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落网


    砖瓦房的窗户玻璃有些破损, 用旧报纸糊着。


    夏木繁走到靠近厨房的房间窗户,轻轻戳破窗纸,眼睛凑到破洞往里面张望。


    房间很脏、很乱, 到处都是蜘蛛网。


    一张床, 铺着稻草, 还有几件零乱的衣服。其中有一件碎花小衬衫揉成一个团, 塞在床尾。


    夏木繁脑中闪过乌鸦说过的话——


    【花衣服的小姑娘很凶, 绑着手就骂, 松开手就抓,被他杀了,叫得好惨, 流了一地的血,害怕。】


    编织袋里,被水冲泡过的尸体,身无寸缕。


    衣服, 被随手丢在床上, 应该还沾有血迹吧?


    夏木繁的手捏得更紧。


    她强压着内心的愤怒,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再凑近另外一个房间,里面塞满了破旧家具、工具,还有一些木料, 不似住人的样子。


    这里地处偏僻, 方圆一公里范围内再无其他农房,唯一住人的宿舍应该是凶手休息的地方,现在房门紧闭,大概率他外出采购去了。


    他不会把鲁萍萍也带出去了吧?


    不对!他既然敢在这栋老房子里杀人, 应该是笃定这里远离市区不会被人发现。既然如此笃定,他何必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把鲁萍萍带在身边去热闹菜场或超市?


    想到两具尸体的头发、指甲缝里都有油垢的存在, 夏木繁将目光投向屋顶竖着烟囱的厨房位置。


    夏木繁将手搭在厨房木门的铁锁上拉了拉。


    锁是崭新的。


    岳渊走到夏木繁身旁:“确定没人?”


    夏木繁:“这两个房间没人,厨房窗户装的是花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目前情况不明,夏木繁不敢有太大动静。


    岳渊左右看了看:“屋后山坡上满是大金发藓,屋前地面、台阶上也长得到处都是,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


    夏木繁“嗯”了一声,乌鸦已经说过,就是这里,不会有错。


    岳渊:“等大部队过来再动手吧。”


    对付这种穷凶极恶之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当了这么久的重案组组长,岳渊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等嫌疑人赶回来杀人?”


    说完,她暴脾气上来,也懒得再管什么铁锁,抬腿就是一下,重重踹在厨房木门上。


    咚!


    一声闷响。


    原本就朽了的门栓一下子被撞飞,木门应声而倒。


    岳渊没想到夏木繁行动力如此惊人,不过他反应快,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率先一步冲进厨房,将夏木繁挡在身后。


    看到眼前场景,岳渊呆了呆。


    厨房地面一片油污,脏得根本没地方下脚。灶台旁胡乱堆着些枯枝烂叶,一口水缸里装着半缸水。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双手、双脚都被捆绑,躺在水缸旁边地面,衣衫不整,浑身上下湿透,脸颊苍白,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夏木繁飞奔到女孩身边,伸出右手食指,颤抖着放在她鼻子下方。


    “有气!她还活着!”


    夏木繁的声音里透着欢喜,此刻她无比庆幸,鲁萍萍还活着。


    夏木繁割开鲁萍萍身上的绳索,将她扶起,轻声唤道:“萍萍,鲁萍萍!”


    鲁萍萍没有任何回应。


    她呼吸粗重、鼻息发烫、身体发冷,整个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之中。仔细查看她的胳膊与腿,并没有刀伤。


    夏木繁拉开鲁萍萍的衬衫领口,发现她颈脖间青紫一片,几道指印清晰可见。


    十六岁少女的脸蛋,原本应该是胶原蛋白满满,红扑扑似苹果一样。


    可是现在的鲁萍萍,却像一朵折断后被丢弃在水泥地的花朵,花瓣脱了水,碾落成泥。


    确认鲁萍萍还活着之后,岳渊快步跑到檐廊之下,一脚一下,将两扇房间门踹开来,确认嫌疑人并没有藏身于此之后,岳渊回到厨房。


    夏木繁抬起头看向岳渊:“怎么办?”


    如果不把鲁萍萍送走,她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多停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可现在要是把鲁萍萍送走,山路难行,三个人中必须得抽出一个人背着昏迷的她离开,还得有一个人跟随乌鸦引路。剩下一个人,能抓住嫌疑人吗?


    所以,怎么办?


    岳渊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你和少歧把她送到车上,少歧开车送她到山下医院就医,你再回来。这里先留我一个。”


    夏木繁想着也只能如此,并没有犹豫:“是!那你注意安全。”


    刚准备去叫顾少歧,夏木繁忽然听到乌鸦在房顶叫嚷。


    【他回来了。】


    【他开车回来了。】


    【马上就要停车,停在山下。】


    夏木繁面色凝重,看向岳渊:“来不及了,他已经到了山下。”


    这个时候如果离开,势必惊动嫌疑人。


    岳渊看一眼被踢倒的大门,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想到了一起:不能让他走到这里!


    守株待兔不可行,那就换一条路。


    夏木繁弯腰搀起鲁萍萍,对岳渊说:“岳队,搭把手,我们把她藏到坡后草丛。”


    岳渊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夏木繁要做什么


    ——她打算以鲁萍萍为饵,诱嫌疑人主动过来。


    岳渊将枪别回腰后,双手接过鲁萍萍,将她横抱在手上,抬眸看着夏木繁:“你说,放在哪里?”


    夏木繁快步走出厨房,查看地形,指着屋后山坡朝南面:“那里。”


    鲁萍萍的红衣十分显眼,将她放在山坡草丛,若隐若现,自山下小路走过来,一眼就能看到。


    若是嫌疑人看到,只会以为鲁萍萍趁他不在偷偷跑出来,却晕倒在坡上。


    岳渊丝毫没有怀疑夏木繁的判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快速跑动起来。


    顾少歧隐藏在屋后,正认真盯着上山小路,看到这两人抱着鲁萍萍往坡上爬,疑惑地看了过来,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夏木繁指着距离山坡草丛十米位置的树林:“嫌疑人快来了,你藏到树后去,不要被他看到,没有指令不要出来。”


    顾少歧点点头,猫着腰爬上坡,依言藏身于大树之后。


    岳渊、夏木繁也都藏匿好,紧张地盯着小路。


    乌鸦在头顶欢叫。


    【他来了。】


    【他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了菜。】


    【马上就要上山了啊,你们藏好点。】


    远远的,小路那头出现一道人影。


    身穿白衣,体型清瘦,个子中等,走路并不快,一只手拎了个黑色塑料袋,一步一步往山上老屋走过来。


    他的姿态很悠闲,一边走还一边吹着口哨,就仿佛所有罪恶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来到林场度假的城里人。


    突然,头顶两只乌鸦飞过。


    其中一只还挑衅般发出:“哇——哇——”的叫声。


    清瘦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冲乌鸦比划了一个手势。


    乌鸦知道他手上有东西,没办法拿弹弓打它,扇动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了两个圈,箭矢一般向着鲁萍萍躺倒的草丛飞去。


    清瘦男子恶狠狠的目光追随着乌鸦,忽然间面色一僵,脚步顿住。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中塑料袋一甩,疯了一般往坡上跑去,嘴里还不断地咒骂:“死娘们,敢跑?装老实装了半天,差点把老子给骗了!等老子抓住你,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看你还敢离开我!”


    他死死盯着一动不动趴在草丛的鲁萍萍,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她跑了!要是让她跑了,他就完了。


    乌鸦听了夏木繁的吩咐,故意引他往鲁萍萍那里跑,眼见得他注意力只集中在草丛人影之上,乌鸦索性停在了鲁萍萍背上。


    鲁萍萍昏迷不醒,一动不动。


    这让清瘦男子心中一喜:这都没有反应,看来是昏倒了。


    往坡上爬耗费体力,他跑得气喘吁吁,胸膛似要炸开一般,呼吸起来喉咙口生疼。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坚持着往上跑。


    终于来到鲁萍萍身边,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撑着膝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喘一边阴恻恻地说:“怎么不跑了?继续啊……”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道劲风拂来。


    夏木繁、岳渊同时出手!


    两人从树后闪出,如猛虎下山,飞速扑了过来。


    一米,两米……


    清瘦男子的眼睛光盯着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的鲁萍萍,根本没有留意到周边有人。陡然听到耳边有风声,他心中一惊,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呼一吸之间,两个拳头已经捣向他面门。


    轰!


    岳渊的拳头似钵子一般大小,重重砸在清瘦男子的面颊突起的颧骨位置。剧烈的疼痛传来,男子惨叫一声,身体跌跌撞撞往后一倒。


    咔吧!


    夏木繁的拳头虽小,指节却硬,她心中愤怒之火正炽,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击中男子下巴。


    男子下巴脱了臼,他痛得脸都变了形,嗷嗷叫了起来。


    趁你病,要你命。


    岳渊与夏木繁见男子手上没有武器,哪里还有顾忌?两人放开手脚,拳头似雨点一般朝他招呼。


    一拳!


    打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两拳!


    打你个恶毒变态的流氓!


    三拳、四拳、五拳……


    拳拳见肉,噗呲有声。


    岳渊与夏木繁同时出手,武力值惊人。


    那清瘦男子无力反抗,不过几个回合就被夏木繁一个扫堂腿打倒在地,岳渊屈膝压住,将他双手反扣在身后。


    夏木繁拿出手铐,随着清脆响亮的一声咔嚓!


    嫌疑人落了网。


    岳渊腾出手来,拔枪抵住他太阳穴,低声喝道:“警察!老实点!”


    顾少歧看得眼花缭乱,他从树后走出,手里还举着枪。


    夏木繁看着那张清秀白净的脸,犹不解恨,一脚踢了过去,正中他鼻子。


    鼻血飞溅。


    也让他尝尝,见血的滋味!


    第082章 姑姑


    顾少歧是法医, 经常与尸体打交道,胆子并不小。


    他不会小擒拿手,也没练过散打, 但枪法很准。外科医生的手, 一向以稳著称。


    可是, 今天第一次参与抓捕犯人, 看着嫌疑人一步步接近鲁萍萍时, 他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躲在大树之后, 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拿稳枪,等待命令开枪。


    岳渊与夏木繁同时冲出去的时候,顾少歧冷静无比, 眯着眼瞄准嫌疑人双眉之间。如果嫌疑人敢拿出武器,顾少歧会毫不犹豫一枪爆了他的头。


    结果,他看到了一幕全方位的武力碾压。


    一拳、两拳、三拳……


    夏木繁和岳渊配合默契,身手矫捷,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就把嫌疑人揍趴下。


    尤其是夏木繁最后那一踢, 姿势飒爽, 漂亮至极。


    顾少歧恨不得为夏木繁呐喊助威。


    脚底升起一股颤栗感,一直升到了头顶,头皮开始发麻, 内心一片火热。


    一向内敛清冷的顾少歧, 眼中绽放出极亮的光彩。


    ——真帅!


    ——快意恩仇,痛快!


    夏木繁眼睛一瞥,看到走出树后的顾少歧手里还举着枪,不由得笑了:“还愣着做什么?收工了!”


    顾少歧“哦哦”了两声, 将枪收好,走到鲁萍萍身边, 检查她的情况。片刻之后,顾少歧道:“应该是精神受到刺激后的昏迷,没有大问题。”


    夏木繁松了一口气:“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折腾这么久依旧昏迷不醒,夏木繁真担心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顾少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等她醒来,恐怕需要精神科医生介入。”


    “走!”岳渊一把将嫌疑人从地上拎起来,将他口袋里的东西掏了个一干二净,抬腿就是一踢,嫌疑人踉跄向前。


    岳渊将鲁萍萍从草丛中抱起,快步而行。


    夏木繁吹了声口哨,对着在头顶盘旋的乌鸦比划了一个手势:回去!


    乌鸦欢快地叫了一声,扇动翅膀往来处飞去。


    夏木繁顾少歧与夏木繁并肩而行,沉默半晌,最后终于说了句:“以后,我会加强体能训练。”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法医,没这个要求。”


    顾少歧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三人回到车上,大部队早已等候多时。


    顾少歧带人将鲁萍萍送到医院。


    鲁萍萍的两个哥哥收到消息,飞也似赶到医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涕泪交流:“谢谢!谢谢警察同志!”


    他们这两天担心小妹安危,根本睡不着觉,只求小妹还活着,不敢祈求更多。


    现在见警察真的顺利将小妹救了回来,听医生说是受凉、受惊吓导致昏迷,身体除颈脖处有扼痕、胳膊有拉拽伤之外,并没有刀伤,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只需休息几天就能出院。


    鲁平丰、鲁平茂兄弟俩内心的感激满得快要溢出来。


    顾少歧将他们搀扶起来:“要谢,就谢重案组的同事吧,我只是个法医。”


    法医?鲁家兄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少歧。


    稍微停顿一下,鲁平茂问:“那个人,死了?”


