眼睛:“那就没事,你别担心了。”
冯晓玉不好意思地笑了:“叶荣老家在瑶市一个小山村里,很偏僻,他小时候上学走路得走两个小时。如果要打电话,得到镇上去,他可能太忙了,没时间和我联系。”
这么一想,冯晓玉一扫刚才的郁闷,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走过来逗雪糕玩。
过不得多久,龚卫国、孙羡兵、虞敬三个先后结束莫家三兄弟的审讯,回到办公室里。
夏木繁问:“都交代了吗?”
龚卫国说:“交倒是都交代了,不过这三兄弟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莫玉华根本不知情,是他们自己看不惯黄仲良华在外面生孩子,所以才出手的。”
听到这里,夏木繁有些感慨:“这三兄弟还真是一心一意为妹妹着想,可惜啊,被莫玉华利用,成为她杀人的一把刀。”
冯晓玉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把那个的士司机杀了,你们问了没有?”
龚卫国摊开手,表情有些古怪:“啊,这个。他们说自己并不是杀人狂魔,一路上见过的人、说过话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杀?莫老大说那个司机口才不错,和他喝酒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哥的喊着,一起喝酒还挺开心的。还车的时候看司机喝得醉醺醺的,一脸老实相,觉得没有什么影响,就放过了他。”
不是杀人狂魔?
听到莫家兄弟对自己的评价,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三兄弟的认知真的是很奇怪,大概在他们心目中,妹妹能够带他们赚那么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作为回报,哥哥们为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
虞敬摇了摇头:“唉!真是一群法盲。”
其他几个也应和道:“是啊,毫无道德感,视人命如草芥,为了帮妹妹出气,连杀五条人命,简直是奇葩。”
恰在此时,范阳平过来了,连声感谢之后,又询问夏木繁等人的归期。
夏木繁说:“我们明天回去。”
公安机关的案件侦查工作基本已经结束,莫玉华等人就地收监,两案一起由检方提起公诉,大家在浣城停留了一个月,早就归心似箭。留半天时间买当地土特产,第二天一早出发正好。
范阳平说了些客气话,搓着手欲言又止。
夏木繁问:“老范,你有什么事?”
范阳平弯下腰摸了摸雪糕的后背:“雪糕的主人白佳萦不是已经去世了吗?现在杀人凶手已经找到,雪糕的任务也完成了吧?我挺喜欢雪糕的,要不……把它留在这里,由我来养吧。”
雪糕一听,嗷嗷的叫了一声,就躲到了夏木繁身后,然后把小脑袋探出来,气呼呼地瞪着范阳平。
看到他这个模样,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雪糕不愿意。”
“老范你别想了,雪糕是我们组长的。”
“你以为就你喜欢雪糕啊?我们也舍不得它离开。”
夏木繁转身低头,看着雪糕那不情不愿意的小模样不禁莞尔:“抱歉啊,老范。我已经正式收养雪糕,回去之后就会给他申请一个警犬证,将来它要帮我们破案呢。”
雪糕一听到夏木繁的话,顿时来了兴致,端正蹲坐在地上,小耳朵竖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显得精神百倍。它吐着舌头,发出哈哧哈哧的声音,一脸的小骄傲,仿佛他现在已经是条警犬。
看到雪糕兴奋开心的样子,范阳平只得放下收养它的心思,冲夏木繁伸出手:“好,以后欢迎你们来浣城玩,来的时候记得把雪糕带上。”
“汪!汪汪!”
雪糕响亮地回应着范阳平。
夏木繁微笑点头:“好!”——
回到荟市刑侦大队,夏木繁和他的组员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岳渊拍着夏木繁的肩膀:“干得漂亮!我已经收到浣城警方发来的公函,高度评价了你们重案七组,感谢你们协助破获八年前悬案,将莫家兄妹一网打尽。”
夏木繁一只手牵着雪糕,挺起胸膛:“应该的。”
岳渊说:“哦,对了。你们返程路上浣城那边打电话过来,提到了两件后续,我想你们可能有兴趣知道。”
听说是后续发展,夏木繁问:“是什么?”
“第一件后续,黄仲良还在住院期间,就迫不及待地把瑞瑞接到身边,请了个保姆带孩子。不过他发现孩子虽然看着正常,能哭能笑,但比起以前的机灵模样似乎有些不一样,就把孩子送到医院进行了详细的检查,结果发现孩子的感知能力、反应能力低于正常同龄孩子。”
龚卫国一听,“啊”地一声,恨恨地捶了掌心一下:“可恶!我在审问莫老大的时候,他说带着瑞瑞回浣城的路上因为怕他哭闹,就在奶粉里加安眠药,摇匀了喂孩子。我当时就有些担心,一个周岁婴儿,连续三天吃安眠奶粉,就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么一说,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黄仲良虽然背叛家庭、道德败坏,但瑞瑞却是无辜的,莫家兄弟真是畜生不如!
岳渊说:“黄仲良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差点快疯了,抱着孩子就要去国外求医问诊。好在黄家有钱,希望孩子经过治疗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父母的罪责,却要孩子来承担后果,说来真令人唏嘘。
夏木繁问:“第二件事呢?”
岳渊看了她一眼:“范阳平说你审讯很有我的风采,不愧是我的徒弟。”
停顿片刻,岳渊眼带笑意,接着往下说:“你在审讯室里对莫玉华说她被抓之后黄仲良过得逍遥快活,这句话成功刺激到了莫玉华。她找来律师办理过户手续,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包括房产、汽车、证券、存款、首饰以及华良集团的股份全都给了女儿。加上莫家三兄弟在集团公司占有的股份,现在她女儿取得了公司股份的65%。”
巨额财产归到了女儿名下,这的确是个重要消息。
黄仲良在女儿手底下讨生活,还有一个智力受损的儿子需要操心,他未来的日子恐怕逍遥快活不了。
岳渊看着眼前这五个办案越来越成熟、利落的年轻刑警,满是欣慰地一挥手:“你们这一趟出差一个多月的确辛苦了,我给你们放一个星期的大假。你们五个人想到哪去玩就去哪里玩,记得和家人好好的沟通交流。一个星期之后再来报到,我会再给你布置新的任务。”
夏木繁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听到岳渊的话,灿然一笑:“是!”
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有见到母亲,夏木繁真的很想念她。
一回到熟悉的家,门前梧桐树呢依然翠绿,院子里的菜也长得老高,空心菜、辣椒、黄瓜还有茄子长得正好,菜园子欣欣向荣。
夏木繁和雪糕刚刚靠近,雪糕便汪汪的叫了两声。
听到狗叫声,徐淑美匆匆的从房间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跟班煤灰。
一看到夏木繁,煤灰喵地一声就跳了起来,几个起落便跳到她肩膀上,用脑袋在她脸上使劲的蹭啊蹭。
【你终于回来啦。】
【这么长时间了你去哪里啦?】
【我还以为你不要煤灰了呢。】
徐淑美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女儿,有点小激动,眼睛一弯,笑得温柔而欢乐,接过女儿手中行李,接着她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细细叨叨地说着话。
“木木回来了,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吧?”
“坏人抓住了没有啊?事情办得顺不顺利呢?”
“出差这么久,带过去的换洗衣服够不够啊,浣城那边生活习不习惯?”
虽然母女俩每隔几天都会通一次电话,但到底见不着人,隔着话筒说什么都觉得差点意思。现在徐淑美一见到女儿,感觉自己有好多好多话要问。
夏木繁被母亲牵着手走进屋子,笑眯眯的回答着她的各种问题。
回家洗了澡,换上母亲新做的棉绸睡裙,身上的无袖浅色小碎花睡裙是徐淑美刚做的,舒适而宽松,穿着很凉快。夏木繁喝着母亲煮的凉茶,美滋滋坐在沙发中,将脚翘在茶几上,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听说夏木繁能够一口气休一个星期,徐淑美开心极了:“这可太好了,你累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在家里安心休息一下。”
夏木繁:“嗯,终于可以陪陪你了。这一个月出差,想着妈妈你一个人在家,有时候挺过意不去的。”
徐淑美说:“还好。这段时间少歧每天都会过来陪我吃晚饭,帮我收拾院子。他还给我出主意,说我文笔好,可以尝试写小说。我不是有过被拐卖的经历吗?感同身受,想采访更多被拐卖妇女,然后写一本纪实类的小说。我和少歧一说,他非常赞同,帮着联系,我已经采访了两个,忙着呢。”
母亲生活充实,这让夏木繁安心不少。
不过,听母亲提及顾少歧时的亲切感,夏木繁觉得有些疑惑:“顾法医这么有闲功夫?每天过来蹭晚饭吃?”
徐淑美瞪了她一眼,嗔怪地说:“什么叫蹭?少歧一个人在家也孤单,每次过来都要拎东西,不是肉就是水果,还帮我做饭、陪我聊天,这孩子是真不错。”
夏木繁想了想:“也行,反正你俩都是一个人,做个伴挺好的。回头有空了,我也拎东西去他家坐坐,表示一下感谢。”
徐淑美抿着嘴微笑,并没有点破。
在她看来,女儿漂亮又优秀,有人喜欢很正常。顾少歧明显是在追求女儿,只不过他有些面嫩,采取的是迂回路线罢了。
夏木繁想起自己还给母亲带了礼物,起身将手提袋打开,拿出一条漂亮的小吊带花裙子,抖开来在徐淑美胸前比划了一下:“嗯,这裙子挺好看,我妈穿着更好看。”
徐淑美一看这裙子只有两条小吊带坠着,不由得笑了:“南方人穿衣这么大胆吗?这种衣服我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没想到你还买回来了。”
夏木繁说:“南方天气热,女孩子穿得很清凉,不少年轻姑娘都穿这样的花裙子上街呢,妈妈你要是觉得单独穿不好的话,瞧,我还给你买了一件小披肩。”
家里只有母女俩,徐淑美也没忸怩,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衣服换上。她个子高挑,身段苗条,穿上这条蓝底白花的长裙子,再配上一件水蓝色针织小披肩,真是既温婉又漂亮。
夏木繁在一旁边欢呼鼓掌:“妈,你穿这个真好看。”
煤灰瞅了半天没轮到自己,着急地扯着夏木繁的裤腿。
【我的礼物呢?】
【你给我带了什么呀?】
夏木繁伸出手指头刮了刮煤灰的鼻子,从包里面拿出了一大包小鱼干:“浣城离海近,当地人晒制的咸鱼特别多,用来做咸鱼茄子煲,鲜香可口,很好吃。不过呢,猫咪不能吃太咸的,会掉毛。”
煤灰闻到鱼干散发出来的腥味,喜得眉飞色舞,嗷呜一口就吃掉了两条鱼干。它爱美,怕掉毛,听话地没有再吃,不过将一只爪子搭在咸鱼袋子上,歪了歪头,意思就是这些都是我的,不给雪糕吃。
徐淑美和煤灰在一起相处久了,虽说听不懂它的话,但也能看懂些它的小表情,笑着说:“小气鬼,都给你吃。”
说话间,徐淑美看了看挂在客厅的时钟,对煤灰说:“去看看顾法医来了没?我要准备炒菜了。”
煤灰应了一声,飞快地往屋外窜去。
夏木繁看向母亲:“他还真的每天都来?”
说真心话,徐淑美挺喜欢顾少歧内敛、温和的性子,并不反对他追求女儿,她微笑道:“他只要晚上有空,都会过来。”
汪!汪汪!
檐廊下蹲着的雪糕叫了两声。
【有人来了。】
【是熟人。】
夏木繁刚迎出来,顾少歧已经抱着煤灰一起走进院子。
傍晚的阳光洒在院子里,给所有一切都镀上一层金光,顾少歧一身夏季常服,米色短袖衬衫、军绿色长裤,披着夕阳走了过来。
画面很美好,夏木繁晃花了眼。
想到这段时间他对母亲的照顾,看到他与煤灰之间的熟稔,夏木繁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少歧像一股清澈的小溪,静悄悄地流过她的生活。
心跳有些快,夏木繁站定,没有说话。
顾少歧走到夏木繁面前,温声道:“你回来了。听说案子已经侦破,累不累?”
顾少歧的声音仿佛春风拂过河岸杨柳,丝丝缕缕勾住游人脚步。
夏木繁的耳朵有一丝痒意,她看向顾少歧,有心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顾少歧就懒得讲客气,一开口就是句:“我不在家,你一天到晚过来蹭饭吃,是什么意思?”
顾少歧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不欢迎吗?”
他原本就长得好,这一笑眉眼弯弯,如春花灿烂。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欢迎。”
顾少歧将手里拎的一包小零食交到夏木繁手中,另一只手抱着煤灰便往屋里走:“那,我去厨房帮忙。”
夏木繁看着顾少歧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堂而皇之地走进自己家,进到厨房和徐淑美闲聊、帮着洗菜、摘菜,忽然间有点郁闷——这一个月不在,顾少歧快把她的家给偷了。
不到半个小时,徐淑美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
糖醋排骨、小炒黄牛肉、辣椒炒茄子、清炒空心菜、西红柿鸡蛋汤。
“吃饭了。”顾少歧将饭菜端上茶几,让徐淑美和夏木繁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拖了把小板凳坐在下首。
知女莫如母,徐淑美知道夏木繁从小就霸道护食,微笑着说:“少歧每次吃饭都坐小板凳。”
夏木繁看顾少歧个高腿长,坐在小板凳上得将双腿努力往内收,憋屈得很,不由得笑了起来,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这个家伙还算有点礼貌,知道在别人家里做客要把姿态放低点。
三人刚刚吃完饭,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冯晓玉的喊声:“夏夏,夏夏!”
夏木繁与顾少歧一起走出屋,看到冯晓玉神情焦灼地站在院门前。
一见到夏木繁,冯晓玉像见到主心骨一般:“叶荣不见了!”
离开浣城之前,冯晓玉的男朋友叶荣回老家看望病重的父亲,临走前只来得及发条信息。
夏木繁安抚道:“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冯晓玉刚才一路急奔,满头都是汗,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去了税务局,听叶荣同事说,他收到老家发来的电报之后就找领导请了一周的假,可是现在一周过去了,他既没有销假,也没有打电话说明情况。叶荣一向遵守纪律,工作很努力,领导也很器重他,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夏木繁皱了皱眉:“他是成年男性,又说了是请假回老家,父亲若是病重耽误几天也正常。”
冯晓玉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他和家里人关系并不好,就算是父亲去世,也不至于停留那么久。退一万步讲,他真的有事耽误,也一定会抽空到镇上打电话续假。税务局对职工请假管理很严格,他是知道的。”
顾少歧见冯晓玉焦急,轻声建议:“要不,进屋说话吧?”
冯晓玉这个时候才看到顾少歧,瞪大了眼睛,后退半步:“顾法医,你怎么在这儿?”
夏木繁将冯晓玉拉进屋:“我请顾法医来家里吃饭,感谢这段时间他对我妈和煤灰的照顾。”
冯晓玉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时候顾法医和夏木繁关系这么亲近了?不过她现在没心思继续追问,一进屋就把男朋友叶荣的家庭情况说了出来。
第122章 村子
冯晓玉的男友名叫叶荣, 出生在瑶市青石镇红枫村,他母亲死得早,父亲在他六岁时又娶了一个, 继母生下一儿一女。
常言说得好, 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原本家里就穷, 继母生下孩子之后更是捉襟见肘。叶荣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 受尽了委屈。不过好在叶荣比较争气, 读书成绩优秀, 一路靠着好心人的资助和奖学金读初中、高中,考上湘省大学的税务学专业,大学毕业分配到荟市税务局。
叶荣很珍惜现在的一切, 工作努力、肯钻研,团结同事、尊敬领导,再加上他外型出色、彬彬有礼,很快就融入了工作单位, 受到领导的器重。这一回给叶荣介绍对象就是单位工会的热心大姐看他年纪不小, 出面张罗的。
叶荣没有什么钱, 又出身农村,没什么背景,但小伙子诚恳朴实、又长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 在相亲中被冯晓玉一眼看中, 两人便交往起来。
越交往,冯晓玉越心疼叶荣。
叶荣家庭负担重,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往家里寄钱,工作这么多年自己根本没有存多少钱。即使是这样, 在谈恋爱过程中,他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冯晓玉最好的, 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他都从来没有委屈过冯晓玉。
说到这里,冯晓玉对夏木繁说:“可能是职业习惯吧,叶荣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哪怕家中突发事故一周事假时间不够,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和单位领导联系,办理续假手续。现在假期已过他依然没有回来销假,已经属于擅自离岗,是要受到处分的。难道他不知道后果吗?所以,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听完冯晓玉的话呢,夏木繁也觉得有些蹊跷。
叶荣是有公职的成年男性,按理说没的被拐卖的可能。但现在他处于失联状态,他在荟市没有亲人,冯晓玉作为女友报警失踪,也是可以的。
夏木繁说:“那,你报警吧。我们带上煤灰,到那个村子走一趟。”
冯晓玉正有此意。她和夏木繁同组共事,早就情如姐妹,也不讲那些虚假的客套,点了点头:“好!叫上其他几个,我们去找他。”
就这样,重案七组的休假计划再次泡汤。
因为帮助破获廖映秋被杀案,瑶市警方和夏木繁很熟。
重案组组长唐锐一接到夏木繁打来的电话,立即着手安排,让青石镇派出所所长亲自接待夏木繁一行。
已是九月,天气渐渐凉爽。
瑶市多山,放眼望去层林尽染,树叶带上秋意,大片绿色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桔黄、浅红。
山路蜿蜒,空气清新,煤灰时不时探过头去,兴奋地喵呜着。
【终于轮到我出差了!】
【夏夏说话算数,我和雪糕轮流出来办案。】
【夏夏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听到煤灰的表白,夏木繁不由得莞尔,揉了揉煤灰的小脑袋:“要乖一点啊,不能乱跑,小心被狼叼了去。”
煤灰吹了吹胡子,神气地挺直了腰。
【放心吧,我保证听话。】
【夏夏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乱跑。】
【雪糕要当警犬,我也要当一只警猫!】
眼见到青石镇就在眼前,冯晓玉焦灼的心略微安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对不起啊,因为我的事情害得你们都没办法休假。”
开车的虞敬民憨憨一笑:“让我休假,我也不知道做什么,还不如和大家一起出来转转。”
孙羡兵看着窗外:“这也算休假嘛,你看风景多好看。”
唯有龚卫国叹了一口气。
他十一结婚,好不容易结束一个月的出差,打算陪女友把结婚用的物品购置齐全,结果又要出差,出发前的晚上被女友乔老师训得抬不起头来。
听到这一声叹息,冯晓玉更加内疚:“卫国……”
龚卫国从副驾驶转起头来,冲冯晓玉挤了挤眼睛:“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为了晓玉的幸福,被乔老师骂几句算什么!”
冯晓玉被他逗得扑哧一笑。
孙羡兵捶了他一拳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得了吧,结婚有好多事要操心,你就是想偷懒,”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青石镇。
青石镇派出所梁所长早就收到消息,热情地接待他们。
夏木繁和派出所同志沟通之后了解到,红枫村没有通电话,距离青石镇很远,山路窄小崎岖,车根本开不进去,只能步行,大概需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
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大家只能先在青石镇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
走出派出所,这里下起了小雨。
镇上铺满青石板,微雨将石板洗刷得发亮。
两边商铺很有些年头,看着古香古色。裁缝铺子、雨伞铺子、成衣店……各类店铺前还有摆摊卖菜、卖水果的农民在吆喝着,充满了烟火气息。
来到青石镇邮局,冯晓玉拿出在叶荣宿舍里找到的电报,询问邮局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一看到电报,便点头道:“是的,是在我们这里拍的电报。”
冯晓玉问:“还记得来拍电报的人是哪一个吗?”
现在电话相对普及,办理电报业务的人较少,工作人员稍微回忆了一下便想了起来:“是一个农村老头,满脸皱纹,瘦瘦的,佝偻着腰,时不时捶一下后腰。”
老头?
冯晓玉拿出一张叶荣的全家福让工作人员辨认,工作人员指着其中一个:“对,就是这个老头,不过照片上看着年轻点。”
夏木繁在一旁皱起了眉毛。
电报里不是说叶荣父亲叶常福病重吗?怎么走了五、六小时山路来到镇上拍电报的人会是他?
冯晓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叶荣的家人假借父亲病重将他骗回去,他们到底有什么谋划?是因为钱吗?难道因为他们没有达到目的,所以将叶荣扣了下来?
小山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叶常福恐怕想都没有想过把儿子扣在家里也算是囚禁,是违法的吧?
第二天,派出所民警朱强送他们到那个小山村去。
因为头一天下过小雨,路上行走非常艰难,山路陡峭,满是泥泞,有些危险路段根本没有栏杆,脚下一滑可能就会滚落下去,朱强一边走一边叮嘱大家注意脚下。
夏木繁等人走得很小心,一路相互搀扶。
想想叶荣小时候读书在镇上,不能住读,每天天不亮就出发,走这么久的山路,真是不容易。即使是如此艰苦的条件,叶荣能够从这里一路读书,最后考上大学,可见不仅智力高,毅力也很强。
无论是外形还是谈吐,还是各方面的能力,叶荣的确出类拔萃,就连税务局的领导在提到叶荣时也赞不绝口,把他当接班人用心培养。
一路走一路听冯晓玉说着叶荣,夏木繁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吃苦耐劳、凭着自己努力终于走出小山村的坚毅青年形象。
早上七点出发,一行人走了五六个小时的山路,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到达那个小山村。
六人全都身穿警服,看着威武有型,一到红枫村便引来村民们的围观。
夏木繁和冯晓玉长相漂亮,青春健康,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村子里的土路两旁蹲着几个男人死死的盯着她们,眼神像饿狼一样。若不是因为夏木繁和冯晓玉身穿制服,他们恨不得直接扑上去。
龚卫国、孙羡兵、虞敬对视一眼,虎着脸往两旁各走几步,将夏木繁、冯晓玉围在中间,阻隔开村民们饿狼般的视线。
朱强是管辖这一片的民警,知道这些村民服硬不服软,大声喝斥:“看什么看!去叫你们村委主任来。”
见警察面相凶狠,村民们这才一声喊,作鸟兽纷飞状。
朱强带着夏木繁等人来到村委会。
说是村委会,其实就是两间破破烂烂的小草房,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办公,过了一会儿,村委主任叶景贵才得到消息匆匆跑过来。
朱强向叶景贵介绍夏木繁等人:“这几位是市里来的刑警,我们派出所所长亲自交代任务,让我送他们来红枫村,请叶主任好好招待。”
警察制服对村里人有天然的威慑力,再加上朱强是管辖他们这一片的,叶景贵自然态度热情,点头哈腰地回应:“是是是,一定好好招待这几位警察同志。”
冯晓玉关心叶荣,率先开口:“我是叶荣的女友,这次正好在附近办事,想着来探望一下叶荣的家里人。”
听到叶荣这个名字,叶景贵的眉头跳了跳,上上下下打量着冯晓玉,显然有些奇怪这个女警察为什么要走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来他们小山村。不过他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叶荣家啊……好,我带你们过去。”
从村委会出来,叶景贵抓着一个腿脚快的孩子,让他跑到前面报信,然后领着六名警察往叶荣家走去。
村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一百二十三户人家,散布在各处。从村委会出发,四处都是玉米地,山路泥泞,拖累了大家的前进速度。
冯晓玉问:“叶荣什么时候回村的?”
叶景贵说:“是听说叶荣回来了,一个多星期前吧。”
冯晓玉的心跳开始加快:“他还在家吗?”
叶景贵脸色变了变,犹犹豫豫的说:“好像是走了吧,听他爸说三天前一早就回去了,你不知道?”
冯晓玉摇了摇头:“我这段时间出任务,一直没联系上他。不过他回家之前给我打过电话,约好了等我回来就一起回村看看。”
叶景贵“哦”了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后面应该说些什么,只得没话找话,“路上不好走吧?辛苦你了。”
冯晓玉沉默不语,心中思绪万千。
刚才山路难行的程度,她是亲身体会过了,有几处路段她曾探头出去,看得她口干舌燥。难道,叶荣在回去的路上出事了?
一想到夏木繁的母亲徐淑美就是在送饭路上遇到的变故,冯晓玉浑身发冷,一把抓住夏木繁的手,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这一刻,夏木繁也想到了多种可能。
如果叶父所说属实,叶荣有可能在返城途中遇到了危险。不小心跌下山崖,还是被人害了?抑或是被人拐走?
男人虽然不像女性一样会被拐到山沟里当媳妇,但也可能会被卖到煤矿当工人,或者卖到国外当鸭子、劳工。
如果叶父说谎,那叶荣应该还在村子,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拍拍冯晓玉手背安抚她情绪之后,夏木繁迅速进入侦查状态,主动与叶景贵攀谈起来。
“听说叶荣的父亲生病了?”
“是受伤了,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下地的时候腰扭伤了,到现在还没办法干重体力活,现在家里面全靠他老婆和儿子、女儿干农活、操持家务。”
“他家里很缺钱吧?”
“唉,现在村里哪家不缺钱?叶荣弟弟叶华年纪也不小啦,家里想着要给他娶个媳妇回来,可是没钱啊。”
“叶荣家里叫他回来,就为了弟弟结婚的事?”
“应该是吧。娶媳妇是大事咧,叶荣是吃公家饭的人,在城里赚大钱,总得叫他回来商量商量。”
“叶荣自己都没结婚,怎么就张罗他弟的婚事?”
“额……叶荣有出息,婚事肯定不用发愁的嘛。我们村里不一样,如果不给叶聪娶媳妇,他肯定不肯留在村里,到时候他们家的农活谁来做?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
“村里娶媳妇需要多少钱?”
“我们村子土不肥,种的玉米和土豆只能勉强喂饱自己。村子偏僻,想去买点针头线脑的去镇上都得五、六个小时,真的是太穷了,根本没姑娘愿意嫁到村里来。如果想娶媳妇,少说也得花两千。”
“两千彩礼?”
叶景贵的眼神有些游离,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唉!现在的姑娘眼光高,彩礼也高。除了这,还得盖新房子、打新家具,什么都是钱,难啊。”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看着村委主任:“村里是不是有不少单身汉?”
