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须臾之境


    吃完饭, 洛茨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身上泛懒不想动?。


    席浅洲由着他躺,只在洛茨快要睡着的时候提了?一句:“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洛茨勉强睁开眼睛,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此时阳光正好, 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肚子里填满好吃的小馄饨, 洛茨屈起一条腿搭在席浅洲大腿上,舒服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再睡一觉。


    可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阻止洛茨这时候幸福地睡过去, 他闭上眼睛, 一会儿又?挫败地睁开,脚掌在席浅洲大腿上不耐烦地踹了?两?下。


    “什?么日子?”他问,心想或许问清楚就能安心睡下了?。


    席浅洲捏住他的小腿。“今天是折日。”他回?答, 语气仍然淡淡的,手上轻轻按揉。


    洛茨猛地睁开双眼。


    “今天?”他和席浅洲确定, “今天是折日?”


    折日每半年一次,且每次的时间都不固定, 需要专人推算,对神职人员来说?意义非凡。


    折日一到,所有在神庙工作的人都必须在太阳落山前到达神庙, 在女神后殿点燃蜡烛, 祈福祝祷,并且折断上次折日留下的符文, 重新?书写后挂在烛火前面。


    洛茨最近过得太舒服了?, 没怎么关注时间变化?,骤然一听?, 不可置信。


    席浅洲点头,勾手接住一本纸质粗糙的小册子,递给洛茨。


    洛茨坐不住了?,起身翻来一看,今天果然是折日。


    “……”


    感觉不好,非常不好,差点就要把折日睡过去了?。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洛茨恼羞成?怒,把本子拍到席浅洲胸口,跳下沙发找鞋穿,“要是错过折日,我就……”


    “我以?为你还记得,”席浅洲也站起身,接住洛茨丢过来的睡衣后找来一身正经衣服递过去,“两?天前你还念叨过。”


    洛茨弯腰穿鞋,眉毛皱得很紧,恨不得用意念指挥衣服自动?穿好。


    “我念叨过吗?”闻言他抬头瞥了?席浅洲一眼,“什?么时候?完全?不记得。”


    席浅洲没说?话,抬手扶住洛茨的肩膀,让他直起腰背后自己蹲下身,替他系鞋带。


    “是吗?”他低着头,洛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很平静,“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就这么随意解释了?一句,鞋带系好,席浅洲将洛茨前后打量一番,确定没问题后点点头。


    两?人相识近二十年,彼此交流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足够。洛茨凑上前,在席浅洲脸边亲了?一下,快步离开家?门,好像完全?不觉得刚才的对话有什?么问题。


    “中午别管我了?,晚上一起吃!”


    远远的嘱咐传回?耳中,席浅洲脸色柔和下来。


    等洛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关上门,耐心地将洛茨踢在地毯上的拖鞋捡起摆好,动?作自然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随后他慢悠悠地迈上楼梯,一层恢复寂静。


    ……


    洛茨在家?和在外?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样子,仿佛一面镜子碎成?两?半,一半照前,一半照后。


    来到神庙门口,洛茨的神情变得镇静又?漠然,往里迈进的同时抬手拒绝了?来往同事的问候和试探,迅速来到女神挂画前,恭敬行礼后一闪身迈进后殿,目光被悠悠燃烧的烛火填满。


    此时后殿空无一人。


    神庙后殿的穹顶开得极高极宽阔,空气冰冷,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再回?来时空洞又?冷漠。深色大理岩从高处压下,让底下站着的人渺小至极,仿若蝼蚁一般,而人周围萦绕的烛火却用光亮将穹顶都照明,让渺小多了?层别的更积极的含义。


    洛茨披着出门时从门口衣架挂着的斗篷,在许许多多已点燃的蜡烛前面走过,手指擦过上方的火焰,掌心隐约浮现出金色的符文。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根蜡烛,洛茨捻起蜡烛前方的咒文木条,目光恍惚地落在烛火上,指腹摩擦间,已然得知?自己上次留下的皱纹是什?么。


    熄灭蜡烛,金光流淌,四周被重新?点燃蜡烛,仿若呼吸一般烛火摇曳,洛茨从袖中取来银刀,小心翼翼地将滴落的烛泪清理干净,然后跪坐在地上,在木条的背面刻上全?新?的咒文。


    烛火有一瞬间的暗淡,冰凉的气息压在后背,洛茨的手稳稳当当,无视隐约的疼痛,在木条背面刻下最后一点,手指捻动?烛芯,火焰再次于?指间燃起。


    咒文表面有金光流动?,洛茨起身,将木条放回?蜡烛前面,确定周围没有?竹类碎屑以后倒退一步深呼出一口气。


    如此,折日的绝大多数仪式便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的都是些集体活动?,洛茨可以?躲在人群后面摸鱼偷懒,女神不会怪罪的。


    洛茨行事中自带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对待神明的亲近,这不仅体现在某些仪式中他的随意态度,也存在于?他的思想中。


    ——他好像比任何人都要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祇,理解并爱着。


    两?边窗户大开,露出岩石粗糙的肌理,有风轻柔抚过,吹弗洛茨的斗篷。


    他转过身,朝一旁的楼梯走去,可刚走没两?步,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洛茨往边上挪,想顺着空出来的过道抓紧走,可来人却跟着他的脚步一起挪,死活就是要挡在洛茨面前。


    洛茨:“……”


    无声地叹了?口气,洛茨选择屈服。


    “非常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大主教。”他不曾挪动?脚步,仍然保持自己高对方低的形式,是微微弯腰,做出谦卑的姿态,“Edsae ueva oebutre(愿女神保佑你)。”


    “感谢你的祝福,”大主教呵呵笑着,抬手在洛茨手背上轻轻一按,“也同样保佑你。”


    他不曾使用神语,是个某种意义上比洛茨还随意的神职人员,可能是人变老后的固定趋势——要么更古板,恨不得把自己硬掰成?一根可以?抡死人的木头棍子,要么更随意,仿佛除了?生死,世界再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好的,同样感谢。”洛茨心不在焉地点头,一个劲地瞅着下面的楼梯,“您是要去后殿吗?我刚从那儿来,现在还没什?么人……”


    说?着,洛斯就开始试探着往旁边走,想趁大主教还没反应过来,抓紧下楼,抓紧跑路,站在人群里面摸鱼,怎么赶得上回?家?躺着睡觉。


    然而两?人共事多年,洛茨什?么性格大主教早就一清二楚。


    “我是从伊珣院回?来的。”


    一句话,打乱了?洛茨的所有计划。


    伊珣院是专门供给议院高层议员的家?属的疗养院,关系脉络盘综错杂,真的是天上掉个石头都能砸中权贵的地方。


    自从席浅洲的父亲死去,他的母亲身体就一直不好,几年前她?突发疾病,再醒来以?后性情大变,不肯和他们住一起,独自搬到了?疗养院。


    洛茨偶尔会去看看她?,女人不肯让他进去,他就只能站在窗外?远远瞧一眼。


    大主教这个时候提到伊珣院,当然不是为了?和洛茨聊天解闷。


    “夫人怎么了??”洛茨不走了?,转身问道。


    席浅洲很关心他的母亲,洛茨七岁以?后算是和席浅洲一起长大,他的母亲对洛茨来说?也意义非凡。


    他顺势上钩,主教反而不说?话了?。个子只到洛茨肩膀的瘦小老人捋了?一把花白的头发,左右看看,然后朝着洛茨神秘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往上走。


    洛茨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弃回?家?躺着睡觉的打算,跟着主教进入他的办公室。


    一进门,就好像脱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主教抬手把帽子扔到一旁,洛茨也解下斗篷,两?人一坐一站,坐的是洛茨。


    “要喝茶吗?”主教问他,“或者来点儿甜点?”


    洛茨摇头,他现在一点也不饿,要是圆球在的话,说?不定……


    眨眨眼睛,洛茨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这是自昨晚开始的第不知?道多少次。


    什?么圆球?他身边什?么时候有个叫圆球的东西?


    事情有古怪,但洛茨却说?不出古怪究竟在哪里,他被困在薄浅的朦胧陷阱中,一时间看不出前路。


    他注视着主教自己挑了?块小饼干塞进嘴里,眉毛皱得像疙瘩。


    既然他不开口,洛茨主动?问:“你是准备把时间拖到我不得不参加接下来的集体仪式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呢,艾尼韦尔?”主教笑着反问,“只不过是累了?,稍微放松一下。”


    “别叫我艾尼韦尔。”洛茨说?,“我不叫这个。”


    “名字只是代号,神庙里有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称呼你,在他们看来这是种荣耀。”


    “没感觉。”洛茨说?,“这个名字让我觉得很陌生。”


    “好的,那我以?后不会叫了?。”主教很随和地点头,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那么,洛茨,我刚刚去了?趟伊珣院,你先生的母亲希望你能去见?见?她?。”


    洛茨胳膊动?了?一下,手指蜷缩,很疑惑。


    “我?”他确认。


    主教点头:“是的,你。我不确定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但那位夫人还说?,她?不希望你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丈夫。”


    洛茨陷入无言的沉思。


    “她?从不主动?见?我。”片刻后,他开口,像倾诉一样,“自从……去世,她?就不和我说?话了?,实际上她?谁都不理,浅洲去和她?交谈,还被赶了?出来——她?为什?么会想见?我?”


    “我不知?道。”主教安静地看着洛茨,“你可以?现在去见?她?,反正女神不会怪罪你,毕竟你是她?的艾尼韦尔。”


    艾尼韦尔,神眷者。


    享受神明所有的偏爱和纵容,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权。


    洛茨无力地看了?主教一眼,没再费力纠正。


    第202章 须臾之境


    伊珣院里, 洛茨递交申请,原地转了两?圈以后怀疑自己是不是让主教骗了。


    折日虽然没被神庙留住,但到底没能回家,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加班了, 洛茨盯着方块窗框外?的一丛花草发愣,目光漂浮不定, 心里很紧张。


    他已经……两?三?年没和?嘉佩丝说话了,往往是他刚想?开口,女人就会愤怒地躲开视线,要么?起身, 要么?继续保持僵硬的沉默, 直到洛茨识趣地闭嘴,或者席浅洲赶来解围。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坐在餐桌边,完全没有从前的其乐融融, 洛茨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让人家生气了, 可每当他们两?个独自相处的时候,女人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不满。


    她?只是无视, 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洛茨的每一次呼吸和?动作, 像木偶一样苍白无力。


    而这种死寂的平静, 往往会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时打破。那时候的嘉佩丝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又?恶心的东西,从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蜕变成弱而无助的躯壳, 只能强作镇定地敷衍。


    一旦席浅洲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她?就会发怒, 然后毫不留情地拿到什么?扔什么?。


    席浅洲肩膀上有一道浅白色的划痕,是一个手臂高的花瓶被扔到墙壁上,崩碎的瓷片向外?四射时留下的。


    伤口不算重,但许多?问题不能从表面看。


    洛茨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把这次突然的会面告诉席浅洲。尽管他知道只要消息发出去?,十分钟后席浅洲就会来到他面前。


    洛茨其实很听家里长辈的话——他娘死的早,洛茨从席家长大,一直把嘉佩丝当自己的半个母亲看待,心里是很敬重的。


    只要别拎起花瓶往脑袋上砸就行,洛茨暗暗想?。而且也不一定通过申请,毕竟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洛茨之前也试着来问能不能见面,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叮!