    顾少歧:“他已经被抓,没有死。”


    鲁平茂咬了咬牙:“这个恶人,一定会判死刑吧?”


    顾少歧也希望如此。


    不过案件还在审理之中,顾少歧叮嘱了一句:“等鲁萍萍醒过来,警方会过来做笔录,到时候请你们多配合。”


    鲁平茂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肯定听警察的。”


    另一边,岳渊、夏木繁带着嫌疑人凯旋而归。


    虞敬那一组还在城北各大派出所查找,他们只花了一上午便将嫌疑人带回大队。嫌疑人被揍得满脸开花,吓了众人一跳。


    众人问:“岳队,战况这么激烈?”


    岳渊答:“嫌疑人不配合,没办法。”


    众人问:“要不要包扎一下?”


    岳渊冷哼一声:“放心,死不了。”


    夏木繁在一旁加了句:“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岳渊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下手有分寸,嫌疑人虽然鼻青脸肿,但并没有内伤,不妨碍审讯。


    只是,与嫌疑人的第一次交锋并不顺利。


    对方闭口不言。


    不论岳渊提出什么问题,他一个字也不回答。


    哪怕简单如:姓名?性别?籍贯?


    嫌疑人也只是冷冷一笑,眼中满是嘲讽,双唇紧闭,什么也不说。


    最后,岳渊丢开笔录本:“带下去吧。”


    不配合是吧?不说是吧?以为这样就能脱罪?


    做梦!


    他不说,那就先从外围调查起。


    岳渊率队,再一次进入林场老屋里进行勘查,取指纹、采血样、留证物……


    床上带血的衣服、头发、皮肤残余组织、带血的刀具——这些都将成为定罪的有力证据。


    夏木繁则与虞敬等人汇合,前往大花岭林场派出所核实嫌疑人身份。


    嫌疑人已经被抓,不必再担心打草惊蛇,派出所的社区民警拿着他的照片走访辖区居民,很快便有人认出他来。


    “那不是林场老崔家的乐邦吗?”


    “唉!他本来高中成绩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肯再读书,差点被他爸把腿打断。老崔因为这个,气得脑中风,不到半年就走了,唉,可惜!”


    “老崔一死,乐邦也就辍了学,去南方打工,前年才回来。”


    在辖区居民眼里,崔乐邦是个内向、礼貌孩子,虽然年少时叛逆过,但因为父亲之死一夜之间长大,在南方打工回来之后更是懂事了许多,令长辈们怜爱、疼惜。


    夏木繁跟在社区警察身后,听到这里便问了一句:“崔乐邦还有亲戚在这里吗?”


    一个身穿林场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指着一栋居民楼说:“只有一个姑姑叫崔胜莲,平时还是挺照顾乐邦的。不过她也命苦,嫁个男人不是东西。”


    夏木繁继续追问:“怎么不是东西?”


    那人叹了一口气:“唉,石虎一喝酒就打人,把崔胜莲打得头破血流。他前年脑出血死了,崔胜莲这才过上安生日子。”


    夏木繁问那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您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老老实实回答:“廖昌荣。”


    夏木繁问:“您还记得,崔乐邦是什么时候从南方打工回来的?”


    廖昌荣:“好像是四月份吧。”


    夏木繁:“石虎是几月份去世的?”


    廖昌荣:“十月。”


    夏木繁:“崔乐邦四月回来住在哪里?”


    廖昌荣:“住他姑家的储藏室。”


    夏木繁:“现在呢?”


    廖昌荣是崔家的老街坊,对崔乐邦很熟悉:“他姑父一死,他就搬回他姑家了。”


    夏木繁谢过廖昌荣,将社区警察拉到一旁:“石虎死了?”


    社区警察记得这事:“对,是有这事。崔胜莲来派出所办销户手续,我们当时还嘀咕过几句。”


    夏木繁问:“嘀咕什么?”


    虽然夏木繁年纪小,但重案组的历练让她像淬过火的刀锋一般,锐利而强势。


    社区警察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崔胜莲的丈夫石虎是个浑人,脾气暴躁。夫妻俩没有孩子,石虎酗酒成性,经常动手打人,因为家暴邻居报警过几回,我们上门调解,石虎当面表态挺好,但好了没几天又会动手。大家都同情崔胜莲,他一死,邻居们都骂他活该。”


    夏木繁再问:“邻居们骂他活该,你们呢?”


    社区警察道:“石虎在家里摔倒之后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家属和邻居都没有报警,我们警方没有干涉。”


    不知道为什么,夏木繁总觉得这里面有不正常的地方:“会不会是崔乐邦干的?”


    不然为什么崔乐邦两年前回来,他姑父就死了?这时间点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社区警察摇了摇头:“医院开具了死亡证明,是正常死亡。而且我们事后也了解过,石虎死的那几天乐邦不在家,说是去城里找朋友去了。”


    夏木繁:“他朋友在哪里?”


    社区警察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夏木繁也是从派出所出来的,知道派出所民警不可能对辖区内每一个居民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崔乐邦性情内向,很少与人交流,最了解的人应该是他姑姑崔胜莲。


    敲开林场老宿舍楼三楼崔胜莲的房门。


    崔胜莲今年四十六岁,但头发花白、容颜憔悴,整个人瘦得不像话,看着像六十多岁的人。


    仔细看,崔胜莲的五官与崔乐邦很像,清秀端正。


    看到身穿制服的社区警察,崔胜莲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哆嗦:“警察同志,有什么事?”


    社区警察说明来意,崔胜莲神情呆呆的:“乐乐是个好孩子,他对我很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此后再问任何事,崔胜莲都带着抗拒情绪。


    “他在这里还有什么朋友?”


    “我不知道。”


    “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做点小买卖。”


    “什么小买卖?”


    “林场到处都是山货,他收点山货送到饭馆卖。”


    “哪家饭馆?”


    崔胜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姑父死后,我身体不好,一直都是乐乐照顾我。”崔胜莲生过两个孩子,可惜都夭折了,这也成为了石虎经常打她的理由。


    夏木繁问:“崔乐邦从南方回来之后,和石虎有过冲突吗?”


    崔胜莲警觉地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没有,乐乐住储藏室,平时都不上来。”


    夏木繁问:“崔乐邦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南方哪个城市打工?做什么工作?”


    崔胜莲:“在羊城,餐馆里打零工。”


    夏木繁再继续追问:“当年他为什么要辍学打工?”


    崔胜莲沉默半晌方才回答:“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说。我嫂子死得早,我哥一手把他养大,他原本学习成绩很好的,可是……唉!我也没想到。”


    夏木繁话锋一转:“他平时住在这里?”


    崔胜莲的目光转向一间紧闭的卧室门:“是。”


    夏木繁问:“我们可以看看吗?”


    崔胜莲站起身,打开房门。


    房间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绿白两色的格子被套与床单、米色书桌与书柜,阳光从白色窗帘透过来,室内简洁而清新。


    崔胜莲的眼神里带着恳求:“乐乐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可能绑架小姑娘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真的。”


    夏木繁冲孙羡兵抬了抬下巴。


    孙羡兵戴起手套,与龚卫国一起走进房间,开始拍照留证。


    房间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夏木繁看向崔胜莲:“你们家的储藏室在哪里?”


    林场的老房子底层做成了储藏室,每个套房都分到一小间。


    崔胜莲神情有些怔忡,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夏木繁的话:“储藏室?”


    夏木繁道:“对,听说崔乐邦刚回来的时候一直住在储藏室。”


    崔胜莲半天才反应过来:“哦,那里,乐乐不在那里,现在堆的都是杂物,我都没去过。”


    夏木繁直接问:“储藏室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崔胜莲带着警察来到一楼底层。


    储藏室很小,层高只有两米三,开门进去时得低着头、勾着腰。


    储藏室门一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旧自行车、旧家具、旧工具,把这间只有六、七个平方米的小小储藏室堆得满满的。


    崔胜莲不愿意走进去,夏木繁带着组员开始认真搜查。


    雁过留痕,夏木繁不相信做下一堆恶事的崔乐邦会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是个好孩子?


    对姑姑很好?


    邻居们都说他礼貌又懂事?


    既然伪装得这么好,为什么不继续做一个好孩子,为什么不珍惜现在与姑姑相依为命的生活?


    夏木繁有一种直觉,就这样深挖下去,一定会牵扯出更多黑暗的、邪恶的东西!


    第083章 讨论


    从大花岭林场宿舍区回来, 已是黄昏。


    夕阳似火,将半边天空染成橙色。


    地面被太阳烤了一天,热气蒸腾。


    披着一身霞光, 夏木繁回到家中。


    徐淑美正坐在主卧与院子相连的廊下摘豆角, 抬头看到夏木繁, 笑盈盈站起身, 打开院门道:“今天回来得早啊, 事情顺利吗?”


    夏木繁“嗯”了一声, 声音里透着丝欢喜,“顺利。”


    顺利将自己的特殊能力上交;


    顺利找到鲁萍萍;


    顺利将崔乐邦捉拿归案。


    一切都很顺利。


    徐淑美看女儿神情愉悦,心情也随之高兴起来:“顺利就好!木木你这个警察当的, 真是太辛苦了。难得今天回家早,你先去洗个澡,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夏木繁四下张望了一下:“煤灰呢?”


    话音刚落,煤灰从院子前的梧桐树上滑落, 轻巧巧掉在夏木繁肩头。


    喵呜——


    煤灰的叫声里透着亲昵与娇气。


    夏木繁反手将它抱在怀中, 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你跑哪里去了?”


    前天在汽车站搜寻, 夏木繁把煤灰派出去探听消息,没想到一跑就是两天,直到今天傍晚才回来。


    煤灰蹭了蹭夏木繁的掌心, 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汽车站附近的野猫不太听话, 打了几架。】


    【收了两个小弟,嘿嘿】


    【不过,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一听说它出去打了几架,夏木繁忙将煤灰举起, 仔细察看它是否受伤,很快便发现它肚皮上有几处毛发脱损, 露出鲜红的皮肉。


    夏木繁心疼地看着伤口:“唉!尽力就好,别在外面打架。”


    煤灰得意洋洋地扬着小脑袋:“我现在打架水平退步了,要是在以前,早把它们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夏木繁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小鱼干喂进它嘴里:“要减肥了。”


    煤灰现在是刑侦大队的团宠,连向来讨厌小动物的岳渊都对它睁只眼闭只眼,孙羡兵、虞敬更是一见到它就投喂各种小零食。


    吃得多、动得少,煤灰体型越来越肥,这回跟着夏木繁出任务,身手不如以前流浪时灵活,也在意料之中。


    煤灰一边吃一边敷衍地回应。


    【是是是,减肥。】


    【还是夏夏喂的鱼干最好吃。】


    【从汽车站回来跑了半天,饿死我了。】


    荟市汽车站距刑侦大队开车需要半个多小时,煤灰靠着四条腿跑回来肯定辛苦,看来以后带着煤灰出任务一定不能让它离得太远。


    想到这里,夏木繁将煤灰放回院子地面:“好了,今晚给你加餐。”


    煤灰立马开始讲条件。


    【我要干炸小鱼。】


    【我要吃猫粮。】-


    【我要睡床……】


    夏木繁立马抬手止住它继续:“睡床不可能,老老实实睡你的猫窝。”


    对于在农村长大的夏木繁而言,猫狗不上床是原则,哪怕再宠爱,这条原则也绝不动摇。


    煤灰撒娇没有成功,悻悻然哼唧了两声,乖乖地蹲到廊下开始发呆。


    徐淑美看着女儿与煤灰互动,正要说话,眼睛余光看到有人朝院子方向走来,便闭上嘴,看向来人:“顾法医,吃了没?进屋坐坐吧。”


    顾少歧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浅蓝色棉T恤、深灰色运动裤,比平时多了一份朝气与活力。


    夏木繁诧异地看了一眼母亲。


    虽说顾少歧住的地方与夏木繁很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但自己搬过来没才几天,怎么母亲就和他这么熟了?


    徐淑美非常了解女儿,笑着提醒她:“你忘记了?咱们家用的那套蓝花餐具是顾法医送的。只是你一直忙,没时间请他吃饭。”


    夏木繁“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母亲是跟自己提过。


    那套蓝花餐具精致漂亮,有碗有碟有汤盆,非常适用。没想到顾法医看着清冷内敛,送礼却送得如此贴心,难怪母亲见到他这么热情。


    关键是,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在她面前连提都没有提过。


    夏木繁冲着顾少歧笑了笑:“谢谢你送的餐具,我们很喜欢。”


    顾少歧有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你搬家嘛,应该的。”


    他转过脸面对徐淑美,客气而礼貌地回应:“谢谢阿姨邀请,今天我就不进去了,和夏木繁说几句话就走。”


    夏木繁站在院子门口:“什么事?”