叶景贵听到这个问题,老脸一皱,长叹一口气:“村里面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出去打工了,留下村里的都是些懒汉、闲汉和病秧子,哪个姑娘肯嫁?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吧,咱们村三、四十岁的单身汉多的很。”
来到叶荣家,他父亲叶常福走出堂屋来迎。
他长得很瘦,也很黑,明明只有五十岁,但看着和六十岁一样,满脸皱纹。
第123章 叶家
看到叶荣父亲的出现, 冯晓玉往前踏出一步,她很想问问叶显福,叶荣是否已经在三天前离开, 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夏木繁伸手拉住冯晓玉, 悄悄在他耳边说:“先别告诉他们叶荣失踪的消息。”
村委主任叶景贵说, 叶荣三天前已经一大早离开村子, 这话是叶荣的父亲亲口所说, 到底是真是假, 还有待印证。
叶荣在镇上尚且那么有名,在村里那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刚才村委主任叶景贵在路上闲聊的时候也曾说过,叶荣是自从恢复高考制度以来村里唯一考上的大学生, 他返家、离开就是村里的大事,作为一村之长的叶景贵应该非常清楚他的行踪。
可是,叶景贵在刚才回答问题的时候,说了很多“仿佛”、“可能”、“也许”的字眼,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 这可能是他推卸责任的一种表现。
现在大家初进村子, 煤灰刚刚放出去打探消息,情况不明,如果直接告诉他们叶荣失踪、冯晓玉已经报警, 夏木繁担心打草惊蛇。
冯晓玉很听夏木繁的话, 虽然她很想立刻知道叶荣的下落,但依然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闭口不言。
叶显福一看到这么多警察跟村委主任叶景贵一起过来,神情有些瑟缩, 佝偻的背弯的更低,整个人看上去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村民都怕警察, 他将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确认手上没有泥巴了,这才伸出来:“警察同志,欢迎你们到我家里做客。”
刚才村委主任已经派人过来送消息,所以叶显福知道是儿子的女友要到家里看看。他的目光在夏木繁和冯晓玉之间逡巡着,小心翼翼的问:“哪一位是我们家阿荣的女朋友?第一次过来,什么准备都没有,真是对不住。”
冯晓玉站了出来,哑着声音说:“叶荣爸爸,你好,我是冯晓玉。”
平静下来了之后,冯晓玉已经想明白为什么夏木繁不让他直接说出叶荣失踪的消息。不能在不清楚叶荣是死是活的情况下,惊动村里人,以免让他们产生警惕。
如果叶榕是被家人、村民囚禁,那警察的到来极有可能让他们狗急跳墙,到时候叶荣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所以目前大家都必须以静制动,小心应对。
理智很清醒,但情感却控制不住,冯晓玉的心像被虫子咬了一大口,细细密密地痛,以至于声线轻微地颤抖着。
身穿制服的冯晓玉落落大方、眉眼温婉,她的主动问她让叶显福有些受宠若惊:“你好,你好。阿荣说他在城里交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吃公家饭的,真没想到原来是警察。警察好啊,威风的很。”
冯晓玉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叶荣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
一般人家听儿子说交了女友,都会问东问西,恨不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搞清楚,结果叶显福连儿子女友的职业都不知道。
看到冯晓玉皱眉,叶显福紧张起来,勾着背,咧开嘴努力想挤出个笑脸,结果露出一口大黄牙。
红枫村的村民唯一的副业是种烟叶,这里几乎家家男人都抽旱烟,一口牙齿熏得焦黄,叶显福也是如此。
叶显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好,便讨好地说:“咱们家穷,你是城里姑娘,莫嫌弃啊。”
叶景贵在一旁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买猪还得看猪圈呢,姑娘嫁到你家来,看看家里的基本情况也是正常的嘛。咱们村穷得要命,姑娘根本不肯嫁过来,你家叶荣能够找到这么好的姑娘,有工作、有能力,那可真是烧了高香了。”
买猪?看猪圈?
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笑,只有叶显福尴尬的打了两声哈哈,一边搓手一边说:“是是是,主任说的对,你们既然来了,也别嫌弃家里乱,进屋来坐坐吧。”
叶家只有三间破瓦屋。正中央是堂屋。
一走进堂屋就看到角落里放着两个破旧的搪瓷脸盆,里头接了半盆子,从屋顶慢慢漏下来的雨水。搪瓷脸盆掉瓷的地方已经生锈,水也脏污不堪,看的人直皱眉头。
地面是夯土地面,已经被踩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墙面白色的墙皮子已经开始往外剥落,露出里头发黄的墙胚,房梁上挂着蜘蛛网。
一想到叶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冯晓玉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现在还不是为叶荣小时候的贫苦生活难过担忧的时候,冯晓玉想到生死未知的叶荣,不等坐下便直接问:“叶荣是不是回来了?”
叶显福一边张罗着大家坐下,一边转过身朝着灶房方向喊老婆出来倒茶,听到冯晓玉的问话,双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哦,是回来了,不过三天前已经回单位去了。那个……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冯晓玉说:“他回家前和我说过,不过那个时候在外地,赶不回来。今天和同事正好经过青石镇,顺路就过来看看。”
听到冯晓玉这么一说,叶显福似乎松了一口气,干巴巴地回应:“哦哦,来得好,来得好。”
冯晓玉终归还是按捺不住对叶荣的关心,主动询问:“我打叶荣BP机,他一直没有回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显福看着冯晓玉,一脸茫然:“什么鸡?”
叶景贵在一旁笑:“老哥哥,那城里人用来联系用的,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像电话一样,可以留言。”
叶显福摇头:“哦,我们村里没有电话,邮递员一个星期才上来一回,要联系的话,得到镇上去。”
叶景贵看着冯晓玉,在心里暗自琢磨这几个警察上山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叶荣看不上冯晓玉,所以不和她联系,倒是冯晓玉上赶着要到他家来?
想到这种可能性,叶景贵越想越觉得可惜。
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警察,娶来当老婆多好啊,怎么叶荣还不满意呢?他到底要找个什么天仙啊。
冯晓玉感觉自己有些鸡同鸭讲,费劲得很。
深吸一口气,冯晓玉渐入正题:“我打了叶荣单位电话,他同事说他没有回去。我以为他一直留在村里,难道他不在家吗?”
叶显福脖子往前伸了伸,抬手在后腰捶了捶:“他不在家,三天前就回去了。是不是在路上有事耽误了?”
冯晓玉眉头微蹙:“你是叶荣的父亲,就不担心他吗?”
叶显福一脸的淡定:“嗐,阿荣从小就独立,小学一个人走山路去镇上读书,从来没要人送,现在他都二十六了,哪里还需要我来操心。”
这话说的,连叶景贵都听不下去了:“老哥哥,自家孩子还是得关心一下的。冯警官找不到叶荣,到家来看看,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争取早点把孩子找到,是不是?”
到底是村委主任,脑袋好使,听到这里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叶荣不见了,他的女友正好又是警察,所以过来调查。
冯晓玉耐着性子问叶显福:“你给叶荣发的电报,说你病重,让他回来,是不是?”
叶景贵加重了语气,埋怨着叶显福:“你做什么好端端的自己咒自己,骗叶荣说你病重?你这腰是老毛病了,农忙的时候不是还能做点清闲的活吗。怎么就成病重了?”
叶显福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叫他回来吗?唉!阿荣自从上班之后很少回来,我也是没办法啊。”
冯晓玉问:“到底是什么急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让叶荣请假回家?”
叶显福皱巴着一张脸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现在小儿子长大了,要给他办婚事,可是家里边没有钱。叶荣在外面上班,每个月有工资,肯定手里攒了不少钱,所以就想着让他回来出点钱。”
冯晓玉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替男友觉得委屈:“他每个月的工资虽然有几百块,但因为你说要盖新房子家里缺钱,所以他留下基本的生活开销之后,把剩下的钱都寄回来了。这些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也有大几千块吧?我看你家里新房子根本就没有盖,钱应该都攒起来了,这些钱给他弟弟结婚难道还不够用吗?”
叶显福的脸皱的像苦瓜一样,他也不肯坐着,蹲在一旁抽旱烟,啪嗒啪嗒地发出声响,一屋子熏的到处都是烟味儿。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从灶房走出来,腰间系着一条南部围裙,个子不高,一脸的麻子,面颊深陷,一脸的刻薄相。
女人左手拿着一个瓦茶罐,右手捧着一沓子茶碗,动作麻利的,将茶碗一个一个摆开给大家倒茶。
一边倒茶,女人一边说:“我嫁到叶家的时候叶荣才只有七八岁。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的照顾他,供他上高中,上大学,他现在上班了,就应该回报一下父母吧?他倒是有工作、有女朋友,结婚不发愁,可是我儿子怎么办呢?我家儿子没有上过几年学,也没有什么技术,只有一把子力气。他倒是可以出去挣打工挣钱,可他要是出去了,我们老两口怎么办呢?家里的地谁来种呢?”
冯晓玉认真打量着叶荣的继母钱惠芬,看她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显然是个嘴上不肯吃亏的人。叶荣到现在胃肠都不太好,听说是小时候饿狠下落下的毛病,亏得她还有脸说什么辛辛苦苦的照顾他。
冯晓玉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中听。
她哼了一声说:“我听叶荣说过,他读小学你们就不同意,要不是因为他的几位老师看他读书有天分,愿意给他出书本费、学费、伙食费,再加上资学金,恐怕他根本没办法在镇上读完小学、初中,又到市里读高中、考大学。上大学的时候你们连路费都不肯给他出,还是叶荣一家一家磕头,左邻右舍看他实在可怜,一家两块、一家五块地凑齐了去星市的路费,他这才坐车到了大学。大学期间他勤工俭学,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辛辛苦苦照顾他了?”
钱惠芬没有想到冯晓玉说话这么冲,更没想到她这么了解叶荣的事情,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被她身上的制服刺痛了眼,一肚子反驳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钱惠芬走到叶显福跟前,抬腿踢了踢他的后腰:“当家的你也说句公道话,人家姑娘都已经来家里了,可不能让他误会咱们家不和气啊。”
叶景贵看到现场的局面有些火药味儿,便出面打圆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叶荣小时候,的确是受了一些委屈,不过他也平平安安长成了大小伙子。而且还考大学读书有了好的工作,有能力了回报一下父母,帮助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是应该的,对吧?”
冯晓玉忍着气继续问:“你们把叶荣叫回家,就为了让他给弟弟帮忙结婚,然后呢?”
叶显福继续蹲在角落抽旱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声不吭。
钱惠芬说:“还有什么然后?这个白眼狼一分钱都不肯出,在家和我们吵了一架,他说他也要结婚了,要攒钱将来布置小家,一分钱不出,还批评了他爸爸几句,还大学生、国家干部呢,就这点孝心!”
冯晓玉和叶荣父母沟通的时候,夏木繁一直在观察周边环境。
叶显福家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前面是一条土路,两旁都是菜地,距离最近的农房相隔大约五、六十米,如果家里发生争吵,除非邻居们特地过来探听,恐怕谁也不知道。
想得更坏一点,如果一家人合伙把叶荣杀了,然后对外声称一大早叶荣就走了,还真是人不知、鬼不觉。
连破数起凶杀案的夏木繁下意识地四下里打量。
墙角有没有血迹?堂屋桌角是否有破损?屋里有没有打斗痕迹?
再往远一点想,菜园里有没有泥土松动?猪圈、茅房有没有叶荣的个人物品?
想到这里,夏木繁站起身:“你们聊着,我四处转转。”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起身,护在她身后。
三人刚刚从略显压抑的堂屋走出来,同时深呼吸。山间空气清新,虽然时不时飘来着一些人工肥的气味,但也比屋里的烟味好闻多了。
叶家老屋前的宽大地坪里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看到身穿制服的他们出来,议论声一下子就小了许多。
第124章 冲突
村子位于半山腰, 地势东高西低,主路只有一条,大约两米宽, 像链条一样成合围之势, 将农房串了起来。
叶家位于村子西面, 地势较低。
夏木繁的目光顺着土路看向沿路盖的农房。
因为海拔较高, 山路运送建筑材料不方便, 因为房子大多就地取材, 这里的房子都是夯土砖墙、毛石地基、木梁、木屋架,像屋顶的盖瓦、窗户玻璃、刷墙用的涂料得从山下背上来。
和旁边几家农房比,叶荣家的老屋子盖瓦破损、一部分窗户用报纸糊着、墙面剥落, 显然年久失修。
既然叶荣每个月给家里寄了钱,加起来有几千块,为什么叶显福没有盖新房?这笔钱他用到了哪里?
叶荣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家?为什么叶显福对儿子的安危毫不在意?
这些疑问,显然用温和的态度是得不到答案的。
村民看向夏木繁的眼神里有探索、好奇, 也有警惕。
孙羡兵走上前, 刚刚开口说一句话, 村民们便轰地一下散开,退得老远,仿佛他身上有毒。
孙羡兵是农村人, 看到村庄、农田、菜地便有天然的亲近感, 原以为可以和老乡们亲切交流,没想到会受到排斥,不由得有些懊恼。
孙羡兵一把抓住靠得最近的村民胳膊:“老乡,我只是想问问, 你有没有见到叶荣回家来。”
听他问到叶荣,那个村民跑得更快, 抬起胳膊甩开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孙羡兵回头看了一眼夏木繁,两人眼神里都有了惊诧。
难道,这些村民知道些什么?
正在思索间,一个小伙子排开围观村民,径直朝着夏木繁等人走过来。
小伙子二十多岁年纪,黑黑瘦瘦的,个子很高,两颊没有什么肉,眼睛微眯,看上去有几分戾气。
小伙子打着赤脚,裤腿卷到小腿中央,一脚的泥巴,应该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他上下打量着夏木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就是我哥的女朋友?听说你是城里人,真看得上我们这小山沟?”
夏木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同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你就是叶聪吧?听说为了给你娶媳妇,你爸不惜咒自己病重把你哥骗回家来了?”
围观村民又靠近了些,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夏木繁耳朵灵敏,捕捉到了几句话。
“地里的活全靠叶聪。”
“是说叶荣怎么突然回来了。”
“嘘!小声点,叶聪可不好惹。”
夏木繁这针锋相对态度让叶聪很不爽,他冷着脸说:“我哥愿意回来,关你屁事?像你这么厉害的媳妇,我们家可高攀不起。”
夏木繁也跟着冷下了脸,眯着眼,嘴角微勾,一脸的嘲讽:“你们这样的家,谁爱嫁谁嫁,我是来找你哥的。”
“找我哥?”叶聪垂下眼皮,从夏木繁身边快步走了过去,“我哥已经走了,你到城里找他去。”
“叶聪!”夏木繁叫住他,“你哥没有回城,所以我来找他。”
叶聪的拳头一下子握紧,脚步一顿,背影随之变得僵硬,
夏木繁立马警觉起来。
人类的所有下意识反应,都是漫长演化过程中自然选择的结果。我们的祖先在面对更加凶残的动物时,会下意识地冻结自己的反应以保全性命。比如:屏住呼吸、约束手脚动作、僵化脸部表情。
叶聪此刻的反应,正是一种“冻结反应”!
这说明,在听到警察寻找叶荣的消息后,叶聪感觉到了恐惧。
为什么恐惧?难道叶荣失踪与他有关?
夏木繁道:“叶荣是公职人员,单位管理很严格。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探亲,可是现在却一直没有回单位销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聪到底年轻,听到夏木繁的话,拳头捏得更紧,强装镇静问:“意味着什么?”
夏木繁说:“意味他已经失踪,可以报警立案,开始侦查。”
叶聪颈脖僵硬地转过身来,与夏木繁视线相对:“旷工不是开除吗?怎么还会报警?”
夏木繁哑然失笑:“谁告诉你的?你哥在税务局工作,那是政府机关,怎么可能随便开除一名在编职工?你哥如果长期不和单位人事联系,他们肯定要报警找人。”
叶聪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坨铁,只有嘴微微张着。
他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村民们听到夏木繁的话,也都低下头,悄悄议论着什么。声音太低,夏木繁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字眼。
——报警、政府、抓人。
山间麻雀叽叽喳喳,几只土狗在路边晃悠,屋前、墙头蹲着几只晒太阳的懒猫。夏木繁屏息凝神,努力倾听着动物们的心声。
【好多人,真热闹。上次这么热闹,还是那家小子考上大学吧?】
【可惜啊,砸破了脑壳,流了好多血。】
【被他弟背到山上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哟~】
终于听到叶荣的消息,夏木繁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到底叶荣是死是活?
是谁砸破了他的头?叶聪背他去了哪里?不会是悄悄埋了吧?
想到这里,夏木繁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叶聪,你哥在哪里?”
叶聪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你到底是警察,还是我哥的女朋友?”
夏木繁答非所问:“现在叶荣单位还没有报警,我只是恰好在青石镇办事,所以过来看一看。如果他在这儿,我就把他带回去销假;如果他不在这儿,那我自然就沿路去找找看。”
听到这里,叶聪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哥三天前就走了,你去镇上或者瑶市找找看吧。说不定他没买到车票,住在旅馆呢。或者……”
叶聪的眼睛落在夏木繁那张俏丽的脸上,眼睛里不自觉地透出股贪婪:“我哥不想和你谈朋友,所以故意躲开了呢?再或者,他在路上遇到车祸,正躺在医院里呢?”
话音刚落,夏木繁忽然欺身而上,抬手就是一拳!
砰!
夏木繁力道很大,这一拳正中叶聪下巴,将他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叶聪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血中带着颗牙齿。
村民们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温和的女警,竟然直接动起了手,不由得叫了起来,议论声再一次嗡嗡响起。
“叶荣脾气那么好,怎么找了这么凶一个女朋友?”
“还以为叶荣这辈子都得受他后妈、弟弟欺负,没想到啊……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老婆。”
“这回看他家怎么收场!”
叶聪痛不可抑,心中又是怕又是怒,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夏木繁,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夏木繁冷笑一声。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好好和他们说话,他们拿腔作调,那不如凶狠一点、强势一些。
听到屋外的动静,一直在和冯晓玉针锋相对的钱惠芬走了出来,看到儿子嘴角带血,吓得叫出声来:“阿聪,阿聪,你怎么了?”
钱惠芬冲了过来,将儿子护在身后:“警察同志,你们怎么能欺负人呢?说话就说话,做什么打人?”
夏木繁转了转手腕:“哦,他咒叶荣出事,我听着不顺耳,所以没忍住。”
钱惠芬看一眼儿子,见他一脸心虚的样子,心中咯噔了一下,但她索来强硬,便不管不顾地骂道:“叶荣不见了,你们这些小警察的就去找,跑到我家来问东问西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能害了他不成?谁知道他回去路上遇到了什么,难道都要赖到我们头上吗?”
人群里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转了转眼睛,扬声说了句:“是啊,警察跑到我们红枫村打人,摆明了就是耍威风!你们穿着这一身绿皮,还真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啊?给我们滚出去!”
又有几个汉子跟着一起喊:“对!滚出村去!”
喊声越来越大,远处山谷间隐隐有回声传来。
“滚出村去——”
“出村去——”
“村去——去——”
场面有些失控。
村委主任匆匆跑出来,挡在众人面前,大声道:“喊什么喊!闹什么闹!警察同志过来找叶荣,大家一起帮忙找找,这么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钱惠芬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捶胸顿足。
“我自从嫁到叶家来,一直勤勤恳恳操持家务,阿荣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从来没有短过他一口饭、少他一块布,他能够考上大学、吃上公家饭,还不是得靠我和他爸供着他?”
“好不容易把他供出来了,想要他帮帮弟弟、妹妹,可他这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要结婚,一分钱不肯出,这样的儿子养着有什么用?”
“他自己气冲冲一大早离了家,谁知道他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耽误回去上班?结果就跑来一堆警察过来,冤枉我们把人藏了起来。”
“我们藏阿荣做什么?难道藏他起来就能变出钱来?他一个大活人,要走就走,要留就留,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女朋友当警察了不起啊?别说只是女朋友,就是结了婚,是老婆了,那也得讲道理啊,是不是?跟到我们红枫村打人,还有王法没有?”
骂到后面,钱惠芬声音越来越响,她像个出色的演员,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还不忘煽动群众:“警察打人了!这是欺负我们红枫村没有男人呐……”
冯晓玉与龚卫国也冲了出来,护在夏木繁身前。
冯晓玉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夏木繁道:“叶荣有危险,得速战速决。”
第125章 手表
刚才村里的猫猫狗狗闲聊间, 夏木繁探听到叶荣伤及头部,流了不少血,被叶聪背到了山上。
如果他死了, 我们还在这里磨叽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没死, 那有可能被叶聪藏在某个山洞, 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问出叶荣的下落, 将他解救出来。
因此, 夏木繁迅速做出决策, 不再隐忍,而是雷霆出击。
一听到组长说要速战速决,重案七组立刻行动起来。
四人齐齐聚在夏木繁身边, 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
夏木繁看向叶聪,命令简短而有力:“把他铐起来!”
龚卫国从腰间取下手铐,大步上前,一把将叶聪胳膊扭到背后, 咔嚓一声脆响, 将他铐上。紧接着他将叶聪一拖, 拖到夏木繁身边,再一脚踹在叶聪膝盖后窝窝,叶聪扑通一声歪倒在地。
龚卫国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看呆了一众村民。
钱惠芬更是吓得一个激灵, 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儿子扑了过去:“我的阿聪啊……”
孙羡兵、虞敬一左一右将钱惠芬挡住。
夏木繁冷着一张脸:“警察办案,闲人莫扰。”
钱惠芬呼天抢地叫喊着,村民再次开始鼓噪。
不过, 因为有警察制服的震慑,他们也只敢站得远远的嚷嚷。
朱强抬起手, 声音洪亮,传得老远:“乡亲们不要激动,我们警察在执行公务,你们要是瞎吵瞎闹,莫怪我朱强不客气!”
朱强是管辖这一片的民警,包括户籍管理、邻里纠纷、维护治安等,虽说平时来得少,但他在村里很有些威信,听到他喊了这一嗓子,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
村委主任看到这个情形,心中忐忑,对着朱强连连解释:“朱警官,你劝劝他们啊。你们是来找叶荣的对不对?他家里人都说叶荣是三天前出村的,怎么就动手抓人了?这事和叶聪有什么关系?”
叶显福也终于放下旱烟,佝偻着腰走出来,一边咳嗽一边说话:“阿荣不在家里,他十二号中午到的家,村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主任当时还拿了一条腊肉过来,在家里吃了饭,和阿荣说着他在城里面的工作情况,对吧?”
叶景贵连连点头:“是是是,叶荣回村来大家都很高兴,我陪他说了一阵话。十二号、十三号那两天他们家没有断过客,还有读书的孩子过来找叶荣问题目,叶荣都耐心耐烦的。”
夏木繁打断他们的话:“我只想知道,叶荣到底是怎么离开村子的,有谁看见了?”
叶聪双手被铐背在身后,筋都拧着难受得很,他大声道:“我说过了,我哥是十四号一早走的!我亲自送他到村口的。”
刚才嚷嚷着警察打人的三个汉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对!我们看见叶聪送他哥出的村。”
夏木繁目光扫过叫嚷的那三个男子。
穿着朴素,脚底的胶鞋满是泥泞,都是三十来岁年纪的壮实庄稼汉子。
夏木繁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三个男子,看向村委主任:“出言证明叶荣离开的这三个人是谁?”
叶景福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对夏木繁说:“村里人都姓叶,到叶荣这一辈都是单名,这三个是叶荣的叔叔辈,名字叫德中、大壮、建海。”
夏木繁看向这三人,在龚卫国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龚卫国点了点头,与孙羡兵、虞敬三人同时行动,将叶德中、叶大壮、叶建海从人群里揪了出来,带进屋去。
夏木繁蹲下,与叶聪视线相对,眼神里带着寒光:“叶聪,你几点送叶荣离开村?走的哪条路?又是什么时候返回?”
叶聪人不傻,看到叶德中三个人被警察带进堂屋,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心里有些发慌,眼珠子开始乱转。
夏木繁冷笑道:“三天前的事情,你就忘记了吗?”
叶聪忙摇头,吞了一口口水,说:“十四号那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呢,我哥就起了床,说要回去。我和他住一间屋,被他吵醒,也就跟着起来。早上雾很大,看不太清楚路,我有点不放心,就送了送他。从村西头那条路走,我在村口站了一会就回来了。”
夏木繁认真倾听,眼神锐利无比。
冯晓玉一直站在她身边,听到叶聪说叶荣五点就起床出门,冒着大雾返程,不由得咬了咬牙。山路难行,大雾根本不适合外出,到底是什么原因逼着叶荣一大早就离开?
等叶聪说完,夏木繁问:“雾有多大?”
叶聪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得很,看不太清楚路。”
从他的表情来看,这句话没说谎。
夏木繁问: “叶荣穿的是什么衣服?带了什么行李?”
叶聪想了想:“就平时的衣服,白衣服,黑裤子,穿了一双球鞋。行李嘛,就一个青灰色的人造革提袋。”
夏木繁问:“提袋重不重?”
叶聪目光看向别处:“不重,就几件衣服。”
夏木繁再问:“那天路好走吗?”
叶聪说:“不好走,头一天下了雨,湿滑得很。”
夏木繁说:“既然不好走,为什么那么早出发?”
叶聪目光有些闪躲:“我不知道,我哥一向起得早,他说要走,没人会拦着。”
夏木繁问:“你出门的时候碰到村里人了吗?”
叶聪刚准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碰到了德中叔、大壮叔和建海叔。”
夏木繁“哦”了一声,“那么早,他们怎么出门了?”
叶聪有些紧张,再一次咽下口水:“就,打了个招呼,没问他们。”
夏木繁步步紧逼:“在哪里见的面?打招呼说的什么话?”
叶聪不笨,夏木繁现在问的每句话,等下可能都要与叶德中他们三个印证,因此他的回答非常小心:“就,西头村口,随便说了几句话。”
夏木繁问:“一起见到他们三个,还是分别见到的?”