    通知音从手边响起,挡在面前几年的门第?一次打开一条缝。


    这是会面申请通过的意思。


    嘉佩丝真的要见他。


    洛茨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左右看看,没见到服务人员出现,周围唯一的声响是窗外?的风声。


    伊珣院实行服务人员隐藏式管理,只要住户没有要求,服务人员都?会藏在暗处,力求给院内人员一个足够和?谐惬意的生活环境。


    洛茨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心中忐忑又?激动,深吸一口气后推门往里走。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进入伊珣院中,嘉佩丝的房间。


    然而刚进去?没一会儿,洛茨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无他,房间内的布置包括走廊的走向,以及整个房间或者说住所的结构,都?太像席浅洲以前的家。


    洛茨停在一副家族画像前面,恍惚地伸手,触碰后感受到了真实油画的触感。


    画里有三?个人,席浅洲、席浅洲的父亲、席浅洲的母亲,三?个人挤在一起,还是个孩子的席浅洲笑得格外?开心,抱着一个丑丑的黑色兔子,倚在自己爸爸妈妈怀里。


    洛茨看着那只黑色兔子,脸上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这只兔子是他送给席浅洲的,那时候他们刚认识没多?久,席浅洲每天都?去?医院看他,还给他带各种吃的,洛茨感觉不好意思,就把一直陪着自己睡觉的兔子玩偶送了出去?。


    席浅洲一直很珍惜。


    他的父母在后面也很开心,男人揽着女人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三?个人的画像并没有曾经那些贵族画像的死板呆滞,完完全全的家庭气息。


    这时洛茨忽然想?到什么?,抬手将画像框微微往上一抬,露出后面的板材,手指在上面一通摸索,在摸过边角的时候,一种类似于划痕的触感出现。


    一瞬间,心头震动。洛茨愣愣地松开画框,倒退几步。


    这道划痕不该在这里存在,洛茨环视整条走廊,后背泛起一丝凉意。


    画框后面的划痕他和?席浅洲年少?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还专门修补过,席浅洲很喜欢划痕背后的含义,便将它挂在了他们现在的家里。


    洛茨今早出门的时候还见到过。


    一幅画像不可能凭空变成两?幅。如果他们家的那张是真的,那这里的这张……


    洛茨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将疗养院的环境布置成与家中类似,是一种很正?常的缓解情绪的手段,但追求细节到这个地步……旧日岁月中的温馨忽然赤裸裸地在眼前重现,洛茨用力闭上眼睛,只觉得一切都?多了难以解释的诡异。


    他继续往前走,循着记忆的提示,本能地来到了嘉佩丝最喜欢的房间门口。


    一路所见所闻和?记忆中完全没有出入,简直惊悚。


    停在门口,还未敲门,洛茨就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私语声和欢笑声。


    好像一家人都?待在房间里面,大的交谈,小的玩闹,其乐融融。


    伊珣院里只住了嘉佩丝一个人,洛茨可不觉得住进疗养院后还有心思找别人结婚生子,那房间里面会有什么?,更?加让人头大。


    洛茨再一次深呼吸,生怕自己待会进门喘不上气,抬手敲门,房间内骤然安静下去?,大约30秒后,嘉佩丝的声音传来:


    “是洛洛吗?进来吧!”


    洛洛。


    洛茨眨眨眼睛。嘉佩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推开房间门,一层模糊迅捷的光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消失得够快,但洛茨还是捕捉到残存的细节。


    是年轻十五岁甚至更多的席浅洲,和?仍然还活着的席自川。


    数据投射的虚假影像仍然足够生动,言谈欢笑间仿佛让人回到了最美好最完整的时候,洛茨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回不去?的光影在自己面前缓缓消散,一时间不确定该不该往里迈步。


    “别在门口吹风啊,”嘉佩丝同样注视着自己家人消失,等?一切重归平静,她?才回过头,招手让洛茨进来,“进来吧,关上门!”


    洛茨依言照做,合拢房门,在门口解下斗篷。


    “好久不见了,夫人,”他将心中的所有惊悚疑惑尽数压下,只保持着家人见面的温和?,和?一些谨慎的疏离,“主教说你想?见我一面。”


    “不通过他,消息传不到你耳朵里。”嘉佩丝说。


    她?端庄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袭深绿色衣裙,金色长发自脑后挽起,皮肤白皙,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看向洛茨时,眼神一如从前。


    洛茨忽然有些踟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犹豫着挂出一丝笑。


    “那看来这次没有让你厌烦,”他说,“我很怕打扰到你。”


    “你不是怕打扰到我,你是怕我打你吧?”嘉佩丝一挑眉,慢悠悠地说。


    一句话,把两?人之间的气氛调到最紧绷的状态。


    洛茨有种转身离开的冲动,比这种冲动更?紧迫的,是他迫切地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这间房间……”


    他原地转了两?圈,想?挑个不那么?紧绷的话题来打开交谈,但话还没说完,嘉佩丝就面色冷淡地打断了他。


    “他的伤好了吧?”


    “……好了。”洛茨说,神色复杂,“只有一点点疤留在肩膀上,他不肯去?掉。”


    嘉佩丝望向他,片刻后叹了口气。


    “我不是故意要拿花瓶扔你的,”她?说,“我就是有点接受不了,很生气。”


    这是个道歉,但洛茨完全没听明白。


    “我什么?地方惹您不高兴了吗?”他不由得问道,“你一直不肯跟我说话,我不敢靠你太近,那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


    嘉佩丝摇摇头,洛茨说不下去?了。


    他挠挠头,生气,但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等?待嘉佩丝给出自己想?给的解释。


    很久以后,嘉佩丝开口了。


    “我没生你气。”她?说。


    洛茨张张嘴。怎么?可能,如果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那为什么?几年不肯和?他讲话,他一靠近就躲开,后面更?是到了动手扔花瓶的地步。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但还是保持着沉默。


    嘉佩丝继续说:“我只是接受不了而已,看着我长大的孩子像木偶一样在我面前活动,我觉得很恐怖。”


    “我什么?时候——”洛茨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是能忍住自己脾气的人,“我什么?时候像木偶一样了?”


    嘉佩丝闻言打量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简直是要将他整个人研究一遍。


    看完以后她?淡淡地说:“你现在是不像了。”


    洛茨:“……”


    “而且就算像,那也不是你的错。”她?继续说,“我当时没想?明白,所以对你发火,你不要怪我。”


    洛茨:“……”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无力地摇头:“我不怪你,真的,你一直很疼我,母亲死后,你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嘉佩丝温柔地笑了,眉眼弯起,弧度如此柔和?,已经许多?许多?天没有见过。


    “我知道。”她?点头,转而又?道,“我现在经常会用这些来打发时间。”


    她?拍拍手边的数据投射控制器,席家父子影像的出现全靠这个东西。


    洛茨皱起眉毛。


    “我无意批判,但是夫人,你儿子就在外?面,你想?见他随时可以。”他说,“没必要用这个……”


    “我想?见的是我的儿子,”嘉佩丝冷冷地打断他,“哪个真哪个假,我不在意,况且你怎么?能分辨哪个是真?”


    洛茨心想?我当然能分辨,我昨天还和?真的那个上床了呢,但这话他肯定不能说,只能站在原地和?她?对视。


    不知是不是他眼神中的某些东西打动了嘉佩丝,女人脸上的冰霜融化些许。


    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懂得分辨,孩子,你要——”


    话音戛然而止,嘉佩丝的目光忽然向旁边偏去?许多?,脸色重新回归到冷淡僵硬的状态。


    “我猜你要走了。”她?说,“赶紧离开!”


    洛茨疑惑地回头,门依旧是关着的,没什么?问题,但嘉佩丝的脸色却那么?冷漠,送客之意十分明显。


    想?不通的事情依旧没有想?通,洛茨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怀抱着一肚子疑惑打开门,想?要离开。


    然而门刚刚开一条缝,洛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待的席浅洲。


    对上他的目光,席浅洲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洛茨无暇思索为什么?席浅洲会在这里出现,摇摇头,准备关上门。


    可一道声音忽然此时从门后响起,是嘉佩丝的声音。


    她?高声问道:“你母亲什么?时候死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洛茨呆在原地,眼神困惑。席浅洲伸手,指尖擦过洛茨手臂,替他合上了门。


    第203章 须臾之境


    往外多走几步后, 洛茨没忍住,拽着席浅洲,不肯让他继续走。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


    席浅洲被他揪着衣服, 停步侧身。“伊珣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他说, “我担心她激动起来,所以马上就赶过来。”


    嘉佩丝之前是有要对洛茨动手的前科, 席浅洲有这样?的担心不算奇怪,况且他来了也只是在门外等?着,没有进门,洛茨挑不出错。


    “哦, 这样?, ”他点点头,“主教传的话?,说夫人想见我, 还说只想见我一个人,我就没告诉你?。”


    “那她说什?么了吗?”席浅洲问。


    “……没有吧, ”洛茨很困惑,还没想清楚刚才的谈话?的具体?意图, 只能迷迷糊糊地说,“她好像跟我道歉了。”


    “那很好。”


    洛茨手下不再用力?,只松松地牵着席浅洲的衣袖。察觉到身边人的走神, 席浅洲神色未动, 手指轻轻用力?勾住洛茨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带着洛茨继续往前走。


    洛茨再一次走进那条与之前家中一模一样?的走廊。


    向前的步伐再次停住。


    “这里什?么时候装修成这个样?子?”他问席浅洲。


    席浅洲左右看看, 并?不奇怪洛茨这样?发问,只是回答:“她住进来的第三个月, 医生说她很难平静下来,建议我按照家中的布局对房间做一些修饰。”


    “所有的都是吗?”洛茨追问,指着那幅画像,“你?有没有看过画框后面?那里有一道划痕。”


    席浅洲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神色多了几分凝重,缓慢点头。


    “我知道,”他说,声音低沉,仿佛在倾诉一个秘密,“其实不光这里,还有很多地方。”


    洛茨:“……”


    什?么叫还有很多地方?按照家里的装修把疗养院房间装饰的一模一样?不算完,还要进行1:1复刻吗?


    “为什?么要这样??”他皱紧眉毛,再次前后环顾,“不是说这个做法不好,但是做到这个地步,她会更难脱离——”


    “——她已经?不想脱离了。”席浅洲说。


    “……”


    洛茨呆愣在原地,眼前浮现出当他推开房间门时,像光影一样?缓慢消逝的朦胧笑影,以及端坐在一旁,那么专注地看着的女人。


    那时候的嘉佩丝,是笑着的,神色那么温柔又那么期许,仿佛这就是她期待了一辈子的生活。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望着自?己爱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席浅洲默了好久才继续说,“这里的一切,包括桌子的倾斜角度、窗帘拉开的弧度,都是按照四年前的那天下午,悬浮智脑录下影像布置的。”


    四年前的那天下午。


    是席浅洲父亲死去的时候。


    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样?子。


    “一开始只有几件家具几幅画像,到后面,茶水的种?类,下午茶的点心,还有播放的娱乐节目,都不能与从前出现一点不同。”


    她甘愿活在一个人工制造的时空瓶里,陪着她的,是她死去的丈夫,和她十五岁的儿?子。


    至于现实中真正?活着的人,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被丝线操纵的木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充斥着怪诞的虚假,让她恐惧又厌恶。


    洛茨说不出话?,只能在席浅洲担忧的目光中,虚弱地摇摇头。


    “我没事,”他慢慢地问,“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吗?”


    席浅洲点头,空着的手扶住洛茨的肩膀,好像怕他摔倒或者?直接昏迷。


    虽然?刚才的一番话?足够震惊,但洛茨远没有这么虚弱,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他接受了现实。


    “那你?看到那个房间里面的……”


    他犹豫着比划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让话?语不那么冒犯。


    你?妈在房间里设置了一个智能投影,里面有个大概15岁的你?,她把那个假的当自?己亲儿?子,把你?当仇人,你?看到了吗?


    席浅洲继续点头:“我知道。”


    洛茨和他对视,很想安慰几句,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反而疑似被剥夺亲儿?子地位的席浅洲回忆片刻,玩笑一般开口。


    “大概是三年前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开完会,有点累,昏了头,进她房间没敲门,结果迎面就撞上了父亲,被他骂了一顿,然?后另一个年轻的我有出息,父亲分辨不清,又转身把他骂了一顿。”


    他像讲趣事一样将几年前的尴尬事说出口,语气轻快柔和,完全是为了逗洛茨开心。


    洛茨也很自?然?地笑出声,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大一小两个席浅洲,站在两边分别被父亲骂的场景。


    如果不继续深究,确实有点好笑。


    又看了一眼沐浴在光影下的家族画像,之前凝滞悲哀的氛围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下消融开,两人并肩朝门口走去。


    离开伊珣院,洛茨自?然?而然?地坐上席浅洲的副驾驶位,调整一下姿势,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半点回神庙继续工作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可以考虑一下中午吃什?么了。”他说。


    席浅洲笑着看他:“不是说中午不用管你?吗?”