    顾少歧走近,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和省厅赵厅长联系好,现在出发,晚上九点和他单独见面汇报。如果顺利的话,明天省厅会来人对你进行考查。”


    夏木繁见他如此慎重对待自己的事情,心中感动,冲他一抱拳:“多谢!”


    夏木繁抱拳时马尾轻甩,眉眼灵动俏皮,顾少歧心中微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心情也随之轻松下来:“不客气。”


    待顾少歧离开,徐淑美悄悄问夏木繁:“你跟他说了?”


    夏木繁点点头,拉着母亲回到室内:“对,昨天晚上我告诉了岳队和顾法医。今天上午寻人,就是他们俩开车护送,我可以安心使用我的能力,所以……”


    夏木繁顿了顿,展颜一笑:“我很快就找到了鲁萍萍,她没有受到侵犯,身体也很快就会恢复。”


    徐淑美双手合什,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太好了,太好了,幸好有你,也幸好有岳队和顾法医,小姑娘没事就好。”


    说完这句话,徐淑美稀罕地摸了摸夏木繁的脑袋:“我们家木木的能力能够光明正大地用出来,帮助别人、制止犯罪,多好啊!”


    夏木繁听到母亲发自内心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等省厅把我放进专家库,我就能和顾法医一样享受专家津贴。”


    徐淑美笑得眉眼弯弯:“唉哟,我家姑娘赚钱越来越厉害了!”


    夏木繁嘿嘿一乐,不知道省厅专家津贴一个月得有多少钱。


    三百?五百?还是八百?


    真好。


    到了晚上吃完饭,岳渊登门造访。


    夏木繁诧异地看着站在院子外的岳渊:“怎么了?”


    岳渊抹了把头顶的汗:“刚从现场回来,发现了一些证据。半个小时之后在办公室碰头吧。”


    夏木繁:“打个传呼留言就行,干嘛专门跑一趟?”


    岳渊随性地甩了甩胳膊:“太热,回家换身衣裳,顺路的事儿。”


    夏木繁问:“岳队,能把崔乐邦捶死吗?”


    岳渊皱了皱眉:“只需要崔萍萍的口供,他的绑架罪、人身伤害板上钉钉。但是,仅凭林场老屋的血衣、刀具,恐怕难以将他杀人抛尸的罪行捶死。至于魏巧珍被杀……”


    夏木繁明白了。


    魏巧珍一案发生于两年前,什么证据都没有,除非崔乐邦自己承认,否则很难定他的罪。


    至于7月11日发现的女尸,血衣上的DNA检测可以将林场老屋认定为凶案现场,但如果崔乐邦说自己也是无意间来到那间老屋呢?鸟儿们说的话,并不能成为证据。


    难怪岳渊面色如此沉重,晚上还得把大家召集起来加班讨论。


    半个小时之后,重案七组办公室亮起了灯。


    岳渊带着重案三组的许秉文、胡凯走了进来。


    龚卫国与冯晓玉以前和他们在一个大办公室工作,熟络地打着招呼:“眼镜,凯子,你们来了?”


    许秉文与胡凯很客气:“能够与你们合作,是我们的荣幸。”现在谁不知道夏木繁破案能力出众,是岳队最得力的手下?客气一点总不会有错。


    岳渊不耐烦地说:“别扯这些场面话,直接进入正题吧。今晚把侦查计划、审讯计划制定出来,明天开始还有硬仗要打。”


    说罢,他示意许秉文开始。


    许秉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开始展示今天在现场获得的证据照片。


    “床角血衣为女性碎花短袖衬衫,M码,已经取血样送技术科进行DNA比对,如果能与7月11日发现的无名女尸、崔乐邦比对成功,那就说明林场老屋是凶杀现场。”


    “另外,血衣上有精斑痕迹,也已经取样送检。”


    “厨房刀具上的指纹已取样。”


    “厨房油垢已取样。”


    “柴堆发现指甲残片。”


    “……”


    一口气说完,许秉文最后做了总结:“证据虽然多,但都只能证明林场老屋曾经发生过凶杀案。DNA检测需要五天时间,所以我认为审问嫌疑人还得再等几天。”


    岳渊点了点头,示意夏木繁汇报今天调查的结果。


    夏木繁走上前,拿出一大迭子笔录放在岳渊面前,简单将今天获得的消息说了出来。


    一边说,夏木繁一边拿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关键词,并按时间顺序连上箭头。


    第一个关键词:高中辍学


    第二个关键词:十七岁打工


    第三个关键词:1994年4月回林场


    第四个关键词:1994年10月姑父去世


    “崔乐邦在林场老街坊眼里是个懂事、聪明的好孩子,高中时曾经叛逆想要辍学,因此与父亲发生争执,父亲半年后去世。他在父亲去世之后去南方打工,据他姑姑崔胜莲所说,他在羊城的餐馆打工。”


    “回到林场之后,崔乐邦住在姑姑家的储藏室,姑父去世之后搬回三楼次卧。储藏室里发现黄色书籍、女性内裤、卫生巾等女性用品。”


    夏木繁抬眼看向众人,说出自己的观点。


    “所有的犯罪都有迹可循。崔乐邦沉迷黄色书籍只是一个引子,不足以让他走到绑架、侵犯、杀害少女这一步,想要让他承认犯罪事实,必须攻心。”


    龚卫国今天跟着夏木繁一起调查,脑子里被塞满了各种信息,差点要爆炸了。听到夏木繁如此清晰地提出攻心,不由得站了起来:“夏组长,你觉得应该怎么攻心?”


    夏木繁道:“他为什么高中突然提出辍学?他父亲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回到林场之后不到五个月,他姑父就去世?”


    这一连串的提问,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孙羡兵道:“崔胜莲说,石虎死因为脑出血,医院开了死亡证明。崔父崔胜伟也是在争吵后半年才死,死于中风。邻居们不是说了吗?崔胜伟和石虎都是好酒之人,性情暴躁,有高血压病史,这样的人死于脑出血、中风听上去也算合理。”


    夏木繁摇了摇头:“崔乐邦会从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变成杀人抛尸的罪犯,绝对遇到了什么一些磨难。如果想要他开口认罪,我们必须得了解他的过去、触碰他的创伤,才能在审讯中占据主动权。”


    第084章 朋友


    第二天的清晨。


    难得阴天, 微风阵阵,暑热渐散。


    按照昨天讨论的计划,夏木繁与冯晓玉来到医院。


    鲁萍萍已经清醒过来, 神情有些呆呆的, 面对哥哥的安慰一声不吭。


    鲁平茂、鲁平丰两人不知道小妹遭遇了什么, 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可是他们是男人, 又不敢多问, 只能笨拙地守在她身边。


    见到夏木繁与冯晓玉两名女警过来,鲁家兄弟松了一口气:“你们和萍萍好好说会话,劝她想开点。我们嘴笨,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夏木繁与冯晓玉这次特地穿上了夏季制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看着飒爽利索。她俩一出现,鲁萍萍的神情间多了一丝光彩。


    这便是制服的魅力。


    夏木繁将病房门关上, 拉过一把红色塑料方凳坐在鲁萍萍床边, 一边观察鲁萍萍的表情, 一边慢慢拖近,到达一米距离之后便停了下来。


    人与人之间,距离感很重要。


    礼貌距离在1.2米到3.6米之间, 一般用于处理非个人事物的场合中。


    私人距离在0.45米到1.2米之间, 朋友、熟人或亲戚之间往来一般以这个距离为宜。


    夏木繁特地拉近与鲁萍萍的距离,通过距离的突破,渐渐降低她的戒备感。


    刚经历过劫难的鲁萍萍十分抗拒男性的靠近,但对身穿制服的夏木繁、冯晓玉却明显十分信任。她斜靠床头, 专注地看着夏木繁,嘴唇微微翕动。


    夏木繁并没有直接问案件, 而是拉起了家常:“鲁萍萍,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当护士吗?”


    眼前的两名女性警察让鲁萍萍有了安全感,她点了点头,终于说出清醒过后的第一个字:“是。”


    夏木繁肯定了她的梦想:“护士和医生一起救死扶伤,很伟大。你初中毕业考上卫校,成绩一定不错吧?”


    鲁萍萍再一次点头:“嗯。”


    夏木繁看向冯晓玉:“我们在你的宿舍看到了你的学习计划,你是个学习、做事很有章法的孩子,对吧?”


    鲁萍萍这一回没有点头,但苍白的脸庞多了一丝红润,眉眼微弯。


    到底是个孩子,听到表扬如此快乐。


    夏木繁继续往下:“我记得你在学习计划里提到过,为了保证学习和锻炼自己的生活能力,你要下定决心做到四点,还记得是哪些吗?”


    说到学校生活,鲁萍萍的心情渐渐放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来自农村,能够考上卫校我很珍惜,所以定了那个学习计划,想要约束和提醒一下自己。第一,尊敬老师,团结同学;第二,热爱集体,关心集体;第三,努力学习;第四……”


    说到第四时,鲁萍萍的声音突然变低,双手捏起被角,拧在一起,医院洁白的被褥一角被拧得皱巴巴的。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褥。


    夏木繁帮她把话说了出来:“不随便单独外出,不到危险的地方去,对吗?”


    鲁萍萍抬头看着夏木繁,眼睛里盈满泪水,嘴唇在哆嗦:“我错了,是不是?我没有做到第四点。”


    夏木繁伸出手,轻柔地按在她手背上。


    感受到鲁萍萍的颤抖,夏木繁温声道:“不,你没有错,你是个好孩子,你并没有随便单独外出,因为你是回家,而且你还提前与哥哥联系,让他到镇上来接你,你很会保护自己。”


    听到夏木繁的话,鲁萍萍的颤抖渐渐停止,愣愣地看着她,哽咽着问:“真的吗?”


    夏木繁郑重点头:“当然。我是警察,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汽车站人来人往,你并没有去危险的地方,你只是想帮助另外一个女孩子,对不对?”


    鲁萍萍内心的自责、痛苦终于有了出口,她屈膝低头,双手捂脸,开始号啕大哭。


    哭声震天,泪水如雨。


    吓得鲁平茂推门进来,急慌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萍萍这是怎么了?”


    冯晓玉将他一把推了出去,轻声道:“让她哭出来是好事,你们别紧张。”


    鲁家两个哥哥守在门口转圈圈,但也听话地没有再打扰小妹宣泄情绪。


    等到鲁萍萍哭声渐歇,夏木繁拿来毛巾帮她擦拭泪水。


    鲁萍萍声音里犹带着鼻音,但脸颊变得红润,神情恢复了少女的活泼。


    “他长得很像学校老师,斯文有礼貌,我没想到他会是个坏人。”


    “他拿着一包卫生巾向我走过来,说他和妹妹一起准备坐车回家,突然妹妹来例假了,他让妹妹去厕所,刚在小卖部买了卫生巾。可是他是个大男人,没办法去女厕所。看我和他妹妹年纪差不多,想请我去送一下。”


    “我想着就是送一下卫生巾,举手之劳,就没有拒绝。我也有过突然来例假的时候,想着他妹妹现在厕所里等着肯定很尴尬,就跟着他一起往站前广场那里走过去。”


    利用女孩的善良,利用女孩帮助女孩的同理心,这个崔乐邦真该死!


    鲁萍萍继续往下说,回忆太痛苦,她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恐惧。


    “走到厕所拐角,他突然凑近过来,用手绢捂住我的嘴,一股刺激的气味传来,我就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人已经在那间老屋厨房里。”


    “我全身上下都酸痛得要命,衣服也有磨破,后来才知道是他把我从山下扛上来,这才弄伤了我。”


    “他发现我醒过来,不干不净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要拉扯我的衣裳。”


    “我当时很害怕,拼命地哀求他。我说我来了例假,身上不干净,求他先放过我。”


    “他一开始很暴躁,像疯了一样掐着我的脖子骂我是贱人,是不要脸的蠢货,他把我……”


    鲁萍萍是个未经情事的小姑娘,提及那段痛苦的记忆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我不敢反抗,努力迎合他。我叫他哥哥,我告诉他我有两个哥哥,对我很好,这次回家我还带了很多礼物给哥哥嫂子。”


    “我说了很多、很多,他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确认我来了例假之后,脱了我的衣服,用水缸里的冷水不断冲洗我那里。嘴里又开始咒骂,说我是不干净的女人,骂我晦气。”


    “我来例假时本就小腹有点疼,被冷水一浇之后冻得全身哆嗦。我看他像是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便告诉他我们老师在课上教过,女孩子长大之后每个月都会排卵,子宫也会为孕育而做准备,一旦没有受孕,子宫内膜脱落就会流血,这是正常的生理知识,不代表女孩子不干净,更不是晦气。”


    “也奇怪,他听完我的话,情绪又慢慢稳定下来,把我扔在一旁,自顾自地走了。”


    “他后来又过来发了几次疯,我还是试着和他说话、聊天,把我在卫校学到的那些知识一点一点地讲给他听,告诉他女孩子的生理构造是什么,应该如何保养自己。他对女孩子很好奇,很喜欢听我讲这些。”


    冯晓玉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佩服鲁萍萍的聪敏与勇敢:“你做得很好。”


    鲁萍萍得到警察的赞美,渐渐有了自信,抬头看向冯晓玉:“我真的做对了吗?”


