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众生喧哗(18)
不大的屋子一时间挤进来十几号人,显得过分拥挤。
但大家都尽量呆在角落,将石像周围的地方空出来,留给陈岁里。
陈岁里试着调动体内的本源神力,感受其中魂灵的颤动。
这个过程很长,因为当时涌进来的魂灵数以万计,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长时间集中精力,识海很快便感受到疲惫。
角落里的人只看得见陈岁里周身笼罩着圣洁的白光,但殷惟州却注意到了他泛白的脸色。
陈岁里有分寸,他该知道的。
但殷惟州还是忍不住的会去多想。
他较陈岁里年长,所以之前灰色地带发生的事,他除了惊愕,再感受不到多余的情绪。
之前种种,仿佛都有了映证。
终于,两团柔和的光晕从陈岁里身体里涌出,沿着既定好的方向,回到两尊石像里。
细小的碎裂声清晰可闻。
石像逐渐起了变化,深灰色缓慢为血肉的颜色替代。
王樾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前方,直到孙漾睫毛轻轻颤动,有了睁眼的趋势,他才猛地冲上前,一头扎进孙漾怀里。
变成石像太久,孙漾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后知后觉,被王樾一撞,向后踉跄了两步。
等反应过来以后,才温柔抬眼,带着安抚意味的摸了摸王樾头顶,他说:“辛苦了。”
楼溪清她们也几乎同一时刻上前扶好柳长映,陈岁里瞳孔有些涣散,面上却从始至终都带着笑容,眼下更甚。
隔着些距离,陈岁里和柳长映眼神相撞,他用嘴型说:谢谢你,柳柳姐。
眼神有时候比言语更有力,柳长映也给了陈岁里回应。
陈岁里稍微有些站立不稳,本以为也得像孙漾那般踉跄两步,不成想往后倒时,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
肩膀处的手心没有温度,陈岁里回头,这次能够清晰看到殷惟州眼底。
“队长,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那件事后,殷惟州虽然暂时没说什么,但确有避开他的成分,所以陈岁里便想着多给殷惟州一些时间。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认了。
再者,陈岁里说的其实是实话,刚才的过程只是消耗他的精神力,对于自身并无实质性的伤害。
但和着他的语气和神态,偏有种我受了很重的伤,但是我不说的执拗。
所以殷惟州皱了眉头,说:“别犟。”
行吧。
孙漾往陈岁里这边过来,殷惟州简单和他介绍过了陈岁里,几人便开始商量后面的事。
涉及到其余几位女主人公的状况,陈岁里不太了解,便偏头看向楼溪清。
楼溪清立马说到:“我们做了很多,爱恩夫人和艾琳娜的结局是正确的。”
“确认已经死亡了吗?”
“嗯。”
陈岁里说:“那接下来就是我回去瓦伦斯岛,试着将几位女主人公的灵魂放归,劳烦诸位在这里等我。”
孙漾问:“你一个人,有问题吗?”
陈岁里笑,“原来或许有,不过现在完全没问题。”
年轻男人也跟着松懈下来,后放松的说到:“谢谢你们,以后如果能碰上,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别客气。”
“好”,陈岁里说。
游九于还倚在墙角,若不是来之前看见过他消沉的神色,陈岁里真要以为他不动于山。
视线灼热,游九于很难察觉不到陈岁里在看他,于是他眉毛一挑,用嘴型说陈岁里装。
陈岁里同样用嘴型回应:你管不着。
啧。
神庙不是随时都那么热闹,陈岁里这次回来,就正好碰上冷清的时候。
轮回台魂灵庞大,所以他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寻找,而是用尼莎夫人和梅汀夫人的灵魂去吸引。
于是很快便有了结果。
循照身体本能的反应,陈岁里小心归置它们,终于在最后一刻,照片缓慢出现于轮回台的正上方。
照片内容是五名女子,从不同的角度抬头仰望天空,旷远无垠的草地,碧蓝的天,轻柔的风。
陈岁里将照片收好,却没有直接下到人间,他不让人跟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加莎在宫殿休息,对于陈岁里不请自来有些诧异,她站直了身体,等着陈岁里开口。
“阿加莎巫女。”
阿加莎说:“不是来道别的吧?”
“不是”,陈岁里直言,“我想再麻烦您一件事。”
阿加莎无语,“真当我是热心巫女了?”
“不白让您帮忙”,陈岁里笑着从身上拿出来一根发簪,这是刚才在下界他特意从柳长映那边要过来的。
柳长映穿搭多变,身上佩饰更是每次随着衣物轮换,这次进来正好是用发簪盘的头发。
那是一根仿点翠的发簪,神秘的幽兰带着传统的东方色彩。
陈岁里几乎才刚拿出来,阿加莎眼神便动了,即便是不同的文化背景,女人对于美的感知也是深刻的。
阿加莎从陈岁里手中接过来,后将自己头顶的绿宝石取了下来,随手抛给陈岁里,“不白要你的,说吧。”
“神骨还能取出来吗?”
阿加莎步子一顿,欣赏仿点翠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陈岁里身上,“你要复活阿琉斯?”
不怪她会这样想,主要是阿琉斯和神骨的牵扯太深,陈岁里刚问出口,阿加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但还不等陈岁里开口说话,阿加莎便先面色沉冷的对他说:“没用的,神骨幼年取出才可能塑形,现在,太晚了。”
“不”,陈岁里摇头,“我只是想取出来神骨。”
“为什么?”,阿加莎不解,“你的神骨才刚放回去,如今再取出来,疼痛千百倍不止。”
“您只需要告诉我,如果一定要取的话,会不会死?”
这一点阿加莎可以确认的说:“那倒不至于。”
陈岁里松了一口气,“这就够了。”
“阿加莎巫女,请再帮我最后一次”,见阿加莎没动,他又说:“您不是想探索不同的结局吗,不会有人再这样要求。”
阿加莎从阶上走下来,说:“疼死不算在我刚才所说的范畴里。”
“我没问题”,陈岁里笑着说。
“准备吧”,阿加莎突然正了神色,严肃道。
陈岁里不是第一次听阿加莎说这些他听不懂的咒语,但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只是这次和以往都不同,难以言喻的痛感涌向四肢百骸,钻进骨头缝里,灵魂都在颤抖。
陈岁里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跪坐于地,像折翼的天使,抬头时嘴唇血色全无。
可神骨才从他身体里出来不到一根指节的长度。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接近尾声。
阿加莎提前预料到,瞅准时机设了一层隔音的结界,不然陈岁里的声音能直接回荡整座瓦伦斯岛。
他先前一直隐忍着没有出声,可神骨最后出来的这一下,哪怕是阿加莎的祖父都未必能够咬牙坚持。
神明压抑难捱的低吼在神骨整根抽出之后回荡于宫殿,阿加莎耳膜险些都被震碎。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簪子,到底还是不忍心,想着好人做到底,反正以后也不一定能碰见这样的人了,就用巫术简单为陈岁里治了伤。
但陈岁里这次是真的伤到内里,没那么容易缓解,不过聊胜于无。
阿加莎将神骨托到陈岁里身前,“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晚了效果也会不好。”
陈岁里单手撑地,缓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没有向后倒去。
然后下一秒,他便将外婆给唤了出来。
阿加莎惊奇的盯着外婆看,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太太充满好奇。
外婆则是立马去照看陈岁里,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你怎么回事,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我没事,外婆。”
陈岁里将外婆的手从自己身上拂下,又将她往阿加莎那边推。
额上冷汗不断,陈岁里说:“劳烦巫女…将神骨…放入她的身体。”
外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去打陈岁里,又被他如今的样子吓得收回来手,只鼻尖泛酸,吼道:“陈岁里,我让你找东西,不是找死!”
“我知道…”
陈岁里现在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次才说的完,外婆却难得有耐心听他说完。
“外婆…上次拿回来…你的头骨,我就在想…如果是猫狗子…的话,你应该什么都…没、没有了吧,只受点疼,我把我的神骨…给你,你也能活的…更完整。”
做这件事时他其实没想那么多,这神骨无论对提升技能有没有用,他都会给。
阿加莎听完,心口覆上些别的滋味,她抬手,神骨便随着她的动作没入外婆身体。
没入的过程远没有取出神骨痛苦,外婆甚至都没有皱眉。
同一时刻,陈岁里便听见了APP的提示音。
「叮」
「检测到墨菲特弥尔的神骨与外婆适配度较高,已自动升级」
「升级中…」
「升级成功!」
「技能已提升至lv6,外婆现身时常延伸长至两小时!」
「检测到外婆情绪波动较大…重新结算中…」
「叮」
「外婆技能已提升至lv8,现身时常延长至150分钟!」
「恭喜玩家!」
「备注:外婆的脊骨被猫狗子啃食,所以她总是直不起腰杆,你肯为她做到这一步,即便是假的,外婆也知足了。」
阿加莎背过去身,漆黑的斗篷仿佛将人身形都拉长,她说:“你们走吧。”
陈岁里借着外婆的力道站起来,对着阿加莎的方向行了他来到这个副本最完整的礼节。
“祝您可以达成所愿!”
在陈岁里说完之后,外婆睨了阿加莎一眼,后犹疑着用苍老的声音说到:“您身上业障深重。”
“业障…”,阿加莎愣了愣,后面发现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东西源自何处。
陈岁里看着阿加莎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一刻她仿佛苍老了一万岁。
阿加莎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看透一切的苍凉,“原来…是这样。”
“我离不开这里,原来是这样。”
第072章 众生喧哗(完)
外婆一路上都扶着陈岁里,刚才阿加莎的话还回荡在脑中,她像是最后想确认一次,问:“你们…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陈岁里没忍住咳了一声,“遵纪守法着呢。”
“那就好”,外婆说:“不然,我怕你们也出不去。”
之前陈岁里和殷惟州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业障这个东西会出现的这样快。
阿加莎身上业障深重,所以她出不去。
玩家如果真有作过恶的,恐怕也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陈岁里突然笑了。
这样的话,即便他不动手,梁怡和陈观还能出的去吗。
他正这样想着,一道长鞭突然划破长空,以雷霆之势直逼陈岁里面门,外婆神色一凛,迅速将陈岁里拉至一旁。
因为情况紧急,外婆来不及舒缓力道,疼得陈岁里呲牙咧嘴,反应过来以后嘴里嚷嚷着:“哎哟,我的天嘞…”
外婆护在陈岁里身前,闻声回过头去看他,可能是刚才感动的劲儿还没过去,她难得温柔的说:“没事吧?我下次注意点。”
陈岁里还能说什么,所以眼神一转,看向对面的人。
“梁怡…”,他站直身子叫道。
也不知道梁怡用了什么办法,陈观已经被她给救了回来,现下两人都一副来者不善的表情,盯着他看。
陈岁里干脆说道:“怎么,又想来欺负老弱病残?”
“老”闻言瞧了“弱病残”一眼,嘴角抽了抽。
梁怡如今失去了上一个副本的游刃有余,方才救陈观出来怕是废了不少劲,衣服上都有好几道口子,神情疲惫。
但陈岁里同样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因为这个副本神话体系的存在,才暂时让梁怡失去优势。
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想再将她怎么样,可就难了。
梁怡道:“上次是我对不住你,这次也算被你摆了两道,算扯平了吧。”
“左右那老头儿也不是你队里的人,犯不着这样护短。”
“陈岁里,带我们走,不然你也就别走了。”
陈岁里都听笑了,“怎么就算是扯平了,你那边死人了吗?”
“再说,护不护短是我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看准了我现在没有反抗之力了吗。”
神明一般都不会下界,所以这条路上基本没有什么人,梁怡守在这里,绝不是毫无准备。
但她算不到的是,因为有陈岁里这个疯子,外婆已经升级到了lv8。
两方很快缠斗在一起,即便外婆不时会被长鞭伤到,但她的自愈速度已经提了上来,虽不说有压倒性的胜利,但简简单单的牵制完全没有问题。
这才过了一个副本,梁怡满眼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陈岁里。
陈岁里指尖于唇上轻点,嘴角渐渐荡开弧度,“你好像来的不巧了呢。”
外婆再一次将两人击倒,陈岁里说了一声:“外婆,回来了。”
受伤的神明也是神明,陈岁里没有使用龙车,只揽过外婆肩膀,咬牙使用神力将两人送到下界。
这时候外婆无法帮忙,便只能时刻留意着陈岁里的状况。
不得不说,拥有神力真是极其方便,一眨眼,便出现在殷惟州他们所在的屋子里。
两波人尚在聊天,却都被从天而降的陈岁里吓了一跳,神力有些许失控,给离得最近的游九于吓了一大跳,“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陈、陈岁里?!”,游九于略微有些惊慌,“你没事吧,别讹我。”
陈岁里顺了口气,说:“知道了,就逮着你一个人碰瓷。”
游九于:“……”,看来没事。
张雩看了眼陈岁里,又去看外婆,“外婆,陈教授怎么回去一趟成这样了?”
他不问倒还好,张雩这一问外婆刚才暗黯淡下去的愧疚心“噌”的一下又亮了起来。
陈岁里适时接过,“出去就没事了。”
孙漾面上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恨不得立马就能将这个人情给还上。
陈岁里见状说:“孙队长,不用放在心上。”
这本来也和你没关系。
他越这样说,孙漾还就越无法释怀,陈岁里索性也不说了,只是从怀里拿出来照片。
“照片拿到了”,陈岁里说。
董亮眉飞色舞,忍不住说“太好了。”
王樾看过董亮,突然发问:“你一个魂儿,真的能回去吗?”
剩下的几个魂儿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将眼神投向陈岁里。
陈岁里笑着说:“娜拉出走之后就没再回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这里的肉身肯定是找不到了。”
“而且APP不是说了,一息尚存,一切皆有可能,没事的。”
这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安抚下来躁动的人心。
殷惟州问:“王樾,剩下的玩家都通知过了吗?”
虽然过程不是很愉快,但也没有多大的矛盾,能一起离开就一起离开吧。
“给他们把消息递过去了”,王樾说:“应该不多久就能找过来。”
“嗯。”
陈岁里这时候突然说:“外婆,给他们看一眼。”
有人问:“看什么?”
“业障”,陈岁里没有犹疑的回答。
孙漾也有些好奇,于是询问道:“看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吗?”
