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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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红晶酒店三楼某个房间内, 秦一凉趴在猫眼上向外张望。
刚才爆炸的那声巨响,他和陆子青都听到了,两?人吓了一跳, 打开门查看情况,还未获得?什么?信息, 就被路过的夏高明吼了回来, 只能暂时退回屋里。
现在外面已经没了动静,之前乌泱泱涌过来看热闹的人也?没了,走?廊上静悄悄的,秦一凉好奇心?起,又跃跃欲试想出门看个究竟。
“别管闲事。”陆子青坐在床上,认真?看着全息屏幕上播放的自由联邦时政新闻——他对这些内容很感兴趣, “夏高明不让咱们?凑热闹, 就说明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
“我这不是担心?嘛。”秦一凉小声嘟囔,“我看刚才所有人都在往东边跑,小安他们?的房间就在最东头啊。”
陆子青一怔,转过了头:“他们?住在最东头的房间?”这个他可?不知道。
秦一凉点?点?头:“昨晚在餐厅吃饭时, 我问了夏立群主管,他告诉我的。”
陆子青:“……你竟然?还敢在星河会的人面前提安寻他们??”
秦一凉尴尬地挠挠头:“我当时嘴快, 没多想就问了……夏主管也?没生气, 很爽快就回答我了!”
陆子青无语扶额,他懒得?再说教好友,仔细回忆了一下。
“最东头的那间房……门外好像是有人站岗的。”
他们?下楼吃饭时,在楼梯口可?以看到最东头的房间门, 从昨天?到今天?, 陆子青都看到有人守在那间房的门口,本以为是什么?大佬的保镖站岗, 现在得?知是安寻的房间,那就不是护卫,更像是盯梢和看守了。
“就一眼。”秦一凉竖起一根手指,再次恳求道,“我实在担心?小安他们?,我去悄悄看一眼,就一眼!看完立刻回来,好不好?”
陆子青想了想,翻身下床。
“要去一起去。”
虽然?心?里知道应该避嫌,但陆子青已经有点?破罐破摔的心?态了,尤其和安寻在船舱底层密谈完之后,他明白无论怎么?表现,他和秦一凉都已经很难在星河会高层的心?里加分了,倒不如放开手脚,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两?人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此时警报声已经停了,虽然?楼下乱哄哄的,走?廊里却很安静。
他俩贴着墙根往东边走?去,刚拐过一个弯,远远看到东边尽头的309号房里,出来了三个人。
秦一凉和陆子青同时睁大了眼睛。
若不是因为足够熟悉,他俩差点?没认出来:这三个穿着自由联邦服装,变了发色,戴着墨镜,从头到脚都看不出半点?星族特征的人……不正是安寻他们?吗??
走?在最前面的是司良,他一眼瞧见远处的秦一凉和陆子青,也?怔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迅速行至楼梯口,毫无留恋地转身下楼。
白飞源紧跟其后,他的目光倒是往这边瞥了好几眼,但被司良在前面用力一拉,也?顾不得?看陆子青他们?,迅速小跑着下楼了。
安寻垫后,他表情沉着冷静,根本没有多看秦一凉他们?一眼,只是在转身下楼时,背对着两?位昔日好友,轻轻扬了扬手。
那是一个告别的手势。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秦一凉和陆子青在拐角处呆呆地站着,良久后,秦一凉喃喃道。
“他们?……走?了。”
话音落下,少年突然?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知道他们?终将?分开,却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年少挚友,往昔记忆,历历在目;就此一别,海阔天?空,后会无期。
陆子青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也?有些怅然?若失。
他并不是悲春伤秋的性格,但看着安寻他们?离去,少年心?底蓦然?升起一股物是人非的苍凉——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星洲,已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孩童,曾经在星洲家乡天?真?烂漫言笑晏晏的旧日时光,终究是结束了。
从这一刻起,他们?正式踏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会通向何方。
陆子青伸出手,帮秦一凉擦去眼角的眼泪,轻声道。
“小凉,你要记住,我们?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秦一凉用力点点头,他强忍住泪水,哽咽道。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小安他们吗?”
陆子青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他一只手伸进兜里,默默握住了安寻送给他的那枚共生草叶片。
一路保重。
我的朋友们?。
***
安寻他们?沿着楼梯飞快下到一楼,大堂内仍旧一片混乱,三位少年的现身根本无人注意。
几乎是在同时,管辖这条街区的巡逻队也?赶到了现场,他们?全副武装,从正大门冲进来,安寻不慌不忙,混在人群中等着这群卫兵全都上了楼,再装作?普通客人的样?子,带着两?位同伴从后门离开了酒店大楼。
踏上外大街的地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白飞源长出一口气,兴奋地握了握拳:“好耶!”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安寻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一圈,指了个方向。
“走?这边。”
三人若无其事地混进熙攘人群,他们?的脚步并不匆忙,与普通的路人无异,但如果?掀开帽檐,会发现他们?脸上都写满了戒备和紧绷——安寻从不认为离开酒店就算成功,充其量只是另一场奔逃的开始。
他不会小看星河会,更不会小看这个表面繁荣内里肮脏的罪恶城市,这里不是世外桃源的星洲,也?不是秩序井然?的联邦中心?区,他们?三个星族人,孤身跃入这片波涛汹涌的洪流,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游过危险的深海,抵达安全的彼岸。
顶着灿烂的正午阳光,安寻他们?沿大路直行,很快来到一个公共星梭车站,安寻看了看电子站台上的地图,挑了个与夏高明他们?追人方向相反的班次,很快坐上了车。
车内不算拥挤,但已没有座位,安寻他们?在后门旁站定,车行驶过两?站,身边的一对情侣开始小声说话。
“宝贝快看这条推文?,红晶酒店出事了!”
“诶?是我们?差点?预订的那家酒店?不是说他家很安全吗?”
“不知道啊,我看评论区说那边爆炸了,可?能又是帮派抢地盘闹事。”
“我的天?,这边怎么?这么?乱啊!果?然?靠近十三区的地方不能久待,等咱们?的入境手续办好,赶紧去第?三区,那边就安全多了。”
“没错,我再催催入境局的人,多花点?钱也?认了,安全要紧。”
在网络通讯极度发达的时代,红晶酒店这个知名?地标建筑发生了爆炸事件,这条消息很快在当地民?众中传播开来,不止这对情侣,不多时,安寻听到车厢的其他角落,也?陆续有了关于这起爆炸事件的议论声。
安寻他们?罔若未闻,面不改色,公共星梭车又驶过几站,到了一处繁华地段,三人一起下车,一头扎进街边的一家大型商场。
在商场的卫生间,他们?迅速更换了新的衣服,旧衣物全部收纳进空间项链,墨镜也?摘了下来,换成平光的黑框眼镜,又用特殊眼滴液改变了眼眸的颜色,然?后三人戴好口罩,先后离开商场,在事先约定好的大路拐角处聚头,一转身又进了一家露天?的走?私集市。
他们?在市场里逛了一圈,买了些要用的走?私物品,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度不动声色地抽身,扭头又进了一家高朋满座的酒楼。
他们?不断的变换地点?,不断的变换着装,这期间的体力和精力消耗可?谓巨大,安寻担心?两?位朋友撑不住,不断地鼓励他们?。
“坚持一下。”
“找我们?的人绝对不止星河会,他们?用精神力追查的手段很多,我们?必须多做几重伪装,才能甩掉所有人。”
司良点?点?头:“放心?,我撑得?住。”
白飞源气息微喘,也?坚定地点?点?头:“没问题,一定不拖后腿!”
***
“什么??有人袭击了红晶酒店?还把星河会的人劫走?了??”
薛凯听完手下的汇报,简直惊呆了。
他昨晚接到通知,说原本他和安寻的私人约饭,变成了星河会和薛家主事人的公开饭局,当时他就挺懵的,虽然?心?里很不爽,也?只能接受,结果?中午即将?出发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饭局取消”的通知,取消原因还如此炸裂,他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红晶酒店的背后老板是叶沈云,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家地盘闹事?”薛凯非常诧异。
若说他们?薛家是十三港的霸主,那叶沈云就是海夜城的无冕之王,对方背靠的叶家是威名?远扬的军部世家,整个海夜城的巡逻队都任由对方驱使,和他们?这种军阀地头蛇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虽然?叶沈云从军校毕业后没有从军,而是来到海夜城成为了一名?生意人,但他当初在海夜城立威的事可?是赫赫有名?,如今海夜城的繁盛与叶沈云立威时整顿过当地的风气也?大有关系,大家忌惮叶沈云的手段,更忌惮他身后的军部背景,无论是海夜城的黑势力,还是十三港的军阀们?,平时就算内斗互殴打出了狗脑子,也?从不敢打到叶沈云的地盘上。
“劫持者的来头我们?也?不清楚,巡逻队的人已经勘察过现场了,确定硝火晶石是引爆物,不过现场并没有发现血迹,应该是没人受伤。”
“被劫走?的星族人是谁?”薛凯问。
他本是随口一问,那名?手下的眼神突然?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看了薛凯一眼。
薛凯:“?”
手下答道:“是……昨天?坐过少爷您车的那三个人。”
“什么??!”薛凯差点?跳起来,“你是说安寻和白飞源他们??被劫走?的竟然?是他们???”
“对。”
薛凯在原地呆站了几秒,回过神后,一把抓起外套,大步朝门外走?去:“带齐人手,我们?立刻去趟红晶酒店。”
他刚冲到大厅,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薛凯!站住!”
薛凯抬头,看到自家父亲沿着楼梯走?下来,后面还跟着梁叔和其他几名?家族心?腹。
“父亲。”
薛凯对自己的父亲是有些惧意的,对方年轻时是刀尖舔血的狠角色,现在上了年纪,依旧威严不减,在家里说一不二,除了大公子薛子义和大管家梁叔,家里就没人不怕他。
“父亲,”虽然?内心?焦急,薛凯还是耐着性子打了个招呼,“我有急事,要先……”
“如果?是红晶酒店的事,就不用提了。”薛父板着脸,“这事儿轮不到你管,回屋待着去。”
“但是……”
“我让你回屋去!”
薛凯扭曲了下表情,没敢直接反驳,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薛父身后的梁叔,梁叔轻轻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经过短暂的僵持,薛凯恨恨一跺脚,扭头回了房间,重重关上房门。
薛父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气,不以为意,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来到一楼书房,在里面泰然?坐定。
“老梁,这事儿你怎么?看?”薛父问。
薛家派出去的探子不止一个,红晶酒店的事他们?也?已经收到风声,知道的内情甚至比薛凯还更多一些。
比如,挂在窗外的那条床单绳索——这可?一点?都不像是劫持事件中应该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东西。
“依我看,外人劫持的可?能性不大,这次的事更像是星河会内讧。”
薛父一挑眉:“怎么?说?”
“昨天?我们?去港口接人的时候……”
梁叔将?昨天?在码头发生的事详细讲了,包括他事后盘问那几个目睹了夏仪和安寻争执的打手,诸多细节全都说了一遍,基本将?当时的情景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薛父听着听着,威严的表情上,多出几丝玩味。
“居然?还有这种事。”
“我起初只以为是小矛盾,毕竟一个是前妻的儿子,一个是现任的儿子,后者想给前者一个下马威,这种家族争斗的戏码很常见,我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梁叔笑着摇摇头,“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人直接跑了。”
薛父嗤笑一声:“那个安寻也?不怎么?聪明,伤敌五百,自损一千,他以为和星河会闹掰,自己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他是纪家的媳妇,这里可?不是联邦中心?区,纪家的手就是伸得?再长,一时半刻也?护不住他。”
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精光。
“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梁叔说。
薛父点?点?头:“派些擅长精神力寻人的高手,海夜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找个特征明显的星族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对,而且动作?要快,必须抢在其他势力介入前,先把人找到。”
一系列命令很快吩咐下去,梁叔带着手下离开,薛父给自己斟了一壶茶,边优哉游哉地品茶,边遥遥望着红晶酒店的方向,目露笑意。
呵,有多少人眼红星河会独占星洲,奈何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现在天?降喜事,肥肉自己跳出了锅,那就别怪我们?也?要分一杯羹了!
***
不夜街。红莲赌坊。
一场赌局结束,几家欢喜几家愁,胜利者欣喜若狂,失败者失魂落魄,身为荷官的枚兰始终面带微笑,熟练地洗牌切牌,为新一轮的赌局做热场预备。
耳后隐藏在波浪长发下的精神力印记突然?灼灼发烫,枚兰不动声色地起身,将?工作?临时交代给其他荷官,身姿款款地走?向后台休息室。
进入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她关好房门,手指在耳后一滑,炽红帝国标志性的红莲印记在皮肤上显现,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了焦急的声音。
“头儿,不好了,星河会出事了。”
枚兰一怔:“怎么?回事?”
“红晶酒店的一个房间遭到爆破,住在里面的星族人被劫走?了,目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第042章 第 42 章
42
听到这个消息, 以枚兰的职业素养,都罕见地愣了两秒——这消息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众所周知,红晶酒店是叶沈云的产业, 哪怕之前十三港的两大霸主?薛家和王家恶斗,都不敢波及到叶沈云的地盘, 这次是哪家势力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动红晶酒店?
“星河会那边的是什么反应?”