叶聪的眼珠子乱转。
夏木繁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大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叶聪和她距离近,夏木繁这一声呵护宛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分,分别。”
“先见到的谁?后见的谁?”
叶聪脑门开始冒汗,他闭上眼睛,索性破罐子破摔:“刚才我说错了,是一起见到的!他们在一起。”
夏木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先对冯晓玉说:“把他的嘴封起来!”接着再看向村委主任叶景贵,“叶主任,叶聪的话,你听到了吗?”
叶景贵连忙点头:“听到了。他爸也是这么说的,叶荣三天前一大早就出了门。”
夏木繁扬声道:“卫国,把人带过来。”
龚卫国压着叶德中的左肩走了出来。
夏木繁问:“叶德中,三天前你起得挺早啊。”
叶德中悄悄看向叶聪,茫然点头:“啊,是,是啊。”
夏木繁:“几点起来的?”
叶德中耍了个小聪明:“我没看,反正挺早。”
夏木繁:“和叶大壮、叶建海一起出的门?”
叶德中摇头:“没没没,就……在家门口蹲着,看到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嗡嗡声。
刚才叶聪明明说,见到叶德中他们三个一起,怎么现在叶德中却说是自己蹲在家门口看到的?
到底谁在说谎?
村民们的反应让叶德中有些发慌,下意识地看向叶聪,却吓了一大跳:叶聪嘴上贴了块胶布,正冲他拼命地挤眉弄眼,却只能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夏木繁没给叶德中反口的机会:“你家在哪里?”
叶德中指了指东面,他家在叶荣家东面第三栋农房。
夏木繁:“那天早上大雾,能见度不足二十米。你家隔叶聪家一百米,怎么看得到?”
叶聪的眼睛急得发红,叶德中有点慌:“都,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哥俩一出门,听到声音就知道了。”
夏木繁说:“那你只是听到,而不是看到。”
叶德中只得垂下头:“是是是,我听到叶聪送他哥出门。”
夏木繁点了点头,让孙羡兵把叶大壮带了出来。
“你住哪里?”
人群里有人帮他回答:“他家住村东头。”
夏木繁看向叶大壮:“三天前,你几点起来的?”
叶大壮偷看叶聪一眼,再看一眼叶德中,气焰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嚣张:“我,我一般都起得挺早。”
夏木繁问:“你几点看到叶聪送他哥?”
叶大壮东张西望,支支吾吾。
叶德中想说话,却被夏木繁一个眼神过去,话都卡在喉咙里。
村民们也看明白了,警察这是当场审讯,防着他们串供呢。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村里太偏僻,什么娱乐都没有,原本还叫嚣着要警察滚出村的人,一下子都兴奋起来。
叶大壮怕说错话,垂下脑袋说:“是德中跟我说的,我没看到。”
夏木繁道:“那你并非亲眼所见。”
等到叶建海出来,同样的问题一问,他脑子灵活,看到村民一副看好戏不怕台高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肩膀一垮,直接交代:“我听大壮说的。”
夏木繁提高音量:“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叶聪送他哥出门,你们三个瞎跟着起什么哄!”
她的目光扫过围观群众,每个人都觉得她在骂自己,刚才的兴奋劲一下子淡了不少,鼓噪声也变小了,只有几个嘟囔着说:“叶聪和叶荣是亲哥俩,难道还会害他?”
夏木繁的腰挺得笔直。
她本就高挑,一身制服更衬得长身玉立。山风拂过,黑亮的长发扬起,此刻的夏木繁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让村民们有些不敢直视。
夏木繁声音清亮而冷静:“叶德中三人与叶聪口供不一致,一定有一方在说谎。说谎的那个,就是叶荣失踪的嫌疑人。为了搞清楚谁在说谎,请你们一起到派出所走一趟。”
话音刚落,叶德中、叶大壮、叶建海慌得直摇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早上根本没有看到叶聪送叶荣,什么也没看到,我们不去派出所。”
说完,三人像屁股后面有野狗追一样,一下子跑得没了影。
叶聪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破口大骂,偏偏嘴上被胶布贴着、手又被铐住,急得他拼命地挣扎着。
夏木繁伸出手按在叶聪肩膀,一股大力压下,叶聪半边身体发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得放弃挣扎。
夏木繁目光扫过全场:“警察查案,闲杂人等先散开,否则,都和我回派出所!”
老百姓对派出所有天然的畏惧感,一听到夏木繁的话,村民们纷纷散开。
“走走走,别在这里看热闹,省得像大壮他们一样被拖累。”
“叶荣家的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别惹火上身。”
“警察要抓也是抓叶聪,快走快走!”
只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叶荣家前面的地坪前站着看热闹的村民散得一干二净。
钱惠芬喊这个、叫那个,可是现在众人看夏木繁态度如此强势,都怕自己摊上事,脚下抹油,全都跑了。
朱强看这一场冲突迅速被夏木繁消除,不由得暗自佩服。
她先以雷霆之势控制住叶聪,然后将主动出头的三个村民带过来问话,在众人面前揭穿他们的谎言,最后以进派出所洗刷嫌疑为要挟,干脆利落将看热闹的村民们都吓走,避免了可能的流血事件。
耳根终于清净,夏木繁这才盯着叶聪问:“你把叶荣带到哪里去了?”
叶聪仍然在喊冤:“你做什么冤枉人?我好心好意送我哥一趟,你为什么非要赖上我?”
夏木繁一只手将叶聪拎了起来,右手前伸,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这是什么?”
九月的山间凉气沁人,山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可是叶聪的额角却有细密的汗珠冒出。
第126章 叶芝
刚才夏木繁观察到叶聪右侧裤子口袋鼓鼓囊囊, 而且他的右手有意无意地去触摸,这样的小动作令她生疑,当即出手将这块手表掏了出来。
看他一脸的紧张, 必定有问题。
站在夏木繁身边的冯晓玉神情激动, 一把夺过手表。
这块手表她记得很清楚, 是叶荣刚上班的时候攒了一年的钱才买下, 因为价格不便宜, 他非常珍惜。
因为每天戴着, 皮革的表带磨损得发白。今年冯晓玉在叶荣生日那天送了他一条全新的银链子表带,叶荣当时非常的感动,抱着她说, 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收过生日礼物。
也是因为这件礼物,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冯晓玉将手表表带翻了过来,指着上面一处叫了起来:“这是叶荣的手表!你看,这根表带是我送给他的, 背面刻了Y&F, 我俩姓氏的首字母。”
夏木繁冷冷地瞥了叶聪一眼:“杀人夺表?”
钱惠芬突然像疯了一样冲过来想要夺回冯晓玉手中的手表:“叶荣的手表送给他弟弟怎么了?你们把表给我!”
冯晓玉一把将钱惠芬推开, 把手表收回口袋,面色雪白,眼中含恨:“叶荣说过, 这表他会戴一辈子, 绝不可能送给任何人!”
叶聪这才反应过来,铐住他的女警不是他哥哥的女朋友,眼前这个圆圆脸的才是。只是,现在谁是叶荣的女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被警察怀疑,并被铐住了!
叶聪嘴里发出“唔唔”的声响, 跪坐在地上的身体努力挣扎着。
夏木繁看叶聪这么急迫想说话,弯腰将他嘴上的胶带撕开一半。
叶聪好不容易逮住发言的空档,大声喊起屈来:“就是我哥送的,这表是我哥送我的。我要结婚了,我哥不给钱,难道连块表都不能送?”
一听是废话,夏木繁顺手将胶带又贴了回去。
叶聪领教了夏木繁的强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摇头晃脑示意夏木繁撕开他嘴上的胶带。
夏木繁目光锐利,声音冷静:“我不听废话。你现在说出叶荣在哪里,我可以当你们是家庭矛盾,从轻发落;如果等我们找出来叶荣的下落,那你们就要吃官司,你好好想清楚。”
等了三秒,夏木繁撕开半边胶带。
叶聪大叫:“我没……”
才说了两个字,又被夏木繁封住了嘴。
正在此时,煤灰跳到夏木繁脚边,拉着她的裤腿。喵呜喵呜的叫着。
落在外人眼里,这不过是只村里家家都会养的捉老鼠的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狸花猫,灰不溜秋的。
可是在夏木繁眼里,这却是她的宝贝。
夏木繁蹲下来,摸了摸煤灰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两条小鱼干送到煤灰嘴里,看似没心没肺逗猫玩耍,实则认真倾听着煤灰所说的每一句话。
煤灰一进村就四处撒野,和每家每户的猫咪碰头闲聊,的确了解到了很多信息。
不过煤灰再聪明,也不可能像人类一样将收集来的信息归纳整理,找出最有用的信息来。所以今天煤灰讲的内容。在夏木繁听来是比较混乱的。
【有一家男人很凶,天天打老婆。】
【有一家男的,把老婆的脚踝栓了根铁链,不让她出去,那个老婆很可怜。】
【这里有一个赌窝,他们没几天就会聚在一起赌钱。】
拐卖妇女!
夏木繁脑中警铃大作。联想到村委主任叶景福说村里单身汉很多,姑娘嫌山里穷不肯嫁这两点,夏木繁基本能够确定:偏僻的红枫村存在买老婆的现象。
叶家人找叶荣要钱,说是娶妻,实则是要花钱买个老婆。
叶荣之所以会失踪,可能是因为他不同意买卖人口,并且表达了愤怒,甚至可能说出要报警之类的话。
【哦,对了,还有一个小姑娘躲在屋后竹林里哭。说是她害了她大哥,可是她又不敢和警察说,怕警察把她二哥抓起来。】
听到煤灰的话,夏木繁若有所思,害了她大哥?难道说这个话的人是叶荣的妹妹叶芝?叶芝为什么说是她害了大哥?
这个夏木繁也才意识到,叶荣的家人她已经见过三个,但那个据说叶荣最心疼的小妹叶芝,却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
很好。
现在夏木繁可以肯定,叶芝是知情者。
夏木繁的目光落在叶聪身上,眼中满是嘲讽与鄙视。叶聪不肯说实话,那就换个人。
夏木繁站起身,将叶聪交给龚卫国:“把这个人给我看牢了,千万别让他跑掉,如果叶荣出了事,就让他偿命。”
叶聪听了之后吓得魂不附体,看向夏木繁,拼命点着头,似有求饶之意。但偏偏嘴上的胶布贴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钱惠芬嗷地一声叫,拉扯着丈夫的胳膊:“老叶,老叶,你听听警察说的什么话!”
叶显福却闷声不吭,从腰后取下烟杆,又往烟嘴里填了一些烟丝,点燃了,继续吞云吐雾。
叶家这三个的丑态,夏木繁已经不想再看,冲龚卫国使了个眼色:“我和晓玉去方便一下。”
龚卫国有点着急,在他看来,现在正是审讯的关键时候,如果夏木繁离开了,叶聪有了思考的余地,岂不是前功尽弃?可是人有三急,龚卫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好,你俩快去快回。”
山村的厕所就是建在屋子旁边一个小小的、没有顶的那种茅厕,里头有一口大粪坑,一走进去就被刺鼻的气味熏得睁不开眼睛。
夏木繁在农村长大,这种旱厕她并不陌生。冯晓玉却是实打实的城里工人子弟,从小到大住的都是筒子楼,用的是冲水的蹲坑,踩上这种粪坑上的两块木板时,感觉颤颤巍巍的,有些提心吊胆。
两人上完厕所,夏木繁拉着冯晓玉往叶家老屋的竹林而去。煤灰看这架势,立马明白过来,从她肩头跳下,欢快地奔在前头。
【你要找那个小姑娘对不对?】
【我带你去!】
竹林深处有一块大青石,青石上坐着一个神情怯怯的姑娘,梳着两个小辫子,衣服破破烂烂的,眼眶微红、眼中含泪,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夏木繁、冯晓玉,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们说,可是很快又闭上了嘴,捏着衣角低下头去。
夏木繁问:“你是叶芝?”
叶芝点了点头。
冯晓玉与夏木繁合作过几起大案,默契早已形成,她快步走近叶芝:“你好,我是你大哥叶荣的女朋友,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叶芝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看着冯晓玉,眼神里透着一丝亲近:“听我哥说你们快要结婚了,是真的吗?”
冯晓玉点了点头:“是的。”
“大哥这次回来给我带了礼物,你看。”说着叶芝摊开掌心,露出一直紧紧拿在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蝴蝶结发卡,上面镶着水钻,亮晶晶的,很漂亮。
看到这个发卡,冯晓玉的眼中有了一丝泪意,颤抖着声音说:“这个发卡是我和你哥一起去买的,当时他说他的妹妹从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戴上这个发卡一定很漂亮。”
听到冯晓玉说的话,姑娘的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夏木繁说:“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对不对?”
叶芝点了点头,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冯晓玉一听,神情激动地扶住叶芝双臂:“叶荣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叶芝泪眼模糊地看着冯晓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冯晓玉急得心快要跳出来了,偏偏她和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熟悉,看她未语先流泪的可怜兮兮模样,冯晓玉又怕逼得紧了让她更加害怕,只得颤抖着声音继续问:“叶荣还活着,是不是?”
叶芝今年十六岁,初中只读了一年就辍学了,为这件事叶荣还曾和父亲吵过一架,但最后没有拗过父亲和继母的坚持,这件事也成了叶荣心中的一件遗憾,每每和冯晓玉说起时,都会眼眶发红,自责不已。
冯晓玉认真地盯着叶芝的眼睛:“帮我找回叶荣,我带你进城继续读书。”
冯晓玉的话,仿佛一根火柴划亮,点燃了叶芝的希望,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可是,这股亮光只闪了一下,很快便黯淡下来。
叶芝哽咽着摇头:“我,我就是个负担。是我害了我大哥。”
煤灰刚才说过,叶芝担心自己说出来之后,警察会把她父母、二哥抓走。知道叶芝的心病之后,夏木繁有了主意。
她柔声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害了你大哥呢?是不是你想帮助那些村里被拐来的女人,所以叶聪才会推倒叶荣的?”
叶芝吓了一跳,眼中满是慌恐:“你,你怎么知道的?”
夏木繁故作神秘:“我是警察,看一眼这个村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们,反而是救了叶聪一命。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叶聪就是第一嫌疑人,马上要带回警局审问。到那个时候,你大哥、你二哥一个也活不了!”
叶芝很少下山,接触世界全靠大哥和大哥寄来的那些书,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就这么被夏木繁唬住,带着哭腔说:“我大哥还没死,可是他发烧了,我很怕!”
听到叶荣还没死的消息,冯晓玉欢喜得快要炸开,她伸开双臂将叶芝一把抱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活着就好!你带我过去,发烧不怕,我送他去医院。”
第127章 外援
叶芝一旦决定了说实话, 便什么也没瞒着,一边哭一边说:“我们村里好多家媳妇都是买来的,那些男人对她们不好, 把她们当牲口一样对待, 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有两个媳妇想逃, 被打断了腿, 一个没活过三天就死, 另外一个虽然活了下来, 但是大壮叔把当狗一样栓了起来,她们真的,真的好可怜!”
“可是我不敢和别人说。村里单身汉太多, 我要是敢帮助她们传消息,我爸、我妈、我二哥会把我也给卖了。我哥说,要是我敢说出去半个字,就让我和隔壁村的王二麻子换亲。王二麻子打死了两个老婆, 但是他妹子长得好看, 我二哥看中了。”
“这回我大哥回来, 我没忍住和他说了,他当时气得直哆嗦。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读书,回来也就住几天, 不了解村里新媳妇的情况, 听说涉及到买卖人口,他说这是违法犯罪的事情,坚决要报警。”
夏木繁打断叶芝的话:“别耽误时间,下山还要五、六个小时, 送到镇医院天都要黑了,赶紧带我们去吧!”
冯晓玉心软, 听到叶芝哭诉时柔肠百结,既担忧叶荣的身体情况,又为村里那些受苦的被拐卖妇女而难过,不忍打断叶芝的话。幸好有夏木繁冷静强势,冯晓玉赶紧松开叶芝,催促道:“对对对,赶紧去吧,这些情况你路上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夏木繁让冯晓玉先行一步,她则抱着煤灰回到屋前的地坪。
一见到她出现,钱惠芬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夏木繁跟前,又哭又叫:“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吧,他只是偷偷拿了他哥的一块手表,他和叶荣是亲哥俩,拿一块表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们就放了他吧。叶荣已经回去了,阿聪没有害他,你们要相信我啊……”
叶显福像个没脑子的人,眼神茫然,蹲在地上抽旱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夏木繁没耐心看她表演,将龚卫国拉到一旁悄悄说:“我和冯晓玉去救叶荣,你们在这里看着村里的人,别让他们跑了!”
龚卫国愣了一下,先是一喜,后又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夏木繁简短地将了解到的情况说了出来:“叶芝是知情人,她带我们过去找叶荣,叶荣现在还活着,但是后脑受伤还发高烧,估计情况不太好,得赶紧过去。村里有不少被拐卖的妇女,你们守在村子里,不要惊动了村民。明天我带大部队过来,一次到位。”
龚卫国知道到偏僻小山村解救被拐妇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既要保证顺利解救,也要保证警察的生命安全,还要避免大的流血冲突,他重重点头:“好,放心,这个村我守着。”
约定了下一步计划之后,夏木繁装模作样地扫了叶聪一眼,提高音量,语气显得很不耐烦:“这里上个厕所都不方便,我和冯晓玉先下山到镇上收拾收拾,明天再来和你们会合。至于这个叶聪,你给我好好的盯着,让他好好交代。他如果不说出叶荣在哪里,你们就不要放了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龚卫国知道夏木繁是故意说给叶聪听的,便点了点头:“行,那你们下山去吧,我和这小子熬着,看谁熬得住!”
叶聪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交代?我只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只要我不说,你们能奈我何?这里是我的主场,难道他们还敢没有任何证据就把我关起来不成?
看到叶聪这个白眼,夏木繁在心中冷笑。
叶聪交代不交代,已经不重要,现在要的是用这小子来让全村人放心。
很多时候,不痛在自己身上,谁也不会在意。叶荣失踪只与叶聪有关,因此村民们并不团结。但如果涉及拐卖妇女,那村里买过老婆的、想要买老婆的人就会紧张起来,再发动一下群众,全村一百来户人口,团结一致拿着锄头扁担把夏木繁等人干掉,到时候怎么办?
夏木繁挥了挥手:“行,那我走了。”
龚卫国叫住她:“你们两个女人下山我不放心,让大虞送你们吧。”
就这样,夏木繁和冯晓玉、煤灰、叶芝、虞敬五个人,一起往村口奔去。
夏木繁摸了摸右侧口袋,那里有一个便携式急救包,是临行时顾少歧送给她的。在这个急救包里,装有治疗外伤的消炎粉、绷带、胶布、碘伏以及少量的退烧药、感冒药、消炎药,以备不时之需。
叶芝走在队伍最前面。
她看着瘦小,但从小跑惯了山路,行动矫健,脚步轻快,像山中小鹿一般。从村口主路出发,很快就拐进了一条小路,慢慢的前面也就没有了路,需要踩着草地与落叶,顺着山坡慢慢的攀爬过去。
煤灰也是个动作灵活的,紧紧的跟在叶芝身后,按捺不住贪玩的心性,时不时打野捉个蝴蝶、捕只蚱蜢。
夏木繁生在平原地区,爬山很少,但是她身体素质好,腿又长,跑动起来幅度很大,并没有落后。
虞敬军人出身,越野跑、负重跑是军队里经常训练的项目,就这样空着手爬山,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有冯晓玉动作稍微慢一点,她以前一直负责内勤,坐办公室极多,平日里疏于锻炼,再加上担心叶荣的身体,心里发急,双脚有点儿发软。
夏木繁扶住冯晓玉的胳膊,轻身道:“叶荣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去救他呢。”
听到这话,冯晓玉顿时生出无穷的力量,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渐渐的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
山路崎岖,有些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还得大家攀着藤蔓一起往下爬。冯晓玉手一松,不小心摔倒在山坡上,滚出去十几米远,手上脚上全都被荆棘划破了,鲜血淋漓。
但她现在心中挂念叶荣,根本不敢耽搁,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闷着头继续往前跑。
夏木繁性子野,除了自己的母亲,很少牵挂别人。
可是今天,看到冯晓玉对叶荣的情感,夏木繁的内心不由得对爱情这个东西产生了好奇心。
怎么会有人,对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魂牵梦萦?
怎么会有人,会为另一个人不顾生死?
到底是什么,在蛊惑着这一切的发生呢。
一路攀爬了四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洞口,高高的藤蔓垂下,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叶芝带着大家来到这里,仅凭着夏木繁和他的队友们,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么隐秘的位置。
扯下藤蔓,钻进山洞。山洞里光线很暗,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冯晓玉哭着喊了一声:“叶荣——”
山洞里没有回答,只有低微的喘息声。
过得几秒,眼睛渐渐适应山洞里昏暗的光线,冯晓玉在山洞的一角发现了叶芝。
叶荣满脸绯红,正躺在潮湿的地面。他的身体像打摆子一样的不停的哆嗦,整个人蜷成一团,陷入了昏迷状态,面色潮红,人事不省。
冯晓玉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叶荣,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夏木繁冷静查看叶荣的伤势,打开急救包,拿出消炎粉洒在叶荣受伤的后脑,然后用绷带给他缠了起来。叶芝用芭蕉叶掬来一捧山泉水,夏木繁给叶荣喂了两颗消炎药。
夏木繁一把将叶荣扛在肩上,对冯晓玉说:“别哭了,留着力气回镇上。”
别看叶荣长得瘦,但他身高有一米七六左右,体重至少也有一百三十斤,扛在肩上爬山对一般人而言来说,还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过好在夏木繁力气大,虞敬也是个能吃苦的,两人轮流,带着叶荣慢慢的离开山洞,走上山路,回到镇上。
到了镇上,天已经黑了。
镇医院急救室的灯光还亮着,虞敬背着叶荣快速的跑进医院,大声的喊着:“医生!医生!有人受伤了!”
值班医生和护士奔了过来,将叶荣安置在急救床上,检查过他的伤势之后,医生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后脑受伤流血过多,再加上感染、受凉,引发高热,幸好撒了消炎粉,又缠上绷带止血,情况还不是太危险,明天早上如果他能醒来,就基本脱离危险了。”
说完医生将叶荣头上的绷带解开,重新消炎处理,再打上吊瓶。
冯晓玉让夏木繁和虞敬回去休息,态度非常坚决:“这里有我和叶芝就可以了,这一路上你们背他背的,辛苦了,照顾病人的事情,总要让我们出一份力吧。”
听到冯晓玉这么说,夏木繁也没有再坚持,便和虞敬先找了个公用电话,拨打瑶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唐锐的电话:“唐队,速带人马来青石镇,这里有一个拐卖妇女的团伙。”
唐锐一听,立刻警觉起来:“有准确线索?”
夏木繁:“是!红枫村有六个被拐来的妇女,其中一个已经遇害。”
唐锐:“好!今晚我带队,明天一早在青石镇派出所会合。”
有了外援之后,夏木繁安下心来,和虞敬一起回到镇上的小旅馆,洗了个澡,头粘到枕头上,困意渐渐袭来。
将睡未睡之时,夏木繁的眼前忽然晃过那个急救包。
今天这事儿还真多亏了顾少歧想得周到,给她准备这个急救包便于出差使用,遇到紧急救人的情况也能派上用场。
不过,现在太晚了,等回家之后再和他说声谢谢吧。
第128章 解救
第二天一早, 夏木繁和虞敬一起来到青石镇派出所。
唐锐的大部队已经等在派出所门口。这一回他带来了十几个手下,七八辆车,全部实枪荷弹, 看着十分威风。
一见到夏木繁, 唐锐便焦急地问:“不是说去寻找叶荣吗, 人找到了没有?怎么突然扯出桩妇女拐卖案?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夏木繁说:“叶荣已经找到了, 正是叶荣和他妹妹叶芝提供的消息, 让我们知道了一条从拐子到贩运、买卖, 再到伪造假身份,完整的一条人口拐卖链条。”
人口贩卖是重罪,但因为涉及到的地域广、人口多, 侦查起来困难重重,尤其是当被拐卖的妇女卖到偏远山村之后,解救起来更是艰辛无比。
如果夏木繁提供的消息是准确的,那这一次相当于夏木繁送了唐锐一份大功。
唐锐心中感激, 但面上不显, 对夏木繁说:“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夏木繁面色严肃, 扫了青石镇派出所一眼:“先把派出所的内鬼给揪出来,免得他们透露风声。”
地方上的人口拐卖,为什么解救工作难以进行?因为这里的社会关系错综复杂, 某些派出所的民警和贩子、买家沆瀣一气。有些妇女千辛万苦逃脱出来, 满怀希望地来到派出所报案,结果却是自投罗网,再一次被打入深渊。
夏木繁看向唐锐,咬着牙说:“唐队, 据我了解的情况,青石镇派出所的内鬼不仅仅是通风报信那么简单, 他们甚至会给那些被拐卖的妇女上户口、办结婚证。”
听到这里,唐锐脸上有了怒色:“这样的人,简直是丢我们警察的脸,必须严惩!”
说罢,唐锐与夏木繁一起走进派出所的大门。
收到市局刑侦大队的人过来,派出所李勇所长有些惶恐,匆匆赶来。
在李所长的协助之下,唐锐派人将户籍民警江涛、片区民警叶承安、胡鸿振捉拿归案。
唐锐板着一张脸,语气十分严厉地对李所长说:“派出所的所有民警,今天不允许外出,原地待命,所有电话只能由你拨打。”
李所长听完事情的原委,脸上的表情也非常难看,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会有派出所民警与人贩子勾结,将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女性卖到各个山村里。
甚至还帮助办理结婚证,上户口?简直荒唐!