听孙漾说话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陈岁里心情很好的回答:“这个副本的门不仅仅是一扇门,还带着对归还之人的审判,身上有业障的人,出不去。”
一语激起千层浪。
陈岁里他们之前都或多或少知道一点,所以不很吃惊,但对面的人由于未知,有些乱了阵脚。
外婆这时候也将一圈人尽数看过,舒缓道:“都没有。”
也算是在意料之中,陈岁里并没有很惊奇,因为孙漾他们不像是会做坏事的。
“不作恶便不会有这个东西”,陈岁里笑着说。
董亮他们于是放下心来。
向殷惟州看过去一眼,陈岁里撕开照片。
带有西方色彩的雕花复古拱形门出现在房间里。
孙漾带着王樾往后面退了退,说:“请。”
“小鱼儿,你离得最近,还等什么呢?”,陈岁里笑着说。
“我吗?”,张雩嘿嘿笑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姜亦紧跟着张雩过门。
孙漾他们还没动,应该是想等陈岁里他们都过完。
殷惟州同柳长映她们打好招呼,几人就先后都过了门。
陈岁里缓慢往过去走,殷惟州从外婆手中扶过陈岁里,后对孙漾他们说道:“再见。”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陈岁里隐约听见殷惟州说:“明天晚上,我来找你。”
该死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岁里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心情也因为殷惟州那句话,像是坐过山车似的,恐怕明晚到来之前都不会再静下来。
他忽然向后倒去,将枕头没由来的放在自己脸上,后面一翻身,枕头便又掉了。
果然,冷静不了一点。
不过身上的痛感确实是消失了。
他打开手机,大家都已经在群里报过平安,陈岁里也编辑出去一条,随后打开APP查看个人信息。
角色面板:
玩家信息:
「姓名:陈岁里」
「通关数量:4」
「技能:外婆lv8(最高可升至lv10)」
「现身时常/次:150分钟」
「亲密值:80%(亲密值与技能升级息息相关哦)」
「备注:你发现了外婆残缺的身体,帮她找回来头骨,又给她神骨,她看着你的背影,将你当成了她的孙子。」
有些累,陈岁里闭上眼,手机很快从手心滑落到一旁。
然后就是陈岁里第二天一早起来,老半天找不着手机,床上翻过一圈儿,甚至连床头柜都没放过。
结果就是,他愣在床上,
心想,不会是留在副本忘带回来了吧?
不对啊,昨晚还看信息来着。
思路回笼,陈岁里甩了甩有些堵塞的脑子,最后成功在床底下发现了蒙尘的手机。
捡起来,吹了吹。
屏幕亮起来并没有信息跳出,陈岁里点开同殷惟州的聊天框。
删删打打,最后只编辑过去一条消息:
「什么时候来?」
昨晚上虽然睡得快,但整体睡眠还是不很好,陈岁里期间醒了很多次,迷迷糊糊的感觉没睡着,但也睁不开眼。
现在,眼眶有些干涩。
殷惟州没有很快回消息,可能在忙。
陈岁里就先从柜子里拿出来眼药水,滴了两滴,又挑着做了两下眼保健操,等舒缓过来,又才重新去看手机。
这时候殷惟州的消息已经回了过来。
「六点。」
六点啊,陈岁里觉得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慢过。
哦,上学那会儿除外。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一边希望殷惟州早些来,一边又盼着他晚点来。
矛盾到陈岁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像他了。
但若真要等,其实时间也能过的很快,陈岁里期间出门逛了一趟超市,买回来一些生活用品。
又在电脑处理了邮箱的工作信息。
说过两天又有领导来学校视察什么,要补交什么资料,陈岁里一瞬间眉头皱的死紧。
照这个速度,今晚或者明晚那不得通宵干资料。
……心累。
这时候门铃也响了起来,陈岁里关好电脑,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
他手心搭在门把手,却久久不敢打开门。
殷惟州选择按门铃,没有用他给的钥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某种可能。
但他也没让殷惟州等太久,打开门,人站在有些昏暗的楼道间,看不清神色。
“队长,你来了。”
上次也是在这里,陈岁里还记得殷惟州说说过的话,他说“我在等你。”
那么这次呢,殷惟州又会跟他说些什么。
“进来吧”,陈岁里将门打开一半,随即站到了门后。
等殷惟州真正进来,他又说:“不用换鞋,没事。”
“吃过晚饭了吗?”,陈岁里问。
“还没,买了点东西”,殷惟州晃了晃手里的打包袋,正好是陈岁里第一次去他家里打包那家店的小龙虾。
“他家店面不好找,废了点时间吧”,陈岁里笑着说:“正好,一起吃点。”
客厅的餐桌已经摆好了清炒的小菜,一荤两素外加一条清蒸鲈鱼,基本都没怎么放辣椒。
殷惟州将打包袋打开,然后拿出来小龙虾,说:“都这么清淡?”
他说完这话,陈岁里正好从厨房盛了饭出来,“我什么都能吃一点,另外鲈鱼,确实清蒸的要好吃些。”
很久没有两个人这样单独吃过饭了,还是在这种莫名的氛围下,陈岁里满怀心事,饭吃的也没以前有滋味。
不过小龙虾还是吃完了,好歹也是殷惟州买来的。
他将碗筷拿回去厨房时,殷惟州也挽起来袖子,陈岁里说:“不用。”
“我帮你,等洗完了我们谈谈。”
该来的还是会来,陈岁里深吸一口气,抬头去看殷惟州眼神,却见男人面色沉稳。
就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他还是说了一声“好”。
窗户外边霓虹灯光渐起,厨房水声也停下来,脚步声开始往客厅这边过来。
陈岁里从容走到冰箱跟前,打开冰箱门拿出来很多瓶瓶罐罐。
偶尔下班早回来没事,他就会自己调点饮料喝,但也只是调着玩,并没有很精通。
冰块,30毫升白朗姆,一瓶养乐多,八分满柠C,剩下葡萄汽水。
之前是跟着网上慢慢学,现在手法熟了,很快就能做好一杯。
他给自己那杯兑了酒精,殷惟州应该还要开车回去,陈岁里于是另外给调了一杯没酒精的。
由粉到白的过渡色,有点像水蜜桃。
陈岁里不怎么喝酒,第一次没经验,喝完倒头就睡,现在已经不至于了。
再切过两片柠檬分别卡在玻璃杯边沿,陈岁里便端着两杯色泽清透的饮料到了客厅。
“队长,没给你放酒精”,他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
殷惟州说了声“谢谢。”
陈岁里轻抿一口,只停顿半秒然后又喝了一口,将酒杯放下来后,尽管内心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怕那只是殷惟州周到的客气,于是率先开口问:“队长,你讨厌我了吗?”
这次两人的位置换了过来,殷惟州坐在沙发,陈岁里站着。
因为居家,所以他只穿了一套纯黑的休闲套装,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显得腿很长。
之前洗碗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来的一截小臂显出紧致的肌肉线条。
这是殷惟州第一次见陈岁里穿黑色的衣服,他之前以为陈岁里是淡颜,但如今黑色上身,只显的脸型瘦削而立体,深邃的眼神上方,眉毛浓密修长,分明眼含笑意,却有股无法言说的滋味。
就像是下雨之前,天会先阴沉下来,又总会刮一阵风,暗暗的,人的心情也会不自觉跟着低落。
殷惟州脸上并没有露出来厌恶的神色,他不排斥同性恋,这从那件事过后他仍在副本主动靠近陈岁里就可以看出来。
放在平时,这不过就是眨眼的时间,但是现在,对于两个人来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最终,他在陈岁里灼热的目光下叹了一口气,说:“不讨厌。”
但殷惟州根本就没给陈岁里高兴一秒的机会,他左手放在桌上,类似于刚才陈岁里递饮料的动作,手心离开之后,桌面赫然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枚钥匙。
那是之前陈岁里给殷惟州的。
他当时说的是:以后过来直接开门,不用等在外面。
而现在,殷惟州又要将钥匙还回来。
“队长,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什么事情,涉及到感情总会很麻烦,殷惟州害怕麻烦,所以在察觉到稍微的趋势之后,他都会率先将之遏制在摇篮,丝毫不会留给任何人过多遐想的机会。
但陈岁里,好像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变化。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确实就是这样。
面对陈岁里,之前无数次说过的话他就有些说不出口。
究其原因,他可能是不愿意看见陈岁里难受,但要他答应,他又做不到。
殷惟州较陈岁里年长,所以说话间少了陈岁里的忐忑,“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我都不会同你划清界限。”
这话说的很客观又很主观,殷惟州将他内心的想法融入了模糊不清的言辞。
陈岁里稍微抬了抬下巴,低头轻笑一声,后随手捞过来桌上的酒精制品,白净匀直的手指微微弯曲,莫名有力。
殷惟州刚准备说点什么,便被人不由分说的直接按倒在沙发,往后倒时,后脑勺贴心的被一只温热的手托住。
陈岁里一手撑着沙发,一条腿呈半跪状抵在殷惟州两腿之间,迫使他只能睁眼看向自己。
这次陈岁里没有再捂住殷惟州的眼睛,蓬松的头发扫过身下人的睫毛,陈岁里俯身,径直压了下去。
这是一个带着酒精刺激又充满果汁甜香的吻,陈岁里带着凉意的舌冲破唇关,与殷惟州死命纠缠,仿佛人生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天。
舌尖传来一阵钝痛,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陈岁里却没有因此停下,带着究极的试探,仿佛要看看殷惟州对他能做到多狠。
除了接吻,陈岁里多余的什么都没做。
滚烫的呼吸和强劲的心跳,都预示着这个吻不再是温柔的、浅尝辄止的。
贴近、试探、推拒、纠缠。
狂风骤雨过后,带着力道的小雨都显得无足轻重,陈岁里偏头将脸埋在殷惟州肩窝,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殷惟州,你分明对我有感觉的,为什么呢…?”
为什么还要把钥匙还给我。
为什么要拒绝我。
你自己也说了,不讨厌我!
“队长,我给过你两次机会推开我,但是你没有。刚倒下来时你没有,血腥味蔓延时你也没有。”
陈岁里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好像心中郁结都浮现于眼底,似是笼罩了一层浓雾,百般纠结只是想问那一句:“你会让别人这样亲你吗?”
“你说不讨厌我,那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陈岁里的话无疑是强势的,可说话的语气又没有那么强势,让殷惟州想要厉色说些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先起来”,殷惟州说。
“你会走吗?”,陈岁里问。
“不走”,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结果问题越理越乱,他怎么可能走。
殷惟州迟疑了很久,像是在想自己究竟该用怎样的语气同陈岁里说话。
因为陈岁里说的没错,自己对他确实是不同的。
一次又一次,之前有意识忽略过去的纵容,都意指着同一个答案。
“你先起来,听我把话说完”,殷惟州揉了揉眉心。
两人都坐直了身体,陈岁里神情从刚才起就一直恹恹的,明明被强吻的人是殷惟州,倒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强吻的人似的。
殷惟州说:“我不会让别人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承认自己对你是不同的。”
“那你为什么还…”,陈岁里话还没说完便殷惟州打断。
“可是陈岁里,不是说我对你不同就意味着我愿意开始一段感情。”
殷惟州身上的白衬衣被陈岁里刚才的动作弄的有些凌乱,领口最上面的扣子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殷惟州伸手将之重新扣好。
“我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过去,却猝不及防扰乱了你的未来”,殷惟州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害怕麻烦,我没有做好经营一段感情的准备。”
今晚的夜很长,陈岁里有空听殷惟州慢慢的说,说他的过去。
“陈岁里,我今年二十八岁,十六岁那年我离开家,开始一个人生活。我爸妈在我十岁那年离婚,我跟着我爸。后面他们两个人各自都重新有了家庭,不论我在哪里,都好像是多余的那个人。”
殷惟州慢慢的说,陈岁里就垂首认真的听,知道的越多,他好像也渐渐懂了殷惟州的顾虑。
“所以十六岁那年,我提出要自己出来住,最开始两个人都不同意,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无法时刻都顾及我的感受。”
“相比于我爸,我妈可能更爱我一些,但是她和她现在的家庭牵绊更深,我也不想让她为难。”
“最后两个人在我的坚持下妥协了,他们每个月都会把生活费打到卡里,再之后就是我考上大学,出省读书,在家里人少有的支持下创业。”
殷惟州没继续往下说的内容陈岁里可以猜的到,但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队长,你进来照片世界,是因为你的父母吗?”
放在原来,像这样的问题陈岁里肯定问不出口,但现在更过分的事情他都做过了,也不差这一件。
“嗯”,殷惟州说:“跟他们有关系,但更多的是我自己想不通。”
陈岁里摇头,目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坚定,“队长,你没错。”
“即便你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但受到影响的是小时候的你。有些东西经过时间沉淀,可能渐渐藏于心底,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也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化为拔不出来的刺,成为你这个人的底色。”
“可是队长,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能慢慢来。我可以向你走一万步,你哪怕只向我走一步,只要不后退,站在原地也可以。”
“队长,除你以外,我之前没喜欢过什么人,男女都没有。我没想过我会喜欢男人,但是我喜欢你,很喜欢,非常喜欢,比我喜欢的所有人和事加起来都要喜欢。”
“你别推开我。”
陈岁里手心试探着往前,贴合殷惟州的手背,一冷一热,交换着体温。
殷惟州将另外一只手覆过来,然后缓慢将陈岁里手心下面的手抽回,“我可能是喜欢你,感情中也的确不可能做到双方都平等的喜欢,总会有一方付出的更多,但是陈岁里,这对你不公平。”
“我说的怕麻烦不是托辞,这十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突然加进来一个人我可能无法忍受。”
“就这样吧。”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喜欢。
殷惟州说完松开了抓住陈岁里的手,他起身,对他说:“票我已经买好了,过两天我们一起去趟京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岁里便敛了多余的神色,将殷惟州送到门口,“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他看着殷惟州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这层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物业一直拖着也没来修,也不清楚殷惟州刚从灯光下出来是怎么看得见。
关上门,陈岁里回到客厅将没喝完的酒精制品一口气喝完,脑袋昏昏沉沉的,杯子也没洗,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后面两天他又一边忙着上课,一边忙着准备资料的事,零碎的日期和事件被他掰碎了填进不同式样的表格,最后整理出来的一大摞就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刘旋则是一脸交给他就是放心的表情,将刚买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辛苦了师弟,就知道你可以,要不过两天领导来了,你带他们去转转吧?”
陈岁里一巴掌拍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背,发出一声脆响,“哎哟,不去就不去,怎么还动手呢。”
两个人都是笑着在说,陈岁里斜视他一眼,意思是让刘旋自己体会,后面应该是觉得单靠刘旋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便又说到:“我过两天有事,不然疯了才答应你这无理的要求。”
“什么事?”,刘旋凑过来,眼神好奇的看向陈岁里,“和上次校门口那人一起出去?”
陈岁里刚准备点头,便又听刘旋说到:“他是你男朋友?”
“噗”,陈岁里刚喝的咖啡很不幸喷出来一小口,受害面积不大,受害者只有刘旋。
刘旋僵硬低头,“……”
他凶狠道:“陈岁里,赔我衣服!”
行,师弟也不喊了,直接叫陈岁里。
陈岁里没有犹豫的点头,“等会就带你去逛商场,喜欢哪件随便挑。”
刘旋就是有这臭毛病,你不惯着他他就一个劲儿的缠着你。你要是惯着他,他反倒是不乐意了。
所以现在陈岁里便听他说:“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回去搓两把就没了。”
“我今天还就非得给你选一件了”,陈岁里说。
刘旋非常聪明的转了话题,“所以那天那个帅哥不是你男朋友,我还以为…”
陈岁里:“……”,看不出来师哥,你接受度还挺高。
他倒是希望殷惟州是他的男朋友,只是感觉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
陈岁里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但好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还知道殷惟州对自己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嗯”,陈岁里说:“还不是。”
刘旋来了兴致,“还不是,那意思就是很快就会是了?”