    “那主要是因为我以为会被强行扣住,”洛茨又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躺下,像只在阳光下晒肚皮的浣熊,“夫人也是帮我忙了。”


    虽然?她说的话?,洛茨一个字都没听懂,进去前一头雾水,出来以后雾水加倍,比买一赠一还划算。


    席浅洲轻笑一声,撩闲一样?去摸他的脑门。


    洛茨一把拍开。“痒!”


    不过提起夫人,洛茨又想起一件事。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什?么?”


    “我母亲,”洛茨闭着眼,随口问,“她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为什?么夫人偏偏说她没有死?”


    记忆里那个伏在桌前抄写祝祷的女人,已经?在时间的河流冲刷下模糊成一片温柔的底色,洛茨每次回忆时都能在光影的角落瞥见一层绚烂的闪亮,那是玻璃糖纸在阳光下反射的颜色。


    他已经?不太能记起母亲死时的悲伤欲绝了,只觉得心里有一处空空的,很失落。


    “我不知道。”席浅洲平淡地说,“也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可能就是无法接受,说不明白的。”


    洛茨闻言睁开眼睛,席浅洲坐在他手边,垂眸看他。


    “她也这么对你?说过?”


    “差不多,”席浅洲苦笑一声,“最激动的那段时间,她说父亲没死,说我是怪物?,什?么话?都说。”


    他没表露出委屈难过,但听的人可心疼坏了。


    洛茨光想想自?家亲亲相好被母亲指着鼻子说是怪物?,就觉得心里疼得厉害,连忙把人往自?己怀里搂,然?后捋一样?顺顺脑袋。


    “你?可不是怪物?,”他往席浅洲脑门上亲了一口,“你?是大宝贝。”


    席浅洲从他怀里抬起头,不依不饶:“多大的宝贝?”


    “嗯……”洛茨想了一会儿?,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比天还大的宝贝。”


    “这么大啊?”


    “对啊……”


    洛茨愣了愣,感觉出不对,一低头,果然?看到席浅洲在他怀里笑。


    “白疼你?了!”他用力?把席浅洲推出去,“你?不是天大的宝贝了。”


    “没事,你?是天大的宝贝。”


    席浅洲又往他怀里拱,洛茨嘴角噙着笑,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重新把人抱住。“天大的宝贝中午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洛茨说。


    俩人手脚纠缠着躺在飞行器的座椅上,紧紧地贴在一起,呼吸和心跳仿佛一处,洛茨放松地闭上眼睛,将内心的全部疑窦尽数抛之脑后。


    没有工作,没有烦心事的中午,阳光暖融融的,和爱人抱着躺在一起,洛茨想不出人生还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他实在不想琢磨太多。


    然?而有许多事,不是装看不见,就能真躲过去的。


    凌晨时分,一阵凉意再次将洛茨从梦中唤醒。


    这突然?的冰冷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是有什?么鬼怪在他身后呵出一口气,洛茨侧身睡着,无声无息地睁开眼,没有感觉到身旁的温度。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睡前还安安稳稳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如今无影无踪,洛茨坐起身,手伸到席浅洲睡的那边,只触碰到一片冰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这个时间段,席浅洲去哪里了?


    接连两次在深夜惊醒,洛茨很难说服自?己一切正?常。


    窗外隐约有风声划过,洛茨用力?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后起身下床,没有开灯,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走廊上,几盏昏黄的挂灯将影子铺开。


    洛茨停在门口,心里知道这次可能只是巧合,或许是有什?么突然?的公务让席浅洲半夜起身,未必就是真有什?么问题。


    可心中隐隐作动的警惕却叫嚣着另一个答案。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从他昨夜醒来,到他去伊珣院见嘉佩丝,再到今天夜里,太多的蹊跷。


    洛茨试过假装看不见,但事实证明,你?要是想躲开,那更多的问题会直接扇在你?脸上。


    他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席浅洲不喜欢人太多,只要他有休假,所有佣人全部回家休息,因此如今的住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洛茨来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内里一片昏暗,白天看过的书?还在原处。没盖紧的钢笔横在台灯旁边,散乱的文件、没来得及清理的杯碟,一切都证明今夜无人来。


    席浅洲不在这里。


    洛茨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楼上,楼下,花房,餐厅,空无一人。


    洛茨挨个找过,明白席浅洲已经?离开家,今夜大概不会有结果,揉揉眉心,准备上楼休息,明天再打算,可刚踏上楼梯,就听到卧室门口传来一声开门的轻响。


    加快脚步回到卧室,洛茨一把打开房间里的灯,正?好就看到离开许久的席浅洲站在床边,穿戴整齐,动作像是准备脱衣服。


    “你?去哪了?”洛茨眯起眼。


    第204章 须臾之境


    “有份文件很紧急, 需要?我赶过去签个字。”席浅洲说。


    洛茨追问:“什?么文件?”


    “首都星的城区整改,”席浅洲应对自如,“本来应该早定好的, 但这份文件出了些问题, 需要?临时增添部分条例,所以?才这么急。”


    他神色自若, 走到洛茨面前,伸手在洛茨脸侧触碰。


    “怎么了?”席浅洲问,“脸怎么这么白?”


    洛茨顺着他的触碰闭上眼?睛,短暂温存后他仰起头, 眉眼?中已?不见?方才的冰冷。


    “没什?么, 做了个噩梦。”他说道,语气柔和下去,软乎乎地往人身上贴。


    席浅洲问:“什?么噩梦?”


    洛茨眉毛紧锁, 靠在他怀里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具体头绪, 最后只能很含糊地道:“一片黑,铺天盖地。”


    他身上还带着跑上跑下卷出来的凉气, 席浅洲把他抱在怀里,掌心温热,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捋, 洛茨舒服地叹了口气, 闭上眼?。


    “黑色很吓人吗?”席浅洲问道,语气听不出什?么问题,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洛茨懒得抬头看他脸色, 顺着往下说:“很难形容的,反正看见?不是?很舒服。”


    “……”


    席浅洲的沉默引起洛茨的注意, 他勉强睁开眼?睛,挣扎着去看席浅洲的表情。


    然而头还没抬起来,就?被席浅洲一把按回?怀里。


    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洛茨声音闷闷的,手指试探着往后伸,搭在席浅洲手腕上。“怎么了?”他问。


    “……没事?。”


    按在后脖颈上的手只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席浅洲语气动作?恢复正常,他走到床边,自己先躺下,让洛茨趴在自己身上,将被子铺开盖好。


    洛茨终于抬起头来,小腿挤进席浅洲腿间,脑袋顶着被子,眼?神亮晶晶的。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晚上不太对劲?”他问,比起质疑,更像是?夫妻闲聊时的有啥说啥。


    席浅洲半躺在床上,放松地向后仰头,衬衫解开几枚扣子,正好露出一块光洁的皮肤,湛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更显深邃。


    “有吗?”他懒洋洋地反问。


    “有啊,”洛茨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以?后还有这种?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会?很担心的。


    “我一担心就?会?生你气,等哪天我真恼火了,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认真地盯着席浅洲,很严肃。


    然而在如此严肃的家庭交涉中,席浅洲却笑了,很不得体地伸手,握住洛茨的一根手指。


    “我记住了。”他说,“以?后先告诉你,需要?拉钩吗?”


    “这个就?不用了,”洛茨摇头,从他身上翻下去,“拉钩是?小孩才做的。”


    “嗯,对,豚豚不是?小孩,不能拉钩了。”


    一个陌生的词引起注意,洛茨侧过身来看他,眼?睛瞪得很大。


    “你叫我什?么?”


    “我没叫你什?么。”


    “不可能,你叫了,”洛茨很确定,“你刚才叫我豚豚。什?么是?豚豚?”


    “豚豚,”席浅洲顿了一下,慢慢开口,很谨慎地措辞,“是?一种?很可爱的鱼,一戳就?会?生气,然后鼓起来,我觉得很像你。”


    洛茨:“……”


    他很别扭地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席浅洲:“我刚才没生气。”


    “对,你没生气。”席浅洲顺着毛捋,“快睡吧,明天早晨想吃什?么?”


    洛茨不说话,悠长平缓的呼吸声传来,几分钟时间,他已?经睡着了。


    席浅洲同样侧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迟迟不肯睡去。


    默然好久,他忽然轻而又轻地开口,很忐忑,很小心,很不情愿。


    “黑色……真那么不好?”


    话语流转间,阴影铺下,一双湛蓝色的眼?睛被黑色覆盖,枕边人仿佛变了,又仿佛还是?曾经的样子。


    ……


    第二天醒来,洛茨终究还是?没能吃上席浅洲的亲手早饭。


    被一个紧急通讯叫醒,痛失未来三天轻松休假的席浅洲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嘟囔囔,洛茨凑上去听,发现他是?在记仇。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往后哪怕他的议院席位能往前移一排,都是?我的工作?失误……”


    洛茨听得笑出声,觉得记仇的席浅洲真是?可爱得不行,凑上前左边右边各亲一口。


    “去吧,”他说,“我在家里等你哦!”


    席浅洲无奈,锁住洛茨的腰,把人拖到自己身前用力亲了一口,随后像是生怕反悔一样快步出门。


    洛茨站在门口,注视着席浅洲的背影越来越远,等缩成一个小点彻底看不见。他才慢悠悠地关上门。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洛茨脸上所有神情如融化一般彻底消散,露出冷硬冰凉的底色。


    他面无表情地上楼,关上一路所有亮着的灯,打开卧室门,停在门口。


    他是?懒得管这管那,但他不是?傻,席浅洲有没有问题,哪里有问题,洛茨一眼?就?能看出来。


    昨夜他说有份文件采集需要?他马上签字,所以?才深夜离家,未必是?假的,席浅洲没对洛茨说谎,但也不一定就?真的把话都说全了。


    洛茨想起昨天晚上醒来以?后,自己上下一通找,听到楼上声音的时候刚好就?站在一层——他们又没住在特殊建筑里,楼上楼下就?一道门,洛茨守在门前,没看到人回?来,那席浅洲又是?怎么进到卧室里的呢?


    何止是?有问题,问题大了。


    洛茨最后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迈步走进卧室,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这间自己已?经住了数年?的房间。


    他先是?去卧室临近的阳台上看了一圈。


    昨夜趁着搂抱,洛茨在席浅洲身上摸了一圈上下。阳台下面就?是?花园,夜深露重,花枝草叶上必定全是?水汽。


    如果席浅洲选择从下面翻窗回?屋,那身上必然会?沾上湿气,但洛茨昨夜和他抱在一起的时候,席浅洲身上一片温热干爽,所以?他不是?翻窗回?来。


    那上下两条路都被堵住了。


    席浅洲有能耐在身上,但又不是?神,不可能化成一股烟从窗户缝里溜回?来,洛茨合拢阳台门,在卧室中央转了两圈,目光落在墙角的衣柜上。


    他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灯,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的席浅洲正要?换衣服。


    洛茨犹豫着靠近衣柜,手指在雕花上摩挲。


    卧室里的衣柜其实更多的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他们绝大多数的衣服都有另外的房间专门放着,只有几件穿久了的睡衣和几套换洗床品会?放在柜子里。


    洛茨在家从来不做家务,衣柜摆在墙角十天半个月,他也不会?打开一次。


    一直是?席浅洲负责这些,衣柜也是?他提议买的。


    想到这里,洛茨手下用力,指节发白,一时间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真的要?打开门。


    但犹豫从来只有一瞬间。


    洛茨从心里踹了席浅洲一脚,恨恨地打开衣柜。


    他不喜欢这些隐瞒和假装若无其事?,要?是?席浅洲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瞒着他,洛茨一定让他好看。


    打开衣柜门,入眼?就?是?几件挂在横杆上的睡衣,有他的尺码,也有席浅洲的尺码,混着挂在一起,底下是?一些不常用到的衣服床单,洛茨手伸进去胡乱摸索一通,指尖在衣橱两边触碰,没发觉不对。


    一切都是?很平常很普通的样子,没有隔层,衣柜里只有柔软的衣物,整洁的床单,和淡淡的清新剂的气味。


    洛茨找了一圈有些烦了,转身坐进衣柜中间的隔层上,任由柔软的织物蹭过侧脸。


    难不成是?自己想错了?