“事发后,我看他们带了不少人匆匆离开?了酒店,不久后巡逻队也赶到现场,把酒店内外全都围了起来,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咱们的内应也没探到太多消息, 只知道被劫走的是三个星族人, 但那三人的具体情报就不清楚了。”
枚兰在原地踱了几?步,红色高跟鞋在瓷砖地面踩出清脆的声?音,她沉吟片刻,冷静地吩咐。
“这事儿我会通报上级, 你们继续监视,有新的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
通讯结束, 耳后那枚炽红帝国的红莲标识, 很?快又隐没在女人白皙的皮肤之下?。
枚兰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拉开?休息室的房门,重新回到了赌场内。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牌桌前,而是穿过人群, 来到了吧台的位置。
此?时吧台没什么客人, 除了调配酒饮的酒保,只坐着一个身型圆润的白胖男人。他手?持酒杯, 一边小口?品着酒水,一边扫视着在场内进出的人员,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男人也笑眯眯地举杯致意,看起来非常和善。
赌坊的常客们都知道,这位笑眯眯宛如笑面佛的白胖男人,正是这间赌坊的老板,名叫张央。他远远看到枚兰过来,毫无架子地冲她笑了笑。
“老板好。”枚兰莞尔一笑,然后对酒保道,“33号房的客人要一杯虞美人。”
酒保点?点?头,开?始调制酒水,旁边张央喝光了杯里最后一点?酒,起身离开?。
几?分钟后,枚兰端着盛酒的托盘离开?赌场大厅,去?了楼上的私人包厢,她打开?33号的房门,张央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出什么事了?”
张央满脸关切,他帮枚兰拿走托盘,又特意拉开?一张椅子,方便对方坐下?,这副周到恭敬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老板,更像是在面对自己的上级。
枚兰不客气地坐下?,直奔主?题:“盯梢的目标出事了。”
张央一愣:“你是说星河会?”
“嗯。”
枚兰和张央皆隶属炽红帝国的情报机关,常年在自由联邦执行情报收集任务,因为某些原因,枚兰和张央两年前撤出了自由联邦中心区,卧底在了海夜城的不夜街,他们明面上仍效忠于炽红帝国的情报机关,实际早已改弦易辙,暗中另效他主?。
他们半个月前接到监视星河会的任务时,都很?诧异,虽然星河会颇有名气,但和他们那位远在炽红帝国的主?人毫无瓜葛,为什么突然要关注自由联邦的这个医疗组织?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枚兰和张央尽忠职守地执行着任务,没想到监视目标居然出了事。
枚兰将刚才收到的线报快速讲了一遍,张央听得直皱眉头。
“不应该啊……”他疑惑地嘀咕。
“就算是要打星族人的主?意,也不该直接在酒店动手?,这等?同?于结下?星河会和叶沈云两个仇家,太不划算了。而且星河会的反应也挺奇怪,他们的人被劫走,红晶酒店也是要负责任的,叶沈云可以驱使海夜城的巡逻队,星河会却不等?巡逻队抵达就先着急忙慌地去?找人,这到底是急昏了头,还是他们根本不愿其他势力介入,企图先一步息事宁人?”
枚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事儿挺蹊跷。”
“会不会……”张央突然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殿下?已经提前知晓了什么,所以才让咱们监视星河会的动向?”
枚兰想了想:“有这个可能,殿下?向来步步为营,绝不会无的放矢,这事儿耽误不得,你立刻开?启通讯塔,我要亲自向殿下?汇报。”
“现在?”张央看了一眼腕表,“这个时间,帝国那边才是凌晨两点?,人都睡熟了,要不再等?等??”
枚兰看看时间,觉得张央说得有道理,现在联络国内未必能得到回音,不过殿下?对星河会的情况格外关注,如果不及时汇报,没准会引来斥责,她想了一下?,定了个折中方案。
“你先用通讯塔发个简报,等?殿下?有回音了,我再当面汇报。等?待回复期间,我们抓紧时间刺探新的情报,也可以再派些人手?,暗中追查被劫走的三人下?落,咱们掌握的信息越全面,才越能帮到殿下?,否则一问三不知,就太不好看了。”
“好。”张央点?头,“我这就去?办。”
两人商议完毕,立刻分头行动:张央迅速潜入房间后的密道,进行跨国传讯;枚兰则离开?房间,以发牌荷官的身份重返赌场大厅。
之后的三个小时,张央和枚兰这边不断收到前方线人的情报——
红晶酒店的骚乱已经平息了,只是谣言满天飞,目前根本没法判断哪些消息是真,哪些消息是假;
巡逻队撤出了酒店,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配合星河会寻人,可能双方私下的交涉并不愉快;
星河会那边的寻人进展几?乎为零,好像是对方的反侦察能力极强,精神力追踪手?段根本不奏效;
除了他们和星河会,还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搜寻那三名星族人的下?落,目测这样?的势力还不止一家……
下?午枚兰和张央在休息室碰头,两人交换完情报,脸上都是不可思议。
“这都三个小时了,居然还没找到人?”
“人没找到,跃跃欲试冒出头的家伙倒不少,好家伙,这么热闹。”
“有点?意思。”枚兰若有所思,她是资深情报官,复杂的场面见得很?多,很?快有了结论。
“那三个被劫走的星族人,身份一定不简单。”她对张央说,“让咱们的人去?打听下?,这批星族新人里有没有身份特殊的人,尤其是家里长辈能在星洲说得上话?,有一定威望和话?语权的那种。”
她以前对星洲并不了解,但接到监视星河会的任务后,已经迅速把星河会和星洲的资料恶补了一遍——这是一名优秀情报官必备的职业素养。
旁观者清,通过对各种资料的比对分析,枚兰看得出来,星河会最大的倚仗,就是对星洲资源的独家垄断。如果丢了三个普通的星族人,星河会未必会这么着急,但如果丢了一个有特殊资源和地位的星族人,那问题可就大了,也只有这样?的星族人,才能引得海夜城这帮饿狼蠢蠢欲动,探头探脑想要捞点?便宜。
张央作?为枚兰的副手?,执行力一向很?强,领了命令立刻去?办了。
枚兰没在休息室停留太久,不久也起身离开?。她走在通向赌场大厅的走廊上,正暗自复盘和整合脑中的各种情报,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枚姐姐!枚姐姐!”
她扭头,看到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枚兰认出这是在后厨帮工的小丫头,对方不是情报员,只是个普通的小童工,这种来自十三区贫民?窟的童工在海夜城遍地都是,枚兰对这个小丫头一直很?好,一方面是觉得对方早早出来打工,实在不易;另一方面是枚兰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妹妹,推己及人,她总觉得自己对别人的妹妹好一点?,别人也会对她的妹妹好一点?。
“枚姐姐,”女孩跑到枚兰面前,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这位漂亮俏丽的女子。
“我刚才出门买菜,回来时有人在门口?拦我,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封面写?了“枚姐”两个字,字体隽秀飘逸,还挺好看。
“林大厨说,这可能是你的爱慕者送的情书呢,嘻嘻。”
“你听他乱讲。”枚兰笑骂一句,从兜里掏出两颗巧克力糖,塞到女孩手?里,“小月,那个送信的人长什么样??”
“唔,他戴着墨镜和口?罩,看不到脸,不过我觉得他很?帅,人挺年轻,手?也好看,手?指又白又长,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枚兰“哦”了一声?,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没事了,去?忙吧。”
“嗯!”
女孩拿着巧克力糖一蹦一跳地跑走了,枚兰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冷冷瞥向手?里的信封。
她先用精神力扫描了一下?,没有识别到危险物,拆开?信封后,看到里面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
枚兰揭开?白纸,入目的第?一行字就让她眼瞳骤缩,身上的汗毛瞬间根根竖起。
——【梅姐,贵安。】
梅姐。
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底细!
枚兰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扫视一圈周围,确认无人看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脚步匆匆,又返回了自己的专属休息室。
仅仅几?步路的工夫,枚兰脑中思绪云涌,翻江倒海——“枚兰”只是她的假名,她的真实名字里,其中一个字就是“梅”。
但问题是,知道自己真实姓名的人寥寥无几?,哪怕是同?僚张央,也只知道她在组织内的代号是“M”,至于更多的信息,别说张央了,情报系统内大部分情报员都一无所知。
一上来就道破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简直就像是用枪指着自己的头,告诉说他们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底牌,让自己别耍花样?。
来者不善!
将房门反锁好,枚兰深吸一口?气,凭借自己从业多年的心理素质,强行压住激荡的情绪,把心跳调整到平稳的频率。
她做好了接受最坏可能的心理准备,展开?信纸,继续看了下?去?。
但枚兰万万没想到,后面简简单单一句话?,又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带来山呼海啸般的震撼冲击——
【你妹妹的病,并非绝症,我能治好她。】
枚兰死死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泛白。
她突然将信纸揉成纸团,恨恨地用力丢开?,她大口?喘气,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宛如淋了雨的落汤鸡一般,浑身发抖,片刻之后,又猛地冲过去?捡起纸团,拼命将已经皱巴巴的信纸抚平,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纸上的那行字。
她的理智在脑中不断叫嚣,反复提醒着她——假的。不要信。这是骗局。这是陷阱。千万不要着了对方的道!
可在她心底,另一个声?音也在不断浮现,盘桓不去?——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对方没有说谎呢?
万一的确有办法救自己的妹妹呢?
……妹妹。
她最爱的妹妹啊。
如果不是为了妹妹,她或许早已撒手?人世,她吃过那么多的苦,受过那么多的罪,支撑着她从尸山血海的地狱中爬出来,让她用人的模样?重新行走于世,这一切的源头和动力,就是她的妹妹。
枚兰怔忡了许久,目光缓缓下?移,果然不出所料,后面的内容是约她单独出来见面,并警告不能告知第?三方,如果发现有人跟踪或是意料之外的布置,对方会立刻中止见面,治疗妹妹的事,当然也会不了了之。
枚兰盯着见面的地点?和时间看了一会儿,良久,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要不怎么说,卧底的底细就等?同?于自己的生命,一旦被人掌握,就只有等?死的份呢?
因为对方太容易拿捏你了。
就算知道这是不怀好意的阳谋,等?着自己的可能是有去?无回的结局,却还得按照对方写?好的剧本,乖乖走下?去?。
枚兰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底已没有了任何软弱和迷茫。
她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信封和白纸。待它们都化为了灰烬,女子脱去?身上的旗袍,抹去?脸上的浓妆,素面朝天地换上一套普通衣服,从隐蔽的后门离开?了红莲赌坊。
这场鸿门宴,她必须去?。
以一名平凡姐姐的身份。
第043章 第 43 章
43
约见的?地点在南大街一间小餐馆, 对方写明了桌号,枚兰过去的?时候,没见到人, 桌上只摆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枚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便签, 写着新的?见面地点, 是邻街的?一家咖啡馆。
还挺谨慎。
枚兰心里?觉得好笑,她这个被拿住了要害的?人都没怕,对方倒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暗算了一样。
不过枚兰欣赏这种谨慎,狡兔三窟,做他们?这行的?, 不谨慎一点, 就等着送死吧。
她离开餐馆,很?快来到了目标咖啡馆,对方指定的?座位在东南靠墙的?角落,灯光暧昧, 气氛安静,周围用植物围出了一圈隔离带, 算是一个半开放的?小空间, 挺适合情侣谈情说爱。
当然也很?适合谈些私事。
枚兰大方落座,她起伏的?心绪在路上已经?梳理?完毕,此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从容,甚至非常的?自在和放松——面对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 任何伪装都是多余的?, 她不用再戴着卧底的?面具,只要用真?实面目去迎接暴风雨就好。
几分钟后, 一个人走进了这个角落,在枚兰对面坐下?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和小月丫头说得差不多,虽然对方戴着帽子墨镜口罩,看不出具体样貌,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帅,举手投足有?种天然的?优雅气度,和她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爬上来,靠后天训练才伪装出的?气质完全不同。
两人相顾无言,似乎都等着对方开口,在长达一分钟的?诡异沉默后,枚兰开口了。
“在室内戴墨镜,会显得很?奇怪,也很?失礼。”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点点头,竟真?的?摘下?了墨镜。
“是我疏忽了。”
对方的?声音很?好听,清冽悦耳,他露出眼睛的?那刹,枚兰一愣,条件反射地冒出一个念头——
这人的?眼睛,还真?是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忍不住看得更加仔细,片刻后。
“……你?用了变色滴剂,伪装了你?的?瞳色。”
“嗯。”
“头发也是染过的?。”
“没错。”
“用过气味香薰,是最基础的?版本,只能?抵挡住短时间的?精神力追踪。”
“是的?。”
枚兰从职业角度出发,逐一点评对方的?纰漏,最终总结道。
“……你?伪装的?技巧谈不上高明,更像是个不熟练的?新手。”
“的?确如此。”对方轻笑出声,“梅姐你?是行家,不如给点改进建议?”
枚兰刚要侃侃而谈,突然又闭住了嘴。
等等,自己到底在干嘛?
她可是豁出了性命来赴这场约,敌在暗我在明,自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之周旋,才能?侥幸全身而退,怎么三言两语间,自己竟连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了呢?
枚兰一向机敏,略一回想,很?快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太自然了。
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亲切自然,从肢体动作到言谈用语,都自然极了,在这种气场的?影响下?,自己不由得就被主导了节奏,就算她的?表意识还保持着警惕,她的?深层意识已经?完全向对方屈服,并?被这份“自然”的?假象所影响,她大脑接收到的?所有?信号似乎都在说服她:你?们?并?不是针锋相对的?对手,而是早已相识,久别重逢的?老友。
想通这些后,枚兰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她可是接受过特训的?专业人士,对方仅仅通过节奏控场,就让自己卸下?了防御,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什么叫无招胜有?招,这就是了。
她立刻收回了指点对方拙劣伪装时的?轻视心态,重新给对方下?了定义。
——是个高手。
“我们?以前认识吗?”枚兰忍不住问。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这话说得模糊,信息量却?很?大,枚兰已经?在脑内用思维导图推演这句话涵盖的?多种可能?性了,对方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梅姐,我知道你?目前无法信任我,但我没有?恶意,就像我在信里?说的?,我有?把握治好方雪兰的?病,你?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好。”
对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妹妹的?真?名,比起先前的?心惊,此时枚兰反而升起一丝希冀——对方既然知道妹妹的?情况,想必对她的?病情也是清楚的?,连炽红帝国的?高级医官都直言妹妹无药可救,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莫非真?有?治好妹妹的?办法?
她没有急切地追问治疗方法,而是冷静地问道。
“条件呢?”