“也可能不是很快”,陈岁里说。
“那没关系,我就知道我的眼神肯定不会看错”,刘旋这样说着。
陈岁里毫不留情的揭穿,“师哥,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高考那阵儿数学大题看错了好几个数字。”
“谁告诉你的,肯定不是我”,刘旋开始打哈哈。
陈岁里面上笑着,被忙碌短暂遮掩过去的心情在和刘旋的对话中渐渐回笼。
但其实这和刘旋没关系,他忘不了殷惟州,所以只是时间问题,他总会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们说过的话。
明明都已经看见了路,偏生这路自己会跑,任陈岁里怎么去追,都追不上。
时间过的也很快,转眼就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只是这一次陈岁里先发过去信息,说自己在机场等殷惟州。
他是怕自己追的太紧,把殷惟州吓跑了,慢慢来总归没错。
反正也不会有别人了,就是追一辈子他也追的起。
想通这里,陈岁里心中那一点郁结也消失不见,在外面看见殷惟州过来,他跟人招手道:“这边。”
等人走近了,陈岁里补充道:“机场人太多,我不好叫你队长。”
殷惟州侧眸,也没看出来尴尬和不自在,仿佛和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关系,不用有太多顾虑,和之前一样就行。”
话是这样说着,可殷惟州心里想的却是陈岁里心思还是有点重。
自己那晚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
“在想什么,走了”,陈岁里回头,看向殷惟州。
“走吧,没什么。”
刚下飞机,两人打车回照片公寓,陈岁里手机突然响了,他看过信息之后,肉眼可见的脸色不佳。
“发生什么事了?”,殷惟州下意识的问。
陈岁里说:“没什么…”
然后下一秒,他的面部表情终于成了欲哭无泪的崩溃。
刘旋的信息接着发过来:
「不好意思师弟,如果我可以,我绝对不会现在来打扰你,但是!!十万火急!!」
「领导看了你写的发言稿之后对其中一处非常感兴趣,但我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你信口胡邹的吧…」
「不管怎么样,你快再给我诌点什么出来。」
一连发了一大串,足以看出来刘旋有多焦急,陈岁里无奈,在车上又开始办公。
后知后觉的,他才意识到刚才对殷惟州的态度好像不是很热情,陈岁里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对着手机屏幕想到:师哥,我觉得你应该也没有那么着急。
于是下一秒,陈岁里便偏头看向殷惟州,男人漂亮的眼睛正看着窗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风景。
他凑过去小声说:“队长,我学校有点事,要写点东西,忙好几天了都,藕断丝连的,还没完没了。”
“所以不是什么大事”,还没有你那天说的话对我影响大。
“但就是对我来说太过零碎,糟心。”
殷惟州也是没想到陈岁里会突然凑过来对自己说这么多话,但还是接上了,没让话落地。
“我刚才没有多想,你快写吧,等会该到了你又写不下去。”
陈岁里想都没想便应了一声,的确,照片公寓氛围太好,但这种氛围实在是不适合办公。
“你要是来不及我们可以先去咖啡馆坐一坐”,殷惟州说。
陈岁里忽然低下头,很专注的开始打字,嘴里说道:“不用,我来得及。”
刘旋说的没错,领导一眼相中的那部分介绍的确是陈岁里结合多年认知胡编乱造的。
他是不是还该夸一句领导眼力是真好,自己费心查过的资料是一句不看,随便胡诌上去的两句倒是被拉出来溜着。
度日如年的四十分钟,陈岁里敲过去不到五百个字,他还给刘旋发消息说:
「师哥,已尽力,过刚易折。」
「你把语速放慢些,总归还是能撑些时候。」
刘旋甩过来一个表情包,陈岁里一看就乐了,知道他肯定是太忙没看见,想发他最爱的表情包,结果一不小心发成了几个小伙伴一起转圈的表情包。
陈岁里没再回他,等着人回头自己尴尬,他负责回学校当面笑他。
不堵车的话,机场距离照片公寓打车也就四十来分钟的距离,陈岁里刚好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结束一切,过后放松的向后靠在椅背。
这次他们来什么都没买,因为张雩说他要请客,学校最近发了奖学金,他要用奖学金请大家吃饭。
殷惟州打开门,他们还在讨论这个事情。
陈岁里进门时姜亦正好在说:“我们稍微去个好点的饭店,一顿饭就能给你吃的分文不剩还倒欠一屁股。”
“靠”,张雩笑着说:“虽然吃完了我还有零花,但你怎么能想着一顿饭就吃完我的所有奖学金。”
“算了算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还是去吃自助吧。”
陈岁里没问题,远远地就应了声“好。”
方才张雩声音不小,所以没听见开门的响动,这下几人一同转回去,都瞧见了殷惟州和陈岁里。
“行那就行”,张雩嘿嘿一笑,“就这么定了。”
“柳柳姐还没来吗?”,陈岁里问。
“没”,楼溪清说:“刚才我给柳姐姐发消息,她说她那边下大雨,飞机晚点了。”
殷惟州说:“不急,那我们再等等。”
“哎小鱼儿,你出来那纸条上写的什么,就是关于下个副本的内容”,陈岁里突然记起来,索性就直接问出口。
张雩刚查过纸上的信息,所以记性很好,“雪川,下一个副本叫雪川。”
“我去查了,通关率百分之七十五,和我们之前过的副本比起来已经算很高了,应该不会太难。”
这个数字的确很直观。
数据不会出错,所以几人也渐渐将心放回肚子里。
“雪川,会是雪山和冰川吗?”,游九于突然问道。
楼溪清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说:“喜欢地理的脑子就是不一样。”
看着陈岁里难以置信的眼神,游九于直接开口:“怎么,我看着不像?”
陈岁里咳了一声,“…是不像。”
没成想游九于今天这么好说话,都没有呛人,而是说:“确实,很多人说过我不像。”
张雩弱弱的插进来一句:“请问,游九于之前和我们说过他喜欢地理吗,我怎么不记得。”
姜亦下意识的附和道:“我也不太记得。”
“其实没有说过啦”,楼溪清说:“这是上个副本我和他没事时候闲聊的。”
“那阵子只剩我和他还留在威利兰小镇,实在闲的没事会聊两句,我还会去找王樾他们聊天…”
说到这里楼溪清顿了顿,眼神狐疑的扫过一干人,问:“你们有谁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张雩很快接上。
楼溪清对张雩听八卦的速度佩服地五体投地。
她接着说:“孙漾和王樾是一对儿。”
当初是楼溪清先看出来的王樾情绪不对劲,随口一说没成想王樾直接就承认了。
楼溪清自己也觉得这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不仅大力安慰了王樾一波,还说要祝他们幸福。
王樾是个心思灵巧的,他既然没说要楼溪清保密,就说明这事情不需要遮掩。
她选择说出来,是想要大家心里都有个底,免得日后碰上了,不小心说错话和做错事。
姜亦闻言道:“怪不得,怪不得当时只有王樾一个人扑上去,他们队里的人应该也都知道。”
陈岁里和两人打交道不多,并没有一眼看穿,只是听着楼溪清的话,陷入了某种思考。
过后,他和殷惟州几乎同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凉了几人四分之一颗心。
“为什么我们会记得孙漾和王樾的名字?”
第073章 出息
对啊,为什么会突然记得孙漾他们的名字。
照片世界不是会模糊玩家的记忆吗。
细思极恐的细节。
“好了,别太担心,该来的咱们也跑不了”,陈岁里笑着说:“大不了以后自我介绍就用上个副本的外文名字,还用不着自己再想一个。”
陈岁里这样一打岔,气氛又舒缓不少。
“那我们出去玩儿吧,反正时间还早,我给柳姐姐发信息,让她下飞机直接到地方”,张雩兴冲冲的说。
他和姜亦在京都呆的时间最长,于是便听他道:“姜亦给你们当导游,免费的。”
楼溪清笑着问:“怎么不是你呢?”
“这当然是因为我……”,张雩停顿两秒后笑道:“我也会帮忙!”
姜亦对此没有异议,于是让殷惟州他们先坐着休息,自己则是和张雩到一边商量行程。
两人再次走过来的时候,张雩说:“柳姐姐可能还要一会儿,我们要不先去博物馆看一圈,然后等她来了把一些热门的景点都走一遍。”
游九于说:“这流程怎么这么熟悉?”
“啊”,张雩不解。
游九于几乎刚说出口,陈岁里就明白了,他笑道:“他是说上次在昭阳我也是这个流程。”
“没事,景点总归是不一样的”,姜亦说:“而且跟着我们不踩雷。”
陈岁里提高了音量:“跟着我也不踩雷!”
游九于说:“那是,因为雷已经在身边了,还能说会道的。”
“救命”,楼溪清笑得合不拢嘴,“游九于,你说话怎么这么好玩儿。”
等差不多要笑完,她又和陈岁里道歉说:“对不起陈教授,我不是故意的。”
陈岁里:“……”,那你再故意一个试试呢。
笑得人不止楼溪清一个,陈岁里本来也没什么脾气。
后面,他自己竟然也跟着笑出了声。
一行人收拾好,就先到了博物馆。
每个博物馆装修风格都不太一样,各有各的好看,女孩子喜欢拍照,可惜柳长映不在,楼溪清就只能将几人通通问过一遍,最后拍照的大任就到了陈岁里手中。
“先说好,我拍照水平不高”,陈岁里事先说道。
张雩连连摆手:“说什么呢陈教授,这都还没开始怎么就怂了呢,大不了我们一人来一张,最后谁拍的好就留谁的。”
“也行”,陈岁里说。
于是楼溪清便摆了五个不同的姿势,几人轮番上阵“咔嚓”一波,看手上的动作应该拍了不少,也不知道成片能有几张。
看楼溪清的姿态,就知道她平时肯定是经常拍照,面对镜头和人群丝毫不会顾忌,只专注于自己想要的感觉。
殷惟州抓拍下来她的一个瞬间,然后把手机还给楼溪清。
张雩忍不住凑过去看,“怎么样,谁拍的最好?”
大致看过一轮儿,楼溪清笑,“还得是队长。”
张雩边叹气边走,“哎,比不过比不过。”
后面人到齐,张雩和姜亦领着一众人走街串巷,将地道的本地小店都尝过一遍,又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去这儿带着去那儿。
这一天下来,玩的地方不少,人也瘫了。
回到照片公寓,除了张雩,瘫沙发的瘫沙发,睡躺椅的睡躺椅。
张雩咂舌:“你们…不至于吧。”
他甚至还兴冲冲的点开微信步数,“果然,我就知道今天能排第一,捐个步数去。”
陈岁里说:“老骨头和小年轻比不了。”
姜亦补充说:“小年轻也比不了。”
张雩:“……”
柳长映和殷惟州虽然没说话,但坐下来的动作已经表明了立场。
游九于说:“幸好在外面吃过了,不然回来真是一点都不想动。”
“但还是挺好玩的,特别是和大家一起”,楼溪清笑着说。
好像缓过来了一点,她的手指飞速在屏幕上划着,应该是在选照片,后面柳长映又给她拍了不少。
只剩下姜亦旁边的沙发还有空位,张雩也瘫进去,说:“好像是有点累。”
「滴」
「滴」
没调静音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是楼溪清往群里发了几张图片。
那是下午的时候随机找路人给他们拍的合照。
张雩看了之后说:“等赶明儿打出来我给挂墙上。”
“果然,这间公寓没了我不行,只有我会想着装点它”,张雩叹了一口气。
柳长映适时反驳,“不。”
“啊?”
“我之前好像瞧见游九于往花房放进去两盆植物,具体的不太清楚。”
猝不及防被提及,游九于刚才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反应过来以后随口说到:“我放了两盆建兰,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张雩走过来拍了拍游九于肩膀:“原来你也记着,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想着装点这间公寓。”
游九于还没来得及笑,张雩便已经从某种状态中脱离出来,摆手道:“好了,不玩抽象了。
随后又天南海北的聊了好些,等到困意来袭,几人才收拾了各自回房间睡觉。
陈岁里认床,所以一晚上都没睡着,只能说是闭着眼睛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便听见楼下有响动。
谁这么早。
陈岁里换了衣服洗漱好,收拾了往下走,眼神扫向客厅,竟然是游九于。
他看了眼掉在地上空着的果盘,张口就来了一句:“清早起来拆家阿。”
游九于自知理亏,就只问:“吵醒你了?”
“没”,陈岁里打开冰箱拿了一罐饮料,“本来也没睡着,听见动静就也下来看看。”
“起这么早有什么事?”
说到这个游九于面上露出来一丝尴尬,陈岁里第一次见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就又问了一句:“能说吗?”
“能”,游九于在组织语言,“就是,我妈可能今天要过来京都…”
“什么?!阿姨要过来!”
游九于和陈岁里同时回头,发现张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楼梯口。
“嗯”,游九于点头,这时候张雩已经下了楼梯。
“我就说前几天怎么看见我妈从我房间里出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游九于说:“我前脚刚到,她后脚就要来了,我等会儿要去接她。”
“没事,去睡吧,我不带她过来。”
张雩说:“带过来也没事,还可以好好招待阿姨。”
“…不是”,游九于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这一个月出来的太勤了,我猜我妈可能是觉得我背着她交了什么狐朋狗友,整天不务正业。”
“她来这里人太多的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交的这些朋友肯定没问题,游九于是怕到时候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他是怎么能够认识这样一群人。
张雩打量过游九于的风格,顿了顿,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好像也挺能理解阿姨的。”
游九于挑眉,拿了外套就准备出发,他最后说了一句,“帮我和大家打声招呼。”
“好”,张雩答应道。
“游九于,我和你一起吧”,陈岁里说。
“嗯?”,游九于还以为陈岁里是想使坏。
“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陈岁里说:“我这职业,怎么也能让阿姨打消顾虑吧,我还能使劲儿吹你现在有多刻苦在学习。”
游九于说:“后面那句就不用了,不过你真要和我一起去?”
“骗你干嘛。”
“那走吧”,游九于说。
“小鱼儿,留着看家”,陈岁里背后挥了挥手。
等到所有人都差不多起了,楼溪清吃早餐时问了一句:“陈教授和游九于还没起吗,怎么没看见他们?”
殷惟州心想,是没见着。
张雩说:“两人一大早就出去了。”
他把游九于说的又和大家都说过一遍,姜亦没忍住道:“别看陈教授总是和游九于呛,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确实,直接能将游九于在阿姨心中的形象拉回三好学生”,楼溪清说。
陈岁里好像一般都起不早,殷惟州在张雩开口之前还真以为他是在睡觉。
迈出去一半的步子就这样又收了回来。
游九于和陈岁里是提前到的,他们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打扮精致的游妈便挎着小包走了出来。
让陈岁里惊讶的是,游妈和游九于简直是两个典型,一个看起来温柔娴静,一个看起来嗯…都知道吧。
游九于这一刻仿佛能猜到陈岁里心中所想,提前给他打预防针道:“我妈可能和她看起来不太一样。”
有多不一样,在游妈走到两人跟前都有了具象。
“游九于!”,游妈稍微提高音量叫了一声,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儿子可能还带了一个人来,于是转了说话的语调,“带了朋友来接我?”
“嗯”,游九于说:“商量完事情就一起来了。”
游妈说:“孩子,你是做什么的,不耽误你上班吧?”