    冯晓玉点头道:“是的,幸好你用话语稳住了他的情绪,不然他这个疯子可能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夏木繁很想告诉她,在她失踪之前,他杀害了一个年龄差不多十六岁的女孩,将尸体装进编织袋,扔在偏僻之处。


    如果不是鲁萍萍够聪明,找到崔乐邦感兴趣的话题,柔和、平等地与他沟通,恐怕她也会和那个女孩一样,死在那个林场老屋里。


    可是,现在鲁萍萍的精神状态刚刚恢复一些,知道这些负面的消息对她并不好。


    夏木繁问:“他对女孩子的生理构造很感兴趣?”


    鲁萍萍打了个寒颤:“是的!他明明看着和我哥年纪差不多,二十几岁就算没有结婚生子,也应该谈过恋爱吧?可他偏偏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对女孩子的身体构造、生理特点什么都不懂。他用手……”


    鲁萍萍没有说完整,但夏木繁听懂了:“他用手触碰了你的身体,是不是?”


    因为感觉到屈辱,鲁萍萍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抬手抹了一把泪,继续往下说:“是的。我看他眼神不太正常,我没有反抗。其实,我一点也不勇敢,那个时候我很怕,怕他会杀了我。”


    夏木繁的态度很温和,眼睛里满满都是鼓励:“你做得很对。那个时候,保命是最重要的。”


    女孩子受到侵害时,一定要记得,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不对?


    受到鼓励,鲁萍萍直起腰来,抿了抿唇。


    “他告诉我,他姓崔,让我喊他崔哥哥,我都按照他说的做了。他说我是他遇到的,最尊重人的女孩,也是最有知识的女孩,他说……他舍不得给我吃西红柿鸡蛋面。”


    “我不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问他,吃了西红柿鸡蛋面会怎样?他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阴沉下来,说我最好不要知道这些。”


    夏木繁与冯晓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冯晓玉问:“他有没有给你看过一件带血的花衬衫?”


    鲁萍萍缩了缩脖子:“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把我抱到隔壁床上,把那件衣服垫在我底下,说反正已经弄脏了。”


    冯晓玉再问:“他有没有提到其他女孩?”


    鲁萍萍想了想:“有,他说两年前有个女孩子也懂得挺多的,但那是他朋友点名要的人,他也没办法。”


    朋友,什么朋友?


    第085章 找人


    从医院出来, 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太阳光线强烈,照在身上火辣辣的。


    冯晓玉启动车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崔乐邦就是个心理变态, 幸好鲁萍萍聪明, 能够稳住他的情绪, 不然要吃大苦头。”


    在那样的情况下, 能够保住清白, 少受折磨, 已经是个奇迹。


    看着视线里的医院越来越远,坐在副驾驶室的夏木繁说:“是啊,她做得很对, 没有惹怒崔乐邦,不然可能会像那个花衬衫女孩一样。我当时真怕赶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冯晓玉一边开车一边说话:“夏夏,幸好你们去得及时。眼镜不是说了吗?崔乐邦进城买东西, 拎着的袋子里有鸡腿、薯片、饼干, 还有西红柿、鸡蛋和面条。”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崔乐邦耐性有限, 即使鲁萍萍再乖巧也不可能放过她。等到那些充饥的零食吃完,等到鲁萍萍例假结束,恐怕他就要做西红柿鸡蛋面给她吃, 送她上路了。”


    这么一想, 夏木繁不由得庆幸。


    幸好有小鸟提供情报,不然真不知道找到何年何月。


    崔乐邦并没有犯罪记录,两年前才回到大花岭林场,派出所民警对他并不熟悉, 即使看到他的照片也认不出来。若是按照传统的调查方式,两天时间走完城北十三家派出所, 依然寻找不到有力线索。


    例假时间一般四、五天,等到鲁萍萍身上干净,恐怕就是她被侵害的时候了。


    冯晓玉好奇地问:“夏夏,你这回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去派出所,倒是和岳队、顾法医一起往林场去了?是收到什么线报了吗?”


    夏木繁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岳队收到线报,在大花岭林场附近发现一辆形迹可疑的白色小货车。”


    冯晓玉:“幸好幸好,幸好岳队人面广,到处都有线人。”


    夏木繁没有吭声。


    她的特殊能力目前只有岳渊、顾少歧知道,顾少歧已经前往省厅单独汇报,过几天省厅调查组下来确认过后,她就能进入专家名单,参与更多、更大的案件侦查。


    但是眼下,什么也不能说。


    冯晓玉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鲁萍萍:“夏夏你说,鲁萍萍这个小姑娘能不能好起来?”


    夏木繁肯定地回答:“肯定可以。”


    冯晓玉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忍:“她只有十六岁,却要经受这样的磨难,光是想想她浑身湿透、衣衫不整却还要给那个畜生做生理卫生科普的画面,我心里都堵得慌。崔乐邦是个成年男人,储藏室里有黄色书籍,他肯定也看过不少黄色录像,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懂女人的身体构造?我看他就是个变态!”


    夏木繁点了点头:“肯定是心理变态。但为什么变态?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态?怎么让他承认变态?这些都得我们仔细琢磨。”


    说实话,一开始夏木繁以为是件相对简单的案子,抓住崔乐邦就算真凶归案,可以还魏巧珍和花衬衫女孩一个公道,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魏巧珍之死,在崔乐邦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朋友。


    夏木繁忽然想起一件事,侧过脸看着认真开车的冯晓玉:“晓玉,你记不记得崔乐邦的姑父生病住院那几天,崔乐邦去了哪里?”


    冯晓玉眼睛一亮:“对啊,社区警察说崔乐邦那几天不在家,去城里找朋友了。”


    又是朋友。


    夏木繁的眉毛渐渐拧起,看着窗外变幻的景色,陷入沉思。


    关于崔乐邦的朋友,崔胜莲三不知。


    老街坊们也和警察反映,崔乐邦住在林场宿舍楼,靠送山货给餐馆赚点小钱,平时深居简出的,并没有什么朋友。


    这么一个内心阴暗的人,不可能与人交心。


    可是偏偏他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朋友,他甚至愿意为他杀人。


    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是被胁迫无可奈何?


    这些问题,都必须让崔乐邦开口说话。


    突破点在哪里?


    崔乐邦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


    父亲的死亡,是因为急怒攻心、中风而死;


    姑父的死亡,是因为脑出血。


    魏巧珍、花衬衫女孩、鲁萍萍都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即使她们的尸体被发现,从社会关系角度出发,根本查不到他身上。


    他的小货车明明运送尸体过尸体,但车上却一丝血迹都不到,因为他将尸体冲洗得干干净净,小货车上没有血迹,只有编织袋拖拉痕迹、大金发藓叶片残留。


    他作案的林场老屋已经废弃多年,位置极为偏僻,方圆一公里范围内一栋农房、一个人影都没有。若不是有鸟儿们看到、听到,谁能知道他藏在哪里?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他既然事事料想在先,为什么又执着于西红柿鸡蛋面?那不过是一碗最寻常不过的家常面条。


    他为什么对女性的生理知识那么渴求?一本书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绑架少女?


    太多的疑问,等待着重案七组去发现、去探寻。


    夏木繁与冯晓玉回到刑侦大队、重案七组办公室。


    简单交流过鲁萍萍提供的信息之后,夏木系在白板上写下“朋友”二字,在这两个字上划了一个圈:“怎么找到他?”


    龚卫国第一个举手,神情间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既然是朋友,那平时一定会有交流来往,他有没有BP机?如果他有,那我去传呼台查一查他的通信记录,就能把这个人揪出来。”


    很可惜,冯晓玉摇了摇头:“很可惜,他没有BP机。”


    龚卫国气恨恨地一拍桌子:“怎么混得这么差,连个BP机都没有?那他平时靠什么和别人联系?”


    冯晓玉瞥了他一眼:“你调查的时候带没带脑子?这个问题我问过崔胜莲,她说崔乐邦开的是石虎留下的小货车,平时生活轨迹很简单,姑姑家、山货卖家、收山货的餐馆,三点一线,根本不需要什么电话、BP机。”


    停了停,冯晓玉继续说:“一台电话初装费就要四千多块,一台中文寻呼机一千块,林场效益不好,崔胜莲早就下了岗,以前靠着石虎做小生意赚钱养家,石虎死后就靠崔乐邦赚钱,可能赚得也不多,没有多余的钱装电话、配BP机吧。”


    的确,从小货车的破损程度、崔胜莲家里的陈设家具来看,他们的生活只是温饱安稳罢了。


    第一个建议就折戟沉沙,龚卫国有点郁闷地嘟囔了一句:“没有电话和BP机,查电话记录、传呼记录这条线给堵死了。”


    孙羡兵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笔录本,翻找出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说:“看看这个,林场宿舍北区2栋一楼有家小卖部,那里有公共电话,说不定崔乐邦在那里打过电话呢?”


    龚卫国大喜,伸出胳膊一把箍住孙羡兵脖子:“小孙,你真够细心的!那些邻居们说过什么你都还记得住,佩服、佩服。”


    孙羡兵的脖子突然被箍住,热气袭来,脑门子都是汗,他挣扎着把龚卫国推开,胀红着脸骂:“你发什么神经!这么热的天贴这么近,你要害死我啊。”


    龚卫国嘻嘻一笑:“夏组长,我和孙羡兵一组吧,我俩去小卖部查电话记录。”


    夏木繁点头:“行。”


    难得龚卫国主动与孙羡兵组队,嘴碎二人组,可以有。


    冯晓玉主动站了出来:“那我和虞敬一组,问问崔乐邦经常进山货的有哪几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销售渠道。知道他把山货卖到哪些餐馆之后,再继续追查,也许他的朋友就在那里。”


    夏木繁看向冯晓玉、虞敬。


    冯晓玉温柔细心,虞敬沉稳可靠,他俩组队入户访谈,一定容易获得对方的信任。


    夏木繁道:“好。”


    转身在白板上,从“朋友”二字画出三条射线,一条射线的端头写下小卖部三个字;一条射线指向餐馆,第三条射线则指向魏巧珍。


    夏木繁道:“我和岳队一起去查魏巧珍,从她的社会关系出发看看能不能发现她与谁有仇,到底是谁想要害死她。”


    安排好一切之后,重案七组进入忙碌的调查期。


    DNA检测需要时间,在这段等待时间里,重案七组一刻也没闲着。


    顾少歧不在家,岳渊认了命,安心当夏木繁的司机,和她一起前往魏巧珍的老家、学校调查情况。


    魏巧珍死时年仅十六岁,刚考上中专,进入荟市财经学校读书。


    家人、同学、老师都说她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孩子。


    她是独生女,长得很漂亮,能歌善舞,父母都在荟市第一医院当医生,对她十分宠爱。她初中成绩不算太好,没敢报考市内高中,直接报的中专。考上财经学校之后她很珍惜,立志毕业后当一名会计。


    虽然家庭条件优渥、模样出众,但魏巧珍并没有恃宠而骄,她自信开朗、教养良好、善解人意、团结同学、乐于助人,简直就是个完美女孩。


    可是,这么优秀的女孩,在1994年11月7日变成了一具尸体。


    尸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装在一个红色两色的编织袋,被侵害,遍体鳞伤,死于窒息。


    这起案件岳渊太熟悉不过。


    这桩悬案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我怎么就没想到雇凶杀人这一点?”


    “出事那天魏巧珍一个人外出,然后失踪,我当时判断是激情杀人。”


    “竟然是我错了!”