    胡乱伸手把一旁的衣服拨开,洛茨起身准备换个地方,可刚伸出手,一阵不同寻常的刺痛就?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衣柜中。


    洛茨低头,看到指尖已?泛起一层沁血般的鲜红。


    他连忙朝衣柜深处看去。


    方才的刺痛,来自一件看不出任何问题的睡袍,深灰色的丝绸面料,垂感?极佳,洛茨眉毛皱得越发紧,不明白刺痛从何而来。


    拨开一旁扰乱视线的衣服,洛茨将睡袍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直到摸到衣服口袋,一种?硬物触感?传来,刺痛感?才再次袭来。


    仔细打量,洛茨才发现,这件深灰色的睡袍外面,挂着一缕似雾似烟的黑色东西,正是?它刺伤了自己。


    哪里冒出来的怪东西?


    洛茨心生疑惑,不顾痛感?将手伸进口袋,咬牙摸了一会?儿,最后掏出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扁平盒子。


    盒子表面也有一层黑色的雾,严丝合缝将盒子围住,只是?颜色比睡袍外面的浅淡许多,几乎不怎么痛。


    洛茨蹲在衣柜前面,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将附着在盒子表面的黑雾扫净,然后指尖一挑,盒子表面的锁扣开启,洛茨打开了盒子。


    一片柔软明亮的白光映入眼?中。


    洛茨愣愣地注视着盒内,很不理解为什?么席浅洲费了这么多周折,就?为了藏住这些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白色光絮。


    谜团越聚越多,捧着一手白光,洛茨晕头转向。


    光絮安稳地躺在盒子里,随着某种?特定的韵律起伏。洛茨盯着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涌现出一层分辨不清的喜爱和心疼,仿佛这是?他许久之前便见?过的某种?存在,只不过如今被改变被打碎,才成为这样子。


    不由得,他伸出手,在光絮表面轻轻一点?。


    柔软的波动自指尖向周围回?荡,刹那间,更亮更白的光如烟花般在眼?前炸开,细密私语响起,分辨不出具体内容。


    洛茨震惊地松开手,盒子掉落在地,光絮从盒中自动凝聚上升,如被唤醒一般,逐渐汇聚成一团只有人手掌大小的白色圆球,周身散发着朦胧的光。


    正是?他先前早晨,在花园里看到的那个。


    第205章 须臾之境


    “你?不要再哭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 洛茨双手抱胸瘫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再一次开口。


    “哇!……!!”


    哭声更大了, 360度无死角环绕耳边, 洛茨听得脸色煞白,想躲又不知?道往哪儿躲, 勉强坐起身后又躺了回去。


    “你?不要——”


    劝慰的?话说出一半,又咽下去。洛茨闭上眼睛,意识到这种没用?的?话自己已经说了很多句。


    “可是?真的?很疼哇……”


    哭声有得寸进尺的?意思,从最开始的?小声抽噎到哭得人耳朵疼, 中间只隔了洛茨的?一句轻声安慰。


    太阳挂到天空中央, 已经到了中午。席浅洲这时候还没回来,那大概要晚上才能?见面了。


    洛茨瞅瞅外?面的?好天气,疲倦地揉揉耳朵, 坐起身来。


    在屋子里乱飞乱哭的?小白球见他起身,横冲直撞的?速度慢了些, 仍然呜呜着在洛茨身边哭,稀里哗啦的?。


    洛茨叹了口气, 放在平时他早发?火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小白球的?时候, 心里总有一种很莫名?的?纵容和无奈, 就好像家里长?辈看着在弄堂里踢倒桌子凳子的?小辈——气得不行,但又不能?真的?扇巴掌。


    “你?已经哭了快一个小时了。”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是?准备继续哭下去, 还是?说说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先?生的?睡袍口袋里?”


    最后一句话说的?,好像被打碎后塞进盒子里是?它的?错。


    小白球哭声一哽, 再开口更委屈了:“是?他抓的?我!可疼可疼了!!哇!!……”


    又哭了。


    洛茨捕捉到难得是?正常话的?几个字,听着哭声抹了把?脸。


    “你?的?意思是?,是?我先?生先?动的?手?”


    “那当然了!”白球抽噎着说,“可、可吓人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抓住关起来了,特、特别疼……”


    洛茨看着这个怪东西委屈告状,心里的?困惑越来越多。


    “我那天早晨是?不是?看见你?了?”他忽然问,“就在我家花园的?花丛里,你?在里面玩。”


    小白球哼唧两声,大概是?承认的?意思。


    “我、我有点想你?,”它不哭了,转而拿出一副羞涩的?姿态,白球表面都散出一层粉光,“外?面好吓人,我不敢离你?太远,我没想到会被抓住……那好可怕,比外?面都可怕……”


    说着仿佛是?回忆起了昨晚的?恐怖经历,又要哭出声。


    洛茨连忙伸手,快准狠地把?小圆球抓进手里,安抚似的?用?力拍了两把?。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让他打你?。”他敷衍安慰,“你?为什么想在我身边?”


    小白球没觉得他的?安慰敷衍,反而像找到主心骨似的?又往洛茨怀里埋了埋。


    “因为你?是?我的?主人。”它小声说,“你?最疼我,但是?你?把?我忘了。 ”


    洛茨:“……”


    抚摸的?动作顿住,洛茨神色凝重起来。


    “我完全不记得有你?。”他把?小圆球捧到眼前,“我什么时候成你?主人了?”


    圆球只有手掌大,手感光滑圆润,散发?莹润的?白光,有点像古籍里提到过的?夜明珠,但明显要多上几分科技光彩,有点儿像研究院的?手笔。


    但洛茨并没有研究院的?朋友,席浅洲更不可能?,他身上托着个大贵族的?虚名?,政治风格却偏向改革推进,在议院两边不讨好,举步维艰,怎么可能?贸然接近研究院,还拿回这么个东西。


    洛茨心中千思百绪,面上没有显露出分毫,仍然像捧宝贝似的?捧着小圆球,可藏在后面的?指尖上,却隐隐泛出一点金光。


    “……都说了你?不记得我了!”小圆球委屈得很,在洛茨手中叫嚷,脾气大的?很,“你?、你?跳进黑雾里面,转眼间我就被你?丢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我?黑雾?”


    洛茨想起刚刚在席浅洲睡袍外?面刺伤他的?黑色雾气。


    小白球抽抽搭搭。


    洛茨又问了点儿别的?,但小白球好像被抽走了脑子,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洛茨带着它进了某个地方,两人分开,它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洛茨,又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结果就昨天晚上一个不留神,便?被席浅洲抓住,拆成碎片藏进了盒子里。


    围在盒子外?层的?黑雾仿佛能?抑制它的?恢复能?力,它根本挣脱不出来,若不是?洛茨发?现枕边人不太对劲来查看,它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洛茨又问。


    “……不、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别的吗?他是怎么抓住你?的??”


    小白球发?出一声绝望的?哭泣。


    “……不、不记得。”


    洛茨:“……”


    指尖金光悄然熄灭,洛茨松开手,任由小白球茫然无措地漂浮在空中。


    这么个又呆又笨的?东西,洛茨既不相信它能?拿自己怎么样,也不觉得自己能从它身上得到什么。


    但小白球的?一句话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和这个白球,之前是?一起的?,直到某次“他”跳进一片黑雾中,他俩才分开。


    小白球说得信誓旦旦,尾音转折间还带着几分被抛弃的?委屈,不像假话。可洛茨完全不记得。


    要么是?眼前这个傻呆呆的?东西在胡说,要么就是?有什么存在扭曲了他的?记忆。


    洛茨暂时找不到答案,踱步到窗前,盯着正午的?阳光搓了把?脸。


    他想起今天早晨席浅洲走得急,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加上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洛茨心里有了打算。


    “我要去给他送饭。”他对着小白球宣布。“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小白球哆嗦一下,明显是?不敢的?,可洛茨转身往厨房走,挑选食材的?空档,它又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洛洛,你?还会做饭呀?”


    洛茨动作一顿,感觉被冒犯了。


    “这叫什么话?我为什么不会做?”他挑好食材,清洗干净后踢了一脚蹲在脚边的?家政机器人,“几个程序设置而已,谁不会?”


    小白球从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不还是?不会。


    可话是?这么说,洛茨最后还是?费劲巴拉地办拌一碗沙拉,放进已经准备好的?便?当盒中。


    虽然厨艺不佳,但是?心意非常到位。一切准备就绪,洛茨联系了一下差点淹死在文件堆里的?席浅洲。


    [忙得怎么样啦?]


    [图片。][微笑.jpg][我要把?它们?都剁成碎末然后喂乌鸦。]


    图片加载,一桌子的?文件横七竖八地摆在桌面上,又乱又繁琐,看得人头疼。


    本来被人从假期叫出来就烦,回来还要应付这些东西,席浅洲是?真的?有点儿恼了。


    洛茨从心里怜爱几秒,告诉席浅洲自己马上去给他送午饭。


    席浅洲回复,这次的?字里行间多了一些安然和平淡,好像真的?被消了火。


    洛茨很满意他的?反应,收拾收拾就要出门,临到门口,还犹豫不决地小白球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溜烟冲过来,钻进洛茨的?口袋里。


    它是?真的?很怕,怕到发?抖,但还是?要跟着洛茨。


    洛茨来到席浅洲的?办公楼门口。


    两个悬浮扭转的?机械枢纽在两栋大楼之间来回流转,阳光落在外?壳,折射出刺目的?光。一串红蓝交接的?光线顺着枢纽流动,每一次的?光线变动都暗藏一定规律。


    来往工作人员都要经过三重查问,洛茨提着盒子,经过检查机器的?时候完全没有听到警报声,说明这个小白球的?制作原理已经超过目前流传的?科技水平。


    洛茨心里又有了不少?怀疑。


    他没表现出来,径直朝席浅洲的?办公室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一半,就有人喊住了他。


    “夫人。”


    来者语气轻佻,洛茨停下以后毫不见外?地快步绕到洛茨身前,目光从提着的?便?当盒上流连片刻又缓缓上挪,注视着洛茨胸前的?太阳纹挂饰。


    在他的?目光中,洛茨一言不发?,等他开口。


    而来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洛茨打量一圈后挂着笑,施施然开口:“夫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朝身后看了一眼,“这里又不是?神庙,不需要赐福吧?”


    洛茨闻言,掀起眼皮。“一个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看不清的?人,难怪干了这么久还只是?个普通议员。”


    此话一出,神色中本来还有点调笑意思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眸光阴沉不定,既有贪婪又有阴狠。


    不过没过多久,这些情绪便?被轻巧覆盖。


    “这话说的?,开个玩笑而已,”他笑道,“我和夫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中间还有点亲戚关系,说两句逗夫人开心而已。”


    “免了,”洛茨淡淡地说,很有距离,不留情面,“艾德,你?是?我先?生的?亲戚,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况且席浅洲也未必就真把?你?当亲人,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两次台阶递上来,洛茨别说下了,还硬往上蹬了几步,艾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


    照常理说,艾德不是?个乐意忍别人脾气的?性格,况且洛茨都快把?巴掌扇在他脸上了,他不恼火才怪——可偏偏在这种情景下,他虽然生气却还是?强忍住了恼怒,仍然挂着一脸亲切的?笑,目光流连在洛茨脸上。


    “你?不愿听,那我以后不说了。”他低声道,像是?哄人,可眼神还是?不老实,趁低头的?功夫,死死盯着洛茨颈间的?挂饰,不知?道是?看那一片的?金光灿烂,还是?在看更里面的?白皙柔软。


    洛茨不需要他哄,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脑子揍出来,已经是?洛茨体面端正了。


    “不用?。”他干脆利落地说,“你?把?路让开,我就谢谢你?了。”


    说完,他也不管艾德什么表情,往旁边一绕,撞着艾德的?肩膀就走去席浅洲的?办公室。


    而那时,席浅洲已经打开门,停在门口那里等着了。


    艾德捂着发?疼的?肩膀回过身,正正好好迎上席浅洲投来的?居高临下的?目光。


    目光只有短短一瞬,却像是?有一千根银针插在艾德的?后背上,冰冷刺痛的?死亡如影随形。


    刹那间,艾德打了个哆嗦,仿佛脖颈被咬住,腰背瞬间就软了下去。


    第206章 须臾之境


    “怎么不叫我接你?”