陈岁里在脑子里摩拳擦掌,他就在等着这一刻,于是笑着说:“阿姨,周末放假,我是老师。”
“老师挺好”,游妈看了看陈岁里的装扮,又看了看游九于的装扮,差异眨眼间就出来了。
游九于恰如其分的补充道:“人是大学教授呢,网上都能搜到的那种。”
游妈眼神一亮,“这么厉害。”
陈岁里谦虚的说:“没有没有,九于这阵儿才是,很认真的在做事,他说要让你刮目相看。”
“真的?”,游妈有些怀疑。
操。
游九于强忍住背过身想笑的冲动,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但可能是因为他刚才上网顺便搜陈岁里的名字出来给游妈看了一眼,所以游妈非常信任陈岁里,居然没有直接否定。
出息了。
第074章 真好
“阿姨,来这么早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去吃饭”,陈岁里说。
游妈当然会答应,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好孩子,游九于该请的还是得请。”
说完游妈一巴掌拍在游九于肩上,游九于躲了但没躲过,很明显游妈在这上面颇有一套,“是吧,九于。”
“是”,游九于服气的看向陈岁里,“别客气,这顿我请。”
游九于问过两人,都还不怎么饿。
所以他就带着人又到了昨天张雩领着去过的地儿。
这家店是京都的老字号,来吃饭的人很多,坐下来点过餐,游妈没事四处看了眼,又拍了几张照片。
随后把手机放在桌上,面带笑容的问陈岁里,“岁里,你能告诉阿姨游九于这一阵儿到底在忙些什么吗?”
“问他,他肯定不会和我讲真话”,游妈说完还没好气的看了游九于一眼。
具体在忙些什么陈岁里肯定是不知道,不过现在他还就必须得装作知道的样子。
“阿姨,还是等他自己告诉你吧”,陈岁里说:“不过我向您保证,违法乱纪的事儿他肯定不会做。”
游妈“哎哟”一声,猛地别过脸去,转过来之后捂脸说:“游九于,你天天怎么和别人介绍你妈的。”
“陈教授不是别人,是很好的朋友”,游九于说。
陈岁里侧眸,眼神泛有波澜。
“我说的是实话,妈,我知道自己以前浑,总让你担心,但是我不会”,游九于突如其来的郑重叫游妈也收了脸上的吊儿郎当。
“放心阿姨,再不济我也会帮您看着点儿他。”
游妈短暂的静默过后,大笑一声,道:“知道了,我以后对你放心。”
“对不起,妈妈擅自进你房间看了你的行程。”
游九于摇头,“没事,我既然写下来了就不怕你看。”
事情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陈岁里于是开口,“阿姨,饭后让九于好好带您出去玩,也不能白来不是。”
“我这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游九于犹豫道:“我送你。”
陈岁里笑:“不用,我车刚好停这附近。”
操。
撒谎还上瘾了是吧。
你在这里有个屁的车。
不过游九于也知道陈岁里这是为了让游妈放心,于是便笑道:“行,那你小心点。”
雪川。
陈岁里边走边琢磨。
本来最开始是打了车想回公寓的,结果车开到一半,陈岁里看见熟悉的街道,便对师傅说:“在这儿停吧。”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昨天张雩不是说都没人往公寓添东西,陈岁里便想着来进一批书,带回去天天要他看。
想到这里,好像心情都莫名有些上扬。
景区总是很热闹,狭窄的巷子里也挤满了人,知许书店好像成了某种必要打卡的景点,总有游客进出。
陈岁里进去之后,还看见有不少人在拍照。
挺好的。
老板这次没再睡觉,因为有人在门口和他说着话,他依旧是坐在躺椅上,不同的是这次直起了腰。
听他们的对话,陈岁里也隐约知道了这家小店的渊源。
走过昏暗的廊道,陈岁里怀中已经抱了好几本书,后面又来回走过几次,就已经快抱不下了。
这次运气还挺好,有两本他自己也没看过,以前想买还找不着地方,得亏来这里看了一眼。
一大摞书,结果结账的时候居然还不到一百块。
可以说是非常划算了。
等眼神扫过手机上方的时间,陈岁里眼皮一跳,竟然已经快十二点。
自己竟然在知许书店呆了接近一个半小时。
于是陈岁里便在群里发了信息:
「吃饭了吗,需不需要我带?」
柳长映:「你要回来?队长在做。」
殷惟州下厨,陈岁里还在外面吃什么,于是他回道:
「那我也回来吃。」
张雩:「!」
陈岁里:「?」
张雩:「没香料了。」
张雩:「桂皮、香叶、八角什么的,队长说让你从附近超市都带点回来。」
陈岁里:「好。」
于是他又从景区往外多走了几百米,在超市称好要买的东西,又在门口打车回了公寓。
本来没想叫人的,但正好碰见姜亦下楼丢垃圾,陈岁里于是叫了一声。
姜亦走到人跟前,用一种无话可说的眼神盯着陈岁里,“陈教授,你这是…出去进货了?”
不是说陪游九于出去的吗。
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陈岁里将刚买的水果和香料交给姜亦,自己则是抱着那一大摞书。
主要就是这一大摞书看起来比较多。
“我那屋刚好有一个书架,等回去把它搬下来放在客厅,这书就有了去处。”
“你和张雩放假没事,可以多看看。”
姜亦:“……”,第一次从陈岁里身上感受到教授的光芒。
陈岁里说到做到,回去殷惟州饭还没做好,他便张罗着张雩和姜亦把他那房间的书架从二楼抬到了一楼。
然后按照推荐的顺序一一摆好,转眼对张雩说:“小鱼儿,慢慢看。”
张雩:“咳咳。”
这是楼溪清第一次吃殷惟州做的菜,她本来眼睛就大,如今一瞪,让陈岁里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话。
“可惜了,游九于不在”,楼溪清笑着说,脸上却不是可惜的神情。
“以后时间长着呢”,张雩说:“有队长真好。”
殷惟州笑。
陈岁里隔着位置眼神瞟向殷惟州,唇角微微勾起,接着张雩的话,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有队长真好。”
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莫名蛊人。
殷惟州不怎么自然的移开眼。
早上起的太早,所以过了中午陈岁里困意便来了,回房间拿了一张小毯子,他到了楼下。
楼溪清看他的动作,问:“陈教授,你要在这儿睡?”
“嗯”,陈岁里说:“会打扰你吗?”
他会这样问是因为看见楼溪清用支架将手机夹了起来,可能是有什么事。
楼溪清连忙摆手,“我倒是没事,只是等会儿可能要给两个学生打视频,刚教过的语法点他们没太听懂,我是怕会吵到你。”
陈岁里已经躺了下来,说:“没事,我睡觉的时候喜欢听着人声。”
“那好吧”,楼溪清笑着说:“我听着人声才睡不着呢。”
“好好工作,楼老师”,陈岁里睡之前最后说了一句。
“嘿嘿,收到!”
陈岁里是真的困了,从来也没睡的这么快过,几乎刚倒下来没几分钟就能听见沉稳的呼吸声。
殷惟州路过客厅时往沙发看了一眼,楼溪清点亮静音的按键,小声说:“陈教授应该是累了,虽然这两天他也笑,总感觉从副本出来心情不太好。”
楼溪清是在花房附近窗边的桌上讲解,阳光影影绰绰,不时扫过桌面的资料。
“怎么睡在这里?”,殷惟州问。
“他说有人声容易睡着。”
应该是视频对面的人又问了什么问题,楼溪清对着殷惟州笑了笑,便又开始耐心的讲解。
大部分时候都说的中文,偶尔实在是说不通也会冒两句英文。
房间没有客厅的太阳好,窗边的桌子不知道是谁放的,的确很适合在那里办公。
小毯子没压好,陈岁里翻了个身,顺势滚落到一旁。
殷惟州蹲下来,一手拾起来毯子,眼神作无意状扫过陈岁里的眉眼。
“有队长真好。”
没由来的话浮现在脑子里,殷惟州心弦颤动。
他替陈岁里盖好小毯子,又移步到了书架跟前。
上下看过,从中抽出来一本小说上了楼。
“妈,我给你订酒店”,游九于手上已经提了不少东西,都是游妈刚买的。
谁知游妈一听,回头转身手往游九于手机上一挡,游九于疑惑抬眼。
“不用订了,你妈今晚要回去。”
“不再玩两天吗,我这酒店都选好了”,游九于说。
游妈笑说:“还玩什么,你妈票都买好了。单位忙着呢,真当我是出来旅游的。”
“那我再…”
“不用”,游妈打断了游九于要说的话,“东西我也买的差不多了,送我去机场吧儿砸。”
人潮来往,游妈在人群中同游九于挥手。
游九于扬了扬下巴,一点点酸涩在心口蔓延。游妈不来还没什么,来了再走总归有些难受。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过几个本。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游九于给游妈编辑过去一条信息。
游九于:「我过两天就回去。」
游妈:「急什么,你在那边有正事就好好做。」
游九于:「好。」
游九于:「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游妈:「知道了。」
公寓的门被推开,游九于换鞋进门,这时候陈岁里已经醒了,正在冰箱口找喝的。
“又在喝啊”,游九于说。
“哎哟,就才第二瓶,怎么都让你给看见了”,陈岁里说完这话,拧开瓶盖儿喝了一大口。
“冰,少喝点。”
“好好好”,陈岁里说:“才发现你是个操心的命。”
“操!”
游九于终于没了好脸色对陈岁里。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陈岁里问:“阿姨呢?”
“她还要上班,买票回去了。”
“敢情真是来瞧你的”,陈岁里忍不住笑。
游九于吸了一口气,“就不该和你说。”
“行了,我闭嘴我闭嘴。”
第075章 春城
“阿姨回去啦?”
游九于看着张雩,嘴角抽了抽,主要是今下午回来之后,每个人见着他都会问一遍。
不过他还是再回了一句:“回去了。”
“我听陈教授说,再两天你要回去?”,张雩又问。
“嗯”,游九于挑眉,“要来送我?”
张雩笑了笑,“东西拿不下就送。”
游九于“啧”了一声,“哪儿那么多东西。”
姜亦刚去健身房呆了不到两小时,出来时应该是又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润,安静的垂在肩头。
一点点晕湿那块儿的布料。
他抬起头,刚洗过澡和头的原因,没戴眼镜。
所以在张雩眼里是不一样的姜亦,眼角两颗小痣愈发显眼。
姜亦抬头,走到张雩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对游九于说:“东西多的话我一起送你。”
游九于:“…”
“得了吧,该听的一句没听上。没多少东西,我自己能行。”
姜亦闻言笑了一声,“也是,反正过后也得你自己拿。”
“张雩,你闻见什么味儿了吗?”,游九于问。
张雩觉得莫名其妙,于是说:“啊,有味儿吗?”
过后又忽然反应过来,补上一句:“你说的是姜亦洗发水的味道吧。”
游九于眼含笑意摇头,“不,是蛇在喷毒液。”
“靠”,张雩笑的前仰后合,“姜亦,他说你嘴毒!”
姜亦瞧着张雩的阵仗,觉得这要是在床上,他能滚个十七八轮儿都不带停的。
得亏是站着。
“去你的”,姜亦这话是对游九于说的,因为表情温和,没什么攻击力。
游九于摆手,“走了走了。”
客厅只剩下张雩和姜亦两个人,两人眼神看到一处,张雩却突然跑开。
嘴里说着:“你等我一下。”
等什么,姜亦心想。
结果回来的人手里拿着一条毛巾,面相姜亦,手臂绕过姜亦颈后,将头发拢到一边就开始轻柔的擦。
“也不知道你急什么,自己看看,刚换的衣服肩膀都湿了一个圈”,张雩说。
姜亦这个角度刚好能从上到下看过张雩的眉眼,两个人离的有些近,但和副本里的那种近又不一祥。
这是没有任何特殊情况下,张雩主动靠近他。
姜亦看着张雩的布丁头,没由来的笑了。
张雩仰头,脸色疑惑,“笑什么,没擦干头发自己还笑自己嘛?”
随着张雩这一抬头,映入姜亦眼底的便从眉眼成了嘴唇,叽里呱啦,一直说个不停。
太近了。
姜亦别开头,下一秒不由分说的从张雩手中抢过来毛巾,“我自己来。”
过后又补上一句,“不擦我自己也能烘干。”
张雩没看见姜亦藏在发丝中发红的耳朵尖儿,所以有些无语的回答:“你行,你厉害。”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几人才发现,原来柳长映可能还要比游九于走的早。
“我也不想走,这不是突如其来的事情吗”,柳长映叹了一口气。
“我想搬到这里来”,柳长映顿了顿又说:“也省的以后每次都往过来跑了。”
“太好了,以后这里终于不再是只有我和姜亦两个人了”,张雩雀跃的说。
“长映姐,你什么时候来,我和张雩到时候去接你”,姜亦说。
柳长映还不清楚,只说道:“就这两天吧,我到时候戳你们。”
“好!”
殷惟州比其他人认识柳长映都要早,所以绕过表面,直接问道:“长映,你在春城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家?”
其实也就是拐着弯在问柳长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雩和姜亦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
陈岁里直觉又开始发挥作用,脑子“咻”的一下带他回到美术馆高世那次。
于是便听他说:“柳柳姐,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张雩扫过柳长映的面色,虽然没笑,但也不是很难看,于是弱弱的问:“柳姐姐,是因为你妈妈嘛?”