李所长重重点头:“放心吧,我们派出所只有两个电话,我派信任的人将电话管理起来,所有人员今天全部开紧急会议,不让他们外出,保证一点风声也不会泄露。”
安顿好派出所里的事务之后,唐锐与夏木繁来到镇医院。
一见到夏木繁,冯晓玉欢喜地从病床边站了起来:“夏夏,你来啦。叶荣已经醒了,他说要好好的谢谢你。”
夏木繁快步走到叶荣床前,看到一个面容清瘦,五官端正的年轻人斜靠着坐在床头,眼睛里满是感激。他头上缠着绷带,面有病色,脸色苍白,但眉眼间难掩坚毅之气。
原来这就是冯晓玉喜欢的男人。
叶荣的声音还有些发哑,但意识清晰,他看着夏木繁说:“谢谢。”
夏木繁摆了摆手:“不用谢,要不是晓玉坚持报警,我们也不会到红枫村来,你以后好好对晓玉就行了。”
听到这话,叶荣看向冯晓玉,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轻声道:“我知道的。”
在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叶荣现在更加坚定对晓玉的情感。昨晚他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冯晓玉那张苍白焦灼的脸,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会爱着眼前这个姑娘。
夏木繁侧过身,介绍跟在自己身后的唐锐:“这位是瑶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重案组组长唐锐,听说红枫村妇女拐卖现象普遍,今天特地带来了大队人马,准备到红枫村去解救被拐卖的妇女,顺便把人贩子团伙一起铲除。”
叶荣一听,难掩激动:“太好了,我一直心里挂着这件事,能够得到公安局同志的帮助,那真是太好了!”
叶芝昨晚趴在床边睡觉,脸颊有些红印子,从夏木繁进病房来,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
听到夏木繁说带来了很多人,要去村里解救被拐妇女,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着:“真的吗?你们可以把那些卖到我们村里的媳妇都送回她们自己的家吗?”
唐锐郑重点头:“是的。”
叶芝挺起胸膛,瘦弱的肩膀向后舒展开来,仿佛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苗:“我知道她们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看到变得勇敢起来的叶芝,夏木繁心中感动,微笑道:“你不怕吗?”
叶芝摇摇头:“你们有这么多人,我不怕的。”她回身看一眼叶荣,眼中满是信任,“大哥说,只有把贩卖妇女的那些人都铲除掉,我们女孩子才是安全的。”
叶荣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顶,眼中有泪光闪动:“我这个妹妹胆子其实很小,不过她很听话,也很善良。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她带你们找到我,恐怕我会孤单死在那个山洞里。”
叶芝被大哥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红着脸:“二哥伤了你,我也怕的。他说带你到镇上看病,我不放心,就偷偷跟着。那个山洞是以前我们在山里采蘑菇的时候发现的,我认得路。”
叶荣说:“我和晓玉商量了一下,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们带叶芝到城里去,供她继续读书,绝不能再把她留在那个村子里。既然要离开,那还怕什么,是不是?”
叶芝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嗯”了一声,“我们人多,我不怕的。”
留下冯晓玉照顾叶荣,叶芝带着唐锐、夏木繁、虞敬以及瑶市重案组组员一起往红枫村走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山路上,惊起山鸟掠飞。
中午时分,红枫村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升起,一派温馨田园风光。
叶芝领着众人第一个杀向村东口第四户人家。
叶芝敲响房门,应门的正是叶大壮。叶大壮一看到站在叶芝身后的夏木繁,瞳孔一缩,后退数步,摆着手说:“我只是帮着叶聪说了几句瞎话,可没有犯法,我也不知道叶荣在哪里,你们不要再来了。”
夏木繁没有废话,一脚将他踹倒。
唐锐示意队员将叶大壮铐了起来,叶大壮的父母察觉异常,想要过来抢人,却被身手敏捷的刑警控制住。
一群人冲进卧室。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面色憔悴、衣着破烂的女人坐在床边,她的脚上拴着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大衣柜的桌腿上。
陡然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那个女人受到惊吓,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双手抱住膝盖,将头藏在膝盖中间,大声的尖叫起来。
叶芝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轻声安慰道:“乔姐姐,是我呀,我是叶芝。”
女人听到叶芝的声音,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将头从膝盖中央慢慢的探起来,泪眼模糊的看着叶芝,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我不是说了不要来找我吗?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被他们卖掉呀。”
叶芝道:“乔姐姐,我不怕,我把公安局的人带来了,他们会把你救出去。”
女人听到这话,暗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她抬眼看向闯进屋内的人,目光停留在身穿制服的夏木繁身上,内心升起了希望。
她的嘴唇在轻轻的哆嗦:“你们,真的,能把我救出去吗?”
夏木繁将铐住的叶大壮一把拎了进来,厉声呵斥道:“钥匙呢?”
叶大壮终于怂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钥匙。夏木繁拿过钥匙,弯腰将将女人脚上的镣铐打开。
终于获得自由的女人呆呆地看着这约束了自己三年的铁链,半响抬起头来,狠狠的踢了镣铐一脚,扶住叶芝的手,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以及精神衰弱,女人明显身体有些亏空,脚下虚浮,刚刚迈开两步,就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夏木繁看着很心疼,伸出手将她扶住,郑重道:“放心吧,这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紧接着,重案组以雷霆之势,迅速将红枫村被拐卖的另外四名年轻媳妇都救了出来,买家全部被铐。
村委主任看着夏木繁一下子带走这么多村民,焦急地哀求:“夏警官,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要断了我们红枫村的根吗?”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买卖妇女是犯法的行为,你难道不知道吗?”
村委主任叶景贵努力解释:“村子穷啊……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唐锐走了过来,顺手将叶景贵铐住:“村子穷,那就想办法劳动致富;娶不到媳妇就买卖人口?这是什么强盗逻辑!我看呐,贩卖人口和你这个村委主任也脱不了干系,跟我们走一趟吧!”
看到这一个个实枪荷弹、装备精良的警察,村民们都被吓到了,没人敢动。
买媳妇的那些男人都被铐了起来,嘴上贴了胶带,没办法再鼓动村民一起造反。连村委主任都被抓了,谁还敢闹事?
这一回的解救过程,因为有叶芝领路,顺利而和平。
叶芝将警察带到山上,指着一座孤坟,哽咽着说:“这个姐姐叫余绮文,她被买来之后逃过很多次,结果被德中叔打断了腿,因为伤口感染死在这里,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绮文姐对我很好,她还教我唱歌,她告诉我,她是星市的一个大学生,在火车站被人拐卖到了这里。她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但是她坚决不要,每天把自己泡在冷水里,活生生的落了胎,绮文姐真的好可怜。”
听到叶芝的话,在场的所有警察都动容了。
夏木繁伸出手,为孤坟添上一捧新土:“余绮文,我们会帮你找到父母,把你的尸骨送回去。”
解救完所有的妇女之后,夏木繁带着叶芝来到叶荣家。
叶聪在地上躺了一晚,又饿了一天,整个人完全瘫软在地。抬头看到站在夏木繁身旁的叶芝,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跳了起来,大声的咒骂道:“我打死你这个丫头!是不是你告的密。”
钱惠芬从屋里跑出来,上前想要打叶芝,结果被叶芝抬手一推,倒在地。
一夜之间,叶芝似乎长大了很多,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说:“妈,你也是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你说要把我卖到其他的村去,只为了给我二哥娶媳妇,你为什么心这么狠?”
继母抬头看着叶芝,感觉眼前这个女儿很陌生:“女人不都是要结婚生子的吗?嫁谁不是嫁?在哪里生活不是都一样?女人不就和蒲公英一样,飘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吗?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啊。”
叶芝大声道:“不是的!你看晓玉姐姐,夏姐姐,她们能够自己读书、当上警察、帮助更多的人,她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喜欢的生活。你什么都不懂!你以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是女人的一生?不是的!其实女人有很多很多种可能。”
可惜叶芝的话,钱惠芬根本听不进去,她被动地仰头看着这个女儿,喃喃道:“我没有做错,女人的任务就是要生儿子,为男人传宗接代。”
叶芝冷冷地看着母亲:“那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我要走了。”
说完,叶芝和夏木繁一起,带着所有的人下山去。
第129章 心动
返程的路上, 夏木繁被狗粮喂饱了。
叶荣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和冯晓玉肩并肩坐在后排。两人双手交握、十指相扣,头靠着头说话。声音虽低, 但车厢就这么点大, 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去就领证, 好吗?”
“好啊, 听你的。”
“领了证之后我找人给叶芝上户口, 再找个初中让她继续读书。”
“嗯, 好。”
“你们家那边,需要我做点什么?”
“先上门吧,总要见见我爸妈和哥哥、妹妹吧?”
“好, 要买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去你觉得合适?结婚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
这两人轻声低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什么都有商有量的, 一张甜甜蜜蜜、细细密密的情网将冯晓玉和叶荣笼罩, 整个车厢里的空气中弥散着甜味, 让旁边坐着的人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耳朵发痒。
孙羡兵的眼睛中露出一比羡慕的神情,悄悄对虞敬说:“咱是不是也该找个女朋友了?你看他们俩在一起,多甜多美呀。”
龚卫国一听, 从副驾驶转过头来, 拍着胸脯保证:“想谈恋爱了?没问题!我让我家乔老师帮你们介绍介绍。我家乔老师爱热闹,认识的女孩子多,不管你们喜欢什么类型的,小乔老师都能帮你们找出来。言而总之一句话, 保证让你们在今年脱单。”
孙羡兵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十一就结婚了, 哪有时间管我们。你回去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多干点活吧,免得你们家的小乔老师生气。”
龚卫国的未婚妻乔志敏是小学老师,性格温和、开朗活泼,两人虽说有时候也会拌个嘴,但整体来说还是蛮合得来的,今年十一结婚,算算日子也只有十天了。
龚卫国哈哈一笑:“我们家乔老师买起东西来啊,你们不知道她那挑三拣四的劲儿,我陪她逛过一次街就扛不住了,还不如让她和她那些姐妹们去挑得了。你们信不信?我这一次回去,新房说不定装修的差不多了,什么床上用品、床帘、沙发布、小饰品,乔老师肯定都安排好了。我过去只需要干点体力活,帮着乔老师拎点东西就差不多了。你们等着啊,十一记得过来吃喜酒。”
一听到吃喜酒,车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好好好,一定来!”
“在哪里摆酒啊?我一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需要兄弟们帮什么忙,吱一声啊。”
叶芝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说笑笑,时不时抿着嘴偷乐,但因为和大家不熟,她的眼神有些怯怯的,不太敢说话。
夏木繁搂过叶芝瘦弱的小肩膀:“小叶芝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要不是有你,我们也没办法那么快找到被拐卖的妇女。”
孙羡兵他们几个也冲她竖起大拇指:“对呀,这次多亏了小叶芝。”
叶芝胀红着脸,摇着手说:“夏姐姐,你可别夸我了,再夸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村里那些被拐来的媳妇儿被骗到我们村,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认识,一开始都会拼命地反抗,甚至要死要活。村里人就让我妈去哄,要是遇到那些脾气不好的,我妈就让我去劝,一来二去的我就跟她们熟悉起来了。唉!其实她们都是特别特别好的姑娘,真的,她们对我可好了。”
听叶芝慢慢的讲着她和那几个被拐卖的姑娘之间的故事,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听到后来,冯晓玉和夏木繁眼睛里都有了泪水,咬着牙骂:“这些人贩子,真该死!”
这一次因为有叶芝、叶荣的加入,牵出葫芦带出藤,一条完整的人口贩卖链条很快被揪出来。
一群走南闯北四处搜罗拐骗妇女的团伙;几个与人贩子勾搭的派出所民警;青石镇一个裁缝铺子专门负责传递消息;还有两个媒婆走街串巷找买家。
这此为契机,唐瑞继续扩大战果,青石镇附近几个偏远山村里的被拐卖妇女都解救了回来,总共加在一起解救了二十多个年轻的姑娘。
说到这一点,大家又都兴奋了起来。
孙羡兵捶了叶荣的肩膀一下:“叶荣,为了救你一个,最后解救了二十多个被拐卖的妇女,这一趟出差,值得!”
龚卫国有些不解地看向叶荣:“喂,我说,叶聪差点把你害死,为什么你要签谅解书?应该把他绳之以法。”
叶荣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被你们教训了这一回,应该也知道反省了。如果把他抓进去坐牢,那我爸的养老怎么办呢?至少,我以谅解叶聪为条件,让我爸、继母同意同意我带走叶芝,从此以后……我也和他们再没有瓜葛了。”
冯晓玉微笑道:“能够从那样一个家庭走出来,也算是一种幸运。”
叶荣转过脸看向冯晓玉,捏了捏她的手:“晓玉,我最幸运的,还是遇到了你。”
冯晓玉红着脸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但看得出来她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很欢喜。
龚卫国和孙羡兵看戏不怕台高,两人听到叶荣说出这样的话,一齐嗷嗷怪叫起来:“哇,肉麻!真肉麻。你们两个在这里撒糖,要不要考虑一下别人的心理感受啊?”
车厢里顿时又响起一阵笑声。
煤灰从夏木繁的挎包里跳出来,得意洋洋地喵呜喵呜地叫着,似乎在应和着大家的欢乐。
冯晓玉一把按住煤灰的小脑袋使劲揉了揉:“要不是煤灰带我们找到叶芝,叶荣可就危险了。我们煤灰立了大功,现在也是警猫一只了,是不是?”
得到警猫的评价,煤灰的得意劲根本按捺不住。
一回到家,煤灰做的第一件事是窜到雪糕跟前,昂首挺胸的在它面前转了一个圈儿。
【我现在是一只警猫了,知不知道?】
【我这次帮助夏夏立了大功!】
【他们都夸我呢。】
雪糕现在还听不太懂煤灰的话,但他看得出来煤灰现在很得瑟。别看雪糕年纪小,但它性子稳得住。它乖乖蹲坐坐在屋檐下,从喉咙里发出汪汪两声,听在煤灰的耳朵里,那就是——真羡慕!你太棒了!
徐淑美见到夏木繁回来很开心,母女俩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听到女儿说起被拐卖的妇女,徐淑美若有所思。
夏木繁问:“妈妈,你在想什么?”
徐淑美说:“先前我不是正在准备写一本被拐卖妇女的纪实小说吗?我采访了几个,但一直没有落笔。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了感觉。我想见见叶芝,听她说说她遇到的那些故事,然后把它写成一本书,你觉得怎么样?”
夏木繁点头道:“当然好啊。妈妈你要是写出这样的故事,就能够让让更多的女孩子警醒。”
想到这次在那偏僻小山村里看到的一切,夏木繁认真地看着母亲,眼神里满是鼓励与赞赏:“妈妈,你所做的工作比我们警察做的更有意义。你想啊,我们只能解救一个、两个、十几个被拐卖的妇女,但是您的书一旦出版,就会有更多的女孩子看到,让他们了解人贩子背后的利益链条、他们拐卖女孩子的一些惯用伎俩,这样就能让更多女孩避免被拐卖的命运,这才是大大的功德呢。”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徐淑美更有创作的激情,她坐在自己的书桌旁,拿出纸笔写下了书名和文章的开头。
“我和她们。”
“我原本以为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就是她们。”
想到自己被拐卖、被迫与女儿分离二十年的痛苦过往,徐淑美感觉胸中有无数话语涌了出来,尽数涌到笔尖,化成那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夏木繁看妈妈笔走如飞,安静走出卧室,站在院子里,看着看着院子门口那几棵梧桐。梧桐种了二、三十年,树干粗壮,翠绿的叶子在风中飞舞。
梧桐树下,顾少歧走了过来。
顾少歧今天没有穿警服,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条卡其色长裤,长身玉立。
顾少歧一看到夏木繁,立刻加快了脚步,隔着院子的铁栅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夏木繁。
夏木繁看他的眼神中带着丝焦灼,不由得疑惑起来:“怎么了?”
顾少歧说:“我刚刚遇到了冯晓玉,她说要感谢我送给你的急救包。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夏木繁看他眼神中的担忧真诚且浓重,心头似乎有一股暖流流过,流过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夏木繁歪了歪头,马尾也跟着轻轻摇摆:“对,是要感谢你送给我的急救包。不过,受伤的人不是我。”
顾少歧长吁了一口气:“你没受伤就好。”
夏木繁微笑着说:“你在担心我吗?”
顾少歧毫不犹豫的点头:“是。”
想到叶荣与冯晓玉十指相扣、四目相对的温馨画面,夏木繁心中蓦然一动。
就仿佛是稻田里青苗开始抽穗,又仿佛野地里肆意生长的野草开出了花。
夏木繁的生命里,突然多出了一丝甜蜜的盼望。
夏木繁看着顾少歧:“为什么?”
顾少歧顿了顿,眸光变得深沉,可是他却没有马上回答。
夏木繁灿然一笑。
笑容如春花绚烂,美极、艳极。
顾少歧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眸中的光芒一下子被点亮,亮得灼到了夏木繁的心口。
顾少歧定定的看着夏木繁,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因为喜欢。”
夏木繁却不满足这样的回答:“什么样的喜欢?”
夏木繁眼神清亮,坦然而淡定,这让顾少歧的脸一下子晕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他的内心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讲,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话一起涌到喉咙口,挤成一堆,让他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顾少歧就这样看着她,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这一个充满野性、可爱率真的夏木繁。
夏木繁也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温柔,这种温柔有一种无声无息的力量,将她拉扯过去,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他。
这一刻,夏木繁忽然理解了,冯晓玉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扑向叶荣,叶荣为什么会在车上拉着冯晓玉的手,说着那些肉麻的话。
只可惜,夏木繁与顾少歧之间甜蜜的氛围很快就被煤灰和雪糕打破。
煤灰窜到顾少歧的怀里撒娇,雪糕趴在蹲在夏木繁身边冲顾少歧呲牙咧嘴。
夏木繁扑哧一笑:“你进来吧。不过现在家里没人做饭,我妈灵感来了,正在专心写小说呢。”
顾少歧一听,边走边挽袖子:“你饿了吗?我给你做吧。”
夏木繁问:“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顾少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
第130章 杨文静
过了几天, 余绮文的父母来找夏木繁。
余绮文的父母是湘省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两人年近五十,两鬓斑白, 在刑侦大队的会客室里一见到夏木繁就泪眼朦胧的说:“怪我, 怪我们, 是我们把绮文教的太听话、太乖、太善良了。我们没有教会她怎么保护自己, 更没有告诉她, 遇到困难保全性命是最重要的事情。”
想到红枫村那座孤零零的坟头, 夏木繁的内心也很沉重。
听叶芝说起过,余绮文是在大四采风阶段,在火车站被一个可怜的老妇人以问路为名而骗到僻静处, 迷晕后卖到了红枫村。
发现被拐卖之后,余绮文十分愤怒,态度十分坚决,无数次反抗, 只要找到机会就往外逃, 结果被打断腿, 伤口感染而死。
余绮文的父母接到警察电话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红枫村,将女儿的尸骨从红枫村挖出,就地火化之后带着骨灰回到家中, 每天看着女儿的照片, 内心充满悔恨与愧疚,自责快要把两人压得喘不上气来。
因为太过痛苦,两人想要更多地了解女儿在被拐卖之后的生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记忆中的空缺, 让悔恨不再那么深重。
余绮文的父母打听到叶芝和女儿关系好,找到叶芝。可是听完叶芝的话, 两人内心的痛苦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成倍增加。没想到被他们两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会的女儿,竟然在那个小山村里被毒打至死。
直到叶芝无意间提起,说夏木繁的母亲徐淑美正在着手写一本关于被拐卖妇女的纪实类小说,两位中文系教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
看着眼前身穿警服、飒爽英姿的夏木繁,余绮文的父母眼神里满是恳求:“请你转告你的母亲,她现在写的这本书很有意义。我们在出版界有些人脉,一旦成稿,我们愿意资助出版。请你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愿意尽一点微薄之力,帮助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告诫单纯的姑娘们警惕坏人。我想,绮文泉下有知,也会愿意看到这本书的出版。”
两位儒雅教授在会客室里哭的稀里哗啦,声音哽咽,却依然努力保持着冷静与克制,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夏木繁于心不忍,点头承诺道:“好,我会转告我母亲,只要书写出来,一定第一时间请你们二位审阅。”
得到夏木繁的承诺,余绮文的父母这才相互搀扶着离开刑大队,那凄怆的背影让人看了落泪。
多好的一家人啊,可恨的人贩子!
听到夏木繁转述的话,徐淑美一下子有了压力。因为有了压力,徐淑美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写文上,家里的家务活自然也就放松了许多。
不过,夏木繁很理解,也很支持。原本说由她每天到食堂打饭,但顾少歧自告奋勇一下班就过来做饭,三人、一猫、一狗在一个屋子里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生活就在这柴米油盐中慢慢度过,夏木繁和顾少歧的感情也渐渐升温。
到了十一国庆这一天,龚卫国和乔志敏在单位附近的五月花大酒店摆酒席,一口气摆了十几桌,来了一大堆警察和老师,场面很热闹。
冯晓玉和叶荣肩并着肩坐在酒桌旁,抬眼看到夏木繁和顾少歧心照不宣地坐在一块儿,眉眼间的自然与熟稔让她心中一喜,凑到夏木繁耳边问:“喂,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夏木繁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对呀。”
顾少歧没想到夏木繁会这么快承认自己的地位,一时之间心中的欢喜快要炸开了,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
孙羡兵听到冯晓玉和夏木繁的对话,认真打量着顾少歧。虽然说夏木繁谈恋爱一点风声都没有露,他作为师兄感觉有点被忽视。但想想顾法医学历高、长相好、性格也温和,勉强也算配得上我们组长吧。
夏木繁看着好奇心爆棚的组员,态度很自然地说:“我觉得他挺好啊,长得好看,还会做饭,什么事儿都听我的。比起煤灰和雪糕,他更贴心。”
听到女友的评价,顾少歧但笑不语,心里美滋滋的。
冯晓玉悄悄的问夏木繁:“你们俩什么时候好上的啊?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我以前跟你说过,顾法医喜欢你,你还不信,说什么找男友不如养宠物,嘿嘿。”
夏木繁瞟了她和叶荣一眼,开了句玩笑:“看到你和叶荣那么甜蜜蜜,我也想谈恋爱。”
冯晓玉拍了她手背一下,嗔怪道:“说正经的。”
重案七组就两个女孩,夏木繁与冯晓玉感情很好,见她很想要一个答案,夏木繁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当我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啊。”
冯晓玉捂着嘴偷笑:“看样子,顾法医走的是润物细无声的追求方法。你没开窍不要紧,反正他时时刻刻都在你的身边,这样就不会错过你了。”
夏木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少歧就已经慢慢的渗透到了她生活中的每一个方方面面。他和自己的母亲关系很好,帮自己要到了一套房,他和煤灰、雪糕也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只要是重案七组的任何事情,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
想到这里,夏木繁眸光流转,看了顾少歧一眼,抿着嘴轻轻一笑。
夏木繁的眼睛本就是顾盼神飞,眼角轻轻扬起,这轻轻一撇,眼波盈盈,顾少歧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台上的婚礼主持人正在祝新郎新娘新婚快乐,一堆人在台下起哄,可是,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对顾少歧而言,只要能够和夏木繁在一起,便是人间天堂。
看到顾法医一改往日清冷,一副呆子模样,刑侦大队的人都哈哈直乐。
其实很早大家都看出来了顾法医对夏木繁的心思,只不过夏木繁一看就是个没开窍的,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顾法医的情感终于落到了实处,大家也都为顾法医感到开心。
轮到新郎新娘敬酒环节了,酒店再一次掀起一场热闹。
龚卫国与乔志敏身穿大红喜服,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小玲珑,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龚卫国冲叶荣和冯晓玉举起酒杯,对老婆说:“这回我出差可就是为了救这哥们,如果不是冯晓玉警觉,晚去一天,这哥们可能早就死在那个山洞里了。”
乔志敏巧笑嫣然,对叶荣举了举酒杯:“那你以后可得好好对你女友,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叶荣举杯一饮而尽,引来旁人的欢呼。
顾少歧悄悄靠近夏木繁,轻声低语:“你,也是我的恩人。”
夏木繁嫌他说的肉麻:“咱们之间,说这个做什么?”
虽然只是一句朴实无华的话,却让顾少歧心中温暖、熨贴无比,他给夏木繁的杯里倒了一杯茶,嘴角含笑:“嗯,有了你,我就不孤单了。”
夏木繁的脑子里天生缺少那根柔情蜜意的弦,哈哈一笑:“你有了我,我后边有我妈、煤灰还有雪糕,想孤单都不容易了。”
夏木繁的笑声清脆,顾少歧的心情随之飞扬,嘴角翘得高高的:“还记得草龟小墨吗?它和它的新媳妇儿一直想见你呢。”
听到他这么一说,夏木繁笑得更开心了:“哎呀,那咱们俩的宠物又多了俩,想孤单就更难了。”
听到这一句“咱们”,顾少歧的一颗心似乎泡在温泉水里,暖洋洋、晃悠悠的:“是啊,以后我们俩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孤单。”
顾少歧这话如果是别人嘴里说出来,夏木繁肯定会给他一个白眼,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顾少歧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缠绵悱恻,听得夏木繁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在他脸上亲一口。
夏木繁的眼神里有光芒在闪耀,灼得顾少歧胸口发烫。顾少歧心跳加快,转过脸去,拿起桌上的茶杯,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茶。却不料吃得急了,又被茶水呛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怎么了?喝口茶都呛成这样。”
顾少歧连连摆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我没事,就是喝急了点。你饿了赶紧吃吧。”
酒席上的菜一样一样的上过来。
这一次龚卫国摆酒请客,还真是下了本钱,十菜一汤,鸡鸭鱼肉样样都有。
夏木繁也没有讲客气,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她原本就胃口就好,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自然也就没有遮掩。看着她大块吃肉、大口吃菜的模样,顾少歧心中欢喜,仔细留意着她的口味。
夏木繁喜欢吃肉,对鱼不太感兴趣。
夏木繁喜欢吃辣的,口味清淡的菜,她夹的很少。
夏木繁喜欢吃点心,吃西红柿不喜欢带皮,不爱吃苦瓜,但不讨厌苦瓜里边儿的肉。
……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自己一口不吃,顾少歧心中也开心无比。
喜欢了她这么久,今天终于得到回应,顾少歧心满意足。
酒席上就属于刑侦大队的人最闹腾,吃了个半饱就开始到处敬酒。孙羡兵和虞敬被龚卫国拉着到乔志敏同事那边,很认真地给他俩介绍年轻姑娘,把孙羡兵和虞敬闹了个大红脸儿。
又有一群人起哄问叶荣和冯晓玉什么时候请客摆酒,冯晓玉笑着说:“十二月吧,你们等我的帖子。”
那边后勤科的领导喝得开心了,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局里正在建新房,今年结婚的赶紧申请啊,都有房子!”