    席浅洲撑着门, 把洛茨迎进办公室。


    洛茨一边走一边“切”了一声:“我是什么很?娇弱的?人吗?几步路而已。”


    他走进办公室,把便当盒放到席浅洲刚清理出来的?办公桌上,最后毫不见外地往沙发上一躺, 两腿搭在扶手上, 拽了个?抱枕垫着脑袋。


    没听到关门的?声音,洛茨勉强扭着头往门口看, 发现席浅洲还?站在那里,眼神阴沉沉。


    “行了,别看了,人早就被你吓跑了。”洛茨躺回去, 调整一下姿势, 让自己更舒服。


    门应声合拢,席浅洲在门口的?小柜前?蹲下身,翻找片刻后抽出一条浅黄色的?毛绒毯子, 路过?洛茨时把毯子展开盖在他身上,然后径直走到办公桌旁边, 打开盖子看了看。


    “感动吗?”洛茨仔细调整毯子的?方向,让印着吐舌头小狗的?那面朝上, 得意地哼哼,“我亲自做的?,健康而且很?好吃。”


    “你亲自做的??”席浅州闻言挑眉, 神色不见方才的?阴沉,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密封盒,打开以后微微倾斜向洛茨展示, “你什么时候会勾芡的??”


    洛茨:“……”


    认识太久才结婚也有坏处, 每当他想展示一点?自己的?温柔贤惠体贴负责时,对方很?快就能察觉到不对, 并且迅速反击。


    “我,”他清清嗓子,然后极其聪明地改口,“我亲自设置程序做出来的?。”


    席浅洲笑着摇摇头,把几个?密封盒拿出来依次摆好,最后取出的?沙拉,让他很?小心?地放在桌子正中间。


    “沙拉拌得不错。”他说。


    “是啊,”洛茨舒服地躺着,直视头顶的?天花板,“十五年以上的?老?手艺,偷着乐吧!”


    “你不吃点?吗?”


    “不了,”洛茨屈起?一条腿,“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是因为刚才的?事吗?”


    “什么?”洛茨半撑起?身子,看到席浅洲正望向自己。他手里还?举着一把洛茨特?意从?柜子里挑出来的?小猫叉子。洛茨反应了一会儿。


    “哦,”他恍然,“你是说艾德。”


    “是的?,”席浅洲直接承认,“他不该说那些?,更不该离你那么近。”


    “承认吧,席议员,你的?表弟就是个?渣滓,连夫人都不肯再见他们家一面,你却还?让他们扒在席家身上吸血,”洛茨回想到以前?的?事,发现有些?人真是从?小到大?的?一滩烂泥,“你怎么忍下来的?。”


    “我没有忍耐,”席浅洲说,“我只是……不太了解该如何处理。”


    洛茨皱起?眉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毛毯的?遮盖下,系统疯狂发抖,都快怕得哭出来了。洛茨稍微捏了捏毛毯,盘腿坐直,目光探究。


    “那你现在了解了吗?”他试探着问?。


    席浅洲对他笑,仿佛是个?安慰。


    “勉勉强强——他不该这么对你,”他认真地说,“我觉得他不应该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洛茨撇撇嘴,“他那不叫喜欢,恶心?死了。”


    “是啊,”席浅洲叉了一颗小番茄送进洛茨嘴里,“非常惹人厌烦。”


    洛茨咬住小番茄,嚼了嚼咽下去。


    “警惕你的?说话口吻,”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点?席浅洲的?胸口,“很?让人害怕。”


    “我让你害怕了吗?”席浅洲问?,身体慢慢下压,左手扶住洛茨的?侧脸,气息缠绕。


    好看的?脸放大?再放大?,洛茨有点?把持不住,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后再睁开。


    “我不害怕。”他说。“但如果你准备换个?更大?更宽敞的?办公室的?话,就得小心?,起?码别让那些?准备支持你的?人害怕。”


    “……”


    他们仍然贴的?很?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席浅洲注视着洛茨说话时严肃的?神情,湛蓝色的?目光仿佛在分析他所?能提取到的?每一丝线索,他好像在研究,在试探,在更深的?了解,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凉和密切。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他在内。


    洛茨平静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没有,”席浅洲抽身离开,“什么事都没有。”


    “嗯哼,感觉不是很?像。”洛茨随意地说,又躺回去,“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我有吗?”


    “我觉得有,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洛茨调整抱枕的?位置,用手拍了拍,让它更松软,“如果是对不起?我的?事,那你最好藏严实点?,千万别让我发现,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他说得很?随意,有点?像调情,又有点像真正的威胁,此时氛围如此柔软,很?难想象出他提刀把爱人头颅割下的模样。


    但席浅洲知道既然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我绝不会背叛你。”他说。


    洛茨低哼一声:“我知道。”


    他又催道:“不是饿了吗?快吃饭去,吃完以后我带回家。”


    席浅洲回去坐下,见状提议:“你可以在休息室里睡到我下班。”


    “等会再说,”洛茨把自己埋进摊子里,声音闷闷的?,“我等你吃完再去。”


    他没有提起?黑雾和小白球的?事,也装作没注意到席浅洲流连在他口袋上的?目光,洛茨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好像是有一点?迷茫困惑,也有一点?慌乱,但他并不恐惧,也不急迫,他就这么站在河对岸,看着火焰燃烧,水流在自己面前?湍急,奔向更远的?地方。


    他觉得安稳,觉得平静,因为席浅洲在他身边。


    嘉佩丝觉得她儿子是假的?,可洛茨不觉得。


    现在这个?席浅洲……


    挑剔的?目光,从?小猫叉子转到扣上密封盒的?手指,又慢腾腾地落到那枚结婚戒指上,洛茨盯着看了一会儿,赶在席浅洲察觉之前?收回目光。


    嗯,是有点?不对劲,怪怪的?,但他是真是假,洛茨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白球哭得很?惨没错,对席浅洲的?恐惧也是真的?,但事情从?来都不是席浅洲在花园里抓到一个?怪东西,然后把它粉碎成末后藏起?来这么简单。


    洛茨准备看看再做打算。


    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格外舒服,房间里有笔墨和席浅洲身上的?味道,洛茨缩在毯子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梦到星海。


    ……


    第二?天,尽管很?不情愿,洛茨还?是在闹钟响起?的?第三遍挣扎着离开床铺,梳头洗脸刷牙吃饭以后拖着一副纵欲过?度缺乏睡眠的?躯体,来到神庙大?殿。


    折日对神庙意义非凡,除了当日的?各种仪式之外,折日之后神庙还?会举行各种庆祝活动,其中有一项比较要紧,涉及社会慈善方面。


    也就是洛茨一般需要负责的?板块。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洛茨已经过?了要亲自拿着纸笔来计算洽谈,然后东奔西跑为别人服务的?时候,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坐下,然后等着一堆问?题抛过?来,再一一解决就可以了。


    ——以他目前?的?神职来看,他该做的?更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大?主教一直没有安排,洛茨乐得清闲。


    他甚至有空在自己摸鱼的?时候偷听别人的?聊天。


    “……西城那边需要我们派一位神父过?去。”


    门口传来低声交谈,洛茨端着果汁,百无聊赖地听。


    派一位神父过?去是矜持的?说法,如果摊开来说的?话,就是那边死人了。


    或者更糟。


    而一般的?普通人出事,是用不着洛茨所?在神庙派出神父的?,得是有钱有权的?人。


    席浅洲有几个?亲戚就住在西城,包括那个?脑子变异感染的?艾德,洛茨不自觉就留神一些?。


    门外的?人不知道屋里有人偷听,还?在聊。


    “出什么事了吗?”另一个?人问?,“没看到有讣告。”


    “人还?没死呢,但也快了。”


    “怎么说?”


    “怪得很?,你知道吧?”说话的?那人语气很?飘忽,好像自己也不相信,“我也没亲眼见到,但传话来的?人说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好,结果没过?一会儿屋里就传来惨叫声,佣人推门进去一看,发现身子碎了一半,全身坑坑洼洼的?,什么血呀粘液呀流了一地,可吓人了。”


    “咦——”


    听他讲的?那个?人发出恶寒的?声音,洛茨也皱紧眉毛,眼前?浮现出一滩分不出人形的?鲜红东西。


    “……你小声点?!”门外传来一阵拍打的?声音,“反正那家的?夫人觉得事情很?怪,所?以联系主教,希望我们能派人过?去看看。”


    “哪家啊?倒霉成这个?样子。”


    “还?能是哪家?就是……”


    一段意味深长的?停顿,洛茨站在门后,眼睛困惑地眯起?,不知道俩人打了什么哑谜。


    但还?没等他疑惑太久,转而聊起?另外八卦的?两人声音忽然严肃起?来。


    “主教!”


    门后,洛茨赶忙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拿起?一份文件装模作样地看。


    主教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勤恳工作。


    “咳!”


    轻咳一声,洛茨放下文件,假装自己刚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个?人。


    “您怎么过?来了?”


    他起?身,主教背着手,胸前?的?挂饰晃晃悠悠,踱步到洛茨对面坐下,整理衣袖,叹了口气。


    “看到你这么专注工作,我真的?很?欣慰。”主教笑呵呵地说,“伊珣院的?设施怎么样?”


    “还?行。”洛茨知道这是在问?他有没有去看嘉佩丝,于是不冷不淡地回道。


    “你先生可往里面砸了不少钱,等以后我也要住进去。”主教捋捋胡子,闲谈一样开口。


    “前?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看里面具体怎么样,好准备着退休以后有地方住,没想到会遇见夫人,更没想到她托我办事,这么多年过?去,夫人风采依旧,我实在不好推脱。”


    爹娘的?容貌,儿子的?荣耀。洛茨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笑完之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洛茨开门见山地问?道。


    “饿,是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想着离你挺近的?,便过?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消息?”


    “你丈夫有个?表弟,叫艾德,对吧?”主教问?。


    洛茨眼角一抽,心?底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对,是有这个?人,怎么了?”


    “他出事了。”主教平静地说。“你在这里,应该听到外面说的?了。我刚刚去看了一眼,和他们说的?差不多——艾德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了,浑身千疮百孔,我想即便神庙拼尽全力结合其他治疗方案,恐怕也救不回来。”


    第207章 须臾之境


    急促的喘息伴随敲门声在办公室里回荡开。


    席浅洲不紧不慢地合上文件, 目光平静似水一般,轻而柔和地落在洛茨身?上。


    洛茨站在房间?门口,死死盯着?席浅洲不肯挪眼, 身?上的挂饰随着?刚才的剧烈运动不断摇晃, 等晃动弧度稍微平和,洛茨深吸一口气, 转身?,谨慎地锁上房门。


    家丑不外扬。


    “……你干的?”


    等房门合拢,确定两人的交谈不会传到别人耳中后,洛茨才开口, 神色凝重。


    席浅洲愣了一下:“什么?”


    “别装!”洛茨厉声喝道, “你表弟——他怎么回事?”


    席浅洲眨眨眼睛,眉眼中的困惑不像假的。


    “我?一整天都在办公室里,没有出门……他怎么了?”