因为平常几乎没什么事能够影响到柳长映,她一直都在认真的做她自己。
张雩能想到这里,完全是因为上次吴秀菊的事情,柳长映说的那些话。
“不错呀小鱼,记性挺好”,柳长映语气平稳的说:“就我家里那点事,该为他们做的我都做了,结果我妈又找来了,我索性就想既然要搬就搬远点,这里还能省一大笔房租。”
说最后一句时柳长映歪头看了看殷惟州,眉眼带笑。
“本来就是为大家买的,随便住”,殷惟州说。
“谢谢队长。”
陈岁里有些不放心,说:“柳柳姐,不然我陪你去吧,即便有搬家公司你也不方便,要是你妈找上门来我还能发挥点作用。”
柳长映看了陈岁里一圈,没忍住笑了,“陈教授,怎么,你还能骂架不成。”
“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呆在教室,讲那些有些晦涩又莫名有吸引力的文字。”
陈岁里仰头,哼哼两声,“柳柳姐,小瞧我。”
“我爸妈没了之后,也差不多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是拉偏架的一把好手。”
“你需要我就上去拉偏架,不需要我就站你身后给你当吉祥物。我不管,反正我是去定了。”
陈岁里是有分寸的,他说的时候拿捏着语气,也留意着柳长映的脸色。
要是柳长映有一丁点在意,他立马就会改口。
见人神色没太大波动,便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上次柳长映特地打电话来安慰他,陈岁里都记得。
果不其然,柳长映松了口,“那行,就听你这一句,看个稀奇我也得让你去了。”
陈岁里乐的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姜亦却有些纠结的时不时看向陈岁里,像是想问又不敢问,陈岁里便自己把话说全了。
“车祸,差不多小学吧,我就跟着我小姨了。后面又出了点事我才一个人到了昭阳,现在过的滋润着呢,回过头去想,当初自己怎么没早点离家出走。”
陈岁里说的轻松,但其实他走的时候已经是最合适的时候。
再早一点,养活不了他自己。
再晚,那真是待不住。
殷惟州知道些,还见过些,又因为是陈岁里,所以比其他人的感触都要深一些。
但陈岁里就靠在椅背上,张嘴说个不停,今晚张雩的话都没有他多。
可殷惟州好像透过眼前的欢笑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他未曾涉足,也想象不到的过去。
看见了那个寄人篱下,总也开心不起来的陈岁里。
殷惟州不禁会想,照着陈岁里的性子,能迈出那一步,得提前预想过多少次后果。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想过的情况下,殷惟州突然开口,对柳长映说:“我也去吧。”
陈岁里一时间愣住,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殷惟州,笑弯了唇角:“那太好了。”
柳长映却说:“队长,你应该很忙吧,我这边可以…”
“这一阵不忙”,殷惟州说:“要是碰上什么疑难杂症,我还能演你的资本家老板。”
张雩一乐,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姜亦伸手扶了一把,眼底有些无奈。
不过张雩没瞧见,一个劲儿的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对着殷惟州说:“不行,队长你这不像。”
张雩说完这话没了下文,楼溪清于是补充道:“队长,你这气度是对的,但你感觉不对啊,资本家老板不是你这样的。”
殷惟州挑眉,“你们怎么知道我演不了。”
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沉稳之中仿佛带了少年的朝气,陈岁里心尖儿猛地一颤。
旋即心中漾起比石子落水强大百倍的涟漪,就那样一阵赛过一阵,澎湃了心门。
想要冲破束缚,不顾一切的汹涌而出,胸腔里震颤的心跳,陈岁里再控制不住。
他别开眼神,拉开椅子出去。
“去哪儿?”,游九于随口问道。
陈岁里想也没想就说:“冰箱拿瓶饮料。”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刚才那话不是别人问的,是游九于。
梅开三度了属于是。
果然,身后不轻不重的“啧”了一声。
真是,陈岁里莫名其妙想笑。
“还有人要吗?”,他又问了一句。
楼溪清说:“饮料就算了,冰箱里的葡萄帮我捎点来吧,好人心想事成,谢谢陈教授!”
最后两句听的陈岁里心花怒放,于是慢悠悠的应了一声“行。”
“哇,陈教授,有你真好”,陈岁里将葡萄端过来的时候,楼溪清简直要满眼小星星。
因为就刚才的功夫,他甚至还绕过冰箱去厨房将葡萄都给洗了。
姜亦好像发现了什么,眼神亮了亮。
果然,陈岁里刚坐下来,便听人说:“感觉有你真好都快成公寓名言了。”
楼溪清吃葡萄动作一顿,想过后说:“好像是哎,上次是张雩和陈教授说,这次是我。”
她嘿嘿笑了一声,“让我看看下一个是谁!”
陈岁里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有种游离的安然,今晚上他主动看向殷惟州的次数很少。
拧开瓶盖,瓶身还覆着一层雾气。
都已经闻见饮料的味道,却在半途被人截了道,意料之外的人站在他身后,手腕从陈岁里侧脸伸出去,慢条斯理的将瓶盖重新盖好。
殷惟州的声音在陈岁里头顶响起:“这两天什么天气,放会儿再喝。”
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陈岁里甚至都来不及多说一句,便听殷惟又对所有人说:“你们慢慢聊,我回房间处理点工作。”
心口像是被什么羽毛来回的挠痒痒,又像是被浪潮托举着涌向更高处,陈岁里盯着殷惟州的背影,眼底是说不清的温柔。
他们没呆多久,因为第二天一早就得出发。
张雩倒是嚷着想去,可他和姜亦一个还在上学,一个刚毕业杂事多的不得了,只能被迫留在京都。
所以临出门的时候,柳长映便感觉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黏着在她身后,带着淡淡的幽怨。
她有些无奈的回头,说:“小鱼,下次有机会大家也可以一起去春城旅游。”
一听这话,张雩眼神一亮,连忙接道:“真的?”
殷惟州点头,说:“可以。”
“那行,柳姐姐你去了早点回来,再等等又只剩下我和姜亦两个人了”,张雩说-
春城是个不错的地方,既有不少年头久远的街巷,还总伴有环城的水流,也算是个旅游城市。
柳长映从出来到这里住了也快有七八年了,如今真要搬走,其实还有些舍不得。
习惯了的地方,要割舍也需要时间。
“之前就听说过春城,果然很漂亮”,陈岁里看着沿街景色,边走边说。
柳长映说:“搬家也需要时间,今天就先算了。你和队长还可以的话,就带你们出去转转。”
陈岁里瞧了殷惟州一眼,间隙的时间他也在看手机,于是摇头道:“这两天总在走,总得找个地方好生休息休息吧。”
“也是”,柳长映无比自然的回头道:“家里没多大,你和队长可能得挤一挤,之前在副本你俩也总一起睡,应该没关系。”
以前是没关系,现在可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陈岁里心里才刚想完这句,偏头去看殷惟州,男人手机上打字的动作就一顿。
可现在说要出去住酒店的话又不太好,柳柳姐肯定就得看出来点什么。
她到时一问,陈岁里可不敢答。
怎么办。
“没关系,照你的安排就好”,殷惟州将手机熄屏,放进上衣口袋。
柳长映住在四楼,打开门是复古的装横,和陈岁里那边比起来,就是多了一个单间可以住人。
牛油果色的窗帘,外面还罩了一层肌理纱,其余桌具尽是褐色,中咖色软皮沙发随意堆在桌边,看上去比棉花糖还要蓬松。
其余的绿植和随意放置的绿色调玩偶陈岁里都没看见,只在想这沙发人要是坐上去怕是会直接陷进去吧。
“柳柳姐,这沙发能坐吗?”,陈岁里于是直接问出口。
“废话,怎么不能坐”,柳长映将钥匙放在桌上就说:“随便坐,我没事也喜欢窝那里面。”
“队长,那你和我来吧。”
殷惟州问:“去哪儿?”
“先把地方给你们收拾了,很久没人过来,次卧的被子什么的都得换换,你来帮忙抱一下。”
柳长映的房间要大的多,东西也基本上就堆在她房里,陈岁里只感受了一下沙发,就也起身去帮忙。
等到了晚上,万籁俱寂,什么都收拾好,旁边房间的门也关上。
“咔哒”一声。
次卧就只剩下殷惟州和陈岁里两个人。
陈岁里走到角落,抱起被柳长映随手堆在角落的被子,说:“队长,你睡床,我打地铺。”
第076章 长映
他本意是不想让两人觉得尴尬,可殷惟州却忽然皱眉,陈岁里于是不解的看向他。
“我不是说了,和原来一样”,殷惟州说完,几步从床边走到门口,抱过来陈岁里手中的被子,重新堆回墙角。
陈岁里没说话,脱了外衣随后躺下来,两人就这样隔着些距离睡在同一张床上。
床对面有张油画挂在墙壁,渐变的绿模模糊糊呈现其上,隐约还看得出开的有零碎的花骨朵。
“关灯了?”,殷惟州说。
“好”,陈岁里答。
其实屋里的大灯早就关了,剩下的是殷惟州那边的床头灯。
陈岁里和他自己想的一样,悄悄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从睡下来到现在已经接近三个小时,还没有睡着。
他的睡眠很不规律他自己也知道,除了从照片世界出来或者实在是身心俱疲,想要倒头就睡是不可能的。
但基本上到了后半夜,怎么着也能有些困意,可今天不同,陈岁里有预感,可能又得清醒一夜了。
他还以为殷惟州在身边,睡眠能像照片世界里那样,会好一点。
队长现在是怎么睡的,面相自己还是背对自己。
陈岁里控制着自己的动静,小心翻身。
柳长映这里的床比外婆家的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所以翻身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床垫轻微的颤动。
殷惟州面朝床头灯在睡,陈岁里转过来时只看得见他的背影。
所以队长,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明明一直在看手机,明明工作很忙。
你过来,真的都是为了柳柳姐吗。
房间里的绿仿佛都成了看不见的苦,一路扰乱陈岁里的心防,让黑夜中,旖旎化为散不开的愁。
睡不着总翻身,像煎饺子。
陈岁里于是掀开被角,小心起身到了客厅。
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街景,远近灯光闪烁,车流连成直线。
他没有开灯,只将柳长映棉花糖似的软沙发拖到落地窗跟前,然后打开冰箱门取了一瓶下午买回来的饮料,窝在沙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饮料喝的见了底,依旧没什么困意,陈岁里有些烦躁的目视前方。
看来得使出杀手锏了。
但虽说是杀手锏,却也不是每次都有用,看运气吧。
陈岁里戴上耳机,打开某记英语单词的APP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记单词。
不知道究竟是夜深了还是这方法今天真管用,十分钟左右差不多感觉就来了,陈岁里立马将手机熄屏,起身往回走。
到门口时,陈岁里刚摸上门把手,却发现门是虚掩状态。
刚才没关门吗,他心想。
算了,没关就没关吧。
陈岁里蹑手蹑脚来到床边,小心的躺回去,后偏头看向身边人,没发出声音的说了一句:晚安。
睡的晚就容易犯懒,所以陈岁里第二天早上没起来,他是被门外的叫嚷声吵醒的。
床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被子整整齐齐的铺在床面,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整。
“妈,你怎么来了?”,柳长映的声音出现在客厅里。
紧接着是一道洪亮而中气十足的女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大吼:“柳长映,我和你爸是怎么教你的,我们让你洁身自爱你怎么不听,都没结婚呢,怎么能和人同居呢?!”
柳长映母亲痛心疾首,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不可挽回的大事。
“妈!你在说什么呢,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在说什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柳妈面色不善的看向殷惟州,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恰逢陈岁里这时候打开门出来,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额前有几根头发被压弯,往上翘着。
“竟然还有一个?!”,柳妈双目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柳长映,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的女儿。
陈岁里嘴角抽抽,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说柳妈想象力丰富,还是说她会赶时髦,接受度高。
“许女士,我说什么你听了吗,我说的话你信了吗,我说不是你听不见吗?!”
大清早,柳长映本来不想发这么大的火,但许英每次说话,总能轻易勾起她的怒火,让她继续成为许英嘴里口诛笔伐的对象。
“我说你什么了吗,你竟然吼我,柳长映,我是你妈,有女儿这样吼妈的吗?!”
“心是怎样,看见的东西就是怎样”,柳长映冷着脸,说:“许女士,还用我说的更明白些吗?”
经年累月,身处这样环境中的疲乏无力终于将原本软弱的心灵锤炼成强大。
许英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的来看人,却被说成这样,当即气的面红耳赤,嘴里直说着:“你、你…”
“王强,你还杵在外面做什么,你女儿都这样骂她妈了,你也不进来评评理!”
柳长映本来面色只是冷然,在听见这个名字后,却表现出浓重的厌恶,她大吼一声:“你敢!”
柳长映迅速到了门口,虚掩的房门马上就要被关上,却又从外面伸出来一只手,挡住门快要合上的趋势。
“你滚,你要是敢进来,我们今天就谁也别走了!”,柳长映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情绪一瞬间被点燃。
许英拉着她的身体,两人缠扭在一块,没人再关门,很快露出来门外的人。
精瘦的脸,个子不是很高,被陈岁里189的个子堵在门口,脸色发怵,身上只看得见长年累月饱经风霜的痕迹,但也不见得是个老实的。
“陈教授,你帮我挡住他,帮我挡住他啊,别让他进来,我不许他进来!!”
柳长映情绪不对,陈岁里回头心脏一沉的同时,脸上仿佛凝结了寒霜,对待王强的动作也越发不客气。
王强可以透过余下的缝隙看见屋里的情景,却怎么也进不去,只能用饱含怨气、污浊的眼瞪陈岁里,却又忍不住后退。
陈岁里动了真格便再没平时闲散的调,他的每一个眼神,都会让被他施加压力的对象感到恐惧。
殷惟州强硬分开缠在一起的两人,将柳长映护在自己身后。
他比许英高的多,再者一位成年男性的力量怎么也比一位中年妇女的力量要大,许英很快便被殷惟州钳制不能动弹。
柳长映眼圈发红,细密的血丝仿佛要将肉眼可见的巩膜填满,“许英,你明知道我讨厌他,你为什么还要带他来,为什么?!”
“哐”的一声,陈岁里踢了王强一脚,趁着这个空隙将门关上,隔绝了与外面所有的声音,所以接下来一场可能的风暴都只发生在客厅。
“他是你爸,我不带他来还带谁来?”,许英拉着脸,用尖酸的语气回怼柳长映。
“我爸已经死了,我从未承认过他是我爸,也永远不会承认!许英,你以为他有多好,醒醒吧”,柳长映好似逐渐想通了什么,暴虐的情绪缓慢平复,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姿态,对许英说:“更何况,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柳长映这话仿佛戳到了许英的痛点,她开始泪如雨下,“柳长映,我生你一场,养你一场,从小到大我为了你吃过多少苦,不是我,哪有你现在过的这么好?!”
“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自己过上了好日子,转眼就要抛弃爹妈,怨不得村里的人天天背后说道咱们家,都是因为你。”
柳长映被气笑了,“他们天天说到底是因为谁,你心里真的不知道吗?!许英,你没有顾虑的生下我,却又总埋怨生下我,生不生取决于你不是我!更何况,这些年你给过我的,截止今年我已经全部还给了你。我给了你一百万,可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有三十万吗?!你怎么好再跑到我面前来和我说这话!如果是因为你生了我,所以我一辈子就必须在你面前矮一截,我欠你的就一辈子都还不上,我不认,因为你从来也没给过我什么!”
“从小到大,你和我说过最多的就是,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好高骛远追求自己够不到的东西,那个时候我理解你,我在打压中长大我认了。”
“可是许英,你总是因为自己的心情改变答应我的事情,从小学到高中,我不知道鸽了朋友多少次,你知道吗,因为这个,我后来终于没有朋友了。”
“我让你在房间装个帘子,没多大的事,一根铁丝、一张床单就能办成,可是你舍不得。我们三个人挤一间还没有我小学宿舍大的屋子,整栋楼还是公共卫浴,你让我怎么办?!我可以接受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是你为什么连一点隐私也不肯留给我。有时候时间错不开,王强看我换衣服的眼神越来越露骨,甚至还时不时点评一句‘身材真好’,‘肚子上一点赘肉也没有’,这是一个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吗?!我和你说,你为什么要装听不见!”
“许英,我真的累了,我欠你的,早就已经还清了,你走吧,你走!”