天上不可能凭空掉下?馅饼,她还不至于天真?地认为,对方就是免费来献爱心的?。
对方微微一笑:“梅姐你?是情报高手,我都坐在你?面前了,我的?诉求是什么,你?还猜不到吗?”
枚兰一怔,不由得又打量了对方一遍。
她边打量边思考,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对方的?这套外形伪装,骗骗普通人可以,但在自己这种专业卧底面前,是根本不够看的。可对方明知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还以这样的形象与自己见面,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穿成这样,根本不是给自己看的?,而是给别人看的?。
这个“别人”又是谁呢?
改了原本的?眸色发色,还使用了反精神力追踪手段,说明他在躲避自己的?熟人,或者是熟知他原本体貌特征的?人。那些人可能?正在四处找他,不排除使用包括精神力在内的?一系列寻人手段,所以他连反精神力手段都用上了。
自然而然的?,枚兰脑中罗列出一组情报——此时此刻,海夜城里?还真?有?不少人,有?明的?有?暗的?,正在想办法寻找三个失踪的?人,还找了三四个小时都没找到。
……不会吧?
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枚兰愣愣地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年轻人,半晌,迸出四个字。
“红晶酒店?”
“嗯。”
“星族人?”
“嗯。”
枚兰差点跳起来:“你?……!”
她及时收住了声,警惕地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
“你?们?不是被劫走了吗?”
“这你?都知道了?”对方笑了,“不愧是炽红帝国的?高级情报官,消息真?是灵通。”
嗯?
枚兰心中一动,从这句话里?提取到了一丝新的?信息。
她不意外对方知晓自己炽红帝国的?背景,但听对方的?口气——他似乎只知道自己是炽红帝国的?情报官,却?不知道这个身份现在只是个幌子,自己实际早已暗中另效他主。
怪不得啊,枚兰恍然大悟。
想必对方是笃定了自己是炽红帝国人士,不会插手当地的?势力纷争,更不会打星族人的?主意,是一个绝对客观的?局外第三方,所以才敢来找自己谈判。
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方案,对方的?思路非常清晰,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就领下?了监视星河会的?任务,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己这股势力,不属于旁观者,而是已经?下?了场的?“局内人”。
枚兰心念电转,面上却?毫无破绽,她没有?片刻停顿,非常丝滑地接话道。
“消息灵通谈不上,我们?只知道红晶酒店发生了劫人事件,但真?实情况是怎样,我们?也不清楚。”
“不是劫人。”对方说,“是我们?炸了房间,自己跑出来的?。”
“……”
枚兰也算身经?百战了,可今天受到的?震撼,比她过去五年加起来都多,她愣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们?,够有?胆。”
“彼此彼此。”对方笑了,“梅姐你?敢来见我,也很?有?胆气了。”
“我是为了自己的?亲人。”枚兰坦然承认,“你?们?这样大费周章地出逃,又是为了什么?”
对方摇摇头,没说话。
“不对啊。”枚兰突然想起来,“你?既然是星族新人,应该从未离开过星洲才是,为什么会认识我?”
“梅姐。”对方不紧不慢道,“你?就不用费心打听我的?事了,我很?了解你?,比你?想象得还要了解,你?在我面前装傻演戏,没意义。”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枚兰终于住嘴了。
不是她有?意打探,实在是职业习惯使然,三句话套不出有?用的?信息,心里?就憋得难受。
不过枚兰也看出来了,对方非常谨慎,也无意与自己深交,始终维持着一种交易谈判的?客观立场,这对自己来说,倒也不是坏事。
“所以,”枚兰将话题拉回最初的?轨道,“你?开出的?条件,就是让我帮你?躲过他们?的?追捕,保证你?们?的?安全?”
“不止。”对方说,“我们?刚从星洲出来,还没有?联邦公民?的?合法身份,需要你?们?代为办理?一份。”
“可以。”
“我们?估计很?难正常入境,大概要通过别的?方式进入自由联邦中心区,你?有?渠道吗?”
“有?的?。”
“我手里?还有?一批星洲的?货需要出手,要懂行的?,不能?压价太狠。”
“这个好办。”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推到枚兰面前。
枚兰低头一看,这枚透明小瓶中盛满了水样的?清透液体,液体之中浸泡着五枚银针,这些银针看起来平平无奇,不知有?什么玄机。
“它们?是普通的?银针,不过都被我用精神力淬炼过,暂时盛在星洲的?灵泉水里?保鲜,这些针被拿出来后,需要立刻在方雪兰身上使用,你?让炽红帝国懂得医针的?治愈师下?针,确保将针上凝聚的?精神力全部推入方雪兰的?气脉,汇入她的?精神识海。”
枚兰立刻打断了他:“兰儿没有?精神识海,她不是精神力者。”
“她是。”对方肯定道,“这其实也是她的?病因?,我暂时没法详细解释,你?先去照我说的?去做,不亲眼看到效果,你?肯定无法完全相信我。“
枚兰收下?了那枚小瓶,心里?却?已不抱太大希望。
她知道星族人是天生的?治愈者,但对方刚从星洲出来,连二次觉醒都没有?,根本称不上是“治愈师”,仅仅是初级的?“治疗者”,用“治疗者”的?精神力来祛病,普通病痛还行,大病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不过她没有?把内心的?失落表露出来,收下?小瓶后,她抽过桌上的?纸巾,用随身携带的?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外面找你?们?的?人很?多,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先在这里?落脚。”枚兰指了指自己写的?地址,“这里?绝对安全,进门时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枚姐介绍来的?’,他们?自然会明白。”
枚兰将纸巾递过去,对方没有?接。
“你?都还没有?验证我到底能?不能?治愈你?妹妹,就肯收留我们??”
“不过藏三个人而已。”枚兰笑了笑,漂亮的?眉眼流溢出几分飒爽豪气,“我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和那些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庸俗妇人又有?什么区别?”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伸手拿走了纸巾。
“那就多谢了。”
正事谈完,两人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分道扬镳。
回去的?路上,枚兰在脑内复盘了一遍见面的?情景,突然想起,自己竟忘了询问对方的?名字。
不过……就算自己问了,对方也未必会说,不仅因?为对方防范心很?强,更因?为自己主动提供庇护时,对方似乎有?点起疑心了。
哎,都怪自己太心急。
枚兰暗暗懊悔,她因?为星河会的?任务,不管对方是否能?治好自己的?妹妹,都不敢与对方断了联系,更担心被别人截了胡,所以很?想让对方处在自己的?监控视野内。可惜关心则乱,这步棋走得有?点仓促,反而露出了破绽。
枚兰很?快返回了红莲赌坊,刚在休息室内换好衣服,张央就找过来了。
“收到殿下?的?回复了。”张央一脸严肃,“他要求立刻与你?面谈。”
第044章 第 44 章
44
红莲赌坊有间地下密室, 专门?用来进行跨国通讯。从密室发出的信号波,可以躲过?自由联邦的信号捕捉和?信息源监测,安全性和?保密性都很高。
但相应的, 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的声音和?画面,效果不太稳定, 有时声音会失真?, 画面也不太清晰,如?果不是遇到?必须当面沟通的重大事项,他们一般不会启用实时传输通讯。
枚兰认为星河会的突发事件,的确值得开启一次实时通讯,不过?语音通话?足矣,她没想到?自己的主人对此事竟然?格外重视, 自己进入密室时, 通讯视频都已经连接好了。
画面那端的人坐在书房桌前,身上只潦草地披了件外套,像是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开启通讯了。
“殿下贵安。”
枚兰对着画面里的人行了一礼,对方点点头, 经由加密通讯后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语气是平缓温和?的。
“以后收到?这样重要?的情报, 直接用紧急内线通知我?, 哪怕这边是半夜凌晨,也不要?紧。”
“是。”枚兰恭敬应道,“在下以后一定严格执行。”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你们又收集到?了什么新的情报?”
枚兰将汇总过?来的信息逐一呈报, 画面里的人静静听着, 没有插嘴一句,等枚兰汇报完毕, 对方沉思片刻,开口道。
“他们不是被?劫走的。”他说。
“多半是炸了房间,自己跑出来的,所以星河会不敢声张,只想着息事宁人。”
枚兰心里一惊,她尚未叙述自己在咖啡馆的经历,主人居然?已经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画面里的人影问:“怎么了?”
“刚才汇报的信息,只是线人们传来的情报。”枚兰不敢隐瞒,如?实陈述,“我?这边,还有一份新的线索……”
她先从自己收到?那封邀约信件说起,当她提到?,对方在信里提到?可以治好自己妹妹的绝症时,只听“哐当”一声,似是有瓷器跌落,摔了个粉碎。
枚兰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并不是屋内器具破损,而是来自对面的声音——
画面中的男人不知何时已豁然?起身,他没有理会不慎碰落的茶盏,向前快走几步,像是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全息通讯,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你去见?了他?”男人不复先前的沉稳,声音罕见?有几分急切。
“是。”
“有留下影像吗?”
“有的。”
“放出来。”对方几乎是在催促了,“我?看看。”
枚兰赶紧取下自己的红宝石耳钉,里面装有微型摄像装置,录有在咖啡馆里见?面的完整经过?,她刚要?放出录像,对面的人又改了主意。
“开启空间传送,我?要?看最?清晰的版本。”
这间密室里有一个空间传送通道,是SS级的空间精神?力者亲手构建的,可以远距离传输一些小?体积的东西,只是空间通道每使用一次,都要?消耗掉一枚高级晶核,这么昂贵的代价,除非是传送特别重要?的物品和?机密文件,枚兰他们平时根本不会启用。
眼下自己的主人明显对这次会面非常重视,只是场景重现的录像而已,都非要?看第一手的资料,枚兰一边着手开启空间通道,一边暗暗思忖——莫非殿下认识那名星族人,才一定要?亲眼辨认一番?
通道很快开启,除了放入红宝石耳钉,枚兰将盛有五枚银针的玻璃瓶也一并放入。
设置好传送地点,提供能量的晶核如?炭火般迅速燃尽,空间通道内的东西蓦然?消失,于此同时,远在数万里之外某间书房的暗格内,悄无声息多了两?样东西。
画面中的男人打开抽屉,从暗格里取出红宝石耳钉和?玻璃小?瓶。他先将那枚小?瓶稳妥放好,然?后立刻开启了耳钉内的投影录像。
隔着一道屏幕,枚兰看到?下午见?面时的情景,以全息画面的形式重新放映了出来。
虽然?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但从旁观者的视角二度审视,必然?能挖掘出更多细节,枚兰正聚精会神?地一同观看,在放映到?画中人摘下墨镜的那一幕时,录像画面突然?停住了。
咦?
枚兰起初以为是出了故障,见?自家?主人毫无反应,她忍不住出声提醒。
“殿下?”
没有回音。
枚兰何其敏锐,立刻意识到:停滞的画面并非源于故障,而是她的主人自己暂停的。
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久久注视着画面中乔装过的星族少年,目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漫长的沉默,漫长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通讯画面内才重新传来声音。
笑?声。
很低很沉的笑?声,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压着喉咙一点点泄出,像是受尽折磨的人在临死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既是如?释重负,亦有感慨唏嘘。
他低低地笑?着,笑?着,千言万语,无可诉说,千头万绪,啼笑?皆非,最?后全都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终于啊……”
他像是在向录像里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终于。”
****
下雨了。
此时正值黄昏,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天空布满阴云,不见?丝缕落日霞光,淅淅沥沥的雨滴从阴沉天幕坠落下来,在透明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
安寻坐在窗前,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摊在手心里的纸巾——是枚兰写了地址交给他的那一张。
耳边传来脚步声,安寻下意识握拳藏住纸巾,抬头一看,是司良走了过?来,坐到?他的身边。
他们现在待在一个三无旅社的小?房间里,十三港这边的偷渡客有很多,一些黑心旅社也愿意接这种生意,他们假扮成偷渡客的一员,无需身份登记就顺利入住了,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挨过?这一晚是没问题的。
“飞源已经睡了,”司良装作没看到?安寻藏起纸巾的那一幕,语气平常,“你不去休息下?”
“我?还不累。”
“你的脸色可不是这么说的。”司良仔细看了看安寻的脸,“还在为下午见?面的事烦恼?”
安寻和?枚兰见?面的事,司良和?白飞源都知道,当时他们也在那间咖啡馆里,只不过?坐在另一个角落,因为距离较远,他们并不知道安寻具体和?对方谈了什么。
但三人再次汇合时,司良明显感觉到?安寻有了心事,只是对方闭口不谈,他也不好直接去问。
后来他们在三无旅社的房间里安顿下来,白飞源因为太累,一沾床就睡了,他也小?憩了片刻,睁眼后发现安寻仍心事重重,这下他可坐不住,觉得非问不可了。
“倒也不是烦恼……”安寻本想自我?消化,可对上司良的眼神?后,那股绷在胸口的气一下就散了,他放弃了自作主张,默默将手里的纸巾递给对方。
“你看吧。”
司良接过?,快速扫了一眼。
“这个是?”
“安全屋的地点。”安寻低声道,“如?果去这里,就不必再担惊受怕,至少在海夜城停留期间,我?们的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
这是解他们燃眉之急的好消息,司良见?安寻没有丝毫喜色,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担心这是个诱饵?”他问,“里面有诈?”