这话一出,酒店又是一阵欢呼声,在座的年轻人都兴奋起来,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嚷嚷,恨不得马上脱单。
热闹之中,顾少歧对夏木繁说:“前几天,我接到师姐杨文静打来的电话,她对你的印象很深。”
夏木繁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你说的是粤省省厅的杨文静法医?我对她也印象很深。她每参加一起命案,都会把死者的DNA样本保存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好习惯,黄永康灭门惨案中一家四口带毛囊的毛发都会保存至今,让我们找到莫老大杀人的突破口。”
顾少歧知道夏木繁喜欢刑警这个工作,只要一说到案子就眉飞色舞。他微笑道:“对,杨师姐专业能力很强。”
夏木繁有些好奇地问:“一般女孩子很少当法医,杨文静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顾少歧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她父亲失踪,至今生死未知。”
第131章 失踪
夏木繁重复着顾少岐的话:“杨文静父亲失踪, 杳无音讯?”
顾少歧点了点头:“杨文静是荟市人,原本拥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她的父亲是荟市面粉厂的业务员, 十四年前在一次南下送货的过程中突然失踪, 从此杳无音讯。面粉厂的领导和职工都说她父亲是携款潜逃了, 但杨文静和母亲始终不相信。”
听到这里, 夏木繁的内心被触动。
想到自己六岁时母亲失踪, 村里面谣传母亲和别的野男人跑了, 但是夏木繁从来都不相信母亲会丢下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离开。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信念支持着,她成为一名刑警,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凭自己的力量找到母亲。
夏木繁成功了, 但是杨文静却还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想到这里,夏木繁看向顾少歧:“你师姐的遭遇和我挺像的。”
顾少歧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之所以转攻法医学,也是因为父母被害,凶手却逍遥法外。这一点, 和杨师姐也有相似之处, 因此我俩虽然没有一起同过窗、共过事, 但却一直保持着联系。你帮我找到杀害父母的凶手,杨师姐听说之后特地打电话问了我很多问题,很欣赏你的侦查能力。”
有一点顾少歧没有说的是, 杨文静打电话追问破案细节之时, 顾少歧还不知道夏木繁有能够与动物沟通的特殊能力,因此夏木繁破案的手段更显得神秘,令杨文静赞叹不已。
想到顾少歧父母双双被害,夏木繁心生怜惜, 往他碗里挟了一块排骨,安慰道:“天大地大, 吃饭最大,赶紧吃饭吧。”
有时候,仇恨也是一种动力。
顾少歧对凶手的仇恨,令他全身心的投入到法医行业,想要从各种各样的命案中发现线索,从而找到杀害父母的凶手。
杨文静恐怕也和顾少岐一样,内心深处埋藏着一颗仇恨的种子。她知道父亲凶多吉少,因此选择了法医这个职业,就为了有一天能够发现父亲被害的证据。
顾少歧不喜欢太热闹的场所,酒席上吃得少。不过夏木繁给他挟菜,他很顺从地将排骨放进嘴里,微笑着回了句:“好,吃饭。”
夏木繁一边吃一边问:“杨文静的父亲是哪一年失踪的?”
顾少歧回答说:“十四年前的事情了,1982年的8月。”
夏木繁继续提问:“杨文静的父亲南下跑业务,应该有同行者吧?”跑业务的人都知道,单位不可能让一个人拿着钱款到处跑,总会有两、三个一起,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
顾少歧“嗯”了一声,“有一个人,是面粉厂汽车班的,姓蔡。”
夏木繁问:“他们是开车去的?”
顾少歧想了想:“应该是。和那边联系好了之后杨文静的父亲和司机一起去送货,收到货款之后两人准备再开车回来,只是可惜……”
夏木繁问:“开的什么车?联系的哪里?”
顾少歧道:“粤省浣城。”
夏木繁沉默了片刻,难怪杨文静大学毕业之后会分配到浣城公安局,原来是因为她父亲是在那里失踪的。
“在浣城的时候,杨文静的父亲有和家里人联系过吗?”
“82年的时候杨文静家里没有安装电话,不过杨文静的父亲到达浣城之后曾和厂领导打电话汇报工作,说已经和几家饭店、点心店的人联系好,一千袋面粉按照一斤两毛的价格全都卖完,货款大约有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的货款?会不会是浣城那边的人谋财害命?”
顾少歧道:“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因为没有见到尸体,所以不排除携款潜逃的可能性。”
正在说话间,顾少歧腰间的BP机响了,他低头一看,脸上带出一份惊喜:“杨师姐回到荟市了。”
一听到杨文静回来的消息,夏木繁也开心起来。上次在浣城查案的时候要不是有杨法医打招呼,恐怕没有那么顺利,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还挺遗憾的。现在既然她回老家来了,自然应该去见一见。
夏木繁抬起头,看着顾少歧说:“你带我去见见她吧。”
也许是对杨文静专业能力以及工作热情的那份欣赏,又或许是对杨文静遭遇的同情,总之,夏木繁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见到杨文静,更想帮帮杨文静。
顾少歧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师姐说她今晚就住在惠通宾馆。等酒席散了,我带你过去。”
说完之后,很懂夏木繁心思的顾少歧轻声道:“尽力就好,不必为难自己。杨文静父亲失踪案我们曾经私下讨论过,这类三无案件侦查难度极大。”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的。无犯罪现场、无犯罪时间、无犯罪嫌疑人,这样的三无案件如果没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或者冥冥中有天意凶手露了形迹,案件很难侦破。”
顾少歧缓缓道:“也许,你就是那个出其不意的手段?”
夏木繁笑了笑:““说起来我母亲的失踪案和杨文静父亲的失踪案真的很类似。都是属于三无案件,线索极少,而且他们身后都被人污蔑。””
顾少歧:“你当初能够找到母亲,是从流言的源头开始抓起的,对吗?”
夏木繁微微颔首:“比起我母亲的失踪案,杨文静父亲失踪案线索更多。不仅多了一个同行者、一辆货车,还有在浣城入住宾馆、电话通讯的记录。雁过留痕,通过这些线索抽丝剥茧,说不定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即使经过十几年的岁月沧桑,这些证据都不会消失。”
夏木繁的眼神非常坚定,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芒。
正是这种自信与坚定,令顾少歧心折。
顾少歧看她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便温柔询问:“你吃好了吗?”
夏木繁放下筷子,拿茶水漱了漱口:“吃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和同事告别,一起离开五月花宾馆,打车来到城西的惠通宾馆。
城西是荟市的工业区,这里有不少老国营厂,包括面粉、毛巾厂,棉纱厂等。九十年代下岗潮之后,这些国营老厂子已经不再有昔日的辉煌,居住区和道路相对比较破旧,但是这里人流比较密集,道路两侧摆小摊儿的人不少:卖烧饼的、卖雪糕的、卖凉粉的、卖炸臭豆腐的……充满着烟火气息。
十月的风,带着股淡淡的凉意。
夏木繁今天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宽松舒适的休闲装,简单的白色T恤、卡其工装裤,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惠通宾馆的一楼有个咖啡厅,杨文静一个人坐在角落,一只手端着咖啡,却没有喝,眼神茫然地看着窗外,任咖啡的热气在眼前缭绕。
一见到夏木繁,杨文静整个人马上精神起来,站起身冲夏木繁伸出手,眼睛里带着几分欣赏:“夏木繁!我一直想见你,偏偏错过了。”
夏木繁微笑着和杨文静握手:“久仰大名,我也一直想见见粤省省厅的美女法医。”
杨文静今天也没有穿警服,烟灰色真丝衬衫,搭一条阔脚的深灰长裤,长发挽起,用一朵黑色蝴蝶结压住发髻。既有女性的柔媚,又有职场人的利索。
这样的杨文静,的确是个出色的女人。
三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切入正题。
听说过顾少歧的父母命案顺利侦破之后,杨文静一直很想向夏木繁求助。只是因为工作太忙,时间不凑巧所以拖到了现在。这次她抽出空来回荟市,一是见见母亲,二来就是希望问问夏木繁,看她能不能帮忙查这桩悬了十四年的旧案。
杨文静道:“夏木繁,我早就听说了你的事迹。你能够在二十年之后,凭一己之力找到失踪的母亲,我的内心非常佩服,也很羡慕。说实话,我这次来荟市就是向你求助的。”
夏木繁转头看了顾少歧一眼。
杨文静解释道:“这件事情我没有提前和小顾打招呼。我知道你有特殊的能力,不然也不会以二十出头的年纪成为湘省省厅的专家组成员。也许你来之前已经听小顾说过我的故事,我父亲的失踪一直是我心中的痛,我不相信他是携款潜逃。不管过去多久,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一定都要找到他。”
夏木繁抬头看向杨文静,平静的说了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不是?”
杨文静霍地站起,一把握住夏木繁的手,难掩激动神情。
“对,我就是这样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他,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十几年过去,尸体早已白骨化,但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够通过DNA检测确认尸体的身份。这就是我之所以选择从事法医行业的原因。”
夏木繁和杨文静的个性有些相似,信念坚定,近乎执着,即使全世界都在说没有希望,但她们依然会继续坚持,一定水落石出。
两个个性相似的女生,四目相对,对对方的好感油然而生。
杨文静坐下,抬手叫来服务员,问:“你们俩喝点什么?”
夏木繁道:“给我一杯白开水就好,刚才酒席上吃的多了,有点口渴。”
听到夏木繁率真直白的话,杨雯静眼中有了笑意,不再征求顾少歧的意见,对服务员说:“那就来两杯柠檬水吧。”
叫完柠檬水之后,杨文静笑着看向夏木繁:“你们刚才吃酒席去了?在外面吃饭,厨师总喜欢放味精、大料,吃完之后容易口渴。”
夏木繁感觉杨文静像姐姐一样,既体贴又温暖。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顾少歧看她俩越来越熟络,自己倒像个外人一样,便将身体往椅子后头靠了靠,拿起柠檬水,慢慢的喝着,很安静的当一个布景板。
杨文静:“听说你很会训狗训猫。”
夏木繁:“是的,我家养了一只狸花猫叫做煤灰,还有一只小的边牧叫雪糕。他们两个都很乖,我有时候会带着他们参与侦查工作,两个小家伙帮了我不少的忙。”
杨文静表示很羡慕:“我平时工作忙,没什么心思养猫养狗。”
夏木繁:“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失踪,村里的猫猫狗狗陪着我,所以我和猫猫狗狗的关系都很好。”
杨文静:“我爸也很有小动物缘,不管是猫还是狗,都喜欢亲近他。”
夏木繁:“那说明你爸是个善良有爱心的人。动物的感觉是非常敏锐的,如果你没有释放善念,它们根本就不会主动靠近你。”
杨文静点头道:“所以,我从不相信我父亲会携款潜逃,他不可能为了一万块钱抛弃工作、家庭、声誉,还有我!”
第132章 怀疑
杨文静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爸对我很好, 经常带着我一起玩儿。我记得有一回六一儿童节,我参加班级的舞蹈表演,老师要求穿连衣裙, 可是我向来不爱穿裙子, 翻遍了家里衣柜也只找出条半身的短裙子。我爸二话不说带着我到百货商店买了一条连衣裙, 那条连衣裙要八块钱, 很贵的, 回来之后我爸被我妈埋怨了半天。他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听我妈唠叨, 一声不吭,悄悄冲我眨眼睛。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爸爸真的很爱我,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说到后来, 杨文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
夏木繁抬手拍了拍杨文静的胳膊:“你好好回忆一下你父亲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找到他。”
在杨文静的讲述中,一个发生在十四年前的故事,悄然展开。
杨家维是荟市本地人, 高中毕业之后走招工流程进了市里的面粉厂, 因为头脑灵活, 能说会道,被提拔成业务员,经常出差购买原料、联系销售渠道。
杨文静的母亲康萍是面粉厂的一名普通女工, 勤劳俭朴, 善良温柔。她生杨文静时大出血拿掉了子宫,因此家里只有杨文静一个独生女。
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面粉厂的职工家家都是三、四个孩子,因此杨文静便显得很特殊。不过杨家维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 反而把杨文静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极尽可能地宠爱着她。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杨文静胆大、自信、开朗, 一家人过得幸福和美。
可是变故发生在杨文静十六岁那一年。
杨文静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暑假,过完这个暑假她就上高二了。她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最想学的专业是金融学,信心满满将来要投身商海赚大钱。
对于杨家维这次出差,杨文静并不开心。因为父亲本来说好了暑假陪她看两场《少林寺》电影,可是现在电影院好不容易排上片重映父亲便要离开,谁知道父亲回来的时候还会不会上映?
1982年功夫电影《少林寺》的上映,成为荟市那个暑假最热闹的事情,家家户户拖家带口都跑到电影院去看电影,杨文静看了一遍还不满意,她还想再看第二遍、第三遍。
杨文静撅着嘴生闷气,杨家维哄了她半天,说回来给女儿带南方最时髦的电子手表,并且会尽量快点回来,一回家第一时间带女儿去看电影,杨文静这才重新欢喜起来,认真地看着父亲,说了句:“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回来陪我看少林寺。”
说到这里,杨文静的耳边似乎响起了电影插曲《牧羊曲》的旋律。
“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
杨文静的眼神里透着无比的思念:“我爸爸是个很开通、乐观的人,我和他看完一次《少林寺》之后,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嚷嚷着要去少林寺学武,我爸没批评我,让我去学武的时候把他也捎上,还凑趣地从厨房拿来一根擀面棍乱耍了一通,姿势丑得要命,像个猴子一样,我和我妈快要笑死了。”
听到这里,夏木繁和顾少歧对视一眼。
《少林寺》这部电影很有名,当年以一毛钱票价创下1.6亿票房的奇迹。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也与案件没有什么关系,明显杨文静偏题了。
可是,年少时的回忆如此美好,让人不忍心打断。
好在杨文静没有在回忆中停留太久,继续往下说案件。
杨家维在出发浣城之前,邀请同行的蔡池到家里来。康萍做了一大桌子菜,他们两个在一起推杯换盏,谈的挺开心。
蔡池是厂里的老司机,老婆是农村户口,在家里做点裁缝活贴补家用,家里有三个儿子,一个读初一,一个读小学四年级,还有一个读二年级。都说半大小子吃穷人,比起双职工杨家维,蔡池的家里条件要差不少。别的不说,同样都是单位分配的筒子楼,杨家维一家三口住得宽松自在,可是蔡家这一家五口却显得逼仄拥挤。
蔡池一边吃一边说着羡慕杨家维的话,杨家维情商高,一边敬酒一边说:“你们家那三个儿子将来长大了可都是劳动力,多好啊。”
蔡池摇了摇头,一脸苦相:“三个儿子说起来风光,但养起来辛苦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要钱?我们家里就我一个人上班,五张嘴咧,唉!”
听到这里,夏木繁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蔡池是个什么样的人?厂里没有人怀疑他携款潜逃吗?他家人现在怎样了?”
杨文静道:“蔡叔叔是个憨厚人,埋头干活,平时话不多,但如果大家有点什么事找他,他总会热心帮忙,厂里人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他妻子邹红是农村人,性格温和,见人三分笑,她手很巧,做出来的衣服既合身又漂亮,经常在家里接点活,但收费挺低,一个月也就赚十几块钱。”
杨文静长叹一声:“蔡叔叔失踪之后,他们家陷入了极度的苦难之中。我爸和蔡叔叔一起失踪的,他俩平时关系又很好,怎么可能不被怀疑?他家和我家一样,也被调查了很久,厂里人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他俩携款潜逃。我妈因为是面粉厂的职工,还能继续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邹姨却不一样,她是农村户口,蔡叔叔失踪半年之后,厂领导要求她腾退住房,她带着三个孩子搬离面粉厂,再也没有回来。”
夏木繁问:“你和蔡池一家再也没有联系过?”
杨文静摇了摇头:“当年我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并没有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后来重启旧案,也曾想办法找到邹红,但并没有任何消息。”
想到过往,杨文静的眼神黯淡下来。曾经两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蔡家那三个儿子每次见到她,就会亲亲密密的喊一声文静姐姐,自己从小到大的衣服基本都是邹姨做的。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邹姨是不是还在做衣服?三个弟弟有没有继续读书?他们母子四个,日子过得可还好?
夏木繁问:“有没有一种可能,蔡池联合别人把你父亲杀害,然后携款潜逃?说不定这个蔡叔叔,后来又和妻儿取得联系,远走高飞。”
杨文静的脸色一白,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当时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杨文静和母亲都认为蔡池不是那样的人。虽说蔡池家有三儿比较艰辛,但一家五口感情很好,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贪图那些钱?
杨文静道:“我和我母亲相信我父亲,也同样相信蔡叔叔。”
夏木繁喝了口柠檬水,看着杨文静说:“我并非不相信你的判断,但是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我保持怀疑任何人。”
杨文静也是公安系统的人,参与过无数次命案的侦破,当然明白夏木繁的意思:“没关系,你只管怀疑。时间长了,我的思维可能会固化,正需要一些新的想法。你有什么样的想法你只管说我,我不会生气,更不会介意。”
夏木繁说:“好,现在暂且放下对蔡池的怀疑。你的父亲和蔡池到了浣城之后,他们的行程又是怎样的?”
杨文静说:“浣城不算太大,但因为刚刚建市,工地多、工人多,对面粉的需求量很大,价格也水涨船高。我父亲常年跑销售,了解到这点之后往浣城跑过两趟,联系到了几家点心铺子、饭馆,确定了价格和数量之后,和蔡叔叔开了辆小货车从厂里运过去两吨面粉,打算在南方打开销路。”
“嗯,然后呢?”夏木繁认真的倾听着,拿出一个小本本,不时将一些关键信息记录下来,“请你把能够记起来的信息都说出来,细节越详细越好。”
杨文静点了点头,继续讲述她从警察嘴里了解到的事实。
杨家维和蔡池开车来到了浣城。
浣城隶属粤省,与省会城市羊城很近。他们在8月15号一大早六点出发,第二天下午到达,住在一家名叫八方的宾馆。
8月16日下午五点左右,杨家维从邮局打长途电话回厂,告诉自己已经到达浣城,住进了宾馆,准备休息一晚上就联系卖家。
8月18日下午杨家维再一次打电话回厂,说面粉已经卖完,大部分货款应该能在20号之前收到,但有一家餐馆说帐上现金不足,钱要拖到23号才能给。厂里的财务也知道收货款的不容易,便让他们安心在浣城待几天,等货款收到再回来。
到了23号,杨家维还没有和厂里联系,这让财务人员有点着急。
到了24号,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厂领导开始慌了。
到了25号,厂里报了警,荟市公安局的人联系浣城公安局,来到杨家维所说的那个八方宾馆,在停车场发现了运面粉的小货车,但蔡池、杨家维却不见人影。
八方宾馆是浣城当地一家不大不小的宾馆。老板张宏图是当地人,在80年浣城建市的时候,把三层自建房改建成宾馆。
宾馆靠近省道,又有一个大停车场,再加上张宏图服务周到热情、做的饭菜充分考虑司机的口味,所以一直以来生意都不错,南来北往的司机很多会选择八方宾馆入住。
夏木繁听出了端倪:“你怀疑父亲的失踪与张宏图有关?”
第133章 陌生女人
听到夏木繁的话, 杨文静点了点头:“对!我一直怀疑这个宾馆老板张宏图。”
夏木繁认真地看着她:“说说说你的理由。”
“从8月16日一直到23号,我爸和蔡叔叔足足在八方宾馆住了足足有七天。他们把车停在宾馆里头的停车场,面粉售卖也没躲着人, 宾馆老板一定知道他们身上有钱, 所以动了杀人劫财的念头。”
杨文静的语气虽然平静, 但这种平静底下却藏着暴风雨般的愤怒。
她的嘴角微微发抖, 双手交叠紧紧握在一起, 因为太过使劲指节有些泛白。
看在眼里, 夏木繁感觉胸口闷闷的。
亲人失踪、生死不知,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痛得持久。
有时候,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看到尸体,确认对方已死,心被撕裂,痛苦虽然剧烈, 但总会慢慢痊愈。
可是现在,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心里存着丝隐隐的希望,有了希望,就会有失望, 时间一天天地过, 再到绝望,这份痛会让人无法呼吸。
可是,杨文静却一直保持着一份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所以她选择当法医, 一具又一具尸体地搜寻着他的踪迹。
她已经放下期待,认定父亲已被谋杀, 只求将凶手绳之以法。
面对这么冷静、强大的杨文静,夏木繁道:“张宏图的确有杀人动机,但是证据呢?”
杨文静抿了抿唇:“没有证据,如果有证据我们早就抓人了。连尸体也没有发现,图财害命这个怀疑也站不住脚。”
夏木繁:“好,那我们暂且先放下对张宏图的怀疑,警察有没有从张宏图那里问出一些更多的线索?”
杨文静:“据张宏图的口供,我父亲和蔡叔叔的确是在他们家宾馆连续住了七天,这七天他们时不时开车出去。张宏图把自己摘得很干净,说不知道我父亲和蔡叔叔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他们车上有什么货,他只是宾馆老板,负责让他们宾至如归。”
夏木繁重复了其中一句:“宾至如归?”
杨文静:“是的,张宏图说知道我父亲和蔡叔叔是湘省人之后,他特地跑到菜场买新鲜辣椒和辣椒酱,让他的妻子孟莎给他们做合口味的菜。”
夏木繁在本子上写下张宏图的名字,又在他名字的旁边写下孟莎二字,并问:“张宏图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父亲是什么时候?”
杨文静:“他说是23号,周一的下午。”
案件已经在杨文静脑中复盘过无数次,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警察调查了最后一个和我父亲结账的餐馆老板,我父亲和蔡叔叔将面粉送到他餐馆之后,等到他下午五点他才付了最后一笔货款,3200元。拿到钱之后,我父亲和蔡叔叔回到了宾馆。”
夏木繁:“几点回到宾馆的?”
杨文静:“五点半。”
夏木繁:“然后呢?”
杨文静:“然后,张宏图说他们在宾馆只待了十几分钟,就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走了。带走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我父亲和蔡叔叔。”
“女人?”夏木繁抬头看向杨文静女人,“是谁?找到了没?”
杨文静摇头:“不知道是谁,警察没有找到。我父亲虽然是业务员,全国各地到处跑,朋友也不少,但是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在浣城有认识的女性。”
案件到了这里,涉案人员越来越多,复杂程度远超夏木繁的想象。
杨文静:“我最初怀疑宾馆老板,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不过事后我调阅了这个案子的调查卷宗,宾馆老板张宏图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外貌描述很详细,仿佛他是真的见过这个女人一样,或许他说的是真话。只可惜,那个时候刑侦技术手段有限,刑侦画像水平有限,没办法根据张宏图的描述精准画像,并找到这个女人。”
夏木繁问:“那个陌生女人有什么特征?”
杨文静说:“个子不高,体型很瘦,皮肤偏黑,脸部毛孔比较粗大,眼睛比较大,有些凹陷,嘴唇比较厚,听口音应该是浣城本地人。”
夏木繁问:“穿的是什么衣服?”
杨文静说:“八月份浣城的天气非常炎热,女人穿的是一件碎花的短袖衬衫,一条阔脚的七分裤,脚上穿了一双夹趾拖鞋。”
想到自己有浣城所看的一切,夏木繁道:“听你的描述,这个女人的长相比较普通,是本地人,难道张宏图以前没有见过她?”
杨文静说:“张宏图说不认识这个女人。虽然他对这个女人的描述非常清晰,可是具备这样特征的女人在浣城街头一抓一大把,并没有什么辨识度。”
夏木繁问:“你父亲和蔡池被这个女人带走之后就杳无音讯?车呢?”
杨文静说:“据张宏图所说,他们没有吃晚饭就离开了宾馆,没有开车,当天晚上没有回来,一直没有结账。不过因为货车一直停在停车场,所以张宏图也没着急。”
夏木繁继续问:“货车一直停在停车场,车上有没有血迹和搏斗的痕迹?”
杨文静:“警察在停车场上看到了蔡叔叔开过去的那辆小货车,对车上进行检查,并没有发现血迹和搏斗痕迹。”
夏木繁:“除了张宏图,八方宾馆还有没有其他人?比如说住在隔壁的住户、保洁员、服务员?他们能不能证实张宏图的话?”
杨文静:“八方宾馆是家族生意。宾馆卫生是张宏图的妻子在做,接待工作张宏图在做,他们只请了一个锅炉房的工人,专门烧锅炉。至于张宏图的口供,他妻子和小舅子都予以了证实。”
涉案人员再次增加,夏木繁问:“怎么又冒出个小舅子来?”
杨文静:“张宏图的小舅子孟诚经常到宾馆蹭饭吃,据孟诚说23号傍晚他的确是看到一个女人带着宾馆的两个住客离开了宾馆。”
夏木繁皱了皱眉毛:“有串供的可能吗?”
杨文静:“如果串供,那就说明张宏图谋财害命,他妻子、小舅子是帮凶。这样一来,三人共同犯罪,十四年时光过去,一定会牢牢捆绑在一条船上。可是最后一次调查的时候发现,张宏图宾馆越开越大,还做起了房地产生意,赚了大钱。可是他的小舅子却一直都在小商品市场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很一般。”
夏木繁知道杨文静这话是什么意思。
合谋杀人,或者目击杀人,这就相当于孟诚手里捏着张宏图的短处,没道理张宏图发财了孟诚不眼红敲敲竹杠。现在两人相安无事,口供又如此一致,那就证明张宏图说的是实话。
暂且放下对张宏图、孟诚的追究,夏木繁将注意力转移到杨文静刚才提到的宾馆锅炉工人身上:“这个锅炉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没有看到那个陌生女人?”