    然而洛茨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你不知道, 艾德都快烂成?一滩泥了你不知道?”他一边质问一边往前快走几步,走到办公桌前。


    昨天桌子上还堆满文件, 今天再看,就只剩下寥寥几张复印件, 摆在最中间?的,是一本跟工作没啥关系的散文集——在洛茨到来之前,席浅洲根本就没在工作。


    洛茨拿起散文诗, 靠在桌沿翻了几页, 入眼尽是一些散乱没什么章法的字句,看得人眼晕。


    席浅洲恰当解释:“拿来看笑话还挺好的, 认真读没什么意思。”


    洛茨把书旁边一丢, 嗤笑一声,抬腿踏在席浅洲膝盖上, 小腿微微用?力?,席浅洲坐在椅子上,被往后推出一段距离。


    “说实话。”他说。“你昨天说了什么我?还没忘呢,我?从来不信巧合这两个字。”


    “……”


    席浅洲嘴角含笑,只是望向洛茨时的眼神不似从前,多了一些看不透的喜爱和执拗,是染着?深色的红。


    洛茨心底升起一丝别扭,可他没有躲开,仍然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片刻后,席浅洲开口了。


    “我?没有道理用?这么麻烦拙劣的方法解决他。”


    洛茨一挑眉,干脆坐在桌子上。


    “哦,你的意思是你有想法,但还没实施。”


    要不说是少?年夫妻呢,连话都不用?说明白,光张张嘴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席浅洲无奈一笑,坦然坐在椅子上,双腿微微分开,十指交扣,他背对着?光,阴影铺下,将面部轮廓勾勒得更清晰。


    同时,那双蓝色的眼睛也在阴影的附着?下,变成?一种接近于黑的深色。


    “你是在为他担忧吗?”轻柔的疑问传进耳中,像是羽毛搔刮耳垂,洛茨不适应地偏过头去,仿佛要躲过来自爱人的询问。


    余光中,席浅洲离他近了一些,洛茨摇头:“不是。”


    说真的,艾德死不死,洛茨真的完全不在意,说不定他死了更好,毕竟有些人活着?就已经是对社会的极大负担了,死了虽然还会浪费一些钱,但好歹永绝后患。


    艾德是席浅洲的表弟,更详细点说,他母亲是嘉佩丝的妹妹,姐妹两人关系一般,但自从嘉佩丝嫁给席家家主,她俩的关系不自觉的就发生?了变化,从不冷不淡到妹妹主动。


    血缘毕竟是血缘,嘉佩丝从没真正拒绝过妹妹的亲近,艾德也正是在这一契机下走进洛茨和席浅洲的视线,并且给他俩添了不少?麻烦。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席浅洲继续问。


    他左手?抓住洛茨的脚踝,貌似无意地按揉两下后放开手?,站身?朝他走近。


    更多更重的阴影铺下,相伴而来的还有席浅洲身?上的香气,洛茨半坐在桌上,不自觉地向后仰身?,微微抬头与他对视。


    “关注是因为事情不对劲,而不是因为他好色贪财还草菅人命,”洛茨干脆利索地抬手?,把人推远一些,席浅洲离得太近,他容易色迷心窍,失去判断力?。


    “别在这儿?转移话题,说得好像我?多稀罕他似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


    席浅洲顺着?他的力?道往后倒退两步,但在洛茨抽手?的时候却突然攥住他的手?指,不肯让他离开。


    “那你什么意思?”


    洛茨象征性地挣动两下,见他不肯送,就由他拉着?。


    “你不觉得他就不应该存在吗?”席浅洲问。


    洛茨呼吸一停,抬眸看他。“什么意思?”


    “他不在会更好,你来见我?的时候不会被他拦住,平常休息的时候也不会突然想起他,然后被恶心到……他不在,你会更开心。”


    “不想让他拦住我?,其实有别的解决方法。”洛茨慢慢地说,“你可以?让他滚,别在这里工作。”


    “但他还活着?,活着容易出现意外。”


    “这我?倒不否认,”洛茨点点头,随后话音一转,很?冷漠,“但是不行。”


    席浅洲眸色一动,不说话。


    洛茨仔细瞅着?他的表情,感到不可置信。


    “你刚才是在失望吗?!”他提高声音,拽着?席浅洲的衣领,让他凑近过来。


    “就因为我?不让你——按照你的话说——清理掉他?!不许委屈!”


    席浅洲:“……我?没有委屈。”


    洛茨冷笑:“对,你就这么骗你自己?吧。”


    “我?希望你开心。”


    “我?现在就很?开心。”洛茨拍拍他的脑门,感觉自己?在拍某种脑子呆呆的大型犬,“所以?真不是你动的手?吗?”


    “不是。”席浅洲任由他拍,“他还活着?。”


    狗屁不通的解释,但洛茨听明白了——艾德还活着?,所以?不是席浅洲的手?笔,因为一旦他出手?,艾德连层灰都不会留下。


    松开衣领让人站起身?,洛茨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为这种在夫妻之间?也难得一见的默契和了解高兴。


    他将席浅洲衣领上的褶皱抚平,有些无奈地说:“我?觉得我?现在应该为你的态度感到生?气。”


    席浅洲弯腰注视着?洛茨的动作,在这个角度下,他的眼睛仍然像是黑色,饱含侵略。


    “那你为什么不推开我??”他低声问,温热的吐息纠缠在洛茨指尖,像一个轻而密切的亲吻。


    洛茨不太适应这样的席浅洲,不光是眼睛颜色的改变,还有他说话的语气,他面对某些事实的处理手?段,包括他整个人的思维方式。


    人还是这个人,只是被抽离走了某些柔软温暖的内在,冰冷坚硬的外壳里填充进更黑暗的内涵。


    “因为我?太喜欢你了!”他不耐烦地开口,“满意了吗?没尖叫着?喊人把你抓起来,你就偷着?乐吧!”


    “你从来不尖叫。”席浅洲说。


    洛茨瞪他:“别转移话题!”


    很?难说刚才转移话题的人是谁,席浅洲按照他的意思正经了一点。


    洛茨在他的目光中平静下来,一段时间?过去,他伸出手?,摸了摸席浅洲的侧脸。


    “怎么了?”席浅洲侧过脸去。


    “我?心疼你。”洛茨说,“好可怜的小鸟。”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称席浅洲为小鸟,但这个词如此自然地从他嘴里流淌出来,好像它一直藏在某个地方,只等待洛茨将它拾起。


    “我?哪里可怜?”席浅洲问他。


    “你有事瞒着?我?,而且是很?大的事。”洛茨说,“我?每天在你身?边,对你笑,亲你抱你,你一边高兴,一边又害怕,怕我?发现,不要你了。”


    “……”


    “但没关系,”洛茨又说,“小鸟都是傻的,傻乎乎做错事,可以?原谅。”


    他整个人被席浅洲围在怀里,本来个子身?材都很?优越,但在席浅洲面前,洛茨就像小小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揽入怀中,弱小的,脆弱的。


    可他又是如此真切地掌控着?面前的人。


    “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洛茨问他。


    席浅洲摇头。


    “那你以?后会做吗?”


    “永远不会。”


    洛茨奇怪了:“那有什么是不敢对我?说的?”


    席浅洲不说话,留下一段漫长?的沉默。


    洛茨有点儿?生?气了,抬手?要把他推开。席浅洲感知到了他的意图,在洛茨动手?前直接把洛茨拉进怀里,脑袋埋在人家颈肩,死活不肯动。


    “你都快把我?给气笑了。”洛茨声音闷闷的。他真的很?想动手?打人,可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拿家里人出气。


    “我?爱你。”


    “我?知道,但这个不是重点。你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我?说了,你会离开我?的。”席浅洲说,声音很?委屈。


    他居然敢委屈。


    洛茨语气平平:“我?会离开任何一个有事瞒着?我?的人。”


    “不包括我?。”


    “……”


    洛茨一把把他推开,脸色非常难看。


    他跳下桌子,一脸阴沉地伸手?点点席浅洲,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等席浅洲的办公室落后他们十几米的距离,小白球才一脸虚脱地从洛茨的口袋里飘出来,晃悠悠地差点撞上窗户。


    洛茨好心,伸手?拦了一下,小白球好奇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有点,]洛茨没觉得这事不能说,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主要是他说对了。]


    [什么对了?]


    [我?会离开任何一个有事瞒着?我?的人,但不包括他。]


    绕下一段楼梯,洛茨又道:[可是既然他明白我?不会离开,那他为什么怕成?那样?]他真心实意地疑惑。


    洛茨如今的情形,说好听点是处在一团迷雾中,等待解密,说难听点就是被软禁了,前后左右全是死胡同,唯一的钥匙在席浅洲手?里,他不肯,洛茨就出不去。


    太憋屈了。


    不知怎的,洛茨忽然想起了如今住在伊珣院的嘉佩丝。


    当他走进伊珣院,迈进那条悠长?的走廊,被旧日光阴笼罩,洛茨想的是,嘉佩丝好像一条生?活在玻璃瓶里的鱼,人造的阳光,人造的空气,人造的幸福。


    生?活在一片虚假朦胧的快乐中,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的人真的只有她一个吗?


    洛茨看向窗外。


    光影柔和,绿荫环绕,永远的好天气。


    印象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下过雨了。


    第208章 须臾之境


    洛茨离开席浅洲以后, 没有直接回家?。


    他?心里是有些生气的,虽然不多,但要是吵完架直接回家?, 显得好?像他?有多不在意这件事似的, 以后席浅洲肯定蹬鼻子上脸,绝对不行。


    神庙的工作在主教的默许之下交由他?人, 洛茨不需要回去,辗转之间,他?又站在了伊珣院的门口。


    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嘉佩丝的意外。


    女人端坐在房间外格外开辟出的小露台上, 阳光徐徐洒下, 她托着一个小玻璃瓶,瓶中有水有草,两条浅红色的小鱼在水中游, 很俏皮的模样。


    洛茨站在露台与房间的分隔线上,盯着玻璃瓶看了好?久, 等?到嘉佩丝终于有放手的意思,他?才轻咳一声, 敲敲门框。


    “来了就快进来,”嘉佩丝放下玻璃瓶,笑着招呼他?, “怎么脸色这么差?生病了?”


    “没有。”洛茨坐到她对面, “可能是有点累。”


    “大主教竟然转脾气了,”嘉佩丝惊讶道, “他?那么喜欢你, 居然舍得让你干活。”


    洛茨:“……”


    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洛茨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是偷跑出来的。就好?像上学的时候背着妈妈和同学出去胡吃海塞, 心里很高兴,但除非考试成绩足够好?,否则绝对一个字都不敢提。


    “我听说了一件事,”他?别扭地转移话题,“有点心慌,所以就过来了。”


    “你从来不会因为心慌来找我,”嘉佩丝看着他?,目光平静,好?像什么都知晓,“到底怎么了?”


    “艾德死了,就是你妹妹的儿子,”洛茨缓缓开口,谨慎地观察着嘉佩丝的神情,“他?出事了。”


    嘉佩丝闻言眼?神一变:“他?死了?”


    “……这倒没有,”洛茨赶忙说,“还活着呢,就是不确定能活几天。”


    话说完的那一秒钟,洛茨后背肌肉迅速绷紧,随时做好?弹跳离开嘉佩丝攻击范围的准备。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嘉佩丝闻此噩耗只呆愣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好?似已经全?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你不难过?”洛茨小心翼翼地问。


    艾德这人如?狗屎一般,死了是社会的福报,但嘉佩丝还住在席家?的时候,艾德和他?母亲装得很好?。他?们是在得知嘉佩丝不会再离开伊珣院以后,才慢慢放肆起来的。


    因此在嘉佩丝眼?中,艾德应该还是那个听话温顺的小男孩儿。她的反应不在洛茨意料之中。


    “有什么好?难过的,死就死了,”嘉佩丝无所谓地说,又把玻璃瓶捧起来,对着阳光欣赏,“我丈夫儿子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媳,我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洛茨:“……”


    你住的这个房子包括里面的所有装饰,都是你死了的儿子安排的,席浅洲虽然不太对劲,但也不至于被判死刑吧?


    他?心里想?了很多,可一个字都没露出来。


    嘉佩丝对玻璃瓶十?分喜爱,欣赏片刻后又拿在手里,用手帕擦去上面的浮尘,神色认真仔细。


    注意到洛茨也在看,她考虑两秒,随后相当大方地把玻璃瓶往他?那边递。


    “这是我,”她指着玻璃瓶中稍大一点的小鱼,给洛茨看,之后又缓缓挪到另一边,“这个是你。”


    洛茨盯着瓶中稍小一些的粉色小鱼,默然不语。


    他?接过玻璃瓶,学着嘉佩丝的样子,小心捧在手中端详,片刻后,冷不丁地开口:“你那天想?对我说什么,但是突然打断了,是因为感觉到他?在门外吗?”


    嘉佩丝笑着看他?,并不言语。


    洛茨继续说:“是他?不愿意你告诉我,还是你怕他??”


    嘉佩丝开口,很不屑:“我怕他?做什么,他?是我儿子。”


    “你刚才还说你儿子死了。”洛茨指出,心中暗暗希望席浅洲不会听到这段对话。


    “假的儿子也是儿子,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方便?。”


    “那现在方便?了吗?”


    “不方便?,永远都不方便?。”嘉佩丝说,“你看那两条鱼,多开心呀,它们想?要什么我就给它们什么,在我的照顾下,它们可以幸福地活到自?然死去,可一旦它们发现自?己以为的全?部世界,只不过是一个随手一扔就会碎掉的玻璃瓶,那它们会怎么想??”