    第086章 咖啡店


    崔乐邦先后绑架了三个女孩。


    鲁萍萍救了出来, 例假期间被浇凉水、被迫趴在冰冷、肮脏的厨房地面,身体与心灵受到戕害,不过好在她才十六岁, 家人足够爱她, 只要给她时间一定能走出阴霾, 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花衬衫女孩性子烈, 在崔乐邦手上只活了不到三天便被掐死, 抛尸野外。


    从她的皮肤、手上老茧、衣着打扮推测, 应该是个来城里打工的农村女孩,没有家人报警,目前已经在报纸发布认尸启事, 希望能够帮她找到家人。


    魏巧珍已经死了两年,到现在才寻到真凶。


    她的父母每隔一个月便会到刑侦大队来寻问案件进展,每次都失望而归。


    只要一想到魏巧珍的父母那礼貌、克制而悲伤的背影,岳渊的喉咙就似乎被什么堵住。


    现在, 又要去见魏巧珍的父母, 告诉他们真凶已经落网, 但他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凶手,而这个人点名要杀了魏巧珍,岳渊感觉压力很大。


    夏木繁在此之前已经认真看过魏巧珍的案卷, 对她的父母有所了解。


    魏父, 魏则清,1948年出生,四十九岁,1966年高中毕业之后在父母安排下进入市人民医院做后勤工作, 随后参与医护人员培训班,结业后推荐工农兵大学, 毕业后回到医院,现在已经是胸内科主任医生。


    魏母,武婧,1950年出生,今年四十六岁,1968年高考毕业之后下乡当知青,1978年参加高考考进湘省医科大学,1983年分配到市人民医院妇科工作,现在已经是副主任医生。


    两人都是知识分子,在医院工作多年,医德、医术都不错,人缘很好。两年前独生女儿去世,两人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医院上下都唏嘘不已。


    岳渊专心开车,夏木繁坐在副驾驶室,想到即将见到的两位医生,问道:“岳队,魏巧珍没有死,今年应该是十八岁,魏则清医生三十岁、武医生二十八岁才生她,真是晚婚晚育啊。”


    岳渊叹了一口气:“魏医生的父母也是医生,他其实一开始并不想当医生,但那个时候世道有点乱,高考制度取消,他也知道父母是在努力为他铺路,也就听话地跟着一步步地往前走。后来他父母因为一次武斗事件意外身亡,他整个人变得十分阴郁,埋头工作,从未想过结婚。后来遇到武婧,两人情投意合,这才结婚生子。你要是见了他就会知道,他是个眼里只有医院和家庭的人,很单纯。”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那武医生呢?”


    岳渊思考片刻:“武医生性格开朗,情商很高,和你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成熟艳丽的美,魏巧珍长得很像她妈妈。”


    夏木繁总觉得岳渊对武婧的评语不如魏则清,但追问了一句:“你不喜欢武医生?”


    岳渊瞪了她一眼:“只是死者家属,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真是孩子话!”


    夏木繁迎上他的目光:“岳队,在我面前你就别遮遮掩掩了,咱们现在是一个组,为的是破案、解决问题,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行不行?”


    从重案组组长到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岳渊还真没遇到过像夏木繁这么没大没小的下属,偏偏还能让他没办法生气。


    岳渊认命了,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觉得吧,武婧没有魏则清那么纯粹,她有点小心机。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离,我总觉得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警方。”


    夏木繁问:“那你没有查查她?”


    岳渊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查是查了,但她的档案上记载的东西很少。你也知道的,十年运动档案管理混乱,很多东西缺失。”


    夏木繁好奇地问:“那她的档案里缺什么东西?”


    岳渊道:“她1968年下乡,1976年返乡,这八年时光档案里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们只知道她被下放到了辽省一个农场,然后1976年办了慢性病证明返回荟市,然后与魏则清结婚,1978年1月生下魏巧珍,同年7月参加高考,顺利读上了大学。”


    夏木繁说:“你就没问问她?”


    岳渊叹了一口气:“刚经历丧女之痛,她整个人神情恍惚,我哪里忍心问这么私人的话题?也许她在那八年吃了很多苦,也许她在那八年受了很多罪,所以才不想在档案上留下一笔。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是凶手,我干嘛要多嘴去问?”


    夏木繁眼前闪过卷宗里魏巧珍那张惨白的脸、硬生生被扯脱头发的头皮、满身的瘀伤、撕裂的下.体,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到底是谁?和魏家结了仇、生了怨,竟然招来崔乐邦这么一个变态杀手!


    十六岁的魏巧珍生活简单,这番因果多半要落在魏则清、武婧身上。


    从刑侦大队出发,开了七、八分钟,来到枫林路。


    这是一段道旁种满枫树的道路,一到深秋叶色转红,景色极美,恋人手牵手走过铺满红叶的路面,人在景中走,幸福感满满,因此这条路是荟市有名的“爱情大道”。


    透过车窗,夏木繁看到一家装饰一新的咖啡屋,招牌上写着“南柯一梦”四个字,忽然心中一动,喊了一声:“停一下。”


    岳渊依言停下:“怎么了?”


    夏木繁指着那家咖啡屋:“那是不是柯麓新开的店子?”


    “柯麓?”岳渊差点忘掉了这个人,半天才从脑子里挖出他来,诧异地问,“他从清茗大饭店辞职了?”


    夏木繁点点头:“他给饭店惹了那么大的官司,差点把经理的儿子也拖下了水,饭店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记得前几天他还给我送了自制的绿豆糕,说打算在枫林路开一家中西结合的咖啡屋,没想到这么快就开起来了。”


    岳渊问她:“下去看看?”


    夏木繁:“行。”


    岳渊靠边把车停好,和夏木繁一起走进咖啡屋。


    “欢迎光临!”


    随着一身热情的招呼,站在柜台后调制咖啡、饮料的柯麓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夏木繁,笑容灿烂无比:“夏警官,你来了。”


    再一眼,看到岳渊,态度便恭谨起来:“岳警察,你也来了。”


    岳渊皱了皱眉,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在外面,不要喊出我们的身份。”


    柯麓反应快,微笑道:“岳哥,小夏,你们来了?快坐、快坐。”


    或许因为刚开张,又不是周末,店里并没有几个人。


    卡座里只有两对男女在喁喁细谈。


    乔蕊身穿一身枣红色短袖旗袍,看着比在清茗的时候洋气漂亮多了,她端着一个托盘从后厨走出来,看到夏木繁和岳渊,脸色僵了僵,有些紧张:“夏,夏警官,有什么事吗?”


    夏木繁摆了摆手:“过来打个招呼,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吧。”


    乔蕊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柯麓:“那,我去送餐了?”


    柯麓点点头:“去吧。”


    说完,柯麓对夏木繁解释道:“乔蕊也受了连累,所以我开店就把她带出来了。她在城里没有亲戚,还得供妹妹读书,要是没有工作就活不下去。”


    夏木繁毫不在意,只打量了咖啡店一眼:“我这次过来就是认个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咖啡屋开起来了。”


    柯麓微笑:“其实我早就有辞职创业的打算,这才开张,知道的人不多。等过段时间放暑假了,学生就会多起来。”


    寒暄了几句,夏木繁告辞离开,又被柯麓强行塞了一盒小点心:“尝尝看,多提意见啊。”


    夏木繁收下,想到上次还收了他一盒绿豆糕,便说:“绿豆糕夏天吃挺好,就是有点太甜了。”


    柯麓笑了:“谢谢你的反馈,以后我会改进。”


    车子继续往前开,岳渊问:“你怎么和这小子走那么近?”


    夏木繁说:“我能找到我妈,全靠正安火车站一条十八岁的老狗柴柴。是它告诉我我妈摔倒在坡下,被养路工老邹带走。这事儿,你以前可能不知道。”


    岳渊恍然:“对!我当时还说你怎么那么机敏,想到要查当年铁路职工的名单,原来你能听懂那条狗的话。只是,这和柯麓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夏木繁:“他就是柴柴的小主人。”


    岳渊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夏木繁耐心解释:“柯麓跟着父亲离开正安镇那家军工厂,走的时候没办法带走柴柴,只能把两岁的它留在火车站西边那个树林里。柴柴在柯麓做的小木屋守了十六年,每天都会到火车站去等着,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它的小主人。所以柴柴对火车站很熟悉,也记得我妈妈当年昏迷的事情。”


    岳渊这才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柴柴帮助你找到了妈妈,你很感谢?”


    夏木繁很坦然:“对啊。”只是感谢而已,不然还能怎样?


    岳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感谢没有问题,点到为止就行。不过,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你以后不要再收他东西,免得说不清楚。”


    夏木繁看一眼手中飘着甜腻香味的点心盒子:“哦。”


    岳渊虎着脸:“我警告你啊,如果你想谈恋爱,柯麓这小子绝对不行。”


    夏木繁根本没有开窍,觉得谈恋爱麻烦,远不如破案有趣。不过见岳渊这么严肃,她倒是好奇起来:“为什么?”


    第087章 仇怨


    岳渊一边开车, 一边分神瞟了夏木繁一眼。


    夏木繁眉眼间稚气犹在,眼神清明,不像是对某些人情根深种的模样, 这让他略微放心了一些。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原本岳渊从来不干涉下属的个人情感问题, 但现在夏木繁刚刚展现出她的特殊能力, 肯定会成为公安系统重点培养的人才,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前打点预防针。


    想到这里, 岳渊说:“柯麓不是我们系统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刑警工作的辛苦。”


    夏木繁向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听岳渊这么一说, 她偏要唱个反调,挑了挑眉:“谁规定我们找对象必须找系统内的?龚卫国的新婚妻子不是当老师的吗?我记得岳夫人好像是在……”


    岳渊忙打断她的话:“对对对,你说得对。的确没有这个规定,只是你比较特殊, 你听得懂动物说话, 你会成为省厅专家, 你可能还会经常出差参与各种疑案、要案的侦破。如果你未来丈夫不是系统内的,你打算怎么自圆其说?”


    夏木繁将身体往后一靠,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 微微一笑:“岳队, 你太紧张了。”丈夫?她根本没打算结婚,哪里来的丈夫?


    岳渊观察力敏锐,看她坦然随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实话,柯麓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并不好。”


    这一回, 不等夏木繁询问,岳渊主动往下说出自己的理由:“虐猫案件中柯麓虽然全身而退,但他的思维异于常人,拍照威胁、引导孩子们打电话胁迫诸升荣,又把服务员乔蕊拉下水,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报复心理,是不是?”


    夏木繁听完岳渊的分析,陷入沉思。


    车窗外的阳光正盛,可她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


    岳渊没有说错。


    柯麓在诸升荣被害那起案件中,表现得一直很古怪。


    第一,当诸升荣毒发之时,他立刻封锁饭店,甚至不让包间客人离开,一心要把这件事情闹大,佩服警方办事时非常积极,努力撇清关系。


    他明知道诸升荣是为什么而来,但当警方询问时他只字未提,甚至还在自己与队友离开之时,殷勤地送糕点出来,说要和自己交朋友。


    他到底是想交朋友,还是想探听警方动静与消息?


    第二,当杜昊然向他求助,告诉他诸升荣虐猫时,他完全可以报警,但他没有声张,而是悄悄跟踪诸升荣,拍下他虐猫的照片。


    照片上的诸升荣面目可憎、凶悍无耻,但现在细想想,在一旁拍下照片的柯麓又是什么心态呢?


    他就眼睁睁看着猫咪被他毒杀、虐待,却闷声不响,难道柯麓就善良吗?


    第三,上门威胁诸升荣之后,柯麓布下奇怪的一个局,要挟诸升荣带着猫粮到清茗饭店,然后指挥孩子们打传呼逼他吃下猫粮。


    面对虐猫的诸升荣,打他一顿、逼他写检讨、当着自己的面吃下猫粮,要他忏悔、承诺永远不再虐猫,这是正常思维。


    大费周章地把诸升荣逼到饭店,点一桌菜、吃一把猫粮,这样的报复方式,太奇怪了。


    半晌,夏木繁认真地点了点头:“岳队你说得对,柯麓这个的确有些古怪。”别说谈恋爱,就连当个普通朋友都没有必要。毕竟,她是一名刑警,与曾经的涉案人员走得过近,不合适。


    岳渊右手重重拍了拍方向盘:“对喽~你这么想就对喽!”


    夏木繁打开柯麓送的点心盒子,拿出一个蛋挞塞进岳渊嘴里:“来来来,你帮我把点心给吃了。”


    岳渊猝不及防,差点被呛到,半天才缓过神来,费力嚼吧嚼吧咽下,瞪了夏木繁一眼:“你想害死我啊?”


    夏木繁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中蛋挞:“人虽然有点古怪,但食物可别浪费。”


    车行几分钟,很快就到了荟市人民医院。


    魏、武两位医生平时坐诊很忙,岳渊特地挑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过来,刚下车就感觉一股热浪涌了上来。


    走进医院门诊楼,凉意袭来。


    人民医院是荟市最好的医院,门诊楼刚翻新过,装上中央空调,青灰色水磨石地板、雪白墙壁,一看就很高档。


    夏木繁问:“先去找哪一个?”


    岳渊简单明了:“去二楼,找魏医生。”


    眼看着魏则清医生诊室外的病人已经都看完,岳渊这才推门而入。


    魏则清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抬头看到身穿便装的岳渊,脸色微变:“岳警官,你怎么来了?”