安寻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
枚兰,不,应该说是方雪梅,是他上辈子在炽红帝国皇宫里结识的朋友,对方的妹妹方雪兰,是穆丽皇女?身边的琴童。
安寻和?穆丽皇女?关系很好,闲谈之间,得知对方很爱护的一名琴童得了一种怪病,安寻身为闻名自由联邦的高级治愈师,对各类疑难杂症很有兴趣,立刻要?求去看看。
在安寻的深入诊断和?多次尝试后,他发现那名琴童的怪病只是在精神?力觉醒时出现了问题,导致她的精神?识海凝固成了一团死物,除非遇到?可以调和?化解这种死凝状态的精神?力,否则病情持续发展下去,必死无疑。
幸运的是,安寻的精神?力恰好就是极为罕见?的“调和?”——他不仅可以模拟出所有类型的疗愈系精神?力,还可以针对病情调整自己的精神?力频率,从而达到?调服患者精神?力的效果。
虽然?过?程费了不少功夫,最?后安寻还是成功治好了方雪兰,总算没有辜负穆丽皇女?的期望。
安寻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方雪兰还有个姐姐,对方得知安寻治好了自己的妹妹,立刻赶来皇宫,并在穆弃陛下面前立下死誓,表示愿意成为安寻的忠仆死士,为其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安寻当时都惊了,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和?穆弃串通好的,假意当自己的仆人,实则是当穆弃的眼线。不过?后来相处得久了,安寻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方雪梅根本没什么企图,只是单纯想要?报恩而已,她视自己的妹妹如?生命,对治好妹妹的自己,全当救世主一般供着敬着,事事尽心尽力。安寻询问过?对方的身世背景,得知方雪梅原本是炽红帝国情报机关的高级情报官,曾潜伏在海夜城内一间叫“红莲赌社”的地方,她并非穆弃的心腹,只是尽忠职守的高级打工人罢了,谁是当今陛下,她就听命于谁。
正因如?此,这次重生,安寻才敢联系上她——目前炽红帝国仍是老陛下掌权,穆弃只是个正在和?太子斗法的四皇子,他就算手再长,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在此时插手帝国情报机关的事,更别提和?长期潜伏在自由联邦的枚兰相识了。
安寻原本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只是今天下午和?枚兰见?完面,他突然?又有了疑虑。
在未验证自己可以治疗方雪兰之前,就迫不及待地给出了安全屋的地址,这……这不像是枚兰的行事风格啊。
当然?,也许可以解释成,对方怕验证完之前自己就出了意外,所以提前给予庇护,但以枚兰的行事作风,她更可能暗中派人跟着自己,在暗处留意自己的安全,因为双方目前还是谈判关系,谈判最?讲究心理博弈,绝不能提前示好,这个道理还是对方教?给自己的,怎么换成她自己上阵,就忘了呢?
安寻实在想不通,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胡思乱想间,他甚至连上辈子的事都开始怀疑——
他怀疑上辈子枚兰来到?自己身边,其实就是个局,对方故意把背景交代得那么彻底,连她效忠于谁,潜伏在哪里都说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让自己这辈子一到?自由联邦,就会放心大胆地联系她……
思维越发天马行空,安寻赶紧刹车,暗骂了自己一声。
真?是的,自己瞎想什么呢!
如?果真?有人故意布局,岂不是要?连自己重生的事都算计到?,才能让枚兰这个棋子发挥作用?
但自己的重生属于意外,是根本无法解释的奇异现象,哪怕是穆弃这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也不可能预料到?这种违背常理的事。
安寻觉得再这么钻牛角尖,自己就要?魔怔了,于是掐头去尾,把一些重点信息模糊掉,将自己的疑虑全都说给司良听了。
司良听完,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如?果安全屋是个陷阱,你觉得最?坏的情况是什么?他们会把我?们交给别人?”
安寻一愣,摇了摇头:“这倒不会。”
“他们会囚禁我?们,不让我?们离开?”
“呃……好像也不至于。”
“那你还担心什么?”司良问,“她主动示好,也许的确另有所图,但既然?是有所图,主动权就还在你手上。也许你担心她的立场不够客观,不是你所想的‘公平交易,钱货两?清’,但眼下这个局面,本就浑水一潭,没有谁是绝对可靠的,各怀心思很正常。”
说到?这里,司良微微一顿,淡漠的表情微有波动。
“别说她一个外人,就连你,不也有很多事情没和?我?们说吗?”
安寻心里一突,他去看司良的眼睛,发现对方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不是不说。”安寻自知理亏,声音都小?了很多,“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们。”
“我?知道。”司良点点头,“所以我?和?飞源都没有问。”
安寻忍不住笑?了:“那真?是委屈飞源了,以他的性格,肯定憋坏了吧。”
“可不是么,忍得可辛苦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他更多是在担心你。”笑?过?之后,司良停顿了一下,有点别扭地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一样。”
“我?知道。”安寻压低了声音,“司良,你们再等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
“不告诉也无所谓,我?……我?们只是觉得,你背负的东西似乎太多了点。”司良叹了口气。
“老实讲,我?最?初以为你脱离星河会,只是一时赌气,没想到?他们的做派如?此不堪,你父亲对你的态度又是那样……我?真?没法想象,这些年你是怎么忍过?来的,而且对谁都没说过?。”
“不是我?不说,”安寻摇摇头,“是我?以前太蠢,分不清好人坏人,被?当枪使还不自知,不过?……”他抬起头,望着司良的眼睛,微微笑?起来。
“现在迷途知返,改过?自新,认清谁是需要?警惕的毒蛇,谁是可以信赖的挚友,也不算太晚吧?”
窗外的路灯逐一亮起,湿漉漉的地面成了光怪陆离的反光镜,与道路两?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缤纷光影落在蓝发少年的脸上,如?梦似幻,尤其那双漂亮的眼眸,在明灭的光影中闪闪发亮,宛如?世上最?瑰丽的宝石。
令人惊艳,过?目难忘。
司良深深凝视着眼前微笑?的少年,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久远往事。
他一直都当安寻是挚友知己,哪怕对方后来变得陌生,两?人渐行渐远,这份友谊的初心他也从未忘却。
本以为眷恋和?珍视这份旧时情谊的只有自己,没想到?那位越走越远的朋友,突然?有一天又回过?头,还跑来拉起自己的手,带着他一起向前奔跑。
失而复得,他无比庆幸,被?冷落疏远的时光仿佛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他们仍像儿时那般交好,虽然?两?人都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也始终都未改变。
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司良望向窗外雨景,两?人默契地听着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谁都没有再说话?。
外面的雨渐渐变大,距离他们不远处,躺在床上的白飞源不知何时也已经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悄悄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045章 第 45 章
45
一夜过去。
天刚蒙蒙亮, 枚兰就起床了。
她洗完脸,换好衣服,坐到梳妆镜前开始上妆, 因?为一夜未眠,她眼底的黑眼圈有些重, 但眼里的神采是充满喜悦的, 她往脸上扑着粉,思绪渐渐飘远,又想起昨晚在密室里的情景。
“他说的没错。”
观看完整个录像后,屏幕对面的男人点点头?,语气无比笃定。
“这世?上能治好方雪兰的,也只有他了。”
枚兰怔了怔, 反应过来后, 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她知道这位主人从?来不会说空话,对方既然如此肯定,那就百分?百是真的,毋庸置疑, 自己的妹妹,她……她真的有救了!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对方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他给你的那瓶东西, 只是为了证明他有治病的能力?, 离根除还差得远,这个病想要完全?治愈,需要他二次觉醒成?功,成?为一名真正的治愈师才可以。但他目前的处境你也看到了, 别说成?为治愈师, 他能不能活着进入联邦中心区,都不好说。”
“我愿亲自护送他前往中心区!”枚兰完全?沉浸在妹妹求生有望的巨大喜悦中, 想都没想便单膝跪地,抚胸立誓道。
“无论刀山火海还是枪林弹雨,就算舍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护他周全?,一定让他平平安安进入中心区,任何人休想伤他分?毫!”
画面里的男人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枚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居然当着主人的面公然宣誓对别人的忠心,这……这和当场打脸有什么区别?
纵然如此,她也只心虚了一秒,又继续目光坚毅地同男人对视——无论对方是否许可,她都已?经决心护卫那名星族人,当初她投至主人麾下,就是因?为对方承诺说,会动用?一切资源帮她延续妹妹的生命,妹妹是她最大的软肋,这一点主人也是知道的,对方既然敢用?自己,就该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如此静默良久,画面里的人结束了审视与端量,勾起嘴角。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这是同意了她的要求,允许她护卫那名星族人的意思了。
枚兰内心喜悦,激动得不能自已?,她再三衷心感谢,恨不得立刻赶去安全?屋,看看对方是否已?经入住,如果?哪里不太满意,她立刻就帮对方料理妥帖。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画面里的人笑着摇摇头?。
“他明显起了疑心,今晚肯定不会去安全?屋,你想为他做事,怎么也得等到明晚了。”
这的确是自己的失误,枚兰讪讪点头?,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那他提的三个条件……”
“这个不急。”对方打断她,“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好办,这三个条件,还得再面议一下。”
枚兰一怔。
面议?
“对,当面商议。”
对方尾音上扬,似乎很?是愉悦。
“……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和他谈。”
***
枚兰因?喜悦一夜未睡,在海夜城的别处,也有人为其他原因?,彻夜无眠。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砸到地上的花瓶四分?五裂,夏诗英红着眼睛,她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出了事顾头?不顾尾,人家?根本没走窗户,大摇大摆从?正门走的,都傻眼了是吧?!一群没用?的蠢货,被耍得团团转,这都过去多久了,别说找着人了,连半点线索都没有,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夏高明被喷得狗血淋头?,夏仪站在他身边,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他们白天几乎跑断了腿,该花的钱都花了,能用?的人也都用?了,大半个海夜城几乎翻遍了,可邪门的是,根本找不到那三个人。
后来他们调出酒店的监控录像,发现安寻他们居然一直藏在屋里,趁没人时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了,夏高明和夏仪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当场气死?过去。
因?为错失了找人的最佳时间,他们再次组织人手重新去找,甚至动用?了精神力?手段,已?经毫无效果?,那三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踪迹都没有。
夏诗英骂得口干,坐下来喝茶润嗓。
她现在仍在洛桑谷内的临时驻扎营里,是通过全?息视频与外?界通讯,在场的除了夏高明和夏仪,还有其他几名星河会干事。见这帮人一个个蔫头?耷脑的窝囊样,夏诗英气不打处一来,放下茶杯怒吼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继续找人!”
所有人都把祈求的目光望向了夏高明,夏高明心知众人的难处,虽然心里发怵,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大会长,我们也找了很?久,可城里实在没线索,也许、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了海夜城,去了别处……”
“放屁!”夏诗英气得一拍桌子?,“他们就在海夜城里!一定还在!!”
这是她的精神力直觉传递来的讯息,她预感那三个人根本没走远,就藏在海夜城的某处,只是自己这帮手下太过蠢笨,愣是找不到突破口。
夏诗英越想越气,抓起手边的茶杯又要砸下,一只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发现是自己的丈夫季宇,火气顿时消了大半,想要摔茶杯的手也温顺地放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她小声抱怨道。
季宇依旧是儒雅随和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他也可以顶住,根本没把现在乱成?一锅粥的局面放在眼里,他将妻子?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
“你骂他们也没用?,”男人心平气和道,“阿寻他们明显早有准备,既然有准备,肯定会防着我们,海夜城虽然不大,但旁门左道那么多,找个藏身之处还是容易的,我们短时间内想把人找出来,没那么简单。”
一众人等听了都要感动得哭出来:还是季大会长看得透彻,这是实话啊!海夜城这边势力?复杂,关系盘根错节,谁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他们去找人,也不可能见门就闯,见人就拦,否则人没找到,仇家?倒结下不少,以后每年从?十三港运船走货,还能有好日子?过?
夏诗英之前气急攻心,现在被季宇一点,也很?快明白过来,但理智上想通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她恨恨一跺脚。
“混账,难道我们真拿那三个兔崽子?没办法了?“
季宇笑而不语,夏诗英见他如此从?容,心里一动:“你有办法了?”
“嗯。”男人点点头?,“守株待兔即可。”
“我们能守什么株?”夏诗英满脸疑惑,“他们连蛊毒都没服,咱们半点牵制手段都没有,还能指望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现在最急需的是什么?”
夏诗英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来。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可供选择的答案太多,她一时难以筛选:三个刚来到外?界的星族新人,他们急需的东西太多了,外?界的知识,合法的身份,安全?的住所,可靠的倚仗,长期的保障……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在陌生社会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季宇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夏诗英低头?一看,喃喃道:“钱?”
钱。
是啊,钱!
她心中一喜,因?为她记得夏高明说过,安寻出来时,身上只带了三万左右联邦币,白家?那边也筹了一些,大概是五六千,所有钱加在一起才不到四万,且不说安寻他们购买硝火晶石和伪装衣物已?经花去了一些,就是他们想要走地下黑市办理一套合法身份,没个五六万都是打不住的!
可夏诗英没高兴太久,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们没钱,但他们有星珠。”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又急又气,“如果?他们想卖星珠,那该怎么办?”
夏诗英这一嗓子?,全?屋的人都听到了,夏高明和夏仪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默认了安寻会把星珠全?部献给纪家?,从?未想过对方还会把星珠变现卖钱,因?为星族人几乎没什么金钱观念,根本不知道钱财在外?界多么重要,尤其刚出来的新人,基本只认星河积分?而不认钱。
现在夏诗英这么一提醒,夏仪立刻想通了来龙去脉:怪不得哥哥宁可早早翻脸,都坚决不肯交出星珠,原来他早就盘算好了,是想要用?星珠卖钱,再用?金钱开路,让他在自由联邦站稳脚跟!
夏高明也明白过来,悔得捶胸顿足:“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
“是我们小瞧了他们。”夏诗英虽然气愤,思路还是清晰的,很?快抓住了关键,“我们不能再用?对付普通星族人的思路去对付他们了。”
星族新人一向好拿捏,十几年来都是如此,他们一直把这些天真的蠢货当傻子?,料理地得心应手,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思维惯性,一直是用?老思路做事,所以才屡屡受挫,被三个小辈牵着鼻子?走。
季宇点点头?:“没事,现在改正也不晚。”
见丈夫如此气定神闲,夏诗英原本焦躁的心,不由得就安稳下来:她知道季宇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既然对方洞悉到了安寻的意图,就肯定会有相应的对策。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季宇会怎么做——星珠如此抢手,一经面世?,必然被抢爆,他们星河会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拦着别人不去买吧?
看出了妻子?的疑惑,季宇笑着说:“你知道我刚才去联络谁了吗?”