杨文静:“这个锅炉工人名叫熊飞良,他模样很普通,个子不高,一直单身,没有什么技术能力,每天就是烧烧锅炉,给酒店提供热水,有时候也会兼着做些搬运重物的杂活,因为人比较老实,话又少,所以张宏图一直在用他。”
夏木繁抓住了杨文静话语中那两个一直在重复的词语:“十四年过去,一直单身?一直用他?”
杨文静:“是。我见过这个人,说他模样普通那都是一种礼貌,事实上他长得很丑。塌鼻子、小眼睛、深深的法令纹,再加上没什么本事,没有女孩愿意嫁,所以到现在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吧,一直单身,就在张宏图的宾馆烧锅炉。”
夏木繁意有所指:“就这么一个人,张宏图为什么一直用他?”
杨文静抬眸看着夏木繁:“你觉得,他有问题?”
夏木繁提醒她:“刚才,我们排除孟诚与张宏图串供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说,熊飞良知道张宏图的秘密并以此要挟,那张宏图的确有可能要养他一辈子。
杨文静思忖片刻:“熊飞良接受警察调查时表现得很配合,这个人平时深入简出,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性格比较内向,好像还有点脸盲症,分不太清楚谁是谁,宾馆住客来来去去,他一个也没记住。”
听到这里,夏木繁陷入了沉思。
从整个故事的讲述来看,带走杨家维和蔡池的陌生女人嫌疑最大。可是这个女人的身份到现在都是一个疑问。
按理说,周一拿到货款,周二就应该离开。杨家维归心似箭,一定是一大早就出发。在离开之前,杨家维应该会主动和宾馆老板打招呼,结清房款,早早休息。为什么杨家维和蔡池在宾馆待了十几分钟,就有一个陌生女人来到宾馆将他们带走?
这件事怎么听都觉得很奇怪。
如果这个陌生女人的确存在,那她就是最后一个见到杨家维、蔡池的人,嫌疑最大。
可是,这个陌生女人当时没有找到,十四年之后更难找到。
如果这个陌生女人是张宏图编造出来的,那张宏图的嫌疑很大。
他故布疑阵,转移警方视线、混淆警方侦查方向,一定是为了掩藏他谋财害命的真相。
陌生女人,成为破案的关键。
夏木繁相信,杨文静与其它刑侦人员也是以此为抓手,一次又一次地开展调查,却一次又一次地无功而返。
如果自己接手此案,应该如何入手?怎样才能另辟蹊径?
看来,还得靠小动物们来帮忙。
第134章 警猫
夏木繁陷入沉思之际, 杨文静也沉吟不语。
咖啡厅的光线很暗,隐隐有音乐流动。桌角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彩色的玻璃, 印在杨文静的脸上, 看上去幽幽暗暗的, 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沉郁。
往事种种, 尽数浮现在杨文静的眼前。
父亲的失踪, 让她的家陷入了痛苦与恐慌之中。
可是让这份痛苦加倍、恐慌更甚的, 却是厂子里的人对这件事情的反应。
父亲为人豁达,和邻里同事们有小纷争也只是一笑而过,很少与人计较, 因此和邻居们关系良好,见面总是笑嘻嘻的。
可自打一出事,往日总是笑咪咪和杨文静打招呼的人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就连最好的朋友也远离了她, 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够听到邻居们充满恶意的嘲讽和议论。
“自古财帛动人心, 那可是一万块钱呢。”
“别看杨家维平时总是笑嘻嘻的, 对姑娘好像宠爱的不行,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在外面已经养了个儿子, 趁这一回捞一票大的, 把老婆姑娘全都抛弃。”
“他倒是拿着钱出去享福了,却害苦了我们这一帮子人!财务说了,为了补这回的缺口,下个季度的奖金不发, 那可是15块钱啊。”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杨文静感受到了人性之恶。
母亲受不了厂里的流言蜚语, 一年之后选择改嫁,离开了面粉厂。杨文静则选择读寄宿高中,考上南方医科大学法学专业之后就很少回来。
咖啡厅里,忽然响起一首熟悉的旋律。
“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里你轻轻摇。远航的水兵多么辛劳……”
这首歌将杨文静从回忆中唤醒,跟着旋律哼唱了几句之后,抬眸看向夏木繁,轻声道:“这首歌是我爸最爱的一首。我爸爸是个文艺活跃分子,歌唱得很好听。我要是学习累了,就会坐到我爸的身边,对我爸说,唱首歌给我听吧,然后,我爸就会坐在客厅里给我唱。”
往事虽然美好,却也沉重。
将心事倾诉出来之后,杨文静恢复冷静,对夏木繁说:“你找到母亲的消息,给我很大的鼓舞。你能找到被拐十六年的母亲,或许我也能找到失踪十四年的父亲。你母亲失踪之所以能够找到,全是因为你从谣言的源头抓起,一点点抽丝剥茧,最后发现有用的线索。”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报道之后,我也曾依样画葫芦,对厂区谣言的传播进行梳理,和辖区派出所的几位同志挨家挨户上门调查。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当时厂子里的人之所以会传出那样的谣言,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我父亲失踪,厂里损失了近1万块钱的货款。领导作出决定,财务科科长停职反省三个月,面粉厂所有职工下季度的奖金扣15元,就因为这一个决策,让大家迁怒于我父亲和蔡叔叔。”
“第二,因为嫉妒。我们家是双职工,收入高,孩子少,负担小,家庭条件比其她的职工相对来说要好一点。”
“我曾经很怨恨编造、传播谣言的那些人,明明我父亲和蔡叔叔携款潜逃的可能性已经被警察排除,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警察的结论,让我们家和蔡叔叔一家雪上加霜。”
“但是在调查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父亲失踪前后,并没有职工往浣城拨打过长途电话,也没谁在浣城那边有亲戚。在我父亲失踪后的十四年里,面粉厂的职工有的有的辞职下海,有的调去其她的单位,还有的退休了,没有听说谁赚的盆满钵满,或者生活得到极大改善。所以,基本可以排除面粉厂职工伙同外人作案谋财害命的可能性。”
正在说话间,酒店大堂门口匆匆赶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身材苗条,五官端正,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杨文静看到那个女人,站起身来冲她挥了挥手。
中年女人走了过来,神情间带着几分烦躁。刚走到杨文静这一桌,便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你又申请重启旧案了,能不能稍微消停一点?面对警察,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不想生活再一次被打扰。”
“妈……”刚说了一个字,杨文静的喉咙便被梗住了。
原本看到自己母亲出现,杨文静的眼神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是现在听到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杨文静眼神变得暗淡。
教训完女儿之后,杨文静的母亲康萍显然有些心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四年了,警察一次又一次的对这个案件进行侦查,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大家都尽力了!你为了你父亲,好好的金融学不去学,非要学什么法医学,女孩子天天对着那些尸体动刀子,哪个男人敢要你。你听我的话,转行到学校去当老师,找个对象生儿育女,开开心心的生活,这才是你爸真正想要的。”
说着说着,康萍的眼睛里也有了泪水:“你爸是个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人,肯定也希望我和你的生活充满欢乐与阳光,可是……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却一直都不肯放过自己。”
杨文静嘴唇在颤抖,但却没有哭。
同样的话,她听过一遍又一遍。母亲已经改嫁,嫁给一个带孩子的男人,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对她来说,父亲在她的人生中已经翻篇。
可是,父亲在杨文静的心中却一直没有翻篇。
杨文静哑着嗓子说:“你有你的生活,我不干涉。我有我的生活,也请你不要干涉。你可以选择遗忘,重新开始,可是我却不能。”
在这一刻,夏木繁仿佛见到了自己和父亲对峙的画面。
对父亲而言。妻子失踪了,他可以选择遗忘、再婚,重新开启他的全新人生。
可是对夏木繁而言,母亲失踪了,她的天便塌了一半,穷尽一生,也要找到母亲。
自己是成功了,杨文静呢?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走过夜路的人,总想为旁人点一盏灯。
夏木繁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再无丝毫犹豫,站起身来对杨文静说:“明天一早,我在刑侦大队重案七组等你。”
杨文静看着夏木繁的眼睛。
那双充满了野性和生机的眼睛,让杨文静也有了无穷的勇气:“好,明天我去找你。”
回去的路上,顾少歧问夏木繁:“你打算从哪里着手开始调查?”
夏木繁道:“问题的关键,不在荟市,而在浣城。既然八方宾馆现在还在经营,那就从八方宾馆开始调查起。雁过留痕,即使过了十四年,一定能找出线索。”
顾少歧点了点头:“好,这一次我陪你去。”
夏木繁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没找到尸体呢,你这个法医去了有什么用?再说了,浣城那边有杨文静。”
顾少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回一趟学校准备博士论文答辩,也算顺路。”
两人的恋人关系刚刚起步,正是你侬我侬舍不得对方的时候,夏木繁也很开心地说:“那行,一起去吧。”
顾少歧说:“放心吧,我知道你们的工作节奏,保证不会添乱,如果需要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过来。”
当年报警的是荟市面粉厂,立案机关是荟市公安局,因此由荟市刑侦大队重案七组接手这起案件完全符合流程规范。但因为人是在浣城失踪的,所以这一次案件的侦查还需要到浣城完成。重案七组再次面临出差的境地。
考虑到龚卫国刚刚结婚,冯晓玉和叶荣还要忙叶芝读书、上户口的事,所以这一次夏木繁只带了孙羡兵和虞敬两人,和杨文静一起坐火车前往浣城。
一同前往的,还有煤灰。
雪糕擅长追踪,而这一次的案件要主打一个出其不意,需要各方面打探消息,还是带着煤灰更合适。雪糕留在家,但是也没闲着,它被送往特警大队警犬基地接受特训,一周之后如果考试合格,可以领到警犬证。
至于煤灰,夏木繁为煤灰办理了宠物携带许可证,又给它做了一件特制的警犬小背心。穿着印着POLICE字样的黑色小背心,煤灰看上去颇有几分志得意满。
连续两回跟着夏木繁办案,这让煤灰觉得自己完胜雪糕,内心安全感爆棚,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表现得极为乖巧,全程蹲在夏木繁身边,不叫不闹不折腾,引得卧铺车厢的乘客都来看稀奇。
尤其是小朋友,恨不得粘在煤灰身边,拿出各种零食、肉脯、水果逗弄着煤灰,嘴里哄着:“小猫咪,乖啊,给你吃!”
煤灰傲娇地仰着头,不嗅不闻,眼神坚定,一副生人勿近的漠然。
难得见得贪吃、贪睡的煤灰如此守规矩,孙羡兵和虞敬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就连冷着一张脸的杨文静也不由得心软成一团,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煤灰,好奇地问夏木繁:“小夏,你到底是怎么养的小宠物?这么听话。”
煤灰扬着小脑袋,得意洋洋的轻声喵呜了两句。
【我能帮夏夏破案,是一只警猫。】
【夏夏说了,做警猫就要服从纪律、听从安排,不怕苦、不怕累。】
夏木繁忍俊不禁,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煤灰的小下巴:“我们家煤灰是只警猫,很听话。”
第135章 八哥
浣城市的八方宾馆在省道附近, 靠近高速公路入口,因为交通方便,这里总是客似云来, 每天门口都停着很多大卡车、小汽车。
从80年的一个农民自建楼开始, 到现在十六年过去, 八方宾馆经过数次整修和改、扩建, 现在已经是一栋充满现代气息的八层大酒楼, 每天带给老板张宏图的营业流水高达十几万, 真是日进斗金。
年近五十的张宏图不再是每天坐在一楼接待来往司机的小老板,他请了几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负责接待。自己没事就养养鱼、遛遛鸟、喝喝早茶,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老板娘孟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打扫卫生, 做饭,她现在已经当上了阔太太,每天和朋友们一起打打麻将、逛逛街、美美容,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
他们的儿女已经长大成人, 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 夫妻俩现在和浣城本地很多拆迁农民一样, 腰缠万贯、悠闲自得。
不过,太闲了也无聊。夫妻俩虽然赚足了钱,但依然还是每天没事就到八方宾馆来转一转。
孟莎喜欢巡视厨房。
八方宾馆之所以能够越做越大, 和她那一手做饭的手艺是分不开的, 尤其是她擅长做一些外省的特色菜,这一点到现在为止依然是八方宾馆吸引客户的重要因素。毕竟走南闯北的司机们,整天在外奔波,最想吃的就是那一口家乡菜。
张宏图则喜欢到酒店大堂坐一坐。
这里是他的地盘、是他的领地, 也是帮他赚钱的生财工具。坐在大堂看着不断有人过来用餐、住宿,他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十月的浣城, 依然天气炎热。
道旁的木芙蓉开得正盛,墙角的三角梅繁华似锦,八方宾馆门前依然车水马龙。
头顶稀疏、大腹便便的张宏图像往常一样踱着方步,提着一个鸟笼子来到了宾馆大堂门口。
忽然,一口地道的湘省口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转过眼去,正看到一女两男在办理入住登记手续。
女的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一个双肩牛仔背包放在胸前,脚边放着一口行李箱,一双大眼睛顾盼神飞,四处张望,眼神里既有谨慎,也有好奇。
她的身后站着两个男子,一个个子矮小,另外一个身形健壮。两人唯唯诺诺,看着像是那个姑娘的跟班。
以张宏图开旅馆多年的经验,眼前这三人应该是到浣城来做生意的,这姑娘一双眼睛野性十足,看着就是一个四处闯荡、无拘无束、胆大包天的主,明显是这三人中当家做主的人。
姑娘和那两个男子说的是湘省话,但转过头和服务员交流时说的却是普通话,只不过她的普通话里犹带着乡音,胡服不分,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总是不自觉地往下形成仄声。
姑娘在服务员办好入住,转身看到张宏图提着的鸟笼里那只小八哥,眼睛一亮,随口吹出一声口哨。
说也奇怪,她口哨声一响,笼中的小八哥竟然兴奋的开始上蹿下跳,啾啾啾啾的发出各种声响,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姑娘走过来,伸出手指在鸟笼子上轻轻的敲了敲,笑眯眯的说:“小八哥,你会说话吗?”
八哥鸟儿在笼子里扑棱了几下,张开那黄色的小嘴,发出低哑的声音:“你好!你好!恭喜发财。”
服务员在一旁看到,不由得笑了起来:“哎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发财竟然满嘴都是吉利话。”
张宏图也有些诧异,把鸟笼子拎得高了些,打量着这只兴奋又乖巧的八哥。
这只小八哥张宏图养了三年,一直都是一个不听话的调皮鬼,教它说话也从来都不好好说。你让它说“你好”,它就叫“滚蛋”,你让他说“恭喜发财”,他就说“下雨打雷”,简直让张宏图头疼不已。
姑娘正是夏木繁,这一次的案件侦查她打算不走寻常路,采取微服私访的形式,直接入住八方宾馆,以住户的身份来对当年案件进行调查。
一眼看到张宏图,带着一个小八哥,夏木繁知道机会来了。虽说这只八哥看着年纪还小,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对当年的案件不了解,但说不定张宏图在喂鸟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叨上两声呢?就算张宏图没有在八哥面前透露风声,但借此机会拉近双方的关系也不错嘛。
果然,看到小八哥在夏木繁面前表现得这么听话,张宏图眼睛也有了笑意,主动和夏木繁打招呼:“你好,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浣城来做什么事?”
夏木繁说:“我们是湘省人,打算到浣城进一些服装。”
浣城的服装业非常发达,有不少服装的源头工厂,服装价格低、款式新,吸引了不少从事服装业的小商贩来这里打货。
夏木繁给自己编造的身份很合理,并没有让张宏图生疑。
张宏图笑眯眯的递过去一张名片,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说:“浣城别的不多,做衣服的厂家很多。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们宾馆也可以给你们引荐引荐。”
夏木繁接过名片,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顺嘴恭维了几句:“原来您就是八方宾馆的大老板啊,厉害了!这几天我们打算到浣城四处转转,如果需要的话一定来麻烦您。”
来自年轻姑娘的恭维明显让张宏图很受用,他笑得更欢乐了:“也就是个小宾馆,做点小生意,不是什么大老板。啊,你们是湘省人,口味比我们这边要重一些,不过没关系,我专门请来了两个湘菜大师,他们做出来的湘菜很地道,保证合你们的口味。”
夏木繁道了一声谢,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以家乡为荣的兴奋:“我们三个都是荟市人,荟市,张老板听说过没?”
提到荟市这两个字的时候,夏木繁观察到张宏图的眼神闪了闪,显然对当年杨家维和蔡池失踪案印象十分深刻,以至于听到荟市二字,依然会让他的内心产生波澜。
张宏图的笑容有些勉强:“听,听说过的,是个好地方。”
夏木繁眼睛眯了眯:“嗐,荟市以前就是一个小县城,后来才慢慢的发展起来。这几年不少国营大厂改制,下岗工人多,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很激烈,难呐。”
国营大厂这四个字一说完,张宏图的眉心便跳了跳。
张宏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拎着自己的鸟笼晃了晃,问夏木繁:“看你挺会逗鸟的,你们家也养鸟吗?”
夏木繁现编瞎话的水平挺高:“我舅在花鸟市场上开了个小摊子,除了猫猫狗狗,也卖八哥、鹦鹉什么的,我经常到我舅的店里去玩,和那些鸟儿们混的很熟,基本上它们都挺听我的话。”
张宏图听的不由的笑了:“你看,我这只八哥养的怎么样?”
夏木繁看了八哥一眼,嘴角微微一勾:“你这八哥通体黑色、喙足鲜黄、头颈羽毛有绿色的金属光泽闪动,看来您养得很精心啊。”
张宏图被她夸得心花怒放,正要得意洋洋吹嘘几句,夏木繁却话锋一转:“不过,你这八哥脾气不太好吧?叫它往东偏要往西。”
张宏图一听,不由得身体前倾,拉近了与夏木繁的距离,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有什么办法?”
夏木繁后退半步,拖过行李箱便要往电梯方向走:“我当然知道,训鸟我最在行。不过我刚到浣城,还有好多事要做,真没时间帮你,抱歉啊!”
张宏图被她勾得心痒痒的,忙将手一伸,拦住夏木繁的去路:“那个,房费我给你们打八折,你帮我训训这只鸟。发财挺会说话的,就是不肯听我的。”
夏木繁停下脚步,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八折啊?那,行吧。你把你把这八哥交给我,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让它乖一点。不过我只有一个小时,等下还得出去办事。”
张宏图将八哥笼子交到夏木繁手中,看了看手表说:“那行,现在是上午九点,十点我在大堂等你。”
夏木繁接过鸟笼,嘴角微微一勾:“行,那你等着吧。”
孙羡兵和虞敬跟在夏木繁身后走进宾馆的电梯。
孙羡兵问:“你还真帮他训鸟啊?”
虞敬也有点好奇:“夏老板,你真能让八哥听话?”
三人早已约定,这次任务不许称呼组长,得称一声老板。第一次听到“夏老板”这个称呼,夏木繁觉得很新鲜,灿然一笑:“当然了,我的本事你们还不放心吗?”
孙羡兵和虞敬对视一眼。夏木繁养猫养狗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让调皮的八哥听话?这个他们以前真不知道。
夏木繁拎着鸟笼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把房门关上,隔绝了孙羡兵和虞敬好奇的视线。
一进房间夏木繁先将牛仔背包打开,放出一直乖乖藏在里面的煤灰。
煤灰一抬眼,正看到鸟笼中的八哥,顿时血脉复苏,下意识的扑了过去,吓得八哥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大声喊。
“救命!救命——”
夏木繁抬手摁住煤灰,拍了拍它脑袋,低声道:“蹲下。”
煤灰蠢蠢欲动,可是想想自己是只警猫,便缩回身乖乖蹲下。
夏木繁关上窗户,打开鸟笼,放出八哥。八哥重获自由,在小小的房间里扑腾来扑腾去,玩的不亦乐乎。
等到八哥终于扑腾累了,站在窗帘杆上啄羽毛的时候,夏木繁开口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八哥的小豆子眼睛亮晶晶的。
【哟,我听得懂你说话耶,那真是太好了!你问我的名字,我叫发财,恭喜发财的发财。】
好吧,看来是只呱噪的鸟。
夏木繁问:“你到这个宾馆来有多久了?你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和你会说什么样的话。”
【我是主人买来的,买了有多久我不记得了,不过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我的主人每天都没事做,也不用上班,就喜欢养养鱼遛遛鸟。他人还挺好的,就是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口大黄牙熏得我喘不上气来,他教我说了很多话,可是我懒得学,也不想理他,每天关在笼子里真没意思。】
【喂,你要是听得懂我的话,你就跟我们主人说一说,让他没事就让我飞出来,多飞一飞,不然时间长了翅膀都生锈了。还有,让他多给我找几个伴儿,我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不然放我每天出来飞几圈,我保证回来。到别的地方去我还得自己费心捉虫子吃呢,在主人这里有吃的有喝的,我不会跑掉的。】
八哥喜欢结伴,习惯与其他鸟群一起玩耍、栖息。让它总是一只鸟孤单单的,肯定脾气不好。
夏木繁点点头:“行,回头我和你主人说一声。”
难得有人如此信任,纵容它在房间里飞翔,八哥发财感激涕零。
【你真是一个好人,你还听得懂我说话呢,你有啥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
夏木繁问:“你的主人有没有提到过杨家维、蔡池这两个名字?”
八哥发财仰着小脑袋四处晃了晃。
【杨家维、蔡池?】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一回吧,主人带我去见了几个警察,警察提到过这两个名字。回来之后主人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嘟囔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
夏木繁问:“那他晚上有没有做噩梦、说梦话?”
八哥发财晃了晃小脑袋。
【不不不,主人从来不和我睡一间屋,我听不到他说什么。】
夏木繁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透着丝神秘。
“这样,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如果你能够完成,我就把你送到羊城动物园的鸟语林去,在那里有很多小八哥一起玩,还有鹦鹉、喜鹊、山雀、百灵鸟……很多很多小伙伴,你去不去?”
八哥发财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真有那么多鸟儿吗?那还要不要自己费心出去找虫子吃?能不能有人给我喂食喂水呢?】
夏木繁说:“放心吧,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给你们喂水喂食,不用你费心出去找吃的,你只要在那个林子里自由自在地飞翔就行。”
八哥发财开心地飞了起来,扑棱着翅膀从窗帘杆上飞到台灯,又从台灯飞到衣柜底,最后停在夏木繁的手指尖上,啄了啄她的手指甲盖。
【嘎嘎嘎,好呀好呀,你说是什么任务,我保证完成。】
第136章 激怒
小八哥是只爱热闹的鸟儿, 从出生之后一直就被圈养在笼子里。虽然吃的好,睡得好,可是每天隔着鸟笼细细的栏杆, 看着外面的世界, 它的内心充满对自由的渴望。
现在夏木繁为它描绘了一幅理想画卷, 八哥发财对她口中所说的动物园鸟语林充满了好奇, 恨不得立刻完成夏木繁交代的任务, 马上住到那个鸟语林去, 和各种各样的鸟儿们一起玩耍嬉戏。
大集体生活,自由飞翔,可以呼朋引伴, 多么美好啊。
想到这里,小八哥打算继续说几句表表忠心。结果嘴巴还没张开,忽然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
顺着这道目光望去,正看见一只灰黑相间的猫咪弓着背, 炸着毛, 眼睛里透着凶悍的光芒。
煤灰早就看不惯这只多嘴的鸟儿了, 见它蹲在停在了夏木繁的手指上,竟然还敢用它那张破嘴去啄夏木繁的指甲盖儿,顿时觉得自己的地盘受到了威胁, 整只猫完全炸了毛, 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把它捉了吃掉。
要不是因为你刚才有夏木繁叮嘱,煤灰恐怕早就已经展开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只该死的鸟儿, 一爪子摁在地上。
煤灰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小八哥儿立刻感到生命受到威胁。翅膀扑棱扑棱,整只鸟拔地而起,停在窗帘杆上,大声尖叫起来。
【走开,走开!】
【快把这只该死的猫给我赶走,他想吃掉我。】
夏木繁眼疾手快,一把将煤灰的小脑袋摁住,低声道:“你给我老实点,这一只小八哥是我们的帮手,也是你要保护的对象。”
煤灰不服气。
【我保护它个屁,我能不吃掉它就不错了。】
夏木繁单手拎住煤灰颈脖上的软肉,一把将它拎到眼前,目光相对,眼神沉静,语气温和而坚定。
“你是一只警猫对不对?”
“什么叫做警猫?警猫就要听服从命令,听从安排。”
“现在我给你下的命令,就是保护好这只小八哥,它能帮助我们破案。”
煤灰是只很聪明的猫,听到夏木繁的话,身上的毛终于变得顺滑,眼神也变得温顺,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
【夏夏你的意思是,我这一次来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这只小八哥,不要让他被其他的鸟儿欺负。是不是?】
“你不用做别的,就是躲在暗处保护好它,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要及时给我们传递情报。”
煤灰点了点头,坐在一旁,伸出右爪舔了舔,用不屑的眼神瞟了一眼惊恐不安的小八哥。
【小样儿,等你完成了任务,老子再把你吃了。】
夏木繁斜了煤灰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任何时候,都不许吃了它!不然……”
夏木繁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煤灰接受到了她语气中的坚定,如果它敢阴奉阳违,夏木繁一定会有雷霆手段,让它悔不当初。
煤灰彻底老实下来,乖乖的蹲在一旁。
【好的,我保证不欺负它,一定会好好保护它。】
夏木繁冲着小八哥招了招手:“放心吧,我已经教训过这只猫咪了,它以后负责保护你,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找我,也可以让它来告诉我。”
小八哥瞪着它一双豆子眼睛看看煤灰,再看看夏木繁,小心翼翼的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不会是骗我吧?哪里有猫咪不吃鸟儿的?”
夏木繁笑了笑:“它不一样,她是一只警察猫,专门负责保护好鸟。”
好不容易安抚好小八哥和猫咪的情绪,让他们俩能够和平相处,接下来夏木繁开始训练小八哥。
一个小时之后,夏木繁拎着鸟笼子离开房间。
孙羡兵和虞敬,早在门口等候多时。
一看到夏木繁出来,两人立刻追问:“怎么样?你真的把它训好了吗?”