    岳渊坐在他对面:“案件有了新进展。”


    夏木繁站在岳渊身后,乖乖地当个好下属。


    魏则清外形儒雅,两鬓斑白,眼神清正而温和。


    他并没有马上询问案件,而是走到门口,与护士确认过病人已经都看完了,这才掩上门,返身坐下:“凶手抓到了?”


    魏则清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悲伤,显然还没有完全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岳渊点了点头:“算是吧。”


    魏则清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渊:“嫌疑人已经落网,但他目前并没有认罪,我们正在寻找更多证据。”


    魏则清思路很清晰:“因为什么落网?”


    岳渊:“他绑架一名十六岁卫校女学生,我们找到了他。”


    魏则清身体前倾,右手抓住了岳渊的胳膊:“孩子没事吧?”


    岳渊看得出来魏则清内心的悲伤,抬手拍了拍魏则清的手背:“那姑娘受了些罪,不过幸好我们赶到及时,她没事,还活着。”


    魏则清右手缩回,紧紧抓住自己颤抖的左手,喃喃道:“活着多好,活着多好。”可是,他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花朵一般的女儿啊,就那样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岳渊不忍心看魏则清陷入痛苦回忆之中,将三起案件的关联性简要说给他听。


    “在现场我们发现一件血衣,可以将嫌疑人与无名女尸联系起来。”


    “无名女尸的抛尸手法、伤痕分布、虐待手段都与魏巧珍一案类似,我们并案侦查,从卫校女学生的口供中,我们高度怀疑嫌疑人就是杀害魏巧珍的凶手。”


    听到这里,魏则清霍地站起:“那还等什么?把他抓起来,枪毙!”


    岳渊抬头看着愤怒的魏则清:“可是,我们得到一条线索,嫌疑人杀害魏巧珍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受人指使。这个人,与你们有仇。”


    魏则清浑身发冷,呆立当场。


    “什么?有人与我们有仇,一定要害死我的巧珍?是谁?到底是谁?”


    说到后面,魏则清的声音近乎嘶吼。


    这两年来,魏则清一直在自责。


    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自理能力强。他与武婧平时工作忙,很小的时候女儿就是脖子上挂片钥匙,自己上学、自己回家,从来不曾出过纰漏。


    初中毕业之后她不愿意学医,考上荟市财经学校,学校离家很近,他从来没有担忧过她的安全问题。


    可是十一月的那一个周末,女儿从财经学校出来,从此就天人相隔。


    女儿同宿舍的同学说她回家了,她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一趟公交车就能到达的距离,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多问。


    武婧那天早早回家,做了丰盛的晚饭,等着女儿回来。


    可是,女儿一直没有回来。


    夫妻俩找到学校,发现女儿不见了,顿时慌了神,赶紧报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三天之后,女儿的尸体被发现。


    魏则清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放心女儿独自归家?


    女儿那么漂亮,自己怎么就不去学校接一下她呢?难道工作比女儿还重要吗?


    如果他那天去接,女儿就不会被坏人带走,是不是?


    可是现在,警察告诉他,是有人成心要害死女儿,魏则清感觉眼前一黑。


    是哪一个缺德的,有什么仇怨那就冲他来啊,为什么要害死才十六岁的女儿?


    岳渊看魏则清情绪失控,站起身将他按坐在椅中,沉声道:“魏医生,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请你思考一下,你们到底与谁结下仇怨,对方非要置魏巧珍于死地?”


    魏则清眼神茫然,喃喃道:“是谁呢?是谁呢?我父母都是医生,仁心宅厚,与人为善,他们的死那是历史原因,后来政府也为他们平了反。我当医生这么多年,也一直以父母为榜样,用心治病,从不懈怠,并没有与病人结怨。我对当官没有兴趣,职称评定也是按部就班,和同事关系融洽。我不知道,我身边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存在?”


    岳渊看了夏木繁一眼。


    夏木繁冲他眨了眨眼,示意换下一个人问问。


    岳渊正要说话,诊室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大褂、容貌秀美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进来:“则清,还没看完吗?”


    岳渊转过头,与中年女医生视线相对,对方瞳孔一缩:“岳警官?”


    岳渊礼貌点头:“武医生,你好。”


    来人正是武婧,她一见到岳渊,再看魏则清面色苍白,立即反应过来:“是不是害死巧珍的凶手找到了?”


    岳渊还没说话,魏则清看向武婧,哽咽道:“婧婧,巧珍的死,罪过在我们啊。”


    武婧的后背一下子僵住,快步走到魏则清身边,将手搭在他肩头,转身看向岳渊:“岳警官,到底怎么回事?”


    岳渊将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夏木繁仔细盯着武婧的脸。


    这是一张被岁月厚爱的脸庞。


    虽然年近五十,但依然美丽。


    这么漂亮的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088章 往事


    岳渊同样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武婧:“武医生, 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与人结下仇怨,对方恨你恨到要杀害你的女儿?”


    武婧感觉手脚冰凉。


    痛苦的回忆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一下子将她拉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年少时光。


    明明她已经努力将这段时光隔绝, 为什么却似恶梦一样缠着她不放?


    魏则清留意到妻子的脸色不对, 心跳陡然加快:“婧婧,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是谁这么恨你?”


    武婧没有说话, 眼神却透着惶恐。


    岳渊道:“武医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不需要我们警方回避一下?”


    武婧猛地抬头, 直勾勾地看着岳渊:“不不不,你不要走!我问你,我女儿的死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非要置她于死地?”


    岳渊谨慎措辞:“嫌疑人与你们的生活并没有交集,他事先也并不认识魏巧珍。这次被他绑架的卫校女学生告诉警方,魏巧珍是嫌疑人一个朋友点名要的女孩,你觉得……这个朋友会是谁呢?”


    确认过女儿之死不是意外, 武婧的嘴唇开始哆嗦。


    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


    武婧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可到底这个人是谁,她一直没有说出来。


    岳渊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揭开伤疤, 将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给爱人、警察看, 这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魏则清定定地看着妻子,眼神里充满着怀疑。


    她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为什么女儿死了两年,她都一点口风都没有露出来?


    难道还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


    难道还有什么秘密, 比女儿的死亡更沉重?


    到底相爱相守了近二十年,魏则清不忍心责怪妻子, 嘴唇紧紧抿着,默默地等待着。


    长久的沉默之后,武婧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终于开口说话。


    “则清,我1976年与你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往事历历在目,魏则清的声音很轻柔:“记得,你那个时候身上到处都是伤,躺在医院病床昏迷不醒,问你家在哪里也不说,孤孤单单很可怜。你说你68年高中毕业后就去了辽省一个农场当知青,北地苦寒,你身体扛不住,好不容易回家探亲却发现家人离散,央求我给你办病休手续返城。”


    武婧躺在病床上面色似纸,却美得惊人,黑呦呦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凄苦,从来不曾动过男女之情的魏则清一下子被打动。他帮武婧办了病休证明,找关系帮她将户口迁回荟市,然后与她结婚,78年初女儿出生之后,魏则清毫不犹豫地接过带孩子的重任,全力支持武婧考大学。


    武婧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对不起,我骗了你。”


    魏则清呼吸一滞,感觉到胸口有些发闷。


    妻子有秘密,这个秘密她藏了二十年。


    武婧看着丈夫,眼眶微红:“我嫁给你的时候,已非处子,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魏则清听到妻子这句话,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道:“世道太乱,活着就好,这些……我不计较。”


    武婧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情绪一下子控制不住,扑进魏则清怀里,抽泣起来。


    看着妻子不断起伏的肩头,魏则清心中一软,轻抚她后背,颤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半晌之后,武婧直起腰来,整理仪容,看向岳渊,缓缓将自己藏在内心的秘密说了出来。


    原来,武婧是湘省珠市人,1968年高中毕业后按理应该下乡,但家里人舍不得她去北方受苦,又担心她容貌太过出众容易吃亏,便到处托关系凑钱给她买了个工作,将她安排进荟市正安镇的军工厂当工人。


    殊不知,正是这个安排将武婧推向了深渊。


    武婧一进厂,就被一个造.反派的小头目看上,在一个雨夜将她强.暴,随后视她为禁脔,不允许她与家人联系。武婧涉世未深,在他的强迫之下不得不虚与委蛇,并在1971年生下一个儿子。


    生下儿子之后,武婧曾经想过要好好过日子。她打理家务,细心照顾儿子,以为这样就能够感化那个恶人的良心。


    可是,狗总是改不了吃屎。


    他只要一喝酒,就会殴打、污辱武婧,有时候连儿子都一起打,终于在儿子五岁的时候,武婧一狠心抛下儿子跑了。


    武婧拖着满身的伤痕来到荟市人民医院,哀求魏则清帮她办理病休证明,又在家人的遮掩之下假托知青返城,将档案里结婚生子这一段就此抹去。


    说到这里,武婧满眼是泪:“我不是有意隐瞒,我只是恨不得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人。”


    魏则清长叹一声,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不断地重复着:“不怪你,不怪你。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人,是那个时代。”


    站在一旁的夏木繁却听得心头一紧。


    正安镇,军工厂,酗酒打人的丈夫,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这一切,与柯麓的经历何其相似!


    想到枫林路上那家新开的咖啡屋,距离省人民医院只有五、六分钟车程。


    是巧合,还是刻意接近?


    直觉告诉夏木繁,这里头有文章!


    岳渊问:“武医生,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与你有仇?”


    武婧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恐惧:“他生性暴虐,占有欲非常强烈,我偷偷跑掉之后他曾经试图去我爸妈,幸好那个时候我们家里人有警觉躲开了。后来,我结婚、生下女儿、考上大学,再没有见过他,但我一直在害怕,怕他找到我。”


    “巧珍出事的时候,我其实想到过他的,可是存着侥幸心理以为是意外,就瞒下来了。是我错了!我害死了我的女儿!”


    武婧说到后来,自责与愧疚将她整个人击垮,面色变得像医院的墙壁一样,惨白惨白。


    岳渊的眉毛拧成一条线:“他叫什么名字?”


    记忆太过痛苦,武婧的声线在发抖:“他,他叫柯志刚。”


    姓柯!


    夏木繁追问:“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武婧这才留意到这个女警,嘴唇嗫嚅着:“柯麓。岳麓山的麓。”


    夏木繁问:“您后来见过儿子吗?”


    武婧猛地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见过他。”


    夏木繁看她眼神游离,知道她有所隐瞒,便温声道:“武医生,我们警察是来帮你的,请你不要再有任何隐瞒。”


    魏则清看了武婧一眼,眼神痛苦:“你……还要瞒我吗?”


    武婧死死地抓住魏则清的胳膊,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段浮木:“不不不,我不会瞒着你,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瞒着你。”


    武婧转过脸,哀求地看着夏木繁:“93年的时候吧,是有个年青小伙子来医院找过我,他说他叫柯麓,我当时吓坏了,生怕柯志刚就在他身后,连声否认,坚决不肯与他相认,让医院保安把他赶走了。”


    三年前,柯麓来找过武婧,武婧并没有与他相认。


    两年前,魏巧珍被害。


    现在,柯麓在距离母亲只有几公里的枫林路开了家咖啡屋。


    他到底是忠是奸?


    魏则清看妻子吓得面色苍白,心中不忍,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怕,不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武婧的泪水无声流下:“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对不起,则清,对不起……”


    岳渊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武婧受了那么多苦,不愿意与儿子相认能够理解。可是现在,因为要追寻凶手,不得不揭开她的伤疤,他不得不硬起心肠交代:“柯麓两年前来到荟市工作,现在枫林路开了一家咖啡屋,自己创业当了老板。”


    武婧愣愣地看着岳渊:“那,那个人呢?”


    岳渊摇头:“不知道。”


    也许,柯麓也和武婧一样,渴望逃离柯志刚的身边吧?只是不知道,那个伤害了武婧的柯志刚,现在到底怎样了。


    魏则清忽然站了起来:“我去见见这孩子。”


    武婧拉着他的胳膊:“不不不,你别去,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我怕!”


    魏则清态度却很坚定:“不管怎样,他是你的孩子。他来到这个城市,也想见你,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见见他,听听他有什么想法。”


    武婧却一直摇头:“不不不,我害怕。”


    魏则清抿了抿唇:“你怕什么呢?他和巧珍一样,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父母,对不对?既然他找过来了,也该坐下来好好说一说。有什么仇、什么怨,大家面对面说清楚,不好吗?”


    武婧却依然故我:“我不见他,他的眼睛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冷冰冰的,我一看到就害怕。”


    魏则清看向岳渊:“岳警官,请你安排一下,让我和那孩子见一面吧。如果真是柯志刚害死了我的女儿,说不定能够从他那里问出点什么,是不是?”