夏诗英对着众人发飙时,季宇并不在场,夏诗英本以为他是为了洛桑谷的事情出去了,没想到对方是在另一个房间与别人联络。
“你联络了谁?”她好奇地问。
季宇俯身在妻子?耳边低语了一番,夏诗英听得眼前一亮,神情也越来越振奋,到最后,她忍不住搂住丈夫的脖子?,猛地亲了一口。
“这招好!”她高兴极了,“不愧是你,居然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
“雕虫小技罢了。”季宇谦虚地笑笑,“原本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只是事关星珠,还是谨慎些的好。”
“没错。”夏诗英心中一动,“星珠的垄断权,我们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她和季宇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只有对方能看懂的眼神——此次洛桑谷之行,让他们发现了星珠的新用?途,而洛桑谷的布局,事关星河会更加光明的未来前程,他们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必须保证星河会对星珠的绝对垄断权!
“他们休想卖掉一颗星珠。”夏诗英冷笑道,“那三个星河会的叛徒,等被断掉了财路,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第046章 第 46 章
46
上午十?点半, 枚兰准时抵达了约见地点。
这次的会?面地点,是在安寻最?初约她见面的那家餐馆里,上次安寻为求稳妥, 临时更改了见面地址,这次倒是没有?——枚兰走进餐馆的私人包厢时, 安寻已经在桌前坐好了。
只是一个照面, 安寻心里立刻有?了底:枚兰已经试过那瓶银针的效果了。
果然,不等他开口,枚兰已经迫不及待道。
“我妹妹睡着了。”
自由联邦和炽红帝国有?时差,联邦的上午十?点,正对应帝国的半夜十?二点。以往方雪兰只要太阳一下山,就会?头疼欲裂, 有?时疼得狠了, 服用止痛剂都没用。
可昨天傍晚,因为及时拿到了那瓶特殊的银针,并依照安寻说的方法,将银针里的精神力?灌注进了少女的气脉, 方雪兰没有?再?出现头疼的症状,她数年来久违的, 在未服用任何止痛药剂的情况下, 早早就顺利入睡了。
事已至此,枚兰对这位星族人的能力?心服口服,再?无任何疑虑。
“那就好。”
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但听闻那位饱受折磨的小?姑娘终于能得一夕安睡, 安寻身为治疗者, 心里肯定是高兴的:“之后我会?按时把?这种银针交给你,只要方雪兰及时使用, 头疼的问题会?缓解不少。”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安寻又?提醒道,“我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完全治愈你妹妹,至少要等到我正式成为治愈师后,她的病才有?根除的可能。”
这话昨天自己的主?人也?说过,枚兰有?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意外:“好。”
“既然你已验证了我的能力?,那我们的合作,是不是可以继续推进了?”安寻问。
“当?然。”枚兰点点头,“不过你提出的三点条件,我们需要再?详谈一下。”
安寻颔首:“可以。”
上次他提出的条件,只是一个粗略的方案,现在双方正式合作,肯定要进一步斟酌和商榷,尤其涉及到利益方面,少不了一些谈判和扯皮,上辈子安寻跟在穆弃身边,没少耳濡目染,应付眼下的事情,他自认不成问题。
“方便的话,最?好让你的两位同伴也?在场。”枚兰说,“这些事与他们也?息息相关,尤其是办理?公民身份方面,还需要采集身体信息,就算是要伪造,也?不能和本?人差得太多吧。”
这话合情合理?,安寻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如果不是怕事情有?变,安寻也?不会?单独来见枚兰,现在证明枚兰没有?问题,自己这边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安寻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司良和白飞源也?跟着来了。
三人在桌子对面坐了一排,枚兰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逐一扫过,然后爽朗一笑,大方地伸出手。
“很高兴与各位见面,我先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枚兰,你们也?可以叫我枚姐,我目前隶属炽红帝国皇家情报机关,负责十?三港及海夜城周边的情报收集工作,我是帝国安插在这个区域的最?高情报官,手里掌握有?一些特殊的渠道和资源,希望我们之后能配合良好,合作愉快。”
安寻事先已经和司良和白飞源交代?过枚兰的身份,所以两人都表现的很镇定,倒是安寻暗暗吃了一惊:说是自我介绍,但这介绍得也?太详细了吧?不过是个短期交易,怎么弄得像是要长期合作一样……
不过对方愿意坦诚交底,这肯定是好事,为表诚意,安寻摘下帽子和口罩,回握了一下女人伸来的手。
“我叫安寻,希望之后合作愉快。”
少年展露的真颜让枚兰忍不住惊艳了一下——这还是伪装后的样子,若是对方洗掉脸上的涂层,改回原本?的眸色和发色,以星族人的真实样貌示人,那会?是何其的貌美惊人,风姿绝伦啊。
有?安寻做示范,司良和白飞源也?摘掉了帽子和口罩。
“我叫司良。”
“我叫白飞源。”
经过一夜的刺探,早上枚兰的情报网已经把?“被劫走的三位星族人”名单提交给了她,正好和眼前三人的名字对上了。尤其安寻——枚兰阅读情报时真的很惊讶——他居然是星洲大族长的亲外孙,同时也?是星河会?季宇会?长的大儿子,这种身份的人居然会?从?红晶酒店里“出逃”,这件事本?身实在耐人寻味。
“安先生。”枚兰自然而然换上了敬称,“既然你们的人都来了,我也?介绍一下我带来的副手。”
她从?腰侧拿出一样物件,摆在桌上,笑容和煦地介绍道:“这位是Q先生,别看他其貌不扬,但能力?极强,各方面的业务水平都很熟练,对海夜城当?地情况也?了解颇深,有?他帮助,你们肯定能得偿所愿,顺顺利利进入中心区。”
没人说话。
不仅白飞源和司良瞠目结舌,安寻望着桌上的“Q先生”,表情也?怔愣了片刻——
这、这不就是只电子宠物吗?
具体来说,是只电子宠物小?熊——它只有?成人的半个巴掌大,身上覆盖的不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壳,而是Q弹柔软的仿生材质,它皮毛雪白,耳朵圆圆,小?短腿和小?熊掌都胖乎乎的,身后的短尾巴也?毛绒绒像个小?雪团,乍一瞧还挺可爱。
虽然它的身体和真实小?熊差别不大,脸部却有着明显的电子宠物特征——它的面部表情是以电子像素形式呈现的,待机时是“●_●”的样子,等枚兰介绍完,它的像素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往前走了几步,小?脑袋准确地望向了安寻的方向,像素表情也?变成了“∩_∩”的样子。
“你好,安小?先生。”
萌萌的电子音,发音标准,口齿清晰。
“呀!”白飞源惊了,对从?未见识过电子宠物的星族人来说,这只电子宠物小?熊实在太神奇了,“它、它会?说话!还笑了!笑得还这么可爱!”
小?熊把?头转向白飞源,仍是笑眼弯弯的模样:“谢谢您的夸奖。”
“啊啊啊它居然能和我说话!”
白飞源兴奋得不行?,安寻却皱了皱眉,看向枚兰。
“这真是你的副手?”
枚兰面不改色:“是的。”
安寻想了想,突然抓过那只小?熊,在它身上检查起来,果然,掀开它的小?尾巴后,在小?熊屁股的凹槽里,插着一枚正在运转消耗的高级晶核,安寻用手在晶核附近摸了摸,隐约感觉到了精神力?的波动——估计是辅助远程通讯的那种。
“呀!”在安寻又?摸又?按的时候,他手里的小?熊叫了起来,声音听着不生气,倒像是受宠若惊的娇羞,“不要对我做奇怪的事!”
表情也?变成了脸红红“(*////v////*)”的样子。
安寻:“……”
枚兰:“……”
安寻面无表情地把?它放回原位,旁边的白飞源跃跃欲试,也?想拿过来看看,结果宠物小?熊迈开小?腿,飞快地退了几步。
“请不要随便碰我。”它恢复了待机时的表情,声音也?一本?正经,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我有?洁癖,谢谢配合。”
白飞源:“……”
刚才小?寻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熊!
“他本?人为什么不过来?”安寻问枚兰。
这个“他”,指的就是“Q先生”——这只宠物小?熊明显只是个通讯媒介,它身上的晶核和通讯精神力?都已经说明,枚兰的这位副手是在远程遥控这只电子宠物,本?人却不露面。
枚兰秉承着一位卧底的优秀素质,演戏演得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他比较害羞,还有?点社恐,不好意思直接与你们见面,不过请诸位放心,见物如见人,这种交流方式不会?耽误你们商议正事的。”
安寻听出了潜台词:“要和我们协商谈事的,是他?”
“没错。”枚兰点点头,“安先生,不怕你笑话,我的强项只在情报收集方面,但涉及具体事务的执行?,我的能力?并不比手下人强多少,Q先生在这方面比我出色,肯定能为你们做出更合理?的规划。”
安寻一听就知道枚兰在故意谦虚,他上辈子和枚兰相处了两年,对她的能力?知根知底,从?理?智上来说,他认为枚兰推荐的人,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但从?感情上说,他对这个完全陌生的Q先生,多少有?点不信任。
像是看出了安寻内心的犹豫,宠物小?熊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非常诚挚道。
“甲方爸爸,请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安寻:“……”
不是很想给。
“安先生,你们的事,我不是放手不管,也?会?继续跟进。”枚兰适时补充道,“只是关于你提出的几个条件,Q先生认为你考虑欠妥,需要与你当?面商议,你不妨听听他的意见,再?下结论。”
哦?
这么一说,安寻倒是来了兴趣,他望向面前的小?白熊:“你认为我哪里考虑欠妥?”
谈及正事,小?熊的仪态端庄了很多,声音也?正经起来:“所有?。”
“所有??”安寻愣了愣,“我的要求是办理?公民身份,进入联邦中心区,出售手里的星洲物资,这些事对你们而言,并不难办到,对我而言,也?是当?下最?该去做的,究竟哪里考虑不妥了?”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安寻一个问题。
“安小?先生,你觉得这三件事里,哪一件是最?核心,也?是最?紧要的呢?”
安寻想了想:“出售物资。”
因为他需要钱。
走黑渠道办理?合法公民身份,雇佣可靠的佣兵团护送他们去联邦中心区,乃至缴纳中心区的过路费、安置费,这桩桩件件,都离不开大量的资金消耗。
虽然他对枚兰有?救妹之恩,可那充其量只算私人交情,枚兰背靠炽红帝国的情报机关,不可能无偿动用官方资源,自己肯定要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让她疏通关系、打?点上下级,所以在自己提出的三件事里,重中之重的,当?然就是出售物资,换取金钱。
“据我所知,星洲出产的各类物资,其中最?值钱的就是星珠。”小?熊眨了眨圆溜溜的电子眼睛,“安小?先生,你要出售的物资,莫非就是星珠吗?”
安寻一听对方的语气,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的确如此,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个方案,原本?是不该有?问题的。”小?熊说,“星珠是稀缺资源,只要你肯出售,想买的人自然络绎不绝,但问题是,你的对手既然知道你下一步会?出什么牌,你这张已经漏了底的好牌,可就不再?是张好牌了啊。”
第047章 第 47 章
47
Q先生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安寻一听就懂了:对方的意思是,星河会那边既然知道自己握有星珠,必然会做针对性的安排, 让自己无法?顺利出售星珠,但……
“我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隐患。”安寻说?, “所以我才会找到你们——就算星河会有所防备, 他们能?影响到的只是自由联邦的商人,你们是炽红帝国的人,可以走炽红帝国的渠道,应该可以规避掉星河会的影响。”
“没那么简单。”电子小熊摇摇头,“你们可以翻翻今天的新闻,如果我所料不错, 应该已经有消息放出来了。”
安寻他们把目光对准了枚兰——他们没有合法?的公民身份, 无法?购买联网设备,在场只有枚兰带有通讯腕表,可以上?网搜索消息。
枚兰立刻操作起腕表,并将联网内容投屏在了墙面?上?, 她刚点进自由联邦的新闻页面?,都不用翻找, 目前冲上?星网热搜第一的火爆新闻正?是——
【骇人听闻!造假产业又出新招——星珠造假!】
安寻一愣, 蓦地握紧了拳头。
都不用看具体内容,光是看这个标题,他已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星河会的回击。
枚兰点进热搜标题,安寻草草浏览完里面?的内容, 心头一片冰凉。
发布这则新闻的, 是自由联邦一家知名?官方媒体,公信力一直很强, 而?新闻稿的主笔人,也?是自由联邦一位颇有声望的业内大佬。
他开篇先点评了当今晶核市场上?的造假乱象,不少?人为提升精神力觉醒概率,铤而?走险使用了假的高级晶核,结果造成了严重的身体残疾,有图有真相,那一张张惨烈的图片,看得人触目惊心,心有戚戚。
然后?他笔锋一转,说?除了晶核造假,那些良心泯灭的大胆狂徒居然开始制造假星珠,据他的线人供述,近期就会有一批造假星珠投放市场,这批星珠做得极为逼真,靠仪器根本检测不出真伪,可一旦服食到体内,很容易对精神识海造成污染,严重的话甚至会危及生命。
在文章的结尾,主笔人再?三呼吁大家一定要擦亮双眼,不要为贪图便宜,就去购买无星河会官方认证标识的星珠,精神力的觉醒之路走不得捷径,千万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这种揭露行业造假黑幕的新闻,有证词有证据,民众们自然深信不疑,下面?的评论都是一面?倒的支持,枚兰又往后?翻了翻,发现支持转发这条新闻的媒体不少?,明显就是联邦中心区的舆论机器全?开,铺天盖地都是星珠造假的宣传。
更可怕的是,这股势头还?蔓延到了外网,枚兰切换到炽红帝国的页面?,发现已经有人搬运了这条新闻,她又接连切换了好几个国家的页面?,也?全?有这样的新闻,虽然不至于像自由联邦这样炒得火热,可输入关?键词一搜,置顶的就是星珠造假的消息。
包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良久,司良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狠。”
是的,好狠。安寻想。
都不用星河会亲自出面?,只是找人发篇报道,再?推波助澜宣传一番,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他们的路结结实实堵死了。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种一击制敌的狠招,只有自己那位不好对付的父亲了。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如果拿不出星河会的认证,怕是不会有商人敢收购星珠的。”枚兰叹了口气,“无论哪国商人,都不敢冒这个险。”
商人做生意也?讲究风险管控,就算枚兰可以向炽红帝国的商人打包票,说?这批星珠没问题,但没有星河会的官方认证,那些商人就算收了货,怎么出手也?是个麻烦事,他们也?不可能?按着人家的头,强逼对方达成交易吧?