夏木繁没有说话,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笼子前晃了晃。
接受过培训的小八哥立刻张开小嘴:“你好!你好。”
夏木繁伸出两根手指头。
小八哥儿点了点头,继续表演:“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小八哥儿的声音粗嘎响亮,在酒店的走廊回响,引得经过的住客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夏木繁眉毛一挑:“怎么样?听不听话?”
孙羡兵的眼睛瞪得溜圆:“嘿,你别说,这只小八哥还真听话,你伸一根手指头他就说你好,生两根手指头,他就说恭喜发财,那要是伸出三根手指头呢?”
夏木繁冲他抬了抬下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孙羡兵伸出三根手指头,在笼子面前晃了晃。
小八哥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听话的张开了嘴:“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这一下,就连向来沉稳的虞敬都张大的嘴:“哎呀,夏老板你可真是太厉害了,这才多大一会儿啊,你就把小八哥训练的这么听话。”
夏木繁并没有居功:“这些话小八哥本来就会说,我只是教会了它一些基本的规矩而已。”
三人一起走下楼。
一直坐在酒店大堂焦急等待的张宏图一见到三人下来,立刻兴奋地迎上前来,接过鸟笼,看着小八哥说:“怎么样,它听话了没?”
不等夏木繁说话,张宏图先将鸟笼提到眼前,吹着口哨逗弄着八哥:“来,发财说话,说你好你好。”
张宏图口气很重,刚一张嘴,口腔里的臭味熏得小八哥差点晕倒,它烦躁地往后蹦达了几步,大声叫了起来:“滚蛋!滚蛋!”
这一下,张宏图闹了个大红脸。
他转头看一下夏木繁,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满:“这个,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调皮不听话?”
夏木繁的表情很淡然:“小八哥不喜欢和人类太过贴近,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要和笼子靠的那么近,拿远一点,至少保持一肘的距离。”
张宏图半信半疑的将笼子放在酒店大堂的茶几上,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看着笼子里的小八哥说:“来,发财,说句话。”
夏木繁在一旁指导他:“鸟类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但是可以通过必要的手势和动作,来对他进行训练。”
说完夏木繁开始展示她的训练成果。
一根手指头:你好
两根手指头:恭喜发财。
三根手指头:长命百岁。
四根手指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五根手指头: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小八哥不断的说出各种各样的话语,它的口齿很伶俐,虽然声音有点暗哑低沉并不好听,但一只鸟儿又会作诗,又会唱戏,还会说吉利话,简直太让人稀罕了,不一会儿酒店大堂就围过来无数的观众。
“哎呀,这只八哥简直太聪明了。”
“这么会说话的八哥,怕是能卖不少钱吧?”
“简直可以上台表演了,真不错。”
不管是谁,只要他竖起手指头,小巴哥就会根据手指头的数目,说出对应的话语,和刚才调皮捣蛋的模样,完全判若两鸟。
张宏图兴奋得整张脸都泛着红光,眼睛里满是惊喜,他一把抓住夏木繁的手,上下摇晃着:“哎呀,你真是太会训鸟了。我们家这小八哥虽然人聪明,能说不少话,但是就是不肯听我的,一天到晚好话不说,尽说些骂人的话。现在你这个方法好,太好了。”
夏木繁使劲抽出手:“以后你也可以根据这个来进行训练。”
张宏图讪讪地说:“那个,还是请你帮我来训练吧。我看你这才花了一个小时就有这样的成果,我怕是花上几个月都教不会它。你放心,我可以给你报酬。要不,房费打五折?”
张宏图现在闲极无聊,每天养鸟为乐,这只小八哥他养了两年,精心照料,用心教它说话,可总是被它打击。第一次见到发财满嘴都是吉利话,他简直乐开了花,恨不得把夏木繁请到家里去帮他训鸟。
夏木繁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有事,回头再说吧。”
不等张宏图说出更多感谢的话,夏木繁带着孙羡兵和虞敬离开了八方宾馆。
孙羡兵不知道夏木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坐上的士之后问:“夏老板,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夏木繁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深吸了一口气:“不是要去进货吗?我们到商业街去转转吧。”
下了的士,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夏木繁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开始打电话。
将一切事宜安排好之后,夏木繁走出电话亭,对孙羡兵和虞敬说:“走!逛街去。”
接下来夏木繁三人开始逛街、吃小吃、买衣服,全面开启买买买、吃吃吃的游玩模式。
而另一边,张宏图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张宏图住在离八方宾馆不远的锦绣花园小区。这个小区是惠州市最豪华的别墅区,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物业管理到位。
张宏图拎着鸟笼子,心满意足地回到别墅,将笼子挂在客厅角落的鸟架上,给八哥喂了点吃的,继续教它说话,正玩的不亦乐乎,别墅门铃响了起来。
当保姆将杨文静和范阳平带进别墅客厅,张宏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杨警官、范警官,怎么又是你们?”杨家维与蔡池的失踪案,浣城警方来调查过无数次,张宏图早就看他们眼熟了。
这一次杨文静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与克制,她的态度变得强硬而尖锐:“我父亲一日不找到,我一日不安心,你也别想安生。”
张宏图没想到杨文静今天的语气会这么冲,明明平时看着懂礼貌、讲规矩、因为家属身份尽量采取回避态度的嘛。他叹了一口气:“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父亲在哪儿。能够告诉你们的,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察,你们自己去想办法破案啊,别老是来找我。”
范阳平摊开手,一脸的精明:“张老板,我们今天不是以警察身份过来的。杨警官的父亲失踪这么多年,我作为她的朋友,陪她过来找你聊聊天、回忆一下过去,总可以吧?”
杨文静的目光扫过客厅,目光停在鸟笼上,冷笑道:“我父亲是在你的宾馆失踪的,我不找你,找谁?您现在住豪宅、开豪车,每天遛鸟养鱼,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可是我父亲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想到这我的心就很痛。”
张宏图几次被警方传讯,知道警方办案讲证据,杨家维和蔡池连尸体都没有,怎么也栽到他头上去。可是现在杨文静以家属身份来他这里耍无赖,他还真感觉有些棘手。
“杨警官,我当时也就是一个开宾馆的小老板,和你的父亲只相处过几天,那几天统共加在一起都没说过几句话,你让我到底要说些什么呢?关于当时发生的事情,我和警察已经说过一遍一遍又一遍了,你现在过来找我,又想做什么?凡事往好处想,说不定你的父亲没有死,在某个地方过的和我一样舒服自在呢。”
杨文静今天接到的任务,就是要尽力激怒对方,她踏前一步,一拳头砸在茶几上:“不可能!我父亲不是那样没有责任心的人。他一定是被你们害死了!你现在能够过上有钱有闲的好日子,全靠我父亲他们拿到的一万块钱货款,对不对?”
张宏图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声音里透着股阴森:“杨警官,别忘了你是警察!你这样血口喷人,我有权告你诽谤!”
杨文静丝毫没有退让,继续施压。两人唇枪舌剑,在客厅里争吵起来。
范阳平坐在一旁,低头喝着保姆送过来的茶水,安心做壁上观。
笼子里的小八哥像个傻乎乎的孩子一样,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张宏图手上动作,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词:“白日依山尽尽尽……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说到激动处,杨文静突然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鸟笼,鸟笼门打开,小八哥立刻扑了个翅膀飞了出去。
张宏图吓了一大跳,心里拔凉拔凉的,以为自己精心养了两年的鸟儿会飞得不见影子,没想到鸟儿在空中转了一圈,并没有飞向大门,而是老老实实停在了博古架上。
原因无它,门口突然出现了煤灰,正冲着八哥发财龇牙咧嘴。
【不许跑,敢跑我就把你吃了!】
八哥这才想起夏木繁嘱咐的任务,立马乖乖停在博古架上,大声叫了起来。
“不走不走,发财不走。”
张宏图没留意煤灰的出现,看到八哥没飞走,而且如此乖巧说“发财不走”,真是既吉利又窝心,不由得对八哥的宠爱更甚。
杨文静临走之前,冷冷地盯着张宏图,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的父亲在哪里,你心里最清楚。不要以为过了十四年没有人发现他们,你就高枕无忧!告诉你,我是法医,只要发现尸体,你就跑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十四年前种下的恶,终有一日会结出果来。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全在你一念之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雁过还留痕呢,谋财害命这么大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警察查不出来,可是我有办法。总之我父亲找到你,也别想过好日子,我在省厅有关系,你就等着吧。”
说完,杨文静拂袖而去。
张宏图看着她的背影,紧紧攥在一起拳头暴露了他不安的内心。
第137章 密话
张宏图站在别墅门口, 看着杨文静和范阳平离开了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粗糙低哑的声音。
“杨家维……杨家维!”
这一句话让张宏图悚然一惊, 猛的转身, 四处打量着, 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
可是, 装修豪华、高档大气的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莫名其妙地听到“杨家维”这个名字, 张宏图颤抖着声音问:“是谁?是谁在说话?”
听到张宏图的声音, 在厨房忙碌的住家保姆赶紧走了出来,两只手放在身前,姿态卑微:“老板, 有什么事?”
张宏图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个声音粗糙得很,明显不是眼前这个保姆,他挥了挥手, 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事, 做你的事去。”
保姆欠了欠身, 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好的,老板。”
等到保姆离开,客厅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张宏图继续四下里扫视。
突然, 张宏图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一直蹲在博古架上的小八哥:“发财,是你在说话吗?”
小八哥扬着头左顾右盼,嘴里发出嘎嘎嘎的声响, 仿佛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它说出来的。
张宏图一双眼睛紧盯着小八哥,试探性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随着他手指的晃动, 小八哥又乖巧的发出了声响:“你好,你好。”声音粗粝低哑,和刚才那句“杨家维”一模一样。
原来,刚才那话是小八哥说出来的,张宏图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转念,张宏图的眉毛却紧紧皱了起来。
明明他没有教过八哥发财,为什么小八哥的嘴里能够说出杨家维这个名字,难道是刚才自己和杨文静争吵的时候,反复提到了这个名字?
张宏图努力的回想刚才和杨文静的圣诞,他有提到杨家维这个名字吗?他也记不起来了,应该是有吧?毕竟杨文静一直在寻找的,不就是她父亲杨家维吗?
终于想明白过来的张宏图发现是虚惊一场,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狠狠的瞪了八哥,将它抓回笼子,敲了敲笼子,笑骂道:“你这个调皮鬼,教你学说话半天学不会,学那个死鬼的名字倒是一学就会!”
小八哥准确地捕捉到一个发音有趣的词,在笼子里蹦跶了几下,欢快地叫了起来:“死鬼!死鬼!”
张宏图被小八哥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你倒是机灵,知道那是个死鬼。”
可是很快,张宏图就笑不出来了。
小八哥开始将自己会说的话混搭在一起。
“你好,杨家维。”
“杨家维,长命百岁。”
“天上掉下个……杨家维。”
小八哥一口一个杨家维,张宏图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低声吼道:“闭嘴!”要是被别人听到,那还得了?
八哥发财其实听不懂张宏图在说什么,不过从他的语气和行为举止能看出张宏图已经很不高兴,求生欲让它学聪明了点,开始说吉利话。
“恭喜发财!发财。”
“长命百岁!百岁。”
张宏图内心的狂躁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斜了小八哥一眼,冷冷道:“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杨家维那个死鬼的名字,我就弄死你。”
虽说这是小八哥他买的时候花了一大笔钱,养了这么多年也养出了感情,但是如果它继续像现在这样不停的提杨家维这个名字,张宏图并不介意弄死这只八哥,大不了再养一只,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
张宏图语气中的阴冷让小八哥终于老实了下来,乖乖的闭上嘴,一个字儿也不敢再说。
张宏图匆匆走上二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不安,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走到休息平台转折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张宏图住的别墅有三层,一层是客厅、厨房和保姆房,二层是夫妻俩的卧室、书房和小客厅,三层是为孩子们留的卧室。
这么大的别墅,除了节假日孩子们回来会热闹一点,其余时间基本也就是夫妻两人、住家保姆三个人住在这里,空旷而安静。
张宏图上到二楼,推开书房门。
煤灰也在这个时候,趁人不注意溜进别墅,爬到二楼,蹲在书房门口,悄悄的张望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张宏图坐在书房的大班桌椅之后,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桌面喃喃自语:“死鬼!阴魂不散!时间过去都十四年了,他们连尸体都发现不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这个杨文静像疯狗一样,逮人就咬。她为什么怀疑我,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或许是年纪大了,张宏图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喜欢自言自语,反正这个别墅现在除了在厨房准备晚饭的保姆,再没有其他人,不管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到。
唠叨了几句之后,张宏图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电话机,打出去一个电话,那头接电话的人正是他的妻子孟莎。
孟莎的语气很不耐烦:“我正在打麻将呢,有什么事儿快说。”
张宏图说:“警察又过来找我了,还是为了那件事。”
孟莎停顿了片刻,语气很平淡:“这事过去那么久了,该干嘛干嘛……等一下等一下,我碰!”
电话那头,孟莎砰的一声挂上了大哥大电话。
打完老婆电话,张宏图的紧张心理依然没有得到舒缓。
杨文静的到来成功扰乱了张宏图的心绪,曾经尘封在脑海里十几年的往事,一下子在眼前闪现出来。
“杨家维,杨家维……”
这个差点被他遗忘的名字,反复被八哥提起,这让有些迷信的他内心开始敲起了鼓,总觉得别墅有些阴森森的。
别墅书房里有一带排书柜,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可惜,这些书张宏图一页没翻,全是用来装门面的。
张宏图看着书柜,眼神放空,思绪不知不觉跑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别怪我,一切都是命。”
“不会发现的,谁也发现不了。”
“不要慌,还有六年就过追诉期,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怕了。”
一直躲在暗处的煤灰将张宏图所说的话牢牢记在心上。虽然它不懂什么是追诉期,但既然夏木繁让自己记住张宏图所说的每一句话,那煤灰就会牢牢的记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黑色豪车开进别墅。
车辆的马达声惊醒了张宏图,他走到窗边看一眼,推开窗户冲着刚下车的孟莎招了招手:“上来!”
孟莎体态偏胖,穿一件宽松真丝长裙,一只手拎着个爱马仕包包,重重将车门关上,疾步走上二楼。
张宏图一把将她拉进书房,压低声音道:“怎么才回来?”
孟莎将包包往书桌上一摔,不耐烦地说:“说好了打三个风,你急什么?”
岁月早已爬上额头、鬓边,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孟莎看着远比实际年龄要小,妥妥的富婆形象。
张宏图道:“今天杨家维的女儿又来了,她还威胁说她在省厅有关系,除非我说出实情,否则一定不会让我们好过。”
孟莎在书房里开始踱步,拖鞋在橡木地板上发出啪嗒嗒的声响。
张宏图被她晃得眼睛有些发花,一把抓住孟莎胳膊:“我的姑奶奶,你别晃了,赶紧想办法啊。”
孟莎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瞧你那点出息!杨家那个女儿虽然是省厅的什么专家,但现官不如现管,她管不到我们头上。我们现在家底丰厚,孩子们也都已经工作,她能怎么让我们不好过?”
张宏图叹了一口气:“那可不好说。警察不都是一家的?万一她挑点什么事把我们关进去,或者找人故意到宾馆闹事,也头痛,是不是?”
孟莎眯了眯眼睛:“我们现在安分守己,怕什么?她还能把我们俩吃了不成?她不就是想找到她爸吗?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那死鬼就在宾馆底下埋着?”
张宏图心一跳,一把将孟莎的嘴给捂上,语气急促:“别乱说!”
孟莎甩了甩头,挣开张宏图的手,没好气地骂道:“看你那点胆!”
不过夫妻俩到底谨慎了这么多年,孟莎走到书房门口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便退了回来,骂道:“你怕什么?我们家别墅独门独栋,我们俩在家的时候刘妈、司机从来不上二楼来,有谁能听到?”
张宏图想想也对,吁了一口气:“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逢清明、七月半烧纸钱,又在栖霞寺供了牌位,香火不断,那个姓杨的也该投胎转世了吧?”
孟莎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她搓了搓胳膊:“应该吧?”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心理建设,张宏图说:“人活一世不都是为了子女吗?姓杨的女儿那么优秀,他也该瞑目了。”
从书房的落地大窗望去,小区景观营造得很有意境,几杆翠竹、一墙开着玫红花朵、繁茂灿烂的八角梅、幽深小径,红花绿树掩映之下,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风拂过窗纱发出的簌簌声响。
在张宏图看来,他所处的环境是绝对安全的。
心思浮动之中,一直藏在心底的恐惧,便自然而然的显露了出来:“老婆,我们,不会有事吧?”
孟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能有什么事?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要不是一狠心做掉了那两个外地人,哪里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反正警察也找不到他们的尸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张宏图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还有……那个熊飞良。”
孟莎冷哼一声:“他在公厕杀了那女的,脸都被咬烂了,要不是有我们帮他遮掩,他早就被警察枪毙了。有这样的短处捏在我们手里,你还怕他说出去?”
第138章 牙印
煤灰趁机会溜回了旅馆。
它体型娇小, 毛发颜色黑灰相间,并不显眼,从别墅二楼溜到一楼再到院子, 一直到窜出去, 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
听完煤灰的汇报, 夏木繁握紧拳头, 霍地站起。
“狗东西!人竟然是他们杀的。”
“尸体竟然藏在八方宾馆的地底之下!”
“那个锅炉工身上竟然还藏着另一桩命案?”
夏木繁思忖片刻, 对煤灰说:“这段时间你继续蹲守别墅, 别让张宏图把小鸟儿给祸害了。”
煤灰应了一声,飞一般的溜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夏木繁的视线之中。
盯梢、窃听,果然还是娇小灵活的煤灰最合适。
煤灰走了之后, 夏木繁坐在宾馆房间里,看着窗外发呆。
现在案件已经基本清晰,但是从哪个地方入手开始侦破,还得仔细周祥的安排, 毕竟这些话都是煤灰偷听来的, 夏木繁没办法直接将结论告诉大家。
正在这时, 有人敲门。
夏木繁站起身拉开门,看到顾少歧正站在门口,冲他微微一笑:“逛了一天街累不累?一起吃晚饭好吗?”
“先进来!”夏木繁很自然的牵过顾少歧的手, 将他拉进屋内, 顺手关上了门。
十指相扣,从夏木繁的手心里传递来的温度让顾少歧心跳加速,他眼神里满是渴望,看着夏木繁的一举一动, 心里甜丝丝的。
还不等顾少歧有进一步的动作,夏木繁已经将案件的前后经过, 简明扼要的说了出来。
顾少歧的满心遐思顿时被转移。
“埋尸地下,他们当初是怎么瞒过浣城市警察的?”
“那个锅炉工是帮凶,不如就从这个人开始进行调查吧?他们不是说锅炉工涉及另一桩命案,脸被那姑娘咬伤?或许这就可以从这个点入手,牙印也是可以进行鉴定的,一旦符合,可以着手抓捕。”
听完顾少歧的话,夏木繁眼睛亮晶晶的:“好,就这么办。”
案件有了突破口,夏木繁神采奕奕,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和顾少歧一起来到浣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杨文静和范阳平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到夏木繁,杨文静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你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夏木繁沉默不语,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
夏木繁的反应让杨文静呼吸一滞,紧张的盯着夏木繁:“小夏,你已经有结论了,是不是?我父亲已经死了,是不是?”
虽然知道杨文静早有思想准备,但真要说出杨家维已死,夏木繁内心依然感觉酸胀,怎么也说不出口。
杨文静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夏,什么样的事实我都能接受,你别担心我。到底发现了什么,你说吧。”
夏木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父亲被张宏图、孟莎夫妻俩谋财害命,至于尸体在哪儿,还需要进一步勘察。”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范阳平:“能不能把十四年前浣城警方第一次上门调查的案卷拿来我看一看?我想知道杨家维失踪的时候,八方宾馆周边是否有施工工地。”
范阳平看了一眼杨文静,有些不忍的说:“你的意思是……埋尸地下?”
夏木繁点头:“对,我就是那个意思。尸体的处理不外乎是那几种,当时时间仓促,分尸鲜血淋漓,现场混乱,很容易被警察发现;丢进炉子里焚烧,气味大不说,还会留下很多残骸;在八方宾馆的挖坑埋尸,动静很大,我相信刑警一定会发现端倪,这些办法都不合适。但如果旁边有施工工地呢?只要悄悄把尸体丢进深基坑或者混凝土之中,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要知道,侦查方向非常重要。一开始杨家维失踪案发生时,警察只对八方宾馆内部进行检查,甚至连锅炉房里面的炉子都没有放过,可是并没有发现案发现场,也没有发现所谓的焚尸残骸。
因为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在宾馆房间发现血迹,因此警察迅速排除了杨家维与蔡池在宾馆被害的可能,将侦查方向放到杨家维与蔡池携款潜逃上。
荟市与浣城两地警察沟通并不方便,一来二去耽误了很多时间,因此对八方宾馆周边环境的勘察并没有成为浣城市警方侦查的重点。
不等范阳平去拿卷宗,杨文静已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不用去拿了,卷宗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能背出来,当时负责勘察的检查,并没有提到周边有施工工地。”
夏木繁皱了皱眉:“当时负责案件侦查的是哪几位?能不能找到问一问?”
十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当年负责杨家维案件侦查的警察有的已经退休,有的已经离职,范阳平打了几个电话,终于联系到一名已经调离的警察,从他的口中问到了八方宾馆当时的情形。
1982年的八方宾馆旁边全都是农民自建的二层、三层小楼。因为省道的修建,一些头脑灵活的农民将自己的房子改建成旅馆、餐馆。八方宾馆东面有一块空地,当时也在盖房子。空地四周打了蓝色铁皮围栏,旁边堆了不少挖出来的泥土。
范阳平迅速与浣城市建委规划科联系,寻找1982年八方宾馆东面那块空地的报建情况,这才发现原来东边那块空地也是张宏图买下来的,当年修建了一个两层楼的大饭店,正赶上浣城飞速发展的好时候,赚得盆满钵满,直到90年,张宏图将三层小楼的八方宾馆和这个两层楼的大饭店合二为一,推倒重建,这才有了现在八方宾馆的模样。
听到这里,杨文静面色铁青,呆呆地坐在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
父亲与蔡叔叔埋在地底,而自己却一直忽视了这一点。
如果她能够再细心一点,在八方宾馆90年重建时盯着现场,是不是张宏图、孟莎这一对恶夫妻早已锒铛入狱了呢?
夏木繁走过来,双手放在她肩上,轻声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让张宏图、孟莎认罪。”
范阳平叹了一口气:“尸体埋在地下,我们并没有证据支持,没办法推倒房子去挖吧?”
夏木繁目光沉静,声音坚定有力:“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
夏木繁话语中的坚定很有感染力,陷入自责情绪的杨文静抬起头来,哑声道:“我们应该怎么做?”
夏木繁对范阳平说:“浣城十五前发生过一起公厕奸.杀案,至今未找到凶手,是不是?”
范阳平的表情有些沉重:“是,这起案件是一桩悬案,至今未破。那个被害的女孩才十九岁,外地来浣城打工,家属来过一次之后就没有下文,唉!农村女孩不受重视,很可怜。”
杨文静望向夏木繁:“这一起案件和我父亲的失踪案有什么关联?”
夏木繁道:“据我了解,那个公厕距离八方宾馆很近,这起案件极有可能是八方宾馆的人干的。”
说完,夏木繁看一眼范阳平:“那,请你介绍一下这个案子吧?”
身为刑警,对侦破不了的案件总会印象深刻,范阳平娓娓道来。
这个公厕位于省道一旁,从八方宾馆过马路大约五六分钟就可以到达。
被害的女孩名叫黄雁英,是在吉祥餐馆打工的服务员。
那一天餐馆的厕所坏了,老板让服务员到附近的公共厕所去,因为距离并不远,大家也都没有意见。
黄雁英半夜尿急,又不想叫醒同伴,就独自起身到公共厕所去。她本以为这里的环境熟悉,公共厕所距餐馆只有二十几米,不至于发生什么危险。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她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清晨一个过路的司机发现了女生的尸体,惊恐之下立刻报案,警察赶到现场,尸检发现黄雁英被强.奸,颈脖处有掐痕,死亡的原因为窒息,另外,在黄雁英的牙齿缝里、指甲盖里都发现了残余的人体组织,显然在她死前有过激烈的反抗。
公共厕所位于省道一旁,经常有来往的司机停车上厕所,因此现场环境很混乱,脚印纷杂不堪,再加上当时刑侦手段有限,这个案件一直没有找到凶手,成为浣城市刑侦大队档案室里的悬案之一。
听到这里,杨文静与顾少歧交换了一个眼神,职业习惯让他俩同时提问:“牙齿缝里、指甲盖里的人体残余组织,还有存档吗?”
范阳平叹了一口气:“没有。当时警方还不懂什么是DNA检测技术,尸体已经被火化,DNA样本都没有保留。”
杨文静感觉有些挫败。当年刑侦技术手段的确有限,那个时候连法医都很少,更别说DNA检测了。
顾少歧听夏木繁说过详情,问道:“案卷里有死者的尸检照片吗?”
范阳平点头:“有。”虽说DNA样本无法保留十五年,但是文字与图片却一直封存在档案袋里。
顾少歧继续问:“有死者的牙齿照片吗?”
范阳平不解地看着顾少歧:“要这个做什么?”
顾少歧冷静分析:“死者牙齿里有人体残余组织,说明她曾咬伤对方。如果能够找到嫌疑人身上的伤痕,比对牙印与伤痕,如果匹配可以成为证据。”
范阳平愣了一下,看向杨文静。
杨文静肯定地点头:“是的,牙印比对匹配可以成为证据。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凶手身上的伤痕还在吗?”
范阳平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因为兴奋拔高了几度:“黄雁英的嘴里有一大块血肉,肯定当时是下了死手的,凶手一定受伤比较重,就算治好了也会留疤,可以试试!”