柳长映几乎是盲目的,由着本能的将许英往门外推,带着浓重厌恶情绪的,不留余地的愤恨。
陈岁里早就从最开始的迷蒙状态中清醒过来,只是心情随着柳长映一句又一句仿佛从冬日冰冷刺骨的深潭里捞出来的话,心口蒙上一层厚重的不适。
当事人不是他自己,可柳柳姐和他们已经出生入死好几轮,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存在。
陈岁里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又飒又美,做事情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能掌控全局的人。
后来熟了,才发现柳长映不同于她冷感的长相,熟悉之后,她经常会开玩笑,会留意到很多小细节,会关照队里的每一个人。
她仿佛永远不会迷茫,陈岁里听殷惟州说过,柳长映很厉害。端过盘子,卖过衣服,简历投中之后做过编辑,做过策划,有了存款才又自学了摄影,一边做着旅游博主,偶尔会接一些摄影的单子。
独立,冷静,沉着。
陈岁里他们看见的一直都是那个认真在做自己的柳长映,所以第一次扒开伪装,他只觉得难受,就连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
许英还欲再说,却在陈岁里和殷惟州仿佛带有实质性伤害的眼神中闭了嘴。
殷惟州拉过陈岁里,小声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打开门出去又关上。
柳长映平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此刻哭作一团。
拥抱真的是最能传递力量的东西,至少陈岁里是这么觉得。
他虚揽过柳长映的肩膀,轻柔的拍着:“没事了,没事了柳柳姐,队长给你出气去了,我们都在。”
“没事了,我们下午就搬走,剩下的一个月房租咱们不要了,搬到京都,去见小鱼儿和姜亦。”
“大家都在。”
酸涩蔓延的同时,陈岁里好像又想通了什么,他们这些对生活无望过的人,照片世界是不是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找到活下去意义。
太阳已经升了很高,陈岁里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第077章 雪川(1)
柳长映事后说,她那天其实没什么,以前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只是因为陈岁里和殷惟州在她面前,所以有些绷不住。
所以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到了下午基本上就能谈笑如常,和往常一样。
但陈岁里知道,她说的也不全是真的,要说没有什么,那是不能的。
要邮寄的东西邮完,帮柳长映搬完家,事情也就告一段落,陈岁里和殷惟州不能再多呆,也就各自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可能是副本难度的原因,这一次足足休息了接近两个月,六月份,到了清凉穿衣的季节。
几人期间又去往京都聚过几次,还各自划分了任务,搜集可能想到的有关雪川副本的信息。
收到APP提示后,躺下,闭眼,等待,陈岁里一气呵成。
冷到极致的寒意仿佛浸入骨髓,他才猛地睁眼,白到晃眼的巍峨雪山,一眼望不到头。
竟然还真让游九于给猜对了。
“陈教授,游九于”,姜亦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这次竟还真叫你给猜对了”,姜亦一拍游九于肩膀,笑道。
“光猜到又没用,照片世界肯定不会单单就为给我们看个雪山”,游九于长远的说。
“那我们先找人,大家应该都在这一片儿。”
陈岁里在姜亦说完之后点了点头,“都小心点,这里路滑。”
虽然副本给他们每个人都配好了爬雪山的装备,但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死亡率低一些,也不代表没有死亡率。
“先下山”,陈岁里说。
他们现在人不齐,雪山上指不定有什么,单他们三个人,是肯定不能直接上去的,队长他们应该也是会先往平的地方去。
所处的位置不算高,肉眼就能看见雪山脚,白凌凌一片,还有掩藏其下的黑色尖石。
越往山脚,路上的积雪便越少,只零星看得见很少的白。
再往前,便什么白色也看不见了。
三人又走了接近半小时,遥遥望见远方有一团黑色的小点,姜亦长舒一口气,说:“终于看见人了。”
“要过去吗?”,游九于问,他主要是担心在这里遇见什么不怀好意的人。
“没事,外婆技能已经升到了八级,我们运气应该也没那么差…”,陈岁里说。
姜亦开口:“也是,万一还能碰见队长呢。”
于是几人便又加快了速度,往有人的那边去,离得近了,才清楚刚才那一团小黑点竟然有九个人。
但好在殷惟州他们也都在。
张雩远远瞧见人,肉眼可见的扬起笑容,大叫道:“陈教授、姜亦,游九于!这边!”
殷惟州回头,连带着同他讲话的男人一齐转身,眼神定格在从前面不远地方过来的三人身上。
陆良眼神一动,问:“那三个人也是你的队友?”
殷惟州只“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陈岁里走到跟前,才发现殷惟州和对面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离得极近,甚至比离张雩他们还要近。
再瞧几人神色,不像是完全不认识,于是陈岁里便问:“队长,他们是…?”
陆良回答:“我是他弟弟。”
男人语调有同殷惟州相差无几的沉稳,却又多了说不清的凌人,再加上他的气质,更有种不走正道的邪气。
陈岁里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所以说:“队长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陆良这才正经打量起陈岁里,“他竟然连这些都告诉你了。”
陈岁里听完这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陆良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姑娘,对陈岁里说:“哥哥就是大哥哥的弟弟嘛,只是没有血缘关系。”
“好了陆可,没让你说话就乖乖呆在后面”,陆良一把又将人薅回去。
殷惟州将陈岁里拉到自己身边,别人看不出来他心情不佳,殷惟州看出来了,于是说:“他叫陆良。”
剩下的没有否认,陈岁里也没再追问。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陆可说,“刚才我们就是从底下过来的,大哥哥非要来找人,现在人也找到了,快走吧走吧。”
陆良身后原本站了四个人,在陆可说完这话之后剩下三个就都跟着人走了。
陈岁里本来同殷惟州站在一处,可陆良偏生不跟着他自己的队伍走,总要黏在殷惟州身边。
走着走着,倒成了他们走在一起,陈岁里落在了后面。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陆良总拉着殷惟州问东问西,而且问题可能涉及家中私事,所以他眼神总也瞟过来,陈岁里索性就不同他们一道走了。
张雩热情接纳了后退一步的陈岁里,“陈教授,欢迎回归。”
他睁大眼唉声叹气,“可恶,队长被拐跑了,这弟弟也忒黏人了。”
楼溪清问:“陈教授,你也没听队长提过他吗?”
“没有”,陈岁里说:“他没和我说过。”
不过从殷惟州之前说过的内容,陈岁里大致能够猜到。
“竟然连你都不知道”,张雩又换了个人问,“柳姐姐,你和队长认识最早,你知道吗?”
刚才人多还都聚在一块,张雩不方便问,现在人都散开了,张雩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柳长映只能摆手道:“我可能都还没陈教授知道的多,我和队长私事聊的很少。”
陈岁里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心上就是一阵淡淡的忧伤,于是遮掩道:“我和队长住得近,提起过两句。”
“对了,柳柳姐”,陈岁里突然问:“你有口白吗?”
柳长映脑袋上仿佛顶了巨大的三个问号,“口什么?”
但又不仅是她,剩下几个人也是一脸纳闷,陈岁里只能继续解释说:“就是口红的那个口白,类似于口黑、口紫。”
游九于默默对他的解释说了一声“牛逼。”
陈岁里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楼溪清强忍住笑意:“陈教授,你要这个做什么,唇色太深一般都是用粉扑上粉底的余粉拍一拍。”
陈岁里笑,“我还以为有口黑、口紫,就也有口白呢。”
说完,他指了指殷惟州的方向,说:“看看,照这样下去不得提前想个办法到时候才好把人捞回来。”
张雩对陈岁里的脑回路服气了,一直在笑,仿佛都忘了殷惟州还在前面。
好在殷惟州并不是真的被拐跑,他回来的时候自己脸上也没有多好看,由此可见他和他那个弟弟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只是一时脱不开身,所以也用不上陈岁里开玩笑的主意。
正主回来了,张雩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知晓答案,他问:“队长,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是什么弟弟?”
殷惟州看了陈岁里一眼,后解释说:“我爸妈离婚后各自又有了家庭,陆良和陆可|是我妈结婚对象的子女,所以也算是和我带点关系。”
“我也没想过会在照片世界遇上他们。”
楼溪清问:“那队长你之前是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吗?”
她其实是想问这个副本是不是一直就要两个队伍一起行动了。
殷惟州利落的摇头,说:“我之前跟着我爸,后面十六岁就一个人搬出来住,和那两人也没有很熟。所以之后还是我们一起,别多想。”
其他人听完之后都默默松了一口气,只有陈岁里脸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偏生看起来就是没有温度。
七个人也不好走成一排,所以殷惟州和陈岁里渐渐就到了队伍的最后。
张雩回头,殷惟州就说:“我和陈教授给你们看着点后面。”
楼溪清和柳长映一道走着,闻言回头笑说:“那队长,你和陈教授可千万别掉队!”
陈岁里对着前面人扬了扬下巴,几人便都转回去头。
殷惟州先开口道:“陈教授。”
“嗯”,陈岁里应了一声,偏头去看殷惟州。
“我和陆良没你想的那么好”,他记起来陈岁里那抹没什么温度的笑,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陈岁里说:“我知道,队长。”
殷惟州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又听陈岁里道:“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刚才陆良和殷惟州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神,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那其中有些东西陈岁里很熟悉。
再加上陆良向陈岁里瞥过来的那几眼,陈岁里才更加确信。
这句话像一声闷雷,在殷惟州心中炸开无数的水花,他怎么也不敢想会有这种可能。
但陈岁里语气又实在认真,倒让他又说不出来怀疑的话。
陈岁里看着殷惟州的眼神,说:“队长,你是不想让我误会,所以来和我说这些的吗?”
“那你又为什么不想让我误会呢?”
问完这句,他便没再说话,只一动不动的观察着殷惟州细微的表情。
雪山和岩石仿佛都成为泡影,化为两人身后微不足道的装饰物,苍茫茫一片,旷远的土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殷惟州似乎是还在和自己较劲,依旧迈不出去心中那道坎儿。
陈岁里便松了口,试探性的去牵殷惟州的手,虽然戴着手套,但心上的距离是在靠近。
他说:“队长,不喜欢他的话,就多和我呆在一起。”
这一次殷惟州没再挣脱,任由陈岁里就这样牵着,只是手套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陈岁里以为最多只能到这样时,出乎陈岁里意料的,殷惟州说了一声,“好。”
像有无数烟花在心中炸开。
陈岁里震惊抬眼,殷惟州就又再说了一遍,“我说,好。”
第078章 雪川(2)
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下走,渐渐能够看出有村庄的雏形,殷惟州不知什么时候也同陈岁里一起到了队伍前面。
“进了村庄,少说话”,殷惟州异常凝重的叮嘱道。
游九于等人一开始只能被动的点头,不清楚为什么殷惟州要这样说,可一进到村庄里面,他立马就明白过来。
柳长映看着这里的房屋,同外婆的房子一样,大部分是由泥土夯起来,还有些木头建造的,在一众土房之中很惹眼。
但与外婆的泥土房子不同,这整个村庄都有一种昏黄、暗沉的色调,不论是道路两旁的枯枝,还是每家门口都挂着的光怪陆离的油彩画。
放在一起,透出一股古老的,仿佛从远古时代延续下来的信仰一类的东西,让来到这里的人,从空气中就能发现这种味道。
村庄里的人好似对他们这些外来人并不关心,都各自飞快的来回,手里拿着东西,行色匆匆,像是有什么很急的事。
张雩的心脏就像是骑自行车压过一颗颗石子,一抖再一抖。
不为别的,就为村庄里这些人的装束,就让张雩感觉他们像是误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
这里人的衣裳以黑色为主,兼有其他五花八门的颜色做装饰,比起现代装,与古人的装束更相像。零散的布条被特意撕成一长条一长条,走起来五颜六色的飘在身后。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戴着一张面具。
明快的刀法雕刻出面具细腻流畅的线条,但形状和着色却处处都透出雄浑、粗犷。
通过精细的色彩和五官变化,刻画出彪悍、凶猛、狰狞、反常的面部表情。
村里的人仿佛都没有自己的脸,只能通过面具来辨认。
纵然心口有一千个问题要问,张雩现在也只能吞吞口水,埋头跟着队伍往前走。
殷惟州在门口同陆良他们道过别,因为两个队伍不住在同一户人家。
临走的时候陆良特地看了陈岁里一眼,被陈岁里抬了抬下巴,迎面看了回去。
他们住的这户人家是这村子里少有的由木头造的房子之一。
从外面进来,屋子里的光线直接堪比没有月亮的黑夜。
察觉到有人,昏黄的烛火无准备的倏然亮起,跳动,勉强为他们照亮前路。
突然,张雩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向后退了一步,被姜亦扶住肩膀。
不怪张雩会这样,陈岁里他们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也被吓得停下来脚步。
几人前后左右都挂满了花花绿绿的面具,还有些稻草人样式的木头制品就放在楼梯口排成两排,脸上戴了刚做好的面具,在昏暗的烛火下,用惊悚、诡异的笑容就这样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从进屋,到上楼,无时无刻。
这样的距离,他们一转脸就能和这些戴着面具的木头制品额头碰额头。
楼溪清捂捂自己心口,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白脸的、黄脸的、黑脸的…
这间屋子好似被脸填充的满满当当,那些静止的面具,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再和着诡异的笑容,像怪物一样将他们拆吞入腹。
墙壁上,只有暗黄光线留连的角落挂着独属于这里有年代感的挂历,复古神秘的色调,很长一条。
过了这半天,这些面具、木头制品之类的,都只是没有生命般的停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发生变化,只用如影随形般粘腻的视线,盯得人心底发毛。
殷惟州沉了声音,打破这片无底的宁静,说:“别停,继续走。”
还有面具从房梁上吊下来,青面獠牙,红脸长毛,夸张的神情,超脱现实的长相,带着五官失调的诡秘。
陈岁里本来老实的走着,却突然一个踉跄,眼神慌忙的赶紧去看头顶的三张面具。
故意被拉长的脸,上了白色和红色的颜料,视觉冲击好比灵堂里的纸人,三张面具表情呈现出一种过渡的趋势。
从左往右,第一张面具收着血红的大嘴一本正经的望着前方;第二张面具眼尾上挑,两颗眼珠子都斜到了眼角,眼神生动的仿佛有了生命;最后的那张面具陈岁里抬头就刚好能和他对上眼,木然却灵动咧开的嘴角,仿佛在同陈岁里打招呼。
陈岁里刚才猛然抬头,就是被这玩意儿吓到,三张面具不知道是看见了哪一张,总觉得那玩意儿下一秒就会变成真的。
怕其他人担心,陈岁里连忙说了一句:“没事。”
姜亦和张雩揣着怀里震颤的心脏,快步跟着几人上楼。
进门,关门,以及自动亮起的烛火,仿佛都是在预示着这里的诡异和不正常。
张雩直接腿软,靠着门便滑落下来,嘴里嘟囔着:“得亏之前和姜亦去电影院练过胆子,不然刚才我怕是直接就喊出声来了。”
他长出一口大气,用背将门死死顶住,仿佛这样就能同外面的东西隔绝。
柳长映进来以后,到可能的地方去推推敲敲,回来后摇头道:“整间屋子根本就没有窗户。”
二楼应该是给他们每两人准备了一间房,殷惟州他们只是随便进了其中一间,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不会只是这一间房没有窗户。
没有风,没有自然光线,一抬头,只能看见头顶黝黑的房梁和银白的蛛网,和着被一楼东西渲染出来的神秘和诡谲,
他们就好像是进了盘丝洞,被危机来回侵扰。逼仄、没有窗户而无端压抑的心境,仿佛时刻都在把人往崩溃上逼。
陈岁里发现姜亦面色有些难受,便说:“有什么不对的一定要立马说出来,同一间屋子的人相互照应,如果有一天碰上出不去的情况,无论如何,一定要维持心境,千万不能多想,不要往坏处想!”