“如果你们卖得不多,看在合作关?系的份上?,我们倒也?可以自掏腰包,购买一批囤起来,毕竟星珠这东西的确珍贵。”小白熊说?,“但问题是,你们要出售的星珠,不会是个小数目吧?”
安寻缓缓点了点头。
他这批星珠,是他打算在联邦中心区扎根发展的启动资金,他们光是在中心区落户,都要缴纳三千万联邦币,更别?提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购置房产,建立行会,以及为精神力二次觉醒做准备,购买各种珍稀材料等等,这一笔笔的开销,都不是小数目。
安寻自认已经做足了准备,他甚至都想到了星河会可能要整幺蛾子,所以专程与枚兰接了头,以为走炽红帝国的渠道更保险,谁能?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还?是棋差一着,被季宇治得死死的。
“所以,你才会说?我提出的条件,全?都考虑欠妥。”安寻看向桌上?的小白熊,比起先前的防备,此时他对这位Q先生,已经有点钦佩了,“没有资金来源,我的一切打算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核心都无法?盘活,更别?提后?续的实施落地了。”
“安小先生,你也?不必太过悲观。”看出安寻心情低落,电子小熊安慰他道,“星河会用这招,是因为不知道你有退路,只要你避开风头,不与他们对抗,星河会其实拿你也没什么办法。”
“退路?”安寻有点疑惑,“我有什么退路?”
宠物小熊用小熊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而?不语。
旁边的枚兰瞬间明白了自家主人的意思,眼前一亮。
“是啊!”她高兴地对安寻说?,“安先生,你们可以加入炽红帝国啊!”
星洲是大灾变之后?蓝星存留下的唯一净土,星族人没有建国,亦没有国家的概念,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无主之民,只是因为星河会建立在自由联邦,视星河会为第二家园的星族人才默认自己是自由联邦人,十几年来,从无例外。
但安寻他们不一样。
他们已经脱离了星河会,自然也?不需要再?和?自由联邦这个国家绑定,天高海阔,任其选择,他们完全?可以前往邻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只要去了炽红帝国,我们就能?给你们提供更多助力。”枚兰保证道。
他们这种低调潜伏的卧底,在自由联邦无法?施展手脚,可一旦回到炽红帝国本土,那就是如鱼得水,很多急需金钱开路的事情,靠枚兰他们的人脉,轻松就可以办成,所以能?不能?立刻卖掉星珠,变现大笔资金,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了,他们大可以从长计议,等星珠造假的风波过去后?,再?寻找合适的买家。
白飞源和?司良对视一眼,对这个提议都有些意动——他们现在势单力薄,与其留在自由联邦与星河会硬碰硬,倒不如另辟蹊径,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打不过就跑嘛,这叫随机应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不过当他们望向安寻,却发现后?者眉头紧锁,对这个提议显然并不赞同。
“不行。”安寻说?,“我是绝不会去炽红帝国的。”
枚兰一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安寻声音冷硬,语气颇为坚决,“不去就是不去。”
安寻这种强烈拒绝的态度,大大出乎了枚兰的意料。她本以为对方既然找到自己,肯定是不在意国籍之分的,至少?也?是对炽红帝国抱有好感,可现在……
“我不是对炽红帝国有偏见,”察觉到众人的困惑,安寻略微缓和?了一点语气,态度却依旧坚持,“我也?知道去炽红帝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我不想去,我要留在自由联邦,这是我的底线。”
既然都涉及到了对方的底线,饶是枚兰再?想劝说?,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半晌,桌上?的小白熊眨动了一下电子眼,开口道。
“既然不肯走退路,那事到如今,安小先生你只能?破釜沉舟,迎难而?上?了。”
安寻点点头:“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制定的方案不止一个,售出星珠获取大量资金,是所有方案中开局最轻松的版本,如今无法?达成,只能?退而?求其次,走比较艰难的开局,只是后?者变数更大,面?临的风险也?更多,他必须好好筹划,原本的计划也?要全?部推翻重来,这的确是件困难的事。
“不不。”电子小熊摆了摆手,“你没懂我的意思,我说?的‘迎难而?上?’,重点不是‘难’,而?是‘上?’。”
安寻怔了怔,有点没听明白。
“星河会掐掉你的资金源,是想断你后?路,逼你不得不就范。这就像是关?门打狗,一旦关?上?了门,无论你怎么扑腾,是出售别?的物资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罢,只要你还?在自由联邦的地界上?,就逃不过他们的控制与打击,而?事情一旦走到这个地步,任你如何筹谋规划,局面?都很难再?翻盘了。”
安寻隐约猜出对方要说?什么,心头猛地一跳:“所以?”
“所以,你现在的思路不该是如何逃出生天,更不该是考虑怎样艰苦地极限生存,你现在唯一要做的……”
小熊突然摊开双手,做了一个烟花爆炸的动作。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门彻底炸开,让他们想关?也?关?不上?。”
安寻张了张嘴,他眼眸闪烁,对这番话并未质疑,却明显有些犹豫不定。
“还?需要我说?得更直白点吗?”小熊歪了歪脑袋,电子眼弯成了一个笑脸。
“安小先生,别?再?犹豫了。”它说?。
“我知道的,你手里还?有王牌,一张可以打出王炸的王牌——只要布局得当,就算伤不了星河会的根基,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第048章 第 48 章
48
这话?落下, 白飞源和司良立刻看向安寻,发?现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沉默不语。
这个反应足以令两人惊诧了:安寻手里竟然真的握有王牌?还是?一张足以对星河会造成巨大?冲击的王牌?
“你是?怎么知道的?”安寻开口道, 望向电子?小熊的目光带了几分警惕和审视,“你怎么知道, 我还有压箱底的手段?”
小熊动了动圆耳朵, 笑眯眯地。
“我猜的。”它说。
“我觉得安小先生你不是?鲁莽之人,你既然敢早早和星河会撕破脸,怎么可?能只有星珠这种物资兜底呢?都说艺高人胆大?,如果没点真家伙傍身,你也不敢带着同伴贸然脱离星河会吧?”
这个分析倒也合理,安寻姑且认可?了:“好吧, 我的确还留了一手, 但这张牌,不是?我不想打,而是?它很难打,眼下还不是?出牌的时?候。”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再出牌?”对方反问。
安寻犹豫了一下。
“至少……要等我们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后。”
“错。”电子?小熊摇了摇小手指, “大?错特错。”
“安小先生,我之前说过的, 你要迎难而上, 这个‘上’,是?要进攻,而不是?防守,你必须摒弃弱者思维, 对星河会不再有仰视心?理, 才能把这张牌打好,如果你只想把王牌当成压箱底的护身符, 那这场博弈里,你永远只会处于下风,根本占不到先机。”
占到先机……
安寻心?念一动,隐约领悟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立刻动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小熊点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
“你之前犹豫不决,是?因为你很清楚,这是?一场豪赌,但既然是?赌,就?不该想着怎么自保,赌的奥义在于孤注一掷,以小搏大?,如何用最微小的代价得到最丰厚的回?报,这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但想要达成这种效果,在联邦中心?区是?实现不了的,因为那里太和平,和平就?意味着存在秩序,秩序是?由人来制定和维护的,凭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拼不过星河会十几年的积累和沉淀,他们多年经营出的人脉关系和社会根基,靠你这张王牌是?撬动不了的。”
“但海夜城不一样。这里的缺点是?太乱,优势也是?太乱。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星河会就?是?能耐再大?,手也伸不过来,你大?可?以把水搅浑,浑水摸鱼,才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而且,星河会目前很怕外人知道内部分裂,更怕内部真的出现分裂,既然如此,你一定要高调,一定要将自己的存在宣扬得人尽皆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舆论宣传的武器他们可?以用,你自然也可?以用,你用得越好,用得越激进,自己才能越安全?。”
Q先生的这番话?,给安寻打开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新思路,他起初是?惊喜,再想后是?心?惊,揣摩得再深一点,甚至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你到底是?谁?”
安寻皱起眉,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宠物小熊,也许是?他多心?,但越听对方的分析,他越会联想到一个人。
一个令他忌惮的,同样善于谋略筹划,喜欢以攻代守的人。
小熊眼睛出现了两个“?”号,声音也十分无辜:“枚兰小姐不是?一开始就?介绍了吗?我是?她的副手,名?叫Q先生。”
切,欲盖弥彰。
安寻盯着小熊看了一会儿,虽然心?里怀疑,可?仔细想想,堂堂四皇子?穆弃怎么可?能远程操控个电子?宠物来教自己如何和星河会斗法,那家伙还不至于无聊到这种地步,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中止了猜疑,就?事论事地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安寻实事求是?道,“但这张牌想要发?挥出最好效果,光靠我是?做不到的,还需要一些联邦中心?区的人脉。”这也是?他一开始根本没想动用这张王牌的原因之一。
“关于这方面,我们恰好有些资源,可?以出一份力。”小熊笑眯眯地,“我们的情报机关在中心?区也有秘密驻点,不过事成之后,你获得的收益,我要求三七分成。”
安寻挑眉:“你七我三?”
“我三你七。”小熊说,“够划算吧?”
“是?挺划算。”安寻不置可?否地笑笑,“划算到我都觉得奇怪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去看枚兰,只是盯着眼前的Q先生。
因为安寻已经看出来了,这位Q先生名?义上是?枚兰的副手,其实更像是?她的上司,连枚兰都得看他的脸色说话?,对方的真实身份和现实里的地位,绝对不一般。
“想帮就?帮了,何必需要什?么理由?”
安寻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它。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实在糊弄不过去,电子?小熊耸耸肩,退让了。
“好吧好吧。”它的表情是?笑脸,声音却有点无奈,“你可?以理解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安寻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星河会是你的敌人?”他有些不可?思议,“你和星河会有仇?”
“算是?吧。”
“具体是?怎么回?事?”安寻追问。
他倒不是?好奇八卦,只是?Q先生为他出谋划策,十分尽心?尽力,本着投桃报李的原则,安寻觉得自己也该出点力,而且别?的不说,涉及星河会的事,多半就?是?和星族人有关,安寻上辈子?对星河会也算熟悉,只要Q先生肯开口,他大?概率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对方却摇摇头,短促地笑了一下。
“一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
当天下午,安寻他们转移到了枚兰指定的安全?屋。
那是?地下黑市里的一间小酒馆,他们从隐蔽的后门进去,因为枚兰提前打过招呼,接头的人非常识相,多余的话?完全?没问,领着安寻他们直接进入了酒馆后方的密室。
密室是?个布置得挺舒服的小房间,配有淋浴间和厕所,还有个送饭的小暗格,想要出门的话?,按动门口的电铃,很快会有人来接他们出去。
“这里很安全?,你们尽管放心?休息,外面的人绝对找不到这里。”安置他们的大?叔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大?说了,你们是?VIP客户,如果招待不周,她可?不会饶过我们,哈哈。”
安寻笑着道了谢,等大?叔离开,房门关上,他转身看看白飞源和司良,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松了口气。
从红晶酒店出逃后,整整两天一夜,直到现在,他们才算是?安全?了。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安全?。
三人轮流去淋浴间清洗了一下,换好干净的衣物后,谁都没有睡意,他们盘着腿在床上围坐,开始讨论当前的事情。
关于那张压箱底的王牌,安寻没再隐瞒,直接告诉了白飞源和司良,两人听完后,震惊得半晌都没有说话?。
“如果放出了这个消息,星河会必定要与我们不死不休了。”司良说。
安寻点点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星河会肯定弄死我们的心?都有了,所以我之前一直想着,等有了自保实力后再推动这件事。”
“真要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白飞源往床上用力一捶,“狠狠干他一票!反正无论干不干,星河会都不打算放过我们了,是?他们先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干肯定是?要干的,但退路要提前留好。”司良看向安寻,“你有这方面的预案吗?”
安寻点点头:“有些思路,不过具体怎么实施,还得看实际情况再调整。”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不久到了晚饭时?间,暗格递进来新鲜的饭菜,他们用餐完毕,又聊了一会儿,早早都睡下了。
房间的灯熄灭,视线里一片昏黑,安寻躺在床上,只有待在无人看到的黑暗里,他的脸上,才敢浮现出一丝迷茫。
他说了谎。
下午司良问他对退路有没有规划,他嘴上说着有,可?实际上,他没有。
不是?他不想去定个计划,而是?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开始运作,之后究竟会引发?多大?的连锁反应,不仅司良和白飞源无法想象,就?连自己,都难以预料。
因为这不单单再是?星河会的事,事关洛桑谷未来的布局,整个联邦中心?区,不,估计整个自由联邦的权贵阶层,怕是?都要掀起波澜了。
偏偏Q先生还说,自己一定要高调,可?一旦暴露在公众视线中,站到风口浪尖上,那自己就?不可?能再有退路。
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
安寻翻了个身,他脑中乱糟糟的,根本毫无睡意。思绪纷杂间,他不由得又想起了Q先生最初的提议——离开自由联邦,前往炽红帝国。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建议。他如今的所有困扰,所有难题,所有危险,一旦去了炽红帝国,都将不再是?问题。
但他不想去。
不仅仅因为炽红帝国有穆弃,更是?因为——安寻总觉得如果这么走了,就?像是?提前认输了。
军队作战,士气很重?要;人与人争斗,心?气是?关键。穆弃就?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想要苟活,逃避并不可?耻,但逃避的最大?弊端是?会散了心?气,一旦支撑你的那股心?气没了,想要再重?振旗鼓,就?会很难。
安寻揣着心?事,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略微有些睡意。
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中,黑暗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束光。
安寻茫茫然不知所在,只是?本能地向光而行,当他彻底走进了光束里,天地倒转,黑白交替,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栋巍峨的城门下。
他茫然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隐约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浆糊般的大?脑迟钝地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答案:这里,是?炽红帝国的皇宫门口。
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他循声望去,发?现在宫门外的杨柳树下,有两个人相对而立,正在说话?。
安寻仔细辨认后,不由得微微一怔。
两人中,其中一个人是?自己。
另一个人……是?四皇子?穆弃。
第049章 第 49 章
49
仿佛是被磁石吸引了?一般, 安寻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朝那两人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我没想到?, 你居然真的说服了?陛下,让我能够离开这里。”“安寻”低声说, “我之前对?你有诸多误解, 言语也非常冒犯,真的很抱歉,穆弃殿下。”
“那些不算什?么,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介怀。”褐发金眸的英俊男子摇摇头,微微笑道, “好在一切顺利, 你马上就可以返回自由联邦,与自己?的朋友家人们团聚了?。”
“安寻”水蓝色的眼眸却黯淡下去?,嘴角也溢出一丝苦笑:“我并不打算回星河会?,等进了?自由联邦境内, 我不会?去?联邦中心区,应该会?直接返回星洲。”
穆弃先是一愣, 很快想到?了?什?么, 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你是听说了?纪泽辞即将大婚的消息?”