    洛茨皱紧眉毛,将?玻璃瓶放在桌上。


    “你什么意思?”他?问。


    “我是说,”嘉佩丝站起身?,舒展腰背以后朝着房间走去,将?洛茨留在露台上,她的声音从身?后柔柔飘来,像一层从身旁萦绕却又迅速消散的雾。


    “我是明?白了,而你需要自?己去发现。”


    ……


    洛茨推开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夜星高挂,闪亮璀璨,属于是那种再晚几分钟,就可以定义为彻夜未归的时间。


    房子里一片昏暗,好?像主人家?已经睡着,但洛茨心知肚明?,事情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进门开灯,洛茨都不需要到处找,仿佛有牵引一般,微微偏转身?体视线正正好好落在沙发上。


    席浅洲就坐在那里,低着头,白天上班时的衣服都没换。


    一个行李箱立在他?腿边,俨然一副已经打理?好?行囊,随时都可以离家?出走的样子。


    他?们确实?有别的房产,而且各类日常生活用品都准备的很齐全?,完全?不需要专门拎个行李箱过去。


    席浅洲这副架势,说白了还是希望洛茨看清局势,能哄哄他?,他?就不走了。


    小心思昭然若揭。


    洛茨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席浅洲不肯抬头看他?。


    果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做错事的人还委屈上,需要别人哄哄亲亲。


    无奈地叹了口气,洛茨走到沙发边,一脚踢开那个碍事的行李箱,伸手强行把席浅洲低着的头抬起来。


    两人目光相对,席浅洲眨眨眼?,偏转目光,不肯看他?。


    洛茨都快气笑了。


    “你知道这回是你做错事了,对吧?”他?问。


    席浅洲不肯讲话,最后只勉强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你做错了事,干嘛还要这么委屈?”洛茨问他?,“哪有理?呀?”


    说着,他?弯下腰,空出来的那只手抚过席浅洲眼?角,“没哭吧?”


    “……没有。”


    “没哭就好?,我多久没把你欺负哭了?”洛茨笑了一下,调整姿势,跨坐到席浅洲大腿上,让他?揽住自?己的腰。


    别看现在的洛茨好?像脾气和顺讨人喜欢,但实?际上他?从小到大,骨子里都是一副狗脾气,睚眦必报,记仇而且喜欢打人,非常恶劣,只不过是长大以后会装了,才显得可爱。


    席浅洲以前就被他?欺负哭过,尽管只滴了两滴泪,可还是把洛茨吓得不行,从此在心里认定自?己才是家?里顶天立地那个。


    洛茨又摸摸他?的头,低声问:“我不该回来这么晚的。”


    “……”


    “你是要出去住吗?”


    “……办公室有点忙,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去那里住几天。”席浅洲说。


    洛茨逼着他?看自?己。


    “别装,摆着行李箱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让我跟你说再见?”


    席浅洲沉默下去,有种小心思被揭穿的尴尬和羞怯。


    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又道:“你说你会离开我。”


    洛茨迅速否认:“我没说过。”


    “你在办公室说了。”


    “可你不是说不包括你吗?我也没反驳,”洛茨盯着他?泛红的眼?角看了一会儿,不可置信,“不会吧?真被吓到了?”


    席浅洲:“……”


    点头摇头好?像都不太对,他?选择保持沉默。


    两人贴在一起,洛茨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压抑的、茫然的、沉闷的、恐惧的,情绪如?流水一般朝洛茨涌来,让他?在刹那间感同身?受。


    席浅洲真的在怕。


    怕洛茨厌恶他?,恐惧他?,离开他?。


    所以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是很不对劲的,只是在自?身?安危与洛茨感受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洛茨留住,哪怕代价是自?己逐渐跌入黑色。


    “我有时候真感觉你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自?己。”洛茨仍然跨坐在他?大腿上,任由席浅洲将?他?抱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将?他?的头发缠在指尖。“你现在呆得让人心疼。”


    “我没有。”席浅洲在他?怀里反驳,“他?们都怕我。”


    “什么时候开始的?”洛茨问,“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


    “很久之前,”席浅洲说,“父亲死后。”


    洛茨眼?眸低垂。


    时间对上了。一切问题,包括嘉佩丝的情绪激动,都是在席浅洲父亲去世后开始的。


    “那我呢?”洛茨问。“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以前的事,发现都朦胧含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你以前不是你。”席浅洲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洛茨听完心头震颤,手上没有留神,直接拽着席浅洲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


    “你以前只是一具空壳,”席浅洲坦然道,“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母亲后来也发现了。”


    “……”


    洛茨颤抖着松开手,席浅洲仰头望着他?,目光沉静坦然。


    一瞬间,嘉佩丝之前说过的话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洛茨猛然想?起小白球提到过的——几天前,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后来就分开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放开。”


    无视洛茨的震惊,席浅洲自?顾自?地说,语气中藏着明?显的执拗,仿佛多年的求而不得已经染透他?的心智,让他?痛苦着暗沉下去。


    “我好?想?你啊洛洛,想?你想?到哪怕只是一具外壳,我都不忍心摧毁,我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你还愿意见我。”


    说着,他?安慰般抬起手,扶住洛茨颤抖的肩膀,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他?在洛茨耳边低声哄道,“你很喜欢那个小白球吗?那是能带你离开的东西,我打碎了它,但你还是把它找了回来……但没关系,没关系……


    “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没关系。”


    话音落下,洛茨感受着止不住的颤抖,身?体缓缓失去力?气,眼?前发黑。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泄愤一般狠狠在席浅洲脖颈那里咬了一口。


    鲜血涌出,口腔里一片血腥气。


    洛茨昏了过去,血从他?嘴角淌出,被温柔拭去。


    第209章 须臾之境


    佩妮是清洁工。


    讲真的, 在这么一个时代,走廊清理居然还需要人工动?手,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但就像一些言辞犀利且不讨人喜欢的小杂志上说的那样?——当?科技的光辉普度万物, 就要在之前解救出来?的人工中挑选相当?珍贵的一部分,重新以更高的姿态回归市场。


    佩妮就是所谓的“相当?珍贵的一部分”。


    不过她?的运气好太多, 工作并不繁重,且所在的那一条走廊里基本没有太刁钻的上层人,唯一一个让人看不顺眼的家伙也在两天前出事,据说都快烂完了, 佩妮现?在的工作很舒心。


    “席先?生!”


    从休息的隔间出来?, 佩妮正好看见席浅洲路过,他是佩妮发自内心认为的整条走廊里最好相处的人(说不定也是整栋楼),许多天前帮着佩妮一次, 佩妮一直心存感激。


    “早上好,小姐。”席浅洲听到?别人喊他, 回过身?,隔着一段距离对佩妮微笑, “怎么了吗?”


    佩妮摇摇头:“没事没事,只是想?和您问个好。”


    “那我祝你今天工作顺利。”席浅洲说。


    他仍然是笑着的,且不是那种礼貌疏离的微笑, 仿佛有什?么好事在他身?上发生, 以至于?连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中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佩妮愣愣地盯着他的脸,也被快乐感染, 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层红。


    “……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她?不由得问道, “您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我有吗?”席浅洲反问。


    佩妮猛猛点头,何止是高兴, 佩妮在这里工作快一年了,即使是席夫人来?见他,席浅洲都未必有这么高兴。


    “确实是有一些好事。”席浅洲闻言道,“养到?了一条很喜欢的小鱼。我等了好久,昨天刚刚送进我给他准备的鱼缸。”


    他毫不避讳地和佩妮分享心中的喜悦,明明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可那种快乐和满足却仿佛是可以传播的雾气,迅速将周围的环境覆盖填充。


    佩妮不懂怎么会有人为了条鱼高兴,可礼貌让她?连连赞同,“那真是恭喜您了!我是说,等了那么久,一定很珍贵吧!”


    “是的。”席浅洲道,很坚定,“我只准备养这一条鱼。”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忽然从喜悦中流淌出一丝烦恼和忧愁。


    “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给他安排的一切,我有点担心他离开。”


    佩妮不解:“如果你好好对待它的话,它怎么会想?离开呢?况且他只是一条鱼,想?走也走不了吧?”她?配合着笑了两声,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个角度。


    然而席浅洲却在她?的话语中陷入沉思?,仿佛佩妮的玩笑话真有可能实现?。


    佩妮开始怀疑这位席议员是不是工作太久,累出毛病了。


    “我不知道。”


    许久之后,席浅洲终于?开口了。他看着佩妮,目光平静,带着一点极难用言语表述明确的冷淡疏离,仿佛在那须臾的思?索中,他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答案。


    “或许我关不住他。”席浅洲道。他不是在对佩妮说,他是在自己告诉自己。“或许他真的会走,没有人能关住他。”


    话音落下,他挥挥手,转身?径直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而佩妮也在办公室门合拢的一瞬间眨眨眼,迷茫地四处张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跑到?了走廊里,还站了这么久。


    打了个哈欠。她?把这点小问题抛之脑后,回到?了休息的隔间。


    ……


    洛茨在一片昏沉中醒来?,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脚踝处传来?的清脆响声。


    ……什?么东西。


    蜷缩在毛毯中,昨夜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带来?一阵头痛,洛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如今是何处境。


    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痛苦地睁开眼睛,洛茨翻身?,果不其然又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银色锁链篆刻符文,长长一条,就这么卡在了他的左脚脚踝上,符文压制住他体内的能量,锁链又限制了他的活动?距离,顺当?齐整地把洛茨锁进了主?卧房间。


    “……”


    起身?下床,洛茨绕着主?卧转了一圈,很好奇席浅洲究竟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难不成昨天晚上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的时候,心里还动?了把他关起来?的念头?


    用力拽拽锁链,洛茨很庆幸席浅洲还给他留出了进厕所的距离。


    盘腿坐在马桶盖上,盯着眼前亮到?碍眼的银色锁链,洛茨陷入沉思?。


    他不看色情?片,可即使他不看,也知道眼前这条链子已经超出了情趣道具的使用范畴,席浅洲没跟他开玩笑,他是真想?把洛茨留下,关起来?。


    结婚近十年,老公突然想跟你玩强制爱,请问应该怎么应对?


    又晃了晃手上的镣铐,洛茨心想这可不是小夫妻玩情趣的问题。


    洛茨跳下马桶,洗脸刷牙,检查了一下口腔——他记得昨夜昏迷前,他还在席浅洲脖子上咬了一口,好像已经见血了。


    见血也是活该,有话不能好好说,非整变态的!


    离开盥洗室,洛茨光着脚在卧室里晃来?晃去。推开阳台以后朝下看,发现?花园还是昨天的那个花园,鲜花盛开,绿叶茂盛,并没有因为主?人家的争执出现?任何变化。


    第一次见到?系统的那丛花,仿佛被风雨摧残,如今已经凋零,洛茨想?起昨夜席浅洲在耳边的呢喃。


    “你很喜欢小白球吗?那是可以带你离开的东西……”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没关系。”


    摸摸睡衣口袋,里面当?然没有一个圆鼓鼓的白球,回忆起席浅洲说把系统打碎时的轻松随意,洛茨很担心自己昏迷以后他又干了一次。


    在这几天的相处里,洛茨已经明白了,小白球是个娇气的小东西,一点儿疼都受不住,更别提打碎,非得再?哭几个小时才行。


    想?到?这里,洛茨连忙拖着锁链在主?卧转来?转去,生怕晚几秒钟会收获一团哭得颤抖的小东西。


    最后他来?到?衣柜门前,打开以后在原本睡袍的口袋里,找到?了被缠成粉色扭蛋的小白球。


    席浅洲没有打碎它,相反。他很仔细地用粉色缎带,把小白球包装成了一种类似于?圣诞礼物的小玩意。


    洛茨把它捧在手里,解带子的时候,还看到?了挂在后面的小吊牌。


    小牌子上没有文字,席浅洲只用墨水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简陋的笑脸。


    :)


    笔触流畅,只在笑容结束的那个弧上有一点点颤抖,让整个笑脸都显得心虚。


    洛茨面无表情?地扯下吊牌,随手扔在一边,没再?看一眼。


    解开全部绸带以后,系统才得以恢复自由,马上报复性窜高,蹲到?洛茨脑袋上。


    [亲爱的洛茨主?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您身?上,我衷心祝福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它饱含屈辱委屈地念道:[如果您对午餐有任何想?法,都请直接说出来?,作为您最忠诚的仆人,我一定会不予余力地满足您的要求。]


    一夜完成从娇生惯养的孩子到?衷心奴仆的蜕变,蹲在洛茨脑袋上不肯下来?,是系统最后的倔强。


    洛茨:……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你被打了?]