“这个地方,很诡异。”
可他们又不得不在这里过夜。
“姜亦,要出去吗?”,陈岁里问。
姜亦深吸一口气后摇头道:“不用,我能适应。”
柳长映提醒说:“感觉不对了一定要说出来。”
“我知道了,长映姐。”
游九于率先问道:“队长,你们刚进照片世界难道不在这里吗?”
因为张雩一直是和殷惟州他们待在一起的,可刚才进门,看见满屋的面具之后,张雩的惊惧又不像是知情。
殷惟州说:“我们刚进来是在村子里,但没进来过这间屋子。最开始,村子里根本没有人搭理我们,后面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孩儿跑走了又跑回来,然后和我们说话,他把我们带到这木屋门口,说族长说让我们住在这里。”
“我和长映她们商量之后,先没进来,打算到外面找到你们再说,后面在路上才碰见陆良他们。”
楼溪清也说:“才开始听见有人从背后喊队长名字,我还以为是你呢陈教授,后面发现不是,我还失落了好一阵。”
陈岁里笑着说:“好溪清。”
“那你们见过族长了吗?”,姜亦站在角落里问。
“还没”,楼溪清说,“就那小孩儿把我们带过来之后我们就出去了,中间也没碰上什么村里人,更别提和他们说话了。”
陈岁里回想着刚才见过的面具,很显然这些面具都不是随心所欲随便的雕刻上色,而是有他们自己的门道。
而且,因着环境渲染,所以带给他们的第一感觉是夸张惊恐。但仔细回想,又能品出来粗犷朴拙、庄典华丽的意味深长。
张雩撑着下巴,嘴里嘟囔:“怎么感觉这些面具的画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真的有些熟悉啊啊啊。”
张雩这话给陈岁里提了醒,他下意识的开口,“是有些像,但又不一样。”
“这些面具,和傩面具很像。”
听见这话,张雩神色也不纠结了,一下子跳起来,说:“我就是想说这个。”
“之前和我妈出去玩,我见过这种的,就是一下子没记起来。”
陈岁里接着说:“某些地方的傩面具|有大致的分类,按照神的属性可以分为三种类型。正神类通常塑造成慈眉善目、宽脸长耳、面带微笑的形象;凶神类往往头上长角、嘴吐獠牙、爆珠竖眉;剩下的一类世俗人物则是按照正面人物和丑角人物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突出细节。这些东西都会在面具上表现出来。”
“但和我们刚才一路过来看见的不同,不论是在进村路上村民们脸上戴的,还是刚才一楼堆放的,这些所有的面具里面都没有正神类亦或是世俗人物类的面具。”
说到这里,陈岁里缓了口气,“不是让大家往不好的方面想,刚才提到的傩面具只是一种可能,照片世界和现实毕竟还是不同的。”
陈岁里话音刚落没多久,张雩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他连忙离门口远了些,站到殷惟州他们附近。
“扣扣”
殷惟州面色紧绷的说了句:“请进。”
进来的人同姜亦差不多高,身穿繁琐的服饰,手里拿着一根具有象征意义的权杖,木质的杖身不知道传过几代人,已经有了光泽。
不知是什么的骨头雕刻成陈岁里他们不认识的瑞兽,嵌在权杖上方,混合着干燥的青苔和深咖色铜铃,中心还有牢牢钉住的一方图腾。
面前的人一回头,就有人从他身后出来,为陈岁里他们摆开桌面,端上来饮食。
“客人们,欢迎你们的到来,这是晚餐,请慢用。”
“我是这里的族长,塔巴。”
第079章 雪川(3)
“塔巴…族长…?”,张雩下意识的跟着叫出声,说完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捂嘴。
塔巴被张雩的声音引去了目光,先是点了点头,过后问道:“这位客人,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张雩眼珠子转了一圈,上下打量过后说:“咱们这里是什么族啊?”
主要是他之前在村子里晃悠时也没瞧见有什么标志性的介绍物。
族长似乎是无奈的笑了一声,后说到:“塔幽族,雪山脚下是塔幽族的领地。”
游九于在心里吐槽,你这话要是放在现代不被喷死才怪。
族长又说:“二楼一共有四间房,两人一间所以还差一个人,等会儿会有人过来。”
陈岁里他们面面相觑,而后殷惟州说了一声,“知道了。”
族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他对屋子里的人说,“明晚村子里会举行祭祀仪式,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瞧瞧。”
说到这里,族长突然屏息敛声,意味深长的叮嘱道:“记得,一定要带面具,不要让别人看见你们的脸。”
“只是明晚需要戴吗?”,柳长映问。
因为在族长提醒之前,他们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只需要明晚戴”,族长说。
族长转身,走了一半又突然回头,阴恻恻的说:“蜡烛熄灭之后,千万不要出这座房子。”
木门被从外面关上,张雩咳了一声,“这次的条件这么多吗?”
楼溪清小声道:“我们也不能全听他的,NPC也会骗人。”
“你们注意到了吗”,姜亦问。
“注意什么?”,楼溪清说。
“族长的面具。”
见到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族长的装扮和言辞吸引了注意力,反而忽略了他脸上的面具。
姜亦说:“陈教授之前说过,面具的属性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其中正神类和世俗人物类我们一直没见着,可是族长的面具…”
游九于正了神色,嘴里说道:“是属于慈眉善目的正神类。”
陈岁里突然记起来殷惟州提到的那个小孩,于是问:“队长,你再想想带你们过来这里的小孩,他的面具也属于凶神类的吗?”
那个小孩既然和族长关系匪浅,按理说不应该是这样,他的面具至少也应该是世俗人物类的才是。
为什么整个村子里戴凶神类面具的人这么多,几乎一抓全是,难道正神类的就只有一个村长吗!
殷惟州和楼溪清他们都在努力的回想,几人异口同声的回答:“我觉得应该不属于世俗人物类,他的面具是有些惊恐的骇人,头上还长了角。”
“那就确实不是了”,陈岁里只得放弃这条思路。
“先吃饭吧”,殷惟州说。
幸好村子里的人还会来给他们送食物,不然这连绵的雪山,时间久了,他们没准儿还真有可能会被饿死。
塔幽族的食物很简单,就是一口已经被火燎的变了颜色的铁锅,里面装满了鲜香的肉粥。
没有蔬菜,这里的蔬菜应该很难找。
族长给他们每人都备了碗筷,陈岁里率先坐下来,用勺子开始往碗里盛,然后挨个儿递给身边的人。
众人这才开始摘下手套,搓搓早就冻僵的手指,围在低矮的桌前坐了一圈,捧着手心的瓷碗汲取温度。
一说话,嘴边尽是象征着寒冷的白汽。
木门这时候被推开,露出来门后健硕的躯体,来人穿着厚厚的棉服,显得块头更大了。
“打、打扰了,我是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人”,男人喘着粗气,连爬带跑的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
刚才从一楼上来的陈岁里等人表示非常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张雩和他打招呼,“你好你好,吃了吗?”
肉粥的味道很香,尤其是在他们打开盖子之后,一整个全飘在屋内,勾的人口水直流。
“没吃呢”,男人慢慢往过去走,等走近了,他猛地一跳,“殷队长,居然是你们,我真是死汉子遇上活菩萨,这次肯定能活着出去。我本来刚到这里心都要碎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真是的,见都没见过,青面獠牙的,人都要吓死…”
殷惟州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万家乐才意犹未尽的闭了嘴。
“你话太多了”,殷惟州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先坐下吃饭吧。”
这之中见过万家乐的只有殷惟州、柳长映和张雩,所以殷惟州简单给剩下的人介绍了一遍。
后面张雩提到加上这次,万家乐是连续三个副本一直碰上的有缘人。
这样说来缘分还真不浅。
万家乐挠挠头发,一时间正襟危坐,眼神真诚又忐忑的先看向殷惟州,又一一看过其他人,最后才缓慢的说到:“既然这么有缘的话,我能不能…能不能加入你们?”
“因为我看你们队里的话,好像是只有七个人,团队上限人数是八人,所以既然又碰上了就想来问问,本来上次就想问的,殷队长太忙了,我都没找到机会。”
陈岁里瞧着万家乐这大个子,以及可以想象到的大肌肉,问:“你这在现实中是做什么的?”
万家乐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健身教练。”
张雩说:“怪不得,身材维持的这么好,你这身高和体型真不错,可惜我已经长不高了。”
姜亦从张雩脑袋后面薅一把他的头发,转移了张雩的注意力,张雩于是问:“干嘛?”
“我发现你有时候废话也真挺多的,队长他们现在说正事儿呢”,姜亦说。
“哦”,张雩又埋头吃粥,过后想到,不对啊,我也是在说正事呢,挑队友不是大家一起的事嘛。
可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再说姜亦有点不合时宜,于是乎他只能在姜亦看过来时装模作样的瞪他两眼。
万家乐给人的感觉还不错,不是心思重的那种,也好相处,就是话有点太多,经常分不清主次。
柳长映于是说:“我觉着可以。”
万家乐眼前一亮,澎湃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如果不是在照片世界,他简直都想把柳长映供起来。
柳长映仿佛拥有读心术,一眼看穿万家乐未言于口的话,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大可不必。”
张雩在后面捂着嘴偷笑。
陈岁里只看了一眼殷惟州,殷惟州心里便有了思量,再结合其他几人的表态,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万家乐高兴到仿佛将照片世界的危机抛之脑后,就好像刚才进门喘着大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谢大家,以后大家有需要的,直接来我的健身房,想练成什么样儿都行。”
楼溪清小声对柳长映说:“傻孩子,还以为是健身的原因让队长松的口。”
柳长映听过楼溪清的话笑了笑,后面心情很好的又喝了两口肉粥。
张雩说:“万家乐,你算是破了咱队的先例,我们都是出去之后才定下来的事,你在副本里就定下来了。”
万家乐冲张雩傻笑,老实的扣着碗沿。
殷惟州对万家乐道:“出去了我不管你,但在照片世界你说话的方式得改改,总说不到关键的地方,有时候是会因为这一点时间差丧命的。”
“是是是”,万家乐连忙点头。
游九于脑子转的很快,一会子就把任务分好了,“陈教授,这不是你的专长嘛。”
陈岁里:“…”
不过他还是认真的看向万家乐,后说道:“别担心,等没事了我们聊聊天。”
“好”,万家乐满口答应。
吃过饭,哪怕不出门,他们也能估摸着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带着雪山独有的寂寥与神圣。
后面有人来收过锅子和碗筷,在那之后几人也分别回了房间。
基本都按照原来的分法不变,新来的万家乐刚好和游九于一间,万家乐性子好,他和游九于两个人也不容易点着。
主要是在雪山脚下呆过,所以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这木头房子真还挺保温的,陈岁里已经缓了过来。
热粥顺着喉管下去,身体也渐渐有了热意。
他走到殷惟州身边,脸皮很厚的拉过来人的手,煞有介事的说道:“队长,我给你暖暖。”
殷惟州这次依旧没躲,两人开开心心的盖着被子睡觉,什么也没做,陈岁里心里也暖洋洋的。
只是临想起族长最后叮嘱的话,有些拿不准主意,“队长,你说族长不让我们晚上出去,我们要听他的话吗?”
“明晚上有祭祀,所以今晚看见的和明晚看见的肯定会不同。”
在不确定这是不是死亡条件的情况下,陈岁里还在思考。
主要是一想到下去、上来还要经过那一屋子可能变异的牛鬼蛇神,他心里也有些发怵,尤其还是在夜里。
“不用出门”,殷惟州说。
“嗯?”,陈岁里的声音透出疑惑。
殷惟州道:“你忘了,这是木头房子吗?”
这屋子是木头建的,没有窗户,他们不好怎么办,因为得尊重这里的村民。
“凿一个小洞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也确实没出这座房子”,殷惟州说。
“队长,你难道真是天才”,陈岁里不由得弯了唇角。
殷惟州有些无奈的看着陈岁里。
于是两人便趁着屋内的烛火还未熄灭,开始勤劳的凿洞。
殷惟州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团同屋子木料颜色一致的布料,说:“不用的时候,就把洞堵起来。”
陈岁里笑着说:“好!”
第080章 雪川(4)
这洞不是随便凿的,他们俩的房间在最边上,所以地方找对了甚至能看见半座村子的景象。
一开始两人是用屋内能找到的最尖锐的东西在凿,后面陈岁里记起来什么,走到背包跟前摸索了两下,从里面掏出来两块尖锐的石子。
殷惟州盯着这两块石子愣神,像是没反应过来陈岁里背包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陈岁里笑着说:“我看到喜欢的石头都想要保存下来,这习惯到这里竟然也没忘。”
这是从雪山脚|下来,他在路上捡的。
“这尖石确实比我们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来的尖木料好用些”,殷惟州说完从陈岁里手中接过来漆黑的石块,又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经过刚才的时间,殷惟州手指已经从最开始的红白色变成了健康的白色,屋内不变的热意让两人处于一种狭窄的温暖之中。
漆黑的石块沉浮于殷惟州灵巧的手指,那一瞬间,石块仿佛都成为了宝石,装点在殷惟州修长的手指。
洞被凿好,殷惟州随手将石块放在脚边,又用提前找好的布料先将洞堵上,免得放跑了屋里本就不多的热气。
五根手指空落落的,虽然很好看,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陈岁里有片刻失神,过后看着殷惟州的眼睛说道:“队长,等出去以后我送你一枚戒指吧。”
稀疏平常的语气,却难免叫说话人胆战心惊。
收不住的心跳,不是情动,而是忐忑。
殷惟州笑着说:“好端端的,怎么又想到了这里?”
陈岁里于是又捡起来殷惟州随手放在脚边的石子,往他的手指上比着。
食指、中指、最后是无名指。
眼神仿佛黏着糖丝,在最后停了许久。
“就是从刚才你把石子放下来以后,总觉得就差了点什么”,陈岁里说。
殷惟州问:“只给我买吗?”
“不是,”陈岁里倏然笑开,“也要给我买。”
逼仄昏黄的房间内,两个人离得极近,队长离自己比下午离那谁叫陆良的要近的多。
殷惟州说:“出去再说吧。”
没有直接拒绝,陈岁里心想。
他于是也开口问了出来,“所以队长,直到现在,你是在试着接受我了吗?”
“我们现在,又算是什么关系?”