“嗯。”
“那你应该也听说了?……即将与他成婚的人是谁。”
“对?。”“安寻”点点头,声音平静,“是我的异母继弟,夏仪。”
穆弃沉默了?。
他知道安寻对?纪泽辞一往情深, 若不是他们炽红帝国横插一脚, 强拆姻缘,如今该和纪泽辞成婚的, 本?该是安寻才对?。
“殿下,您不必露出这么沉重的表情。”“安寻”笑了?笑,漂亮的蓝眸微微弯起。
“其实我早已放下了?,当年是我毁婚在前,如今泽辞另娶新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俩一个是我的初恋,一个是我珍视的弟弟,他们能够结合,我是由衷高?兴的。”
“但我和泽辞有过?婚约,如今大婚在即,我突然回去?,有心人也许会?拿旧事搬弄是非,我不能让那些人得逞,更不能给婚礼添乱,所以先回星洲避避嫌,等婚事过?后,再与小仪他们见面吧。”
穆弃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良久,目光复杂:“你真的放下了??你……真的不怪我们了?吗?”
知道对?方是指当年皇族强行介入自己?婚约的事,“安寻”摇摇头。
“有什?么可责怪的呢?太后殿下爱子心切,她也是听信了?国师的话?,觉得我可以救她儿子,才执意要求联姻的。至于阿迁,他全程都被蒙在鼓里,比我还?懵逼。”想起故人,青年的目光变得柔软,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怀念。
“他得知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时,肯定也吓了?一跳吧。”
“不是的。”穆弃突然打断他,声音冷硬,“他没有你想得那么无辜,不如说,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迎着青年惊讶的目光,穆弃皱紧了?眉,神情几乎有些冷酷。
“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母后能准确地找到?你?国师的预言只是个幌子,其实是穆迁在自由联邦的新闻画面里看到?了?你,他对?你一见钟情,母后觉察到?之后,为满足儿子的心愿,才千方百计地要把你绑到?这皇宫里来,而这,就是整件事情最初的源起。”
“安寻”一开始还?未在意,但越听越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说服母后放你离开时,她亲口告诉我的。”
“安寻”又?惊又?疑,还?有些茫然:“可我和阿迁相处时,他从未表露过?对?我的恋慕之情。”
“因为他不敢。”穆弃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垂在身侧的手也慢慢握攥成拳,指甲自虐般深深扎入掌心,勒出道道红痕。
“他心虚,他愧疚,他知道他根本?配不上你!他虽是皇子,但手无实权,还?身残体弱,终日被困在寝宫,连宫殿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这种奄奄一息的废人,却把你这个正值青春年华,前途一片光明的天之骄子拖下了?水,让你不得不陪他困守在皇宫里,他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憎他恨他,自然小心翼翼,不敢让你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现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他没必要这样的。”“安寻”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就算知道了?真相,我也不会?憎他恨他。”
“为什?么?”穆弃猛地看向他,“如果不是他痴心妄想,你根本?不会?遭遇后来的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恨他?”
“我没法恨。”
青年微微仰头,凝望着身后巍峨矗立的皇宫,高?大的宫殿外?墙挡住了?日光,他们站在这座古老宫殿的阴影中,渺小得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联姻的本?质就是一场交易,无论阿迁和太后殿下是出于什?么动?机找上的我,既然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利益,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责怪他们呢?”
“获利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你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很多!”
“都是一家人,只要父亲他们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见男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安寻”开玩笑道。
“阿迁已经辞世,我也早已释然,怎么殿下您还?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这可不像是你平时的潇洒做派。”
穆弃张了?张嘴,良久才挤出一句。
“你……本?不该落到?这种境地。”
青年摇摇头:“人生在世,最意难平的就是一句‘本不该如此’,但纠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沉湎过去的本质是在逃避,但过?去?的……终究还?是会?过?去?啊。”
言谈间,接人的车已经来了?,“安寻”向前跨出两步,离开了?宫墙脚下的阴影,明亮的日光泼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似在闪闪发光,他扭头冲穆弃微微一笑,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眼眸宛如洒进了?碎金,明耀动?人得不可思议。
“我不为自己?走过?的路而后悔,人只有朝前看,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穆弃殿下,我要走了?,您多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在青年即将进入车内时,穆弃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地快走几步。
“你有对?他动?过?心吗?”
“安寻”动?作一顿,回头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似乎没有听懂。
“你是否对?穆迁动?过?心?”穆弃直直望着青年的眼睛,他喉头发紧,表情也异样的僵硬,“你是否爱过?你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这个问?题不仅突兀,还?有点冒犯,“安寻”仔细看了?看穆弃,大概是发现对?方十分认真,他便也肃正了?表情,仔细想了?想。
“爱分很多种,如果你说的是心动?的爱情,那没有。”青年认真答道,“但如果是相依为命的亲情,应该是有的。阿迁他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我不后悔与他成婚,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能陪他走得更长更远吧。”
穆弃怔怔听完,他微微张了?张嘴,因为声音太低,站在车前的“安寻”根本?没有听到?,唯有站在穆迁身边的安寻,才听到?了?男人那声自言自语的低喃。
“……这样啊。”
有风拂过?男人身后的杨柳,青翠的枝条摆动?起来,宛如是挥手道别的手。安寻看到?“自己?”最后冲穆弃笑了?笑,然后俯身进入星梭车,车门随之紧紧关闭。
安寻想要跟上去?,但有种奇怪的力量制住了?他,让他只能在穆弃身边徘徊,无法跟着“自己?”离开。
安寻只能站在皇宫门口,他和穆弃一起,望着星梭车启动?,开走,车影越来越远,直至化为路尽头的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穆弃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安寻侧头去?看,发现男人的表情哀伤怅然,他凝望着空荡荡的路口,眼底涌动?的情愫那样浓烈,完全不像是与离去?之人仅有几面之缘的客气交情而已。
良久,男人翕动?嘴唇,声音细微,宛如叹息。
“……保重,阿寻。”
头顶的天光突然暗下,安寻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剧幕转场一般,等视线清晰后,他已身处在另一方空间里。
这是穆弃的书房。
安寻向前看去?,发现穆弃正坐在靠窗的大书桌前,窗外?是春意盎然的景致,与上次在宫殿门口道别的时间似乎差不了?几天。
书房里除了?穆弃,还?有几名仆从,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们刚从自由联邦返回,回府后根本?来不及打理,立刻就来面见自己?的主?人了?。
“殿下,人已经安全送回去?了?。”其中一人说道。
穆弃问?:“是回的星洲吗?”
“是,我们亲眼看着安先生在十三港上了?船,期间一切都很顺利。”
穆弃点点头,眉宇舒展,似是终于安心了?:“那就好。”
那名仆从没有退下,反而蹙了?蹙眉:“不过?,我们在码头逗留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别的消息,据说……据说现在的星洲已经移主?了?。”
穆弃一愣:“怎么回事?”
“据说两年前,星洲的大族长安浦和旧疾复发,突然暴毙,那之后星河会?就迅速接手了?星洲,他们完全取代了?长老会?的职权,对?星洲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如今的星洲已经算是星河会?的私产,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穆弃越听越惊愕,到?最后,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们确定?信息来源可靠吗?”
那名仆从点点头:“我们询问?了?很多人,还?特意绕道去?联邦中心区打探了?一下,虽然细节有差别,但星洲已经被星河会?完全掌控,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穆弃皱起眉头,嘴唇也抿成一道冷冽的直线,良久,他吐出一句话?。
“安族长两年前过?世,安寻是他的亲外?孙,就算不能回去?尽孝,至少也该知情,他们竟然提都没提。”
这个“他们”,指的是星河会?。
安寻“嫁入”炽红帝国后,五年里从未回过?自由联邦,但他只是远嫁,又?不是被囚禁,平时和自己?的生父胞弟是可以进行通讯的,尤其到?了?年节,通话?问?候更是少不了?,在这种通讯不受阻的情况下,那边竟然没把安浦和过?世的消息告诉安寻,怎么想都很奇怪。
“也许他们是怕安先生知情后,太过?伤心?”仆从猜测道。
穆弃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安寻总会?知道的,如果星河会?及时把死讯告知我们,安寻想要回去?参加他外?公的葬礼,我们肯定也不会?拦着,他还?能趁着回去?吊唁的时候和家人团聚几天,但星河会?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分明就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安寻在心底下意识将对?方的话?补全了?。
——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回去?。
在场几名仆从对?视一眼,他们都是穆弃的心腹,听穆弃这么说,立刻猜到?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里的水很深,有些事明显脱离了?他们的预判,而且走向不明。
“殿下,还?有件事。”为首那名仆从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汇报。
“星洲现在归星河会?掌控,所以取消了?以往一年才通航一次的限制,我们听码头的船员说,就在安先生出发前几天,刚有一艘星河会?的航船前往星洲,船上的人有安先生的胞弟夏仪,似乎纪家的纪泽辞少爷也同行了?。”
“什?么?”穆弃一惊,“夏仪和纪泽辞此时也在星洲的地界上?”
“是。”
“他俩的婚期就在半个月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星洲?”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穆弃沉默良久,微微握紧了?拳。
“安寻和他们……怕是要撞上了?。”
不,应该是说绝对?会?撞上。
他没去?过?星洲,但听说那地方的聚落布局与普通村庄无异,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安寻身份又?那么特殊,一回去?肯定全星洲的人都知道了?。
穆弃垂下眼,他想到?安寻踏上故乡的土地时,看到?一个已经被星河会?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星洲,同时惊闻外?公两年前已经辞世,接着又?看到?自己?的前未婚夫牵着胞弟的手亲亲热热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一重重的冲击……他受得住吗?
深深的担忧萦绕在心间,而那人临走时说的话?,又?恍然在耳畔响起。
——人生在世,最意难平的就是一句‘本?不该如此’,但纠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总得朝前看,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
穆弃紧蹙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一些。
他相信这不是空话?,那个人既然这样说,必然也会?这样做。来炽红帝国的五年,对?方已经成长了?很多,虽然独自扛下一切会?很艰难,但他知道安寻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人无论遭遇什?么,都仍然乐观坚强,他不会?哀叹命运,只会?像温柔坚韧的流水一般,包容一切,翻越一切,无可阻挡,一直向前。
他就是这样的人。
作为旁观者的安寻并不知道穆弃在想什?么,只是看对?方脸色慢慢缓和,眼底浮现出些许怀念神色,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对?方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湎太久,安寻看到?穆弃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向那几位仆从又?询问?了?些细节,等再无可问?,就挥退了?那些手下。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穆弃重新坐回到?书桌前,他随手翻开一份文卷,像是要处理公务,目光却望向了?窗外?,久久再无动?作。
安寻见对?方目光发怔,明显是在发呆,他伸手想碰穆弃,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男人身上穿了?过?去?,就好像是幽灵无法触碰到?活人一般。
安寻愣了?愣,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因为潜意识已猜到?自己?无法和场景里的人物交互,现在的触碰无果,只是让他心底模糊地升起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但下一秒,一种微妙的感觉突然在心间荡漾开来。
这份感觉是无数情绪的糅杂体,有担忧,有思念,有怅然,有牵挂,它们在自己?心中徘徊波动?,剪不断,理还?乱,安寻愣神了?半晌,不由得看向仍在望着窗外?发呆的穆弃。
虽然无人告知,但他就是莫名笃定——这些情绪,是来自穆弃。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安寻无法直接看到?穆弃的所思所想,对?方种种情绪的起伏波动?,却全都映照在了?自己?的心中。
安寻清楚地感觉到?,在种种情绪的叠加中,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渐渐压倒了?所有,它产生得有些突兀,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和直觉,安寻看向穆弃,不知男人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没有丝毫迟疑,穆弃大步朝书房外?走去?,最后甚至奔跑起来。
安寻立刻跟了?上去?,迈出书房门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场景又?一次陡然变幻,等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后,安寻看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魂灯。
这些魂灯形似无数摇曳的烛火,它们在架子上罗列得宛如金字塔一般,像是无数沉默凝视的眼睛,无声俯瞰着站在门口的安寻。
这里是炽红帝国皇族的祠堂。
皇族的祠堂很大,有专门供奉亡者的牌位厅,也有专门摆放生者的魂灯室。
所谓的魂灯,其实是延续了?大灾变之前的称呼,因为以前有“人死如灯灭”的说法,当时的人们认为在祠堂里摆放生者的明灯,就可以得到?先祖庇护,灯旺人旺,家族也旺。
这种做法以前只是迷信,但大灾变之后,人类进化出了?精神力,魂灯突然变得实用起来——将人的一缕精神力放入魂灯内,用特殊方法保存,的确也可以燃起一盏“灯”。若本?体死亡,这盏“魂灯”就会?熄灭,也算应了?那句“人死如灯灭”。
安寻与穆迁成婚,也入了?炽红帝国皇族一脉的家谱,在魂灯室里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穆弃步履匆匆,他走过?一排排摆放魂灯的架子,很快就找到?了?安寻的那盏魂灯。
穆迁已经病逝,他的魂灯半年前就撤下了?,如今在标着“迁安殿”的格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盏小灯。它盛在琉璃盏内,散发着柔和的水蓝色光芒,小小的一团,像是一闪一闪的糯米团子,有种说不出的娇小可爱。
穆弃凝视着这团小小的灯火,紧绷的表情渐渐舒缓,嘴角也浅浅地勾了?一下。
安寻感觉得到?,穆弃心底的忧虑和不安,已慢慢散去?。他久久地凝视着这盏小魂灯,小而明亮的灯火映入男人的眼眸,那双冷金色的眸子都柔和了?许多。
异变陡生。
原本?安稳的灯火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忽大忽小,时明时暗,像是在痛苦地挣扎,又?像是在艰难地支撑,穆弃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那团蓝光簌地一声,彻底暗去?了?光芒。
在这间魂灯室里,在一片灯光的海洋里,这个小小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灭掉了?一盏灯。
灯灭,人亡。
安寻他……死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50
无知无觉的梦境依然在继续。
安寻看着?那盏灭掉的魂灯, 心?底出?奇的平静。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白灯灭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好像是置身事外?的观众注视着?舞台上的戏剧, 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顶多……顶多是在心?里?喃喃自语一句——我又死了啊。
又?