    系统闻言抽噎一声:[没有!]


    [真的?]


    [作为您忠心的奴仆,我绝不敢对您说谎!]系统大声说,[只不过席先?生对我进行了一些培训和、和教导,并没有动?手打我!]


    洛茨:[……哦。]


    没有动?手,但是威胁了。看把孩子吓的。


    有点心疼,洛茨往上伸手。把小圆球抓在手里,捧到?面前摸了摸脑袋。


    如果系统能流泪的话,恐怕这时候洛茨已经满手是水了。把小东西哄好以后放进口袋,正好听到?门口有东西在敲门。


    打开门,是已经设置好程序的家政机器人。它带来?了洛茨的早饭。


    一手接过餐盘,一手拦住送完东西就想?走的机器人。


    洛茨蹲下身?,无视机器人的劝告,在面板上戳来?戳去,发现?能用的功能全部上锁,程序固定化,如今的机器人在洛茨面前就是个能跑的摆设。


    “给你主?人发消息,”洛茨戳他,“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


    机器人被戳得转了半圈,面板上出现?一个绿色的闪电符号。


    [信息发送中。]


    [信息发送成功。]


    发完消息以后,机器人又专门转回来?让洛茨看面板,仿佛这样?洛茨就能放它离开。


    然而洛茨赶在它移动?前关上了房门。


    “我还没说完。”洛茨盘腿坐在地毯上,“你再?跟他说,他今天晚上要是不滚回来?,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再?跟他说话。我是认真的。”


    机器人照做。


    确认这条信息发出去之后,洛斯才满意地打开门,放它出去。


    早餐准备的是三明治和橙汁,洛茨走到?床边,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又放回去,只把橙汁喝完,就当?吃完了早餐。


    往床上一躺,洛茨闭上眼睛。


    系统从他口袋里慢吞吞地挪出来?,飞到?枕头边,给自己窝了个小窝。


    [你要睡了吗,洛洛?]它小声问。


    洛茨“嗯”了一声:[头疼。]


    [为什?么头疼?]


    洛茨睁开眼,想?不出该怎么解释自己面临的困境。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不能这么爱人。]


    他说得语焉不详,系统懵懵懂懂,听不明白。洛茨拍拍它的脑袋:[没事,睡吧,大人的事小孩不用管。]


    说完,他用毛毯盖住他们两个,尽力无视脚踝上的异物感,闭眼开始睡觉。


    ……


    再?次睁眼,窗外已经黑了。


    洛茨揉揉眼睛,看到?席浅洲坐在床尾。


    “脚疼不疼?”他问道,掀开毛毯,把洛茨的脚踝握在手里。


    夜色下,银光粼粼。


    第210章 须臾之境


    “不疼。”洛茨说。注视着他的眼神像是在辨别。


    席浅洲微微偏头, 夜色让光暗界限模糊:“怎么了?”


    洛茨撑起身。


    “你的脖子,”他缓缓道,“愈合了。”


    昏迷前的血腥味还如梦魇一般充斥在他口腔里, 洛茨甚至能闻到冷香和血气混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伤害绝不是假的,可维持时间却?只有他能记得的短暂几秒。


    “怎么回事?”他问。


    在他的问题下, 本就藏在阴影中的席浅洲,脸上更是浮现?出了回避的神色。


    洛茨相当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锁链哗啦作响。


    “听到了吗?”他用力拽拽锁链,恨不得把这玩意缠到席浅洲脖子上, 但那样就更像情趣play, “你都有胆子把我?锁起来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席浅洲的目光,随着洛茨的动作滑到银白色的锁链上, 每一个锁扣的转角处都刻着禁锢符文,在夜晚微弱的月光下几不可见。


    洛茨没说错, 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任何隐瞒都显得多余, 除了让洛茨更生气以外,毫无用处。


    而席浅洲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气到连话都不肯和他说的洛茨。


    他坦然?道:“……除非我?想让它保持, 否则一切都会很快不见。”


    说着, 他松开洛茨的脚踝,膝行?着爬到洛茨身边, 向他露出一片完好光洁的脖颈。


    席浅洲问:“你想看吗?”


    洛茨不言, 于是席浅洲把这当成肯定?——一层熟悉至极的黑雾,从他的皮肤内里涌出, 血腥味缓慢浮动,好像倒带回放,愈合的皮肤开始渗出鲜血,没一会儿,一个鲜血淋漓的齿痕重?新?盘踞在他的脖子上。


    “……”


    洛茨倏地伸手,在伤口处用力按了一下,鲜血染红指腹,席浅洲闷哼一声,没有躲开。


    “怎么做到的?”他问。


    席浅洲不回答,就这么晾着脖子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往前一扑,双臂环住洛茨的肩膀,把他压回枕头上。


    柔软温热的被褥上还带着他们俩身上的气味,好像随意一个深夜醒来的迷糊拥抱,没有交谈也不需要争执,洛茨本能地往席浅洲怀里钻,而早在他滚过来之?前,席浅洲已经张开了怀抱。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席浅洲抱着他,血气被香味遮盖,细密安抚的亲吻让更多回忆卷土重?来,洛茨几乎被淹没,可死死圈住脚踝的冷硬触感,却?像利刃一般敲碎梦境。


    夜晚朦胧亲密的回忆被无限拉长,在洛兹眼前迅速流转,数年的爱欲缠绵在这一刻仿佛贴上一层虚假廉价的滤镜,充斥着怀疑和迷茫。


    他们真的已经相爱这么久了吗?洛茨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止不住地想。


    为什么爱人忽然?变得陌生?是他从未发觉过,还是直到最近,他才真正睁开了眼?


    “我?不可能一直被你关着。”任由席浅洲埋在他的颈肩,洛茨忽然?道,“我?是高位神职者,神庙不可能允许我?一直休息在家?,他们迟早会来问个明白,你瞒不住。”


    “他们不会来问的。”席浅洲说。


    “你什么意思??”


    “没有人会来找你的,”席浅洲说,他的声音轻轻的,像一片羽毛落在洛茨肩头,“他们不会想起来找你。”


    “你做了什么?”


    “只是一些调整,”席浅洲道,“这里只有我?们是真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妈妈。”


    “把人锁起来是不对的。”


    “可你要走。”


    洛茨无奈:“我?从没说过我?要离开。”


    “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该怎么走,”席浅洲说,他撑起身子。正正好好挡在洛茨眼前,发丝垂落。他说得很认真,“如果你知?道了,你不会留下。”


    洛茨抬手,把他的头发捋到一边。“就这么没信心?”


    “嗯。”


    诚实得惹人发笑?,洛茨调整一下姿势,重?申:“我?不会离开你。”


    “你不会离开席浅洲,而不是我?。”


    洛茨指出:“你就是席浅洲。”


    而他却?只是摇摇头,声音有了片刻黯然?:“我?不是。”


    他否认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仿佛这是一个多么不该开口的秘密,而洛茨一旦得知?秘密全貌,就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再一次,洛茨从他的话语中体会到了一种怪异的割裂感。


    记忆中的席浅洲从不会这样,就好像洛茨坚定?席浅洲永远不会背叛他一样,席浅洲也是如此坚定?着相信他们永不分离。


    所以到底是从哪一环节开始出现了问题?


    “看着我。”他伸手揪住席浅洲的头发,逼他与自己对视。


    “你是谁,我?不会认错。”洛茨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觉得自己不是,但我?绝对不会分辨错误。”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坚定?,仿佛一切本就该随着他的话语来运转进行?,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绝对的正确。


    席浅洲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问:“我可以吻你吗?”


    他脸红了。


    洛茨对着他笑?,极尽诱惑,仿佛他说了句傻话,凑近过去后用唇瓣蹭着席浅洲的侧脸,若有若无地留下亲吻。


    就在席浅洲意乱情迷,追逐想要亲吻的时候,洛茨手下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


    “滚!”他脸色一变,凛然?不可侵犯,翻了个身,抢走所有被子,“要么睡床下要么滚出去,这几天就不要上床了。”


    席浅洲盘腿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呆了好几秒后默默起身,去衣柜里找出备用的被褥枕头,在地上打了地铺。


    洛茨侧身背对着他,听着席浅洲铺床躺下,脑子忽然?又跟抽风一样,拿此时此刻的情景和低俗小说里的强制爱场景做对比。


    放在小说里,席浅洲应该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拒绝,会强硬地上床,然?后粗鲁地撕开身下人儿的衣服,而洛茨则会眼中含泪,向后躲闪却?无路可逃,只能哽咽着说不要啊不要,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拒绝不了,两人达成一晚上不睡觉成就。


    可事实上却?是,洛茨的拒绝仍然?有效,甚至要比平常更有效,放在之?前,席浅洲可能还会黏糊着哄几句,但现?在的他简直比训练有素的警犬还乖,洛茨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得都不太对劲了。


    一看就是心中有愧,不能放人,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


    结合刚才的种种表现?,洛茨发现?他们的相处模式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唯一突兀的只有那条锁链,可也就到这里,洛茨仍然?想做什么做什么,席浅洲掌握自由,而洛茨掌握席浅洲。


    挺好的,好歹还能听进话去。


    洛茨打了个哈欠。其实他也不喜欢强制爱,都老夫老妻了,若是落到一个锁住另一个才能得到什么的地步,一定?是割皮动骨的大事,两边不疼死才怪。


    他和席浅洲,最好永远别有那天。


    可夜色寂静,再多的睡意都在这不同寻常的安静中消弭,洛茨仍然?侧着身,眼睛瞪得很大,毫无闭眼打算,而在他身后,席浅洲翻了个身。


    不在乎身后人有没有入睡,洛茨望着透出薄光的窗帘,冷不丁地开口:“我?们不可能一辈子这样。”


    “我?知?道。”席浅洲快速说道,他也没有睡着。


    “那你准备怎么做?”洛茨在被子底下动动腿,牵动锁链,发出轻响。


    此时已经入夏,晚上盖着的被子薄且顺滑,洛茨一个人躺在床上,薄被很好地勾勒出双腿的轮廓,细且修长的藏在微泛着光的布料下,线条流畅,偏偏在脚踝处多了一个冷硬的凸起,带着一种夜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席浅洲双手压在脑后,朝着洛茨的方向偏头,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把我?弄晕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后面该怎么发展了。”洛茨说。


    “我?很希望我?可以,但我?确实做不到。”席浅洲说。当他们不看向彼此时,少?了情感的牵绊和心软,反而最冷静,“我?锁不住你的。”


    洛茨又晃晃腿,他现?在有点习惯左腿上的重?量了:“至少?你现?在做到了。”


    “暂时而已。”


    洛茨翻了个身,发现?席浅洲正在看他,眉山目水,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


    “没有人能锁住你,豚豚,”席浅洲温声说,这时候他又像本来的他了,“我?只是很想你。那天我?回来,推开门以后看见你站在窗边,你回过头望向我?,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从没想过你会来这里,我?尽力在躲了,但你还是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突兀地多了期待:“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洛茨默然?不语。


    他不该说话的,尤其在这时候,他应该更充分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至少?不能太多让步,不要让席浅洲蹬鼻子上脸,觉得把自己爱人关起来而且还死活不说实话,一直打哑谜是多么平常随意、可以被原谅的事。


    他真的是这么打算的,他真的不该点头或者发出声音。


    可席浅洲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期待却?并不催促,仿佛洛茨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都高兴,仿佛只要人在这里,他就觉得荣耀。


    洛茨没法不开口,在这样的目光中,他总觉得他要是不说话,就像个踢小狗的坏人。


    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这更颠倒的事情了。


    “差不多吧,”最后,他含含糊糊地说,“不过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一直跟我?打哑谜,所以也就那样。”


    敷衍又真心。


    可对席浅洲开始,已经很好了。


    “晚安,洛洛。”他柔声说。


    洛茨睡过去,完全没觉得饿。


    第二天再睁眼,主?卧只剩下他一个人,锁链还好好地扣在脚踝上。


    洛茨洗脸刷牙,完事儿后盘腿坐在床上,招手把系统叫过来。


    [你还记得多少??]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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