缱绻暧昧的语调像是黑暗中低语的虫鸣,以轻柔的姿态打破了夜间的万籁俱寂。
陈岁里的话像一只无形的手,再次撕扯开两人之间横亘的薄膜,将他们从路的两边拉到一处,分不开,也逃不掉。
每一次呼吸拂过脸颊,都像是在心潮上跳舞,呼吸渐渐粗重。
不知从何时起,殷惟州便再也没想过要遮掩,只是找不到好的时机,索性就一直等着。
眼下陈岁里问出了口,他便没有犹豫的,以一种认真的语气说到:“我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你一些。”
总也沉黑清明的眼说这话时染上缱绻色彩,比那酒窖窖藏多年的佳酿还要惑人。
陈岁里拿住石子的手突然松了,心口瞬间仿若压上来千斤又倏然松开,重负过后的释然感,让人有死里偷生的愉悦。
心口浪潮一轮接着一轮,澎湃着将要决堤,就这样,冷清的眼逐渐被情|欲填满,一发不可收拾。
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暧昧因子,叫嚣着要将他们推向新的浪潮。
殷惟州就保持着现在的姿势,只一只手臂抬起,从前面绕到陈岁里颈后,眼中仿佛含了无数星光,压着陈岁里的头往下,做了他此刻最想做的事。
温热的唇无间隙的贴合,这次不再是某一方的角逐,两方逐鹿,有各自的攻守。
吮吸、舔舐,这个吻比两人想象的还要绵长。
他们仿佛分不开的鱼水,由着身体本能想要向对方靠近,近一些,再近一些。
到了最后,局势逐渐化为一边倒,陈岁里引着殷惟州的身体向后,将他圈禁在墙角。
伴随着手指带过殷惟州后颈皮肤,他下意识的一阵颤栗,陈岁里忽然停止了亲吻,转而紧紧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听着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心头有一种久违的宁静。
但陈岁里显然又不是那么老实,他伸出舌头,在殷惟州后颈打着圈儿。
怀里的人猛地一颤,口腔里溢出些难耐的碎声。
陈岁里在这一块吻了吻,说:“惟州,我真的,好喜欢你。”
……
两人在床上没躺多久,屋里的烛火自己就灭了。
不能着急,再等一会儿才好去洞口看。
陈岁里于是开口问:“队长,上次去春城,你有一些原因是为了我吗?”
殷惟州将陈岁里不安分的手打回去,说了句:“嗯。”
“那晚我睡不着你是不是也知道?”,陈岁里说:“你还装睡。”
“嗯?”,殷惟州倒也没有否认,只是有些纳闷的说:“你…怎么知道?”
陈岁里笑笑,“我就说我记得自己出来是关过门的,怎么一回去门反而成了虚掩着的。”
“队长,你一点也不老实”,陈岁里说。
殷惟州笑:“说什么呢。”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的就下了床,走到他们提前凿好的洞口,准备拿开那团布料。
陈岁里小声说:“不会我们才刚拿开,就突然出现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吧?”
殷惟州:“……”
“这里不需要陈半仙,谢谢。”
陈岁里听后低笑了两声,头在殷惟州肩膀处蹭了蹭,意满离。
洞口凿的不大,但看外面的景色足够了,再大的话容易被发现。
殷惟州将那团布料抽出来,外面冷感的空气进屋,猝不及防的,给他冻了一下。
陈岁里就搁旁边不出声的笑,然后凑近了耳语:“惟州,你真是太可爱了。”
殷惟州不满意的用手将陈岁里靠近的头往远了推,偏生那人又死皮赖脸的往跟前凑,嘴里还说着:“惟州,你不让我靠,是想让别的什么人靠吗?”
“别闹”,殷惟州有些服气的说。
陈岁里感受到自己头顶的动作停了,于是也正了神色,殷惟州低缓的出声:“来了。”
透过小小的洞口往外,可以看见原本荒芜的村庄覆了浅浅一层洁色,天空还在往下飘着雪花。
漆黑的夜色、无望的白。
戴着面具的村民,以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度,有序的排成一条长龙,规律的往前。
明与暗的对比,都表现在村民手中高举的灯笼。
不是几乎,是每个人手中都有一盏,长长的手柄,与地面形成接近五十度的夹角。
可能灯笼的形态不一,寻常款、葫芦款亦或是其他花里胡哨的款式,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所有的灯笼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星星点点,让这座村子仿佛笼罩于一片血色之中。
他们不知寒冷,不露声色,不用交流,浩浩荡荡,仿佛被人推着前往一个共同的终点。
最近的雪山已经有了丝丝点点的红,弯弯绕绕,一圈一圈,夜的黑,雪的白和灯笼的红光渲染交织,形成一片诡异的静默。
就在这时,这片仿若无人的队伍中,似乎有人偏转了头颅,紧跟着他,又有人将要转头。
殷惟州连忙用布料重新将洞口堵住,和陈岁里一起靠在木质的墙壁。
一秒,两秒。
并没有异常。
“今晚先不看了,队长”,陈岁里说:“再看可能会有危险。”
手电的光有些强,陈岁里用手指捂住了些,和殷惟州借着余下的光线重新躺回到床上。
“他们为什么要在晚上前往雪山?”,陈岁里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殷惟州。
“和明晚的祭祀有关系吗”,殷惟州只能想到这里,“看看明天,能不能找个什么人问问。”
“有道理,那我让外婆变成族长的模样。”
“好主意”,殷惟州说,“睡吧。”-
“昨晚上竟然下了一场雪”,张雩站在屋檐下,盯着满眼的白说着这话。
经过一晚,村子的雪已经堆了起来,不再是殷惟州他们看见的那样浅浅一层。
陈岁里说:“我和队长商量过,这次我们分两路查消息,不然效率有些慢。”
“那我们怎么分?”,游九于问。
殷惟州:“就按照刚到这里的那样,万家乐加到陈教授那边,我和陈教授分别带队。”
他们的服饰与村里人不同,所以走到哪里都很打眼,因为祭祀活动是在晚上,所以现在还不需要戴面具。
陈岁里和殷惟州分别带着人前往雪山和在村子里转悠,新下的雪已经将原本的脚印完全覆盖。
“你是说他们晚上会举行某种仪式?”,姜亦走在陈岁里身边,在听完他的描述之后忍不住问道。
“是”,陈岁里说:“我和队长的房间在最边上,所以我俩昨晚上凿了个洞,就想看看族长为什么不想让我们晚上出去,然后就是我刚才跟你们说的。”
万家乐有一副和他体型不符的性子,闻言五官都快要拧到一块儿,肉眼可见的发愁。
“十有八九,这里的人肯定有某种信仰,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好心的待客,一般像这种族群都是巴不得自己与世隔绝才好,哪里还会希望有外人到来,除非他们自己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姜亦也说:“我觉得万家乐说的有道理。”
“那我们就顺着这一点往下打探,看看村子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陈岁里拢了拢身上的棉服,风雪仿佛都不过他的眼。
只是还没走多远,久违的惊叫声唤醒了几人藏在血液中的记忆。
声音是从他们前方右手边的一间屋里传出来的,游九于看向那边,问:“去不去?”
陈岁里:“去。”
离得越近,血腥味就越浓厚,昭示着屋内可能的惨不忍睹。
“恩姐,这是赵刚吗,这不是赵刚对不对?你快告诉我这不是赵刚?!”
说话的人神情激动,看起来死的也不像是他的什么人,但他就是惊恐的慌作一团。
陈岁里几人进去之后,才发现为何会有这样浓重的血腥味,因为其中一个木制品脸上的面具已然消失,现在覆在上面的是一张血淋淋的人脸。
鲜血顺着木制品,淌了一地。
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唤作“赵刚”的人。
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男人。
而刚才一直吵吵嚷嚷的则是一个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被他缠住的恩姐安慰了两句没安慰明白,索性也甩开那人的手,不再管他。
这里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对别人的生死负责。
陈岁里也跟着啤酒肚叫了一声“恩姐。”
女人下意识的回头,瞧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
“聊两句?”,陈岁里说完,指了指房子外面。
李恩和她身边人打过招呼,跟着陈岁里他们到了门外,“想问什么?”
陈岁里爽快的笑了笑,“就里面那赵刚,怎么回事?”
“作为交换,我可以先告诉你,雪山脚下是塔幽族的领地。”
游九于嘴角抽了抽,陈岁里竟然直接将族长的话原模原样搬了过来。
不过看李恩的神情,她们应该确实是不知道这一层消息,难道族长并不是每一户人家都会进去吗。
“还有别的吗?”,李恩问。
陈岁里说:“当然。”
短暂的思考过后,李恩开始缓缓说道:“昨天有人带着我们到了这边的屋子,他什么都没说,只指示说让我们住在这里。”
“刚一进门,屋里的东西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等到晚些的时候,有村里的人来送饭,叮嘱我们晚上千万不要乱跑,更不要出去这座房子。”
李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姜亦于是接着她的话问道:“所以,赵刚他是昨晚上偷偷溜出去了吗?”
不得不说,他的胆子是真大。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隐约听见有开关门的声响”,李恩声音透出些不确信,面部神情又让人觉得就该是这样。
“还有其他的吗?”,陈岁里问。
“暂时没有了”,李恩回答。
“你刚才说的当然是指?”
陈岁里之前本来是想说祭祀的事情,不过就刚才看来,该交代的这里的NPC还是会交代,只有张雩多问的那一句李恩她们不知情。
雪山和面具,陈岁里想了想,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可以稍微留意一下这里的面具。”
具体的他自己也还没想通透,不好误人思路。
和李恩他们告别后,陈岁里他们继续往前走,游九于道:“所以晚上出门真的会死人?”
“不见得”,姜亦说。
“你也这么觉得吗”,万家乐煞有介事的说道:“我也这么觉得,总感觉刚才那个人说话有些奇怪,就像是…”
游九于接上他的话:“就像是刻意在把我们往某种思路上面引。”
“你们注意到她的表情了吗?”,姜亦问。
陈岁里回想了下,说道:“有些虚浮,还让人有些不舒服。”
他甚至还总结了一句:“总之,和我第一次见到万家乐的感觉不一样,哪怕李恩已经维持的很好。”
游九于:“那我去蹲那个啤酒肚的男人落单?”
“是得去,但不急”,陈岁里说:“刚才李恩的做法虽然拂了他的面子,可为了活下去他依旧会选择跟着她。”
“再等等,等到那个男人自己真正认识到什么,他才会和我们说实话。”
游九于这时候突然一抬头,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因为从他和陈岁里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即便一起经历了很多,但从他身上感受到这种掌控全局的冷然他还是第一次见。
正如陈岁里自己所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绝对善良的人。
万家乐边走便瞅,自顾自的说着:“还真是,无一例外的凶神类面具…”
“怎么都喜欢戴凶神类面具啊,正神类的不好看吗?”
姜亦说:“这里的人谁管戴着好不好看,恐怕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说完,他回味了片刻,后说道:“看来,今晚上我们选的面具也得有个说法了。”
如果说这些面具都有他们各自代表的意义,那就决不能随意去挑选,他们得在晚上到来之前,找到这之中的关窍所在。
“哎哟”,陈岁里揉揉脑袋,“怎么还越来越绕了,APP是不是在玩儿我们,这难度真的降下来了吗?!”,陈岁里吐槽道。
游九于前一秒还存在的陈岁里滤镜赫然崩塌,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而另一边,殷惟州带着柳长映她们就着昨天的老路,重新往雪山脚下去。
“队长,我们要上去吗?”,张雩问。
“暂时不上去,雪下大了,我们在山脚转一圈就回去”,殷惟州说:“就是来看看昨晚上村民有没有留下来什么大雪遮盖不了的痕迹。”
雪地上呈现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巍峨的雪山将四人化为山间几乎瞧不出来的黑点。
“哥,你们也来了”,陆良带着人从另外一边爬上来,看样子接下来的路两队人可能就要一起走了。
殷惟州“嗯”了一声,也没说要一起走,就只是迈开了步子往前,柳长映她们也就没有犹疑。
陆可在后面叫了一声:“大哥哥,你等等我们呀。”
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知怎么着竟然也被照片世界选中,卷了进来。
陆良这次没再拦人,自己也跟着陆可的步子到了殷惟州身边,殷惟州偏头,面无表情的与两人又拉开距离。
而楼溪清,自从照片公寓的葡萄事件之后,就对陈岁里带上了滤镜,临分别时,陈岁里悄悄叮嘱她:“要是碰上了陆良,别让他把队长给拐跑了。”
楼溪清表示:包在我身上。
于是她见状,越过前面几人,以一种不容阻挡的态势插入到殷惟州和陆良之间。
引的陆良侧眸看她,楼溪清虽然冻的有些哆嗦,可嘴皮子利索着呢,她用完美的借口对殷惟州说:“队长,我记得你背包里有压缩饼干,我要饿死了。”
殷惟州还没来得及给楼溪清往出来拿饼干,便听陆良队里有个人笑出声,他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我记得咱们是刚吃过早饭的吧?”
楼溪清回头,因着对方的语气,她也不客气的对那人说:“没见过大胃美女吗,真是嘴臭见识短。”
当然这话她是胡乱说的,脑子里出来什么就说了什么,她平时也不怎么骂人,都是从她和朋友的对话里捡过来一两句。
周染闻言刚才还笑着的嘴角霎时间沉了下来,殷惟州将楼溪清拉到自己身后,眼神淡淡瞥了周染一眼,“陆良,是你队里的人先挑事,不行的话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看着殷惟州转身就要离开,陆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兄弟,怎么碰上了还显得这么生分。”
说完这话,陆良没给殷惟州出言的机会,眼神锋利的扫过站在后面的人,叫道:“周染,过来和这位大胃美女道歉。”
楼溪清:“……”,谢谢,我也不是很想听你讲话。
我自己说出来和你说出来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这个叫陆良的臭小孩你能不能有点自觉。
柳长映看向陆良,看在殷惟州的面子上语气还算和善,但冷淡的神情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的名字是楼溪清。”
陆良眉头意味不明的舒展,又对着周染道:“过来和这位楼小姐道歉。”
周染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神情,又重新扬起来笑容,如果不是瞧见他微微用力的手指,张雩恐怕都要信了他的邪。
“对不起,楼小姐。”
楼溪清本来也没想让事情闹大,只是心中对陆良这一伙人更加不感冒,于是摆手道:“算了。”
在陆良的眼神过后,周染于是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殷惟州早在周染开口之前就已经将手腕挣脱出来,现如今皱眉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别和我离得太近。”
这话是殷惟州前几年同陆良讲过的,那时候殷惟州的母亲过来看他却带了陆良一起。
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还不开心来着,殷惟州母亲很少来看他,即便是殷惟州已经不那么在意她了,但来了还带一个电灯泡总归有些膈应人。
陆良眼尾上挑,不在乎的说:“我看你们队里的人也没那么多顾虑,怎么,这话是单单对我?”
“哥,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是不一样的?”
楼溪清手中的饼干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那么水灵灵的卡壳了,她迅速抬头,头上雷达作响,心里想到陈岁里交给她的任务怕是要完不成了。
陈教授!
危!
红灯犯规了啊!
不想殷惟州嗤笑一声,“什么不一样,想一拳揍上去的那种不一样吗?”
他以前只是觉得陆良这个人莫名其妙,在陈岁里将一切戳破之后,他才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之前那一套已经不能再用了,殷惟州对陆良的态度只能更冷,不论陈岁里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都要找机会断了他的念头。
此话一出,楼溪清又放下心来,安心的啃她的小饼干。
陈教授!安心吧!
队长油盐不进!
陆良也不恼,只转了话题说道:
“哥,你看我已经让人道过歉了,前面的路不好走,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陆良过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小可,她的能力对于找线索很有帮助。”
殷惟州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最后一句话说服,眼神动了动,同陆良再次拉开距离,却也没再坚持要分开走。
只回头对他身后的队友们说道:“跟紧我。”
陆良刚才的话没有说谎,陆可确实在找线索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雪天走路本就为难,要找线索更是不易,但陆可的技能能够为他们判断出附近有没有线索,以及线索可能的方位。
殷惟州他们就是循着陆可判定的方位一寸一寸的寻找,最终在一处被雪覆盖的枯枝下方发现了一块红色的布料。
摊开来看,布料中间包裹着一把崭新的银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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