    岳渊与夏木繁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同时轻轻点了点头。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武婧在最美丽、最青春的年华里,遇到一个恶魔,从此留下抹不去的心理阴影,连带着对柯麓,她也没有半分慈爱。


    她不愿意见柯麓,那魏则清去见一见,也行。


    害死魏巧珍的人,是酗酒成性、苦苦追寻武婧的柯志刚,还是五岁被抛弃,找到母亲却再一次被驱赶的柯麓?


    见到柯麓,也许就能水落石出。


    南柯一梦


    ——再一次看到这个招牌名,夏木繁觉得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崔乐邦的朋友,会是柯麓吗?


    隐隐有音乐在流动,咖啡屋里飘散着甜甜的糕点香味、微苦的咖啡香。


    柯麓再次抬头看到夏木繁,正要扬眉微笑,却在看到魏则清时笑容凝固住。


    他的态度客套而礼貌:“欢迎光临,三位吗?”


    魏则清第一次见到柯麓,目光温和,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妻子的影子。


    仔细看的话,柯麓与武婧五官很像。


    深邃的大眼睛、高鼻梁、薄而艳的嘴唇。


    魏则清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场,最后说了句:“你好,我是魏则清。”


    柯麓垂下眼帘:“魏先生,请坐。”


    岳渊目光似电:“柯老板,恐怕你得陪我们聊一会。”


    柯麓顺从地从柜台后走出来,将三人领到角落卡座,并让乔蕊送来三杯咖啡、几份小点心:“请。”


    夏木繁眼下只关心一件事:“柯麓,你爸呢?”


    柯麓看着夏木繁那双透着寒意的眸子,嘴角却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死了。”


    魏则清愣住:“死了?”


    柯麓望向魏则清:“她一直害怕我爸,是不是?我上次去找她,就是想告诉她我爸死了。可是,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把我赶走了。”


    魏则清追问:“你爸什么时候死的?”


    柯麓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但眼神里却半分笑意都没有:“我上初中的时候吧,他喝酒喝太多,身体扛不住,死了。”


    魏则清只是心思单纯,人却不傻。


    如果害死女儿的人不是柯志刚,那还剩下谁?


    眼前这个年青人和妻子面容相似,眉眼清俊,让人一见便生出好感,难道会是他?


    他恨武婧抛弃,恨武婧三年前无情驱赶,所以想要害死魏巧珍,让武婧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魏则清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袭来。


    他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一颗慈父之心无处寄托。来之前还想着如何和柯麓打好关系,至少他是妻子的亲生骨肉。


    可是现在,魏则清只觉得喉咙口发涩,呆呆地看着柯麓,半天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柯麓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魏则清:“什么为什么?”


    魏则清双手颤抖,眼中含泪:“巧珍是你妹妹,她才十六岁,很懂事,很出色,你为什么要害她?”


    柯麓霍地站起:“你在说什么?我干嘛要害她?”


    魏则清一字一顿地说:“1994年11月,我的女儿巧珍在外出途中失踪,三天之后警方发现她的尸体。这件事,是你做的?”


    岳渊没有阻拦魏则清。


    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使警方询问柯麓也没办法采用审讯的任何手法。就让死者家属直接登门质问,或许能发现点端倪。


    柯麓冷笑一声:“怎么?你们的女儿死了,就一定是我害的?有证据吗?”


    魏则清是个知识分子,精通胸内科专业,可面对柯麓的反问却一点招都没有。价有心要多问几句,无奈他眼下也只是怀疑。


    第089章 传唤


    魏则清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柯麓。


    这孩子模样和武婧有五、六分相似, 性情却完全不同。


    武婧温柔、善良、通情达理,对家人呵护关爱,对病人竭尽全力, 她的心像金子一样。


    可是柯麓呢?他的眼睛里透着嘲讽, 振振有辞地质问魏则清有没有证据。


    哪怕是个陌生人, 听说方才十六岁的魏巧珍生于非命, 也会震惊、难过或悲悯吧?再不济, 也会礼貌地安慰一句“节哀”吧?


    更何况, 那个人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魏则清脑海里闪过武婧说过的话:“他的眼睛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冷冰冰的,我一看到就害怕。”


    魏则清盯着柯麓的眼睛, 那是一双眼窝很深的大眼睛,很漂亮,可是却没有温度。


    夏木繁反应很快:“所以,你知道魏巧珍死了?”


    柯麓转头看向夏木繁:“我当然知道。从我三年前找上到我妈, 我就一直关注他们家的事情。魏巧珍嘛, 我那同母异父的妹妹, 受尽万般宠爱,能歌善舞,漂亮自信, 人生最大的挫折不过就是考不到一百分、花裙子过了季。后来, 她被人害死了,警察一直没有破案,对不对?”


    夏木繁眼睛微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听你这语气, 有点幸灾乐祸?”


    柯麓垂眸看向旁处,没有与夏木繁目光相对:“不存在。她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我幸灾乐祸做什么?”


    柯麓话语中的冷淡与绝情,让魏则清胸口堵得慌。


    他气得咬牙:“那是你妹妹!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柯麓“哈”了一声,眼中依然冰冷:“魏巧珍,我,我爸,谁不是一条性命呢?三年前她不认我,看我像毒药一样,今天你这个现任丈夫却找上门来,质问我是不是我害死了魏巧珍。你知道这是什么指控吗?这是谋杀罪,是要坐牢枪毙的!面对这么大的罪名,难道我还不能辩解几句?!”


    说到这里,柯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扫了魏则清一眼:“是,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我从小被父亲家暴无数次,我没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但我靠自己的努力活了下来,我读了大专,能养活自己,我从来不曾去打扰你们的生活。你凭什么跑到这里来,怀疑魏巧珍是我害的?”


    柯麓将目光投向岳渊:“岳警官,如果你们警察有证据,那就给我一张逮捕证,我保证不躲不藏,乖乖跟着你们回大队。可是,如果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却纵容姓魏的跑到我店里来大放厥词,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柯麓脸色严肃、语气严厉,浑然不似以前春风和煦的模样。


    夏木繁是个遇强则强的人,以前因为柯麓是柴柴的主人,又表现得温暖亲切,她以为可以和柯麓成为朋友。


    可是现在,见识到柯麓冷绝的一面,夏木繁内心冷静无比,随之站起,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到柯麓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上的人,是崔乐邦。


    柯麓看向照片。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否认:“不认得。”


    夏木繁冷笑:“你再好好想想,别急着否认。”


    柯麓抿了抿唇,继续摇头。


    “啊——”


    一声低呼,让夏木繁警觉。顺声望去,乔蕊紧张地低下头,将一碟点心放在隔壁卡座。


    夏木繁嘴角微勾,冲乔蕊招招手:“乔蕊,你来认认人。”


    乔蕊向来胆小,目光躲闪,不敢凑过来。


    夏木繁却没有放过她:“你认得这个人,是不是?你得给乔朵一个好榜样,可不能说谎。”


    乔蕊与乔朵姐妹情深,一心只想供妹妹上大学,上次虐猫事件她多嘴催促了诸升荣一嘴,让她担忧了好久,从此便决定绝不能对警察说谎。


    现在听夏木繁提到妹妹的名字,乔蕊怯怯地看了柯麓一眼:“老板,这个人以前给后厨送过山货,你忘记了?”


    夏木繁似笑非笑地看向柯麓:“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柯麓万万没想到乔蕊会塌他的台,微一沉吟,镇静回答:“不过是个送货的,我平时见的人多了,哪里还记得他?”


    夏木繁看向乔蕊:“这个人多长时间送一次货?与谁交接?”


    乔蕊正要说话,柯麓冷哼一声:“乔蕊,你别在这里磨洋工,没看到那边有客人来了吗?”


    乔蕊缩了缩脖子,悄悄看一眼夏木繁,快步走到门口迎宾。


    夏木繁不怒反笑:“柯麓,你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心虚吗?崔乐邦既然每隔一段时间去清茗饭店送货,刚才的问题我只要去问一问杜经理,连帐单都能找出来。你让乔蕊闭嘴,又有什么用?”


    柯麓看着夏木繁,双唇紧闭,胸脯上下起伏,显然心情很不好。


    柯麓原以为夏木繁是个容易糊弄的,只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动物的热爱、对美食的精通,再加上适度的仰慕与亲近,就能成功结交,探听到各种消息。


    可是他没有想到,夏木繁一旦进入工作状态,视他为嫌疑人时,她的态度会变得如此尖锐。


    沉默半晌,柯麓道:“夏警官,我以为……能够记挂着帮柴柴找主人的人,一定有颗善良而柔软的心。”


    夏木繁简直要被他的逻辑征服:“我也以为,柴柴苦等十六年的主人,一定是个有情有义的!”


    不等柯麓继续说话,夏木繁亮出警官证:“柯麓,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


    柯麓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冰冷:“你这是传唤?”


    夏木繁点头:“没错。”


    柯麓唇角微勾:“最多十二个小时,你就得放我回来。”


    夏木繁嘲讽道:“懂得挺多啊?很抱歉,大案可以留你二十四小时。”


    柯麓没有拒绝,淡定地往门口走去:“走吧。”


    魏则清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求助地看向岳渊:“岳警官,那我……”


    岳渊拍了拍他肩膀:“魏医生您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魏则清匆匆离开咖啡屋,离去之前深深地看了柯麓一眼,眼里满满都是失望。难怪妻子不愿意见他,这孩子……心性完全废了。


    柯麓被带回刑侦大队,这让重案七组其余四个都觉得很震惊。


    冯晓玉急急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柯麓怎么进来了?”


    上次在清茗大饭店吃饭的时候,柯麓表现出与警方的高度配合,这给龚卫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也奇怪地问:“他不是创业好青年吗?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夏木繁先没有交代,反过来问他们:“调查得怎样?先汇报一下。”


    孙羡兵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小卖部的电话是公用电话,每天有无数个打进、打出的电话,老板说崔乐邦很少用他的电话。我们问了崔胜莲,崔乐邦和她都没有传呼机,平时他俩生活都很有规律,也用不着那些。”


    夏木繁问:“崔乐邦进山的时候呢?崔胜莲不担忧?”


    孙羡兵答:“崔胜莲说她侄子每晚都会回来睡觉,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


    龚卫国补充了一句:“反正,在崔胜莲眼里,崔乐邦乖巧懂事很孝顺,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夏木繁将目光转向冯晓玉。


    冯晓玉站起身来,老老实实汇报今天调查的结果:“崔乐邦主要收的山货有蘑菇、野菜、野味,主要从林场职工手里收。林场现在效益不好,对职工时不时进山打山货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崔乐邦收到山货之后,一般就近送到城北的田园野味餐馆,偶尔会往城里的清茗大饭店送。他有货车,一般一个星期往外跑一趟,生意比较稳定。”


    虞敬道:“货车原本是石虎的,他以前是林场车队的,下岗之后买了辆旧货车做点小生意,他死之后这车就归了崔乐邦。”


    听完大家的调查结果,夏木繁将今天与岳渊在魏则清、武婧那里听来的消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刚一说完,冯晓玉就炸了:“什么?柯麓是魏巧珍的哥哥,也认得崔乐邦?难道他嫉妒魏巧珍受尽父母宠爱,因嫉生恨,所以找人害死了她?”


    龚卫国也皱起了眉毛:“因为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家暴,所以心理扭曲,嫉恨母亲将他抛弃,想通过害死魏巧珍来达到报复武婧的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柯麓真的很可怕。”


    孙羡兵耸了耸肩膀,怪叫起来:“完了完了,我现在有点担心他送的绿豆糕有毒。”


    虞敬认认真真安慰他:“这倒不至于,他没那个胆子。”


    夏木繁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白板:“现在的问题是,柯麓心理素质很好,坚决不承认自己有害人之心,否认与崔乐邦是朋友。魏巧珍案已经过去两年,很多证据都已消失,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进行审讯,才能突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崔乐邦面对警察丝毫不惧,一个字不说。


    柯麓是侦探迷,熟知警察审讯流程,有备而来。


    这两个都是硬茬,应该怎么审讯?


    一时之间,重案七组成员陷入沉思之中。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正在热烈讨论之时,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


    夏木繁转过脸去,正对上顾少歧那张微笑的脸,顿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你回来了?”


    顾少歧点了点头:“回来了。”


    夏木繁眼睛里带出一丝兴奋:“怎么样?”


    顾少歧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幸不辱命。”


    夏木繁挥了挥手:“太好了!”