一想到十五年前的悬案侦破有了希望,范阳平难掩内心的激动:“你们怀疑是谁?是张宏图吗?”
夏木繁:“不,我怀疑是那个锅炉工熊飞良。”
范阳平对这个人有印象:“怎么会怀疑他呢?当年刑警对公共厕所附近、省道沿线的所有宾馆、餐馆的来往人员都进行过排查,熊飞良在案发前两天回老家探望母亲,一周之后才回宾馆,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夏木繁反问:“熊飞良回老家探望母亲,有谁作证?是张宏图两口子吧?”
范阳平恍然:“张宏图两口子做伪证,包庇熊飞良?”
夏木繁:“没错。”
范阳平顿时来了精神,搓了搓手,兴奋的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怀疑熊飞良?这个案子难道你以前听说过?”
连他这个浣城警察都没有将熊飞良与公厕奸.杀案联系起来,夏木繁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到这一点?
夏木繁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看向杨文静:“你父亲和蔡池的身体素质怎样?如果他们与张宏图夫妻俩对上,你觉得谁能制服谁?”
杨文静若有所思:“我父亲和蔡叔叔都是高个子,身体素质很好。如果他们在清醒状态下,张宏图和孟莎根本不是他俩的对手。”
范阳平在一旁提出一个可能性:“有没有可能他们被灌醉了呢?”
杨文静说:“我爸经常在外面跑业务,知道安全第一的道理,绝不会喝醉。蔡叔叔的酒量很好,想要灌醉他们俩并不容易。”
范阳平又说:“那如果是孟莎给他们下药呢?毕竟他们吃住都在宾馆,孟莎下手很容易。”
杨文静沉思片刻,冷静分析道:“八方宾馆住宿包餐是他们的经营特色,每天早、中、晚孟莎会根据住客人数做好饭菜,固定时间,统一在一楼大厅吃。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孟莎没有单独给人下药的机会。”
夏木繁说:“对,如果是二对二,张宏图与孟莎根本打不赢。所以我怀疑,张宏图与孟莎还有帮手。”
“分析宾馆其他人的情况,孟莎的弟弟胆小瘦弱,只平时在宾馆混饭吃,应该没那个胆子参与谋杀,最多只是串供。但是那个锅炉工熊飞良这么多年了一直跟着张宏图和孟莎,听说他在一楼有单独房间住宿,每个月工资不少,我很怀疑这个人。”
杨文静迫不及待的站起身:“那还等什么,赶紧做牙印比对吧!”
如果熊飞良是从犯,那只要能够撬开他的嘴,不仅十五前的公厕奸.杀案找到凶手,杨家维失踪案的侦破指日可待。
夏木繁一把拉住杨文静:“别急,我们好好安排一下,千万别惊动了张宏图、孟莎。万一这两人发现不妙提前跑了,那可就麻烦了。”
第139章 外乡人
忐忑了几天的张宏图发现一切都很平静, 慢慢也就安下心来。
杨文静当初从别墅离开的时候撂了句狠话,说她在省厅关系有让张宏图等着,结果等了几天既没有警察上门, 也没有税务找麻烦, 更没有城管闹事。
张宏图心中暗自欢喜, 想着杨文静一个读书人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就是威胁几句求个心理平衡罢了。
这一天, 孟莎像往日一样约了麻将搭子喝早茶, 喝完早茶再打麻将。
张宏图到公园里转了几圈,小八哥小嘴巴巴,吉祥话滚滚, 收获一大堆赞美。
张宏图忽然想起帮他训鸟的夏木繁,便拎着鸟笼子来到了八方宾馆。
南方的早茶非常丰盛,这让在湘省习惯每天早上吃一碗辣味米粉的夏木繁感觉很新鲜。
坐在八方宾馆二楼的中餐厅,点一壶润喉的罗汉果茶, 上一份艇仔粥、几份点心, 还有蒸鸡爪、蒸排骨、牛肉肠粉、干炒牛河米, 拉拉杂杂摆了一大桌,夏木繁和孙羡兵、虞敬吃得很开心。
吃饱喝足,夏木繁满足的叹了一口长气:“出差其实也有好处, 可以品尝各地的美食。”
孙羡兵高高兴兴地说:“跟着夏老板不仅能赚大钱, 还能够吃到这么多美食,真好!”
虞敬提醒了一句:“我们到这里也有四五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进货?夏老板你就给句准话吧。”
在他们约定的暗语里,赚大钱就是破大案、立大功, 进货则代表收网。
夏木繁微微一笑:“什么时候张老板过来找我,我们就什么时候进货。”
话音刚落, 孙羡兵指着窗外:“呶,那个,是不是张老板?”
夏木繁目光投向落地玻璃窗外,张宏图那肥胖的身影正从停车场方向走了过来。她长眉毛一挑,缓缓站起身来:“吃饱了没?吃饱了的话那就开始进货吧。”
准备收网了!
早已按捺不住的孙羡兵和虞敬兴奋地站了起来,快速离开二楼中餐厅。
夏木繁慢慢自楼梯走下,往酒店大堂门口走去。
张宏图正踏入大堂,鸟笼子里的八哥发财远远地见到夏木繁,欢欢喜喜的蹦哒起来,大声的呱呱呱叫了起来。
【夏夏,我来了!】
【我完成任务了,可以送我去鸟语林了吗?】
察觉到笼子里小八哥兴奋的举动,张宏图四处张望,一眼看到高挑明媚的夏木繁,立刻迎上前去,哈哈一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
夏木繁停下脚步,伸出手指逗弄着八哥,淡淡问:“找我做什么?”
张宏图说:“上次你帮我将小八哥训得很听话,现在他已经能将那五句话说的明明白白,我想请你再教教他,让他能够在指挥下说更多的话。”
夏木繁说:“短时间内我教不了新的,只能整理一下它会的那些。”
张宏图摆了摆手:“不要紧,这只八哥鸟儿会的话挺多的,不用教新的。时间嘛,你也别着急,反正我时间多的是,你只管把它拿走,我就在这里等着。”
夏木繁接过鸟笼子,看一眼在鸟笼子里蹦蹦哒哒、叽叽呱呱的小八哥:“小家伙挺活泼啊。”
张宏图想到第地天小八哥嘴里冒出的杨家维那三个字,心中一突,询问夏木繁:“你有没有办法教他别乱说话?”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你以为他真的是人啊?小八哥嘛,能够根据你的手势说出你教他的那些话,已经很不错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畜生到底还是畜生,只能依样画葫芦,有些八哥可会骂人了,把主人气个半死。”
夏木繁道:“八哥学说话,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听得多了,慢慢就会了。如果训练得不好,很难控制他胡乱说话。”
听到这里,张宏图感觉有些郁闷。
夏木繁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张宏图的情绪一下子昂扬起来:“什么办法?”
夏木繁道:“可以约定一个手势,只要八哥说出你不想听到的话,你就比划这个手势。等我训练好了,八哥一看到这个手势就会闭嘴。”
张宏图一听,顿时高兴起来:“那太好了!你放心,你帮我训练,我不会给你亏吃。结账的时候报我的名字,直接让经理给你打对折。”
夏木繁淡然一笑:“行,那就多谢了。”说罢,拎着鸟笼子就上了楼。
张宏图在酒店大堂的皮沙发上悠闲自得的坐了下来,让服务员送来茶水和小点心,哼着熟悉的戏腔,一边吃一边等。
这么多年来,八方宾馆就像一个下金蛋的鸡一样,每天给张宏图带来巨额收入。再也不必为生计发愁的张宏图,已经学会了怎样愉悦地打发时间。
半个小时之后,夏木繁拎着鸟笼子,晃悠悠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识过上一次夏木繁驯鸟的神奇,呼啦啦的围上了一群人,就连在工作岗位上忙碌的服务员,也都将目光投向这里,关注着夏木繁的一举一动。
张宏图没想到夏木繁这么快就下来了,忙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怎么不多训练一会儿?训得怎么样了?”
夏木繁说:“你家养的小八哥挺聪明的,一会儿就教好了。”
张宏图最关心的是那个让小八哥闭嘴的手势,急急的问:“那个手势,你先教给我那个手势吧。”
夏木繁明知故问:“哪个手势?”
张宏图说:“就是那个让他不要乱讲话的手势啊。”
夏木繁“哦”了一声,将鸟笼放在茶几上,伸出双手食指,食指交叉相碰,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字母“X”。
张宏图觉得这个手势很简单,虽然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是如果能够成功的让小八哥闭嘴,能减少它嘴里突然冒出“天上掉下个杨家维”的尴尬,那就太好了。
学会了这个手势之后,张宏图问夏木繁:“小八哥学会了哪些话?”
夏木繁扬起手比划了一个“6”的手势。
小八哥小嘴一张,开始呱呱的叫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张宏图一张脸笑得像菊花一样,围观者也啧啧称奇:“哈哈,小八哥会念诗,真厉害!”
夏木繁继续比划了一个“7”的手势。
小八哥继续用他那低沉暗哑的嗓门念了起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张宏图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这句话他从来没有教过八哥,只有杨文静来别墅时说出一次,怎么它就学会了?
他伸出手臂,想要夺过鸟笼子,嘴里不高兴地埋怨道:“就让他说几句简单的吉利话就行了,你教这么复杂的话做什么?”
夏木繁眼疾手快,一把将鸟笼子提了起来,举得高高的,不让张宏图拿走。
她个高手长,鸟笼子一举,张宏图夺了个空,这让庄宏图的脸色更加难看,皱眉道:“这是我养的八哥鸟,你难道想独吞了不成?”
夏木繁似笑非笑:“张老板,我这人最受不得冤枉气。你说这话是我教的?我可得分辨几句。这么短的时间,我根本教不了新的,这话可都是你家八哥鸟跟你学的。”
看到张宏图刚才还笑眯眯央求夏木繁训鸟,可就一句话便拉下脸来,旁边人也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对呀,才这么一会功夫,她哪里教得了这么长一句话?”
“再说了,这话也没错嘛,张老板你急什么?”
“善有善报,这不是吉利话吗?干嘛不高兴。”
张宏图不想再争执,深吸一口气:“算了,我没怪你什么,这鸟我带回去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欢喜,内心再一次变得沉重起来。
在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小八哥鸟突然张嘴说话。它的声音粗粝低沉,哑哑的,似乎自带混响,一下子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它这一张嘴,令张宏图魂飞魄散。
“外乡人有钱,弄死他们!”
“有了钱,盖大房子。”
“杨家维,杨家维埋在地底下。”
八哥嘴一张,说出来的话令人毛骨悚然,宾馆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眼睛在八哥鸟和张宏图之间打转转。
听说过杨家维这个名字的服务员眼神也有了变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板,当初警察为了这个人的失踪来八方宾馆调查过,老板只说不知道,没想到从小八哥听到这一番话。
没有听说过杨家维名字的人将异样的眼神投向张宏图,这只八哥鸟是张宏图养的,它说的每一句话,定然都是平时从张宏图那里听来的。
太惊人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瓜。
张宏图大声的叫了起来:“闭嘴,你让它闭嘴!你这都教了些什么呀?”一边叫,张宏图突然想起刚才夏木繁那个手势,手忙脚乱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叉,模样可笑至极。
偏偏,小八哥根本不听它的,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
声音很响,传出去老远,将大堂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可没办法在半个小时教它学会这么多话,这应该是小八哥平时偷听你和旁人聊天自己学会的吧?这倒想问问你,什么叫外乡人有钱,弄死他们?”
“没有!”张宏图伸手要去抢鸟笼子,打算拿到鸟笼子之后一把将八哥捏死,省得它一张小嘴叭叭叭地,把自己的隐私到处乱讲。
夏木繁看穿了张宏图的心思,继续将鸟笼子高高举起,大声道:“杨家维是谁?是一个你们谋财害命、埋尸地下的外乡人吗?”
她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入住八方宾馆的不少都是外乡人,听到小八哥嘴里冒出来的话,不由得浑身冒冷汗,到浣城来做生意,哪个身上没有带钱?如果八方宾馆真是家专坑外乡人的黑店,那以后谁还敢来住?
想到这里,人群里传来叫喊声,此起彼伏。
“妈的,八方宾馆是黑店!”
“退房!退房!以后我们都别来住。”
“他们家的饭菜里不会下了蒙汗药吧?”
有知道内情的本地人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看向张宏图的眼神里透着惊恐,小声议论着。
“杨家维,不就是那个十四年前在八方宾馆失踪的外乡人吗?”
“他不会是被张宏图谋财害命了吧?”
“我的妈呀,张老板日进斗金,原来竟然是做黑店起家的。”
张宏图感觉全身冰冷,一双脚仿佛被钉住一样。他努力踮起脚,想要拿回那只不停叫喊着杨家维这个名字的小八哥,可是偏偏夏木繁护得严实,他根本就够不着。
张宏图感觉有一张细密的网罩了过来,而他则是一只剪掉翅膀的鸟,怎么也飞不出这张网去。
惊恐,让他浑身开始颤抖。
夏木繁却不肯放过他,朗声道:“张老板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么一提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变脸?怎么一听到杨家维的名字就紧张到哆嗦?”
张宏图被夏木繁戳中心事,近乎嘶吼地大叫起来:“胡说!胡说!一个八哥鸟的话,也当得了真吗?”
围观群众看到他的反应,明显是做贼心虚,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人会说谎,鸟却不会。”
“八哥学说话,说的就是你背地里常说的话!”
“报警,赶紧报警,不要让这老家伙跑了!”
宾馆外面忽然传来警笛声,门口传来一声喊:“警察来了。”
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范阳平带着两名手下,身穿制服,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进来。
夏木繁抬头看向范阳平:“警察同志你们来的正好,我要报警,这个人涉嫌谋财害命,他养的八哥就是人证。”
一旁的围观群众也都纷纷附和。
“对呀!就是这个人专门欺负外乡人。”
“他害死的那个人叫杨家维,尸体被埋在宾馆底下了。”
“八哥是他养的,不可能诬陷他。”
伴随着众人的话语之中,小八哥鸟呱噪的声音还在继续。
“外乡人有钱,弄死他们!”
“有了钱,盖大房子。”
“杨家维,杨家维埋在地底下。”
八哥鸟那粗粗哑哑的声音在大堂回响,仿佛有一把锉刀在张宏图的耳边反复不断的摩擦着。
张宏图那一颗经过岁月磨砺的心脏,终于扛不住内心巨大的压力。
他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仿佛打摆子一样,却执着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那个大大的叉。
范阳平走到张宏图面前,拿出锃亮的手铐铐住他双手,面色严肃地说:“张宏图,你涉嫌一起人口失踪案,请和我们一起到警局进行调查。”
夏木繁对范阳平说:“警察同志,这只八哥鸟就是证据,它是张宏图养了多年的鸟,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和张宏图学的。”
旁边的人也开始鼓噪起来,帮着夏木繁说话:“对,我们可以证明,这只鸟就是张宏图养的,它说的话肯定是张宏图教的。谁知道张宏图背地里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全被这只八哥听到、学到了。警察同志你们来的正好,赶紧把他抓起来吧。”
范阳平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努力忍住笑,板着脸说:“张宏图,走吧。”
张宏图此刻被这只小八哥搅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忽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夏木繁。
夏木繁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看到这个手势,八哥鸟立刻闭了嘴,变得安静无比。
张宏图内心一片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眼前这个诡计多端的外乡人骗了。
第140章 牙印
被警察带回刑侦大队进行调查的张宏图, 一路上不断的给自己心理建设。
——不要紧,现在只是这只小八哥说漏了嘴,并不能成为真正的呈堂证供, 只要自己不说出实情, 谁也没办法逼他开口。
——退一万说, 就算警察相信了小八哥所说的话, 怀疑杨某某被埋在八方宾馆的底下, 那又怎样?无凭无据的, 难道警察敢推倒八层楼房子挖出尸骨来?
自己给自己打足了气之后,张宏图看向范阳平:“范警官,你们把我抓到警局去, 总要通知家属吧?”
范阳平懒得看他,语气冷冷淡淡的:“哦,这会儿你家属应该也在警局里接受调查,没有精力来管你。”
张宏图一听有点急了, 他是个妻管严, 妻子就是他的主心骨, 他大声嚷嚷了起来:“你们怎么把我妻子也带走了?你们为什么抓人?警察抓人不是也要有流程吗?我妻子和朋友一起吃饭逛街,难道这也犯法?”
范阳平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哦, 聚众赌博, 这个罪名也不小了。”
张宏图气得脸色都变了:“聚众赌博?开玩笑吧?她们几个没事做的娘们在一起打打小麻将,陶冶情操而已,怎么就上升到了聚众赌博的地步?”
范阳平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有人举报吧。”
事情这么巧?同一时间点自己和妻子被带与不同的罪名被带到警局去, 即使是再后知后觉,张宏图也知道大事不妙, 内心开始犯嘀咕:是不是杨文静的报复开始了?简直是滥用职权!真是可恶。
另一边,孟莎和三个牌友在一家茶楼打麻将,突然之间警察冲了进来,将她们集体带走,麻将桌桌面、抽屉里的钱全部一缴而空。
和孟莎一起打牌的也都是拆迁户,有的是包租婆,有的在附近做点小生意。家里闲钱不少,孩子们也大了,平时时间多的很。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喝喝茶、打打牌、聊聊天、逛逛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突然之间警察将她们带走,搞得大家措手不及,都有点慌。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这家茶楼的老板不是说了和警察有关系,不会有人有临时检查吗?”
“我们平时几个也就是小打小闹,输赢不过几百块,哪里就扣得上一个聚众赌博的帽子?”
“喂,赶紧打电话捞人,咱可不能留在看守所过夜,我听说那里连床都没有,上个厕所都要打报告。要是遇上运气不好,和那些杀人放火的恶婆娘关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被她们打一顿,好可怕的。”
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孟莎脑壳疼。
和张宏图相比,孟莎警觉性更高。她很快就想起丈夫曾经跟他提过,杨文静临走之前放过狠话,要让他们好看,现在有此一劫,有可能就是杨文静派人干的,想到这里,孟莎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大了不起就是被警察关几天罚点钱,反正她们的涉案金额也不大,只要自己不说出杨家维那桩案子的真相,警察也拿她没办法。
想到这里,孟莎安慰朋友们说:“没事儿,咱们也就是朋友之间打小打小闹打打麻将,不会有多大的事。等处罚结果出来和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来交罚金就是了。”
同时被带到刑侦大队的张宏图和孟莎此刻高度默契,都打算不管警察说什么绝不瞎开口说话,免得被警察捉到小辫子。
杨家维失踪案已经过去十四年,在这十四年里张宏图、孟莎与警察打过无数次交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两人早就已经娴熟无比。
只是两人此刻还不知道,与他们同时被抓的,还有一个锅炉工熊飞良。
审讯从熊飞良开始。
负责审讯的人,是顾少歧与孙羡兵、虞敬。
刑侦大队一楼的一号审讯室,青灰色水泥地面、金属材质的审讯桌椅,雪白的墙壁上写着大大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仿宋黑色大字。
熊飞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环境,心中忐忑,脑袋低垂,一双小眼睛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顾少歧的目光停留在熊飞良的左脸上,那里有一块很深的伤疤。
经过岁月的流逝,这一块伤疤已经愈合,新长出来的皮肉和原本的肌肤交杂在一起,让那一块的肌肉看上去有些扭曲。
顾少歧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
可惜,如果当年有DNA检测技术,仅凭着那人体残余组织和精-液的DNA,就能够将凶手揪出来。
顾少歧审视着熊飞良脸上的伤,敏锐的从他脸上交错的肌肤中找到了几块明显的牙印。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顾少歧走近了几步,弯下腰来,眼睛与熊飞良的脸只有一尺的距离。
顾少歧穿着警察制服,外披一件法医的白大褂,面色严肃,他的突然靠近让熊飞良吓了一大跳,内心的恐惧令他身体下意识往后一仰,想要离顾少歧远一些。
熊飞良个子矮小、面容丑陋,平生最讨厌长得好看的男人,顾少歧就是他最憎恨、嫉妒的类型。他皱眉咧嘴,整张丑脸缩成了一团,声音里也透着惊慌:“你,你要干什么?”
虞敬和孙羡兵看他不老实,立刻站起,一左一右按住熊飞良的肩膀,大声呵斥:“不许动!”
审讯室里冰冷严肃的氛围,身穿制服的警察态度威严,这让熊飞良内心的恐惧感不断升级。
尤其是眼前这个身穿白大褂的警察死死盯住他脸上的伤疤,这让本就心虚的熊飞良越发紧张起来。
他嘶哑着嗓子大声叫了起来:“我就是一个烧锅炉的,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
顾少岐的声音很冷:“老实人?我看未必吧。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这么明显的牙印,到底是谁咬伤的?”
熊飞良的眼珠子乱转:“谁告诉你我脸上是咬伤的?这是我回老家的时候不小心摔伤的,当时流了好多血,贴了几天的纱布。”
顾少歧仔细查看他的伤口,眉头紧皱。
他转过身,拿起放置在桌面的模具。这是一个根据黄雁英的牙齿照片做出来的牙齿模具,红色的是牙龈,白色的是牙齿,看着并不美好。
顾少歧没做任何解释,拿起牙齿模具放在熊飞良的左脸旁边,开始进行仔细的比对。
熊飞良感觉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顾少歧想做什么,但是却被他这动作弄得头皮发麻,好好的警察为什么拿出一个牙齿模型对准他的脸?
和夏木繁相处时间长了之后,顾少歧也学到了一些审讯手段。
不就是搞心态吗?这对医生来说像喝水一样简单。
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医生不说话。
熊飞良想要逃避,拼命地将脸往一旁躲,可是顾少歧并没有因为熊飞良的逃避而停止手上的动作,依然拿着牙齿印放在熊飞良的脸旁边。
顾少歧拿出游标卡尺进行测量,银灰色的金属卡尺看着像暗器一样,那冰冷的触感,令熊飞良吓得魂飞魄散:“喂喂喂,你要干什么?!”
顾少歧转头看向孙羡兵,用笃定的语气说:“皮下淤血的咬合痕迹,与牙齿模型一模一样。”
孙羡兵想说这伤疤长得歪歪扭扭的,哪里还能看得出最早的模样?但是听顾少歧这么一说,他心领神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而是轻轻点头:“没错,我看着就是一样的。”
顾少歧放下游标卡尺,直起腰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面容如玉,医生的白大褂让他看上去很有专业人士的冷然,脸一板,自带气场,令熊飞良内心开始敲起了鼓。
顾少歧看一下熊飞良说:“我是法医。”
法医?熊飞良吓的一个哆嗦,可是偏偏被顾少歧盯住,一动不敢动,感觉自己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
而顾少歧的眼神,就是那一把杀鱼的刀。
熊飞良哆哆嗦嗦的说:“法,法,法医不是检查尸体的吗?”
顾少歧继续冷冷的说话,几乎没有什么平仄的变化,似乎是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让熊飞良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
“对,我负责检查尸体,十五年前咬你那个人的尸体就是我检查的。”
熊飞良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你,你,你才多大,15年前你就是法医了?”
顾少歧说:“她的嘴里有一大块皮肉,应该就是从你脸上撕下来的吧。”
熊飞良大惊,整个身体一下子弹了起来,却又快速的被顾少歧摁了下去。
熊飞良大叫了起来:“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杀人。黄雁英不是我杀的。”
顾少歧嘴角一勾,双眼紧紧的盯着熊飞良:“我刚才有提到黄雁英这个名字吗?”
熊飞良顿时张口结舌,脑门开始冒汗。
警察没有提到黄雁英这个名字吗?真的没有吗?他好像真的一直说的是“她”,那自己岂不是不打自招?
想到正是眼前这个男子将那十九岁的少女奸.杀,顾少歧的内心充满愤怒,他手上使了一点力气,将牙齿的模具向前一抵,重重的撞在熊飞良的颧骨之上。
冰冷的触感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往事一下子撞进脑海,熊飞良“啊”了一声,脑袋拼命往后缩。
即使是愤怒,顾少歧的声音依旧稳定:“说!为什么要杀了黄雁英?”
熊飞良开始惨叫:“疼!疼!疼……”
顾少歧目光似电:“时间过去了十五年,警察查案的技术手段不断进步,已经远远你的想象。当年奸.杀黄雁英的人,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精.液,黄雁英的嘴里咬下一大块皮肉,这些都是证据,只需要做DNA检测就能够找到当年那个杀她的人。”
“更简单一点,只需要对比你脸上的牙印,如果和黄雁英的牙齿齿痕完全符合,那你也脱不了罪。”
“而我就是做鉴定的法医。”
熊飞良没有什么文化,根本听不出来顾少歧的话是真是假,但是看到顾少歧的表情严肃认真,手里摆弄着的那个牙齿模具令他胆寒,立刻便信了顾少岐所说的话。
熊飞良虽然不懂什么叫DNA检测,但是顾少歧说的这个牙齿模具,却是真实无比,就在他脸旁摆弄。
人类的心理就是这样,越是令他恐惧的东西,越是会不自觉地去看、去回想。
顾少歧手中拿着的牙齿模型,那白森森的牙齿在熊飞良眼前晃动,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那姑娘反抗起来可真是凶狠,别看她个子娇小,但是牙齿和手指却力气大得很,在他的脸上、胳膊上、肩膀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熊飞良下意识的抬了抬肩膀。
顾少歧敏锐的感知到他这一动作,上前一把拉开他的衣领。
天气热,熊飞良只穿了一件圆领的T恤,随着顾少歧的动作,他肩膀上的那个咬痕,便清晰的展现在大家眼前。
顾少歧冷笑一声,将牙齿模具往他肩膀上一抵:“这里还有一块疤,牙齿齿痕完全符合。熊飞良,如果你现在说实话,说不定还能够法外开恩,但如果负隅顽抗,那就从严处罚。杀人偿命的道理,我想你是懂得的吧?”
冰冷的牙齿模具再一次碰到了熊飞良的身体,仿佛是黄雁英的牙齿死命咬扯着他的皮肉,熊飞良吓得尖叫了起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不要咬我,不要咬我!黄雁英你放过我吧,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给你烧纸钱,求求你就放过我吧,我也不想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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