    果然,顾法医一出手,事事顺利。看来自己很快就能收到一笔省厅刑侦专家的特殊津贴了,嘿嘿。


    龚卫国在一旁嚷嚷:“喂喂喂,你们别打哑谜啊。有什么好事,和我们也说说。”


    夏木繁横了他一眼。


    龚卫国现在很服夏木繁,被她这么警告地看了一眼,立马乖乖闭上了嘴。


    顾少歧眼底有一丝疲惫,但眉眼弯弯,看得出来心情很好:“明天专家组会过来考查,你正常和他们交流就行。放心,我会陪着你。”


    夏木繁看到他眼睑处的青色,知道他这两天高强度出差,一定很辛苦。


    想想他这么奔波是为了自己,夏木繁有些过意不去:“顾法医,谢谢你。”


    顾少歧听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谢,摆了摆手:“没什么。”


    顾少歧学医出身,又长年与尸体打交道,自有一份清冷气质。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顾少歧,夏木繁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顾法医,你等一下。”


    崔乐邦不是对女性生理结构感兴趣吗?不如让顾法医给他上一课?


    第090章 疾病


    一号审讯室。


    青灰色水泥地板、雪白的墙壁、暗色桌椅, 审讯室的陈设简洁、庄重,配合着墙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让每一个被带进来的嫌疑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崔乐邦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嘴角挂着一个讥诮的笑容, 嘴唇紧闭, 看着眼前端坐的警察, 一言不发。


    这一回, 他面对的警察不是声如洪钟、面容威严的岳渊, 而是身穿制服的夏木繁、冯晓玉以及孙羡兵。


    警察的夏季常服是米色短袖衬衫、军绿色长裤,颜色很柔和。夏木繁与冯晓玉都没有戴大檐帽,一个俏丽马尾、一个活泼短发, 削弱了制服的威慑力,给审讯室添了一抹女性的温柔。


    负责做笔录的孙羡兵个子瘦小,看着很朴实,存在感不强。


    这样的审讯氛围, 让崔乐邦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了一些。


    在他看来, 女人, 是善良软弱好欺负的代名词。


    夏木繁的声音清脆而悦耳,似山间流淌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响着, 充满生机与活力。


    “姓名?”


    “崔乐邦。”


    “性别?”


    “男。”


    或许是在看守所蹲了两天, 或许是因为眼前提问的是女警,崔乐邦这一回态度好了一些,简单问题有问有答。


    可是问到与案件相关的问题时,崔乐邦再一次陷入沉默。


    “7月10日下午三点左右, 你在哪里?”


    “为什么要绑架鲁萍萍?”


    “麻醉剂从哪里弄来的?”


    “你对鲁萍萍做了什么?”


    “……”


    夏木繁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却一直得不到相应的回答。


    夏木繁也不着急, 停下喝了一口水。


    审讯室突然安静下来,崔乐邦倒是有些不适应了,抬头看向夏木繁:“警察同志,你们不是把鲁萍萍救了吗?问问她不就行了?”


    夏木繁将水杯放下,身体往后一靠,一只手搭在桌上,姿态悠闲自在:“你的意思是,绑架鲁萍萍这个罪名,你认了?”


    崔乐邦的呼吸一滞。


    半晌,他苦笑道:“人证物证齐全,我不认,行吗?”


    夏木繁微微一笑:“你挺聪明啊。”


    陡然被警察表扬聪明,崔乐邦面色有些发僵。想了半天,他说了一句:“你这个警察态度挺好,比先前那个黑脸的强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晓玉有点想笑。


    这两人你夸我、我夸你,完全不像是在审讯室。


    夏木繁发现崔乐邦这人服软不服硬,便客气地询问:“有些细节我们不清楚,需要请教你,可以吗?”


    崔乐邦抬了抬手,可是发现双手被铐不方便做手势,他颓然放下双手,闷闷地回答:“那你问吧。”


    “为什么要绑架鲁萍萍?”


    “麻醉剂从哪里弄来的?”


    “你对鲁萍萍做了什么?”


    “……”


    夏木繁重复刚才问的问题,这一次,崔乐邦很配合地回答了,无外乎是看她长得漂亮,一看就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姑娘,于是动了歪心思。


    他的口供,与鲁萍萍所说一致,绑架、故意伤害罪名,是跑不了了。


    等他回答完,夏木繁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而有神:“你交过女朋友吗?”


    崔乐邦摇了摇头。


    夏木繁:“我很好奇两件事。”


    崔乐邦被她那灼灼眼神所吸引:“你好奇什么事?”


    夏木繁:“第一件事,你一个没有交过女友的大男人,为什么能够坦然面对女性生理期,还知道卫生巾这种女性用品?”


    崔乐邦目光闪烁,想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回答道:“电视上不是有广告吗?”


    夏木繁拿出一包卫生巾:“这是你交给鲁萍萍的卫生巾,你知道怎么使用吗?”


    崔乐邦抿唇不语。


    夏木繁继续追问:“你怎么就肯定,鲁萍萍见到你递过来的卫生巾,听你说妹妹来了例假需要帮助,她一定会跟你走?”


    传统女性对于生理期的羞耻心,不是女人根本无法理解。


    在生理健康教育缺失的年代,女孩子第一次来例假,一般都是母亲或女性长辈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卫生用品。她们会说:这是女孩子才有的,是脏的。


    月经带、卫生纸的使用,都得躲着人,像做贼一样偷偷进行。


    夏木繁记得她上初中时,有女同学来例假,上厕所都非要等到最后,等上课铃响了厕所里人都走了,才悄悄换干净的卫生纸。


    哪怕到了八、九十年代,卫生巾广告在电视上播出,小姑娘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如果突然来例假,弄脏了裤子,都会羞红了脸,悄悄地更换、清洗,生怕被人看到。


    正是因为这种莫名的羞耻心,女孩子更同情、理解女孩子,尤其是遇到突然来例假的女生,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可是,这样的心理,男性根本无法理解。


    读书期间,不懂事的男生在发现女生包里的卫生巾、卫生纸时会嗷嗷怪叫。


    成年之后,女友或妻子来例假时,一些男人会觉得麻烦。


    可是,崔乐邦却知道利用女性这一心理,将鲁萍萍轻而易举地欺骗,夏木繁的确很想知道,他这么一个从小丧母的男人,是从哪里精准把握到这一点的?


    听到夏木繁的问题,崔乐邦一时语结,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夏木繁步步紧逼:“你在哪里买的卫生巾?买的时候店员有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你知不知道卫生巾有哪些品牌,一般女孩子喜欢用哪种类型?”


    崔乐邦死死盯着夏木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到底羞不羞?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手里拿着卫生巾,问一个男人什么品牌、什么类型的!”


    他突然将目光转向埋头做笔录的孙羡兵:“还有你!你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话题脸不红吗?”


    莫名中枪的孙羡兵愣了一下,根本不敢抬头,继续奋笔疾书。


    夏木繁突然站了起来,音量陡然提高。


    “你拿着我们女人的东西,欺骗善良的女孩子,你都不羞,我羞什么羞?”


    “女人来例假,是为了孕育生命,是伟大的奉献,而非羞耻。你也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问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丢脸吗?”


    夏木繁的坦然、自信,一下子将崔乐邦的气焰压制下去。


    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而奕奕生辉的眼睛,崔乐邦的肩膀垮了下去,嗫嚅道:“那个,我也是听别人说,那种心软、老实的女孩子最容易骗。我拿出卫生巾,女孩子就不好意思嚷嚷,再编个妹妹来例假的故事,女孩子一般都会跟着我去偏僻地方。”


    夏木繁问:“你听谁说的?”


    崔乐邦目光游离:“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嘛。”


    夏木繁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个穿花衬衫的小姑娘,也是这种心软、老实、好骗的吗?”


    崔乐邦脱口而出:“别提了,这丫头野得很!差点把我眼珠子抠下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问题,陡然闭上了嘴。


    夏木繁问:“你也是用卫生巾这招骗了她吗?”


    崔乐邦冷笑一声,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打算闭口不言。


    鲁萍萍还活着,可是花衬衫女孩却已经死了,孰轻孰重,崔乐邦心里有数得很。他可以认下绑架、故意伤害之罪,但杀人偿命,他绝不可能这么快认下罪来。


    夏木繁换了个问题:“我还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崔乐邦见夏木繁没有继续追问,悄悄松了一口气:“你说。”


    夏木繁坐回椅中,收敛了刚才的锋芒,淡淡道:“为什么你没有强迫鲁萍萍发生关系?”


    只是话题依然在鲁萍萍这里打转,崔乐邦便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她来例假了啊。”


    夏木繁:“谁告诉你,来例假就不能?”


    崔乐邦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回答:“不是说,那里流血会很脏,不能碰吗?”


    夏木繁坐直了身体,眼神炯炯:“谁告诉你的?”


    崔乐邦脱口而出:“我爸。”


    这个词一出口,崔乐邦的脑门处青筋暴露,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


    夏木繁再问:“花衬衫女孩、魏巧珍的身体内都没有发现精.液残留,难道她们也是来了例假吗?”


    崔乐邦警觉地闭上嘴。


    夏木繁却看着他,步步紧逼:“难道,你不行?或者说,你不是个男人?”


    崔乐邦的眼神陡然变了。


    眼眶通红、睁得很大,仿佛突然被点亮的柴火一般,变得疯狂而炽热。


    崔乐邦双手、双脚被铐,行动不方便,但一激动他身体陡然往上一拔,镣铐带动发出叮咣声响,在审讯室里回响。


    守在他身旁的警察一把将他按下,喝斥道:“老实点!”


    崔乐邦却疯了一般叫喊起来:“你污蔑我!你污蔑我!我是男人,我是个男人——”


    夏木繁却丝毫也不退让,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似刀:“是不是男人,检查一下就知道了,是不是?”


    崔乐邦开始拼命挣扎:“放屁!你放屁!”


    夏木繁双手抱臂,看着崔乐邦在审讯室里发疯。


    等到他终于累了,瘫坐在椅中时,夏木繁才慢悠悠地说:“崔乐邦,我听鲁萍萍说,你对女性生理结构特别感兴趣,今天,我特地请医生来给你上一课,怎么样?”


    说罢,夏木繁冲冯晓玉使了个眼色。


    冯晓玉站起身,拉开审讯室的大门,将等候多时的顾少歧请了进来。


    顾少歧身穿白大褂,面容如玉,一进审讯室便将两幅彩色医学人体图挂在墙上。


    崔乐邦刚才激动了半天,警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突然看到一名医生打扮的人,一手拿人体图、一手执教鞭,当真是上课的姿态,不由得惊住,嘴巴张大、下巴快要磕到膝盖。


    半天,崔乐邦的下巴才合上:“你,你们要做什么?”


    夏木繁微笑:“鲁萍萍是卫校学生,她对人体的了解远不如我们顾法医。所以,今天我特地安排了一堂课,让顾法医免费给你科普科普,看看男人与女人的生理结构,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等崔乐邦表态,夏木繁对顾少歧说:“辛苦你了,顾法医。”


    顾少歧微微颔首,正式开始生理卫生科普。


    从男人与女人身体结构的异同、性健康、性道德一直讲到性心理。


    顾少歧教态端正,声音清冷,如春风拂过麦苗,轻柔而和煦,他站在人体图面前,教鞭所指之处,娓娓道来,既有理论性,又接地气,审讯室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实话,我们所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关于“性”这一环节是缺失的。


    孩子们在青春懵懂时期接受到的性教育,多半源自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但这些往往过于理想化,当真正面对时心理会有巨大的落差,从而产生惶恐、退缩。


    顾少歧为了今天这堂课,熬了一个大夜,查阅了无数文献资料,这才有了今天审讯室里的淡定从容。


    天知道,在讲这些内容的时候,顾少歧的耳根也在发烧。


    即使是医科生,即使见过无数尸体,但在公开场合谈到“性”,顾少歧还是第一次。


    不过,顾少歧平时的清冷气质起了作用,他看上去专业且淡定,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崔乐邦更是睁着大眼睛,如饥似渴地听着。


    讲到最后,顾少歧看一眼崔乐邦:“性别为男或女,由DNA决定,如果染色体异常,也可能会出现双性人。”


    崔乐邦整个人一下子僵住,双手紧紧握住,呆呆地看着顾少歧。


    他咽下一口口水,当口水咽下之时,似乎能听到耳边传来巨大的“咕咚”声。


    觉察到崔乐邦情绪的变化,夏木繁眼睛一亮,冲顾少歧比划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顾少歧继续冷静地往下说。


    “普通人23对染色体,但双性人却因为异变,多了或少了一对染色体,变成22或24对染色体。双性人拥有双性生.殖.器,青少年时期并不明显。但成年后身体的第二个特征开始发育,性认会造成混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事实上,双性人的出现,是一种疾病。如果迟早检查,提前干预,明确性别之后手术并辅以激素治疗,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但很多人不懂,误以为他们是怪物、是畸形、是阴阳人,甚至可能会对他们嘲讽、排斥、谩骂……”


    崔乐邦突然将身体一低,脑袋栽进膝盖内,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藏起来,嘴里喃喃道:“不不不,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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