宁静的心?湖突然泛起?了微小的涟漪,仿佛是一个?迟钝的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出?宏大戏剧中,一个?早已存在的bug。
为什么我想的是“又”?
微小的涟漪渐渐掀起?了波澜,直至演变成滔天巨浪,周围的世界在巨浪冲击中岌岌可危, 摧枯拉朽, 全面崩塌,安寻下意识闭上眼,等地震般的摇晃终于平息后,他听到了欢声笑语。
人们的交谈声, 孩子的嬉戏声,喜庆的音乐声, 热情的道贺声, 人声鼎沸,攘来熙往,安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碧绿的草坪上, 周围全是带着?笑脸的人群, 他们手持酒杯,嘴里?说着?各种吉祥祝词, 很显然,他们今天聚集于此,是为了共同庆贺一件大喜事。
在草坪的中央,有一个?搭建好的华丽舞台,舞台上方挂着?一副醒目的红色横幅,内容是——
【敬祝纪泽辞先生?和夏仪先生?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里?是纪泽辞和夏仪的婚礼现场。
此次婚宴的两位主?角,此时就在人群的中央,他们一个?高大英俊,一表人才,一个?俊美娇俏,笑靥如?花,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般配登对,谁看了不得赞一句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除了夏仪和纪泽辞,安寻还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季宇和继母夏诗英,两人都春风满面,喜不自胜。
今天联邦中心?区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全都来了,季宇和夏诗英面上有光,自然志得意满。他们很清楚,众人如?此捧场,不仅因为纪泽辞的父亲已竞选成功,是自由联邦新一任总统,更因为星河会如?今已是自由联邦医疗系统的第一大会,他们手握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就等于握住了这?些人的保命券,但凡脑子不傻的,都会对他们极尽奉承,笑脸讨好。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安寻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无悲无喜,只剩漠然。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实际上,也的确与他无关。
——因为,他已经“死”了。
突然,一片宾主?尽欢的繁闹景象中,传来一丝不和谐的骚动。
起?先只是入口处小范围的骚乱,动静很快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近,宾客们不由得停止了谈笑,纷纷抬头望去,接着?露出?惊愕的表情——
一队身着?异国服饰的肃穆卫兵闯入了会场,他们个?个?煞气腾腾,为首那人更是脸色阴沉,面寒如?冰,尤其那身黑衣,哪像是来赴婚宴,更像是来吊丧一般。
夏仪最先露出?了气愤的神色,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以星河会如?今的权势,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来触他霉头?
但当夏仪看清领头人的面目,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他惊愕地直接叫出?了声——
“穆迁?”
这?个?名字像是落入水中的惊雷,顿时炸出?了更多惊呼。在场宾客反应过来后,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年安寻和穆迁皇子的跨国联姻,可是件轰动自由联邦的大事,一向高傲的炽红帝国居然让尊贵的皇后殿下亲自出?马,恭恭敬敬地拜访星河会,为自己的小儿?子求娶那位星族的少年天才。
而这?件事最劲爆的点在于,那位星族少年早已有了婚约,是别人家的准儿?媳了,可最终这?桩强求的婚事竟然还是促成了,旧婚约作废,新婚事达成,这?场联姻里?两位主?角——安寻和穆迁的名字,也因此在自由联邦家喻户晓。
这?队突然闯入婚礼现场的卫兵,明显来者?不善,相比其他人的慌乱,季宇最先冷静下来,他打量了一眼来者?,目光微闪,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原来是穆弃殿下。”
众人一愣,随即恍悟,内心?忐忑的夏仪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悄悄松出?一口气。
是啊,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安寻的那位病秧子丈夫呢?
死者?不可复生?,那位穆迁皇子早在半年前病逝,听说他有位孪生?哥哥,名叫穆弃,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长得如?此相像,乍一看,还真以为是穆迁本尊过来了。
穆弃没有理会季宇,他的金眸森寒如?冰,刀锋般的视线牢牢钉在夏仪和纪泽辞的脸上。
“安寻呢?”穆弃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夏仪脸色微变,下意识抓紧了纪泽辞的手。
纪泽辞倒是很镇定,他作为总统之子,论身份地位,并不比穆弃这?个?炽红帝国的皇子差,自然不会像别人那样心?存忌惮。
纪泽辞安抚地拍了拍夏仪的手,对着?穆弃傲然一笑。
“穆先生?,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安寻早已远嫁炽红帝国,一连数年都没回来,你要是想找人,不去你们自家地盘上找,怎么反而跑来质问我们?难道你以为我们自由联邦人也如?你们帝国一般,只要看上的东西,管他什么先来后到礼义廉耻,反正先把人绑走了再说?”
这?话显然是在讥讽当年炽红帝国的强娶行为,因为纪泽辞说得戏谑幽默,不少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但下一秒,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纪泽辞也笑不出?来。
一股强横的力量突然压迫住他的身体,他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双膝一沉,直接重重地跪了下去。
旁边的夏仪和他一样,青年面上是惊恐的,身体却像被操作的提线木偶,根本不由自主?,也重重地跪了下去。
两位婚礼新人狼狈地跪在一起?,像是在等待受审的罪人一样,季宇和夏诗英大惊失色,正要上前,那些面色阴沉的护卫先一步拦住了两人,卫兵们齐齐露出?腰间的利刃,经由精神力加持过的刀刃反射出?森森寒光,在场众人顿时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穆弃走到纪泽辞面前,他动了动手指,纪泽辞就像是被人揪着?头发一般,不得不仰起?了头。
“我再问你一次,”穆弃冷冷盯着?他,又看了一眼同样被迫抬起?头的夏仪,“还有你。”
“安寻人呢。”他问。
“他现在在哪里?。”
纪泽辞又惊又怒:“我们怎么知道!”
他被迫当众下跪,已是奇耻大辱,而最让纪泽辞难以接受的是,他堂堂一个?SS级的精神力高手,居然无法?反抗对方的精神力威压,这?无疑说明穆弃的精神力底蕴比他更加深厚强横,这?种压倒性的力量对比,让纪泽辞又狼狈又不甘心?。
“穆弃,我警告你!”纪泽辞恨恨道,“这?可是在自由联邦境内,不是你们炽红帝国!你不过是个?普通皇子,如?果?闹出?什么外?交风波,导致两国交恶,这?代价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比起?纪泽辞的色厉内荏,夏仪姿态更卑微一些,他像是吓得不知所措了,眼底涌出?泪水,声音哽咽而委屈。
“穆弃殿下,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寻哥哥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不是在炽红帝国一直过得很好吗?他到底怎么了?究竟出?什么事了?”
夏仪这?副受了无妄之灾仍不忘关心?兄长的淳良样子,让围观众人深深感动,对穆弃仗势欺人的做派也越发厌恶,穆弃根本没有理会那些恶意的目光,只是冷冷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夏仪。
“安寻半个?月前就回了星洲,十三港的很多人都看见了。”他说,“你和纪泽辞当时也在星洲,你敢说你们没见到安寻?”
现场寂静一瞬,接着?一片哗然。
安寻竟然从炽红帝国回来了?这?可是个?重磅消息,为什么他们完全没有听说?
纪泽辞脸色微变,夏仪则露出?惊讶的神情,失声道:“哥哥他是什么时候回的星洲?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穆弃一扬手,几名侍卫挤入人群,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丢在地上。
那人头发凌乱,表情惶恐,脸上还有淤青,显然是受过一番拳脚伺候,夏诗英一怔,睁大了眼睛。
“立群?”
被扔在地上的人正是她的弟弟夏立群,对方昨晚没有回家,这?个?花花公子向来有眠花宿柳的习惯,夏家人以为他又醉倒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了,根本没有多想,谁知竟是落到了穆弃的手里?。
穆弃盯住夏立群的眼睛,后者?似乎受过极大的惊吓,刚和穆弃一对视,立刻吓得魂不附体,凄厉地哀嚎起?来。
“我说!我说!我全说!”他宛如?魔怔一般,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
“我们的确在星洲见到安寻了,大家都很吃惊,都没想到安寻会突然回来,后来、后来小仪他们带着?安寻去了灵泉源头的洞穴,我没有跟过去,后面……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呜呜呜呜……”
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受邀参加婚宴的人没有傻子,若说之前他们认为穆弃是故意闹事,如?今有了证人证词,先前拼命隐瞒见面事实的夏仪他们,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你这?是屈打成招!”纪泽辞立刻辩驳,“他显然是被你折磨过,精神都不正常了,才会这?样一派胡言!”
夏仪也一副蒙受了天大污蔑的样子,他边擦眼泪,边对着?夏立群喃喃道:“小舅,我知道你是被威胁了才这?样说的,我不怪你,我们都不怪你……”
穆弃冷眼看着?这?两人演戏,声音阴沉:“既然你俩觉得冤枉,不如?当场自证一番,让所有人都看看,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的圆盘,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表面光滑透亮,宛如?镜子一般。
“这?件精神力古物,具有测谎功用?。”穆弃亮出?圆盘,“现在我们各执一词,不如?用?这?件精神力古物测一测,看看到底谁在说谎。”
所谓的精神力古物,是指从大灾变时期流传下的特殊古物,它们是在当时特殊变异环境下自然诞生?的,无法?复刻,亦无法?仿制,这?些东西表面看上去非常普通,实际具有特殊能量,有些古物的效用?甚至比得过一位高级精神力者?。
炽红帝国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皇族宝库里?类似的古物比比皆是,穆弃现在拿出?一件,没人觉得意外?,众人立刻将视线投向了夏仪和纪泽辞,等待着?接下来的验证。
跪在地上的两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穆弃上前一步,将圆盘递出?,声音冰冷。
“你俩谁先来?”
片刻僵持后,纪泽辞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穆弃!你是疯了吧!”他拼命反抗着?穆弃施加的精神压制,愤怒地嘶吼,“你一个?没实权的帝国皇子,居然敢在我们自由联邦的地界上闹事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你等着?,等我父亲来了现场,看到你对堂堂总统之子动用?私刑,有你好受的!你……”
一个?拳头中止了男人的怒吼。
穆弃一拳结结实实打到纪泽辞脸上,后者?直接被打翻在地,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他咳嗽得惊天动地,吐出?两颗断牙和一口血沫,正想挣扎着?爬起?来,另一侧脸又被穆弃狠狠补了一拳,男人像沉重的麻袋般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围观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穆弃置若罔闻,他一脚踩在纪泽辞肿胀的脸上,低头冷冷看着?他。
“我问你的是安寻的事。”穆弃说,“不是别人,是安寻,是你曾经的未婚妻,安寻!”
“你们曾经两情相悦,他是个?懂事的人,为了不给你新婚添堵,他放弃了与亲人团聚,独自回到星洲,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穆弃突然扭过头,盯住旁边的夏仪。
夏仪在看到纪泽辞倒下时,已经吓得脸色煞白,他拼命想往后缩,但碍于精神力的控制,根本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弃走到自己面前。
“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枚测谎圆盘被粗暴地塞进?手里?,夏仪知道,只要自己说话,这?枚圆盘就会有反应,所以他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们在星洲对安寻做了什么?”
夏仪感觉脖子一紧,他被提着?领子拽了起?来,对上一双阴冷恐怖的眼睛。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疯子。
这?个?人是疯子。
夏仪狠狠打了个?寒战,他自诩擅长识人,所以对上目光的那一霎,他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对方看似冷静理智,犹如?正常人一般,但只要与他对视,看到那双森寒幽邃,偏执阴沉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根本不正常。
他或许是来寻求真相的,但寻求真相这?件事本身,只是岌岌可危维系着?他理智的最后一缕丝线,一旦真相揭晓,那就是脆弱丝线崩断的时候,到那时,真相带来的不是和解与释怀,而是火山爆发般的毁灭与灾难——自己会死,纪泽辞会死,父亲母亲会死,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这?个?疯子弄死!
夏仪咬紧牙关,他拼命摇着?头,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因为说出?真相的后果?他根本承受不起?。
穆弃的眼神越发阴狠,正要继续逼问,身后突然一阵骚动,是一直被拦在外?面的季宇终于突破了重围。
或许是护子心?切,季宇竟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硬生?生?从穆弃手中抢走夏仪,将人护在身后。
“穆弃殿下,差不多可以了吧!”
这?位一向儒雅随和的男人,早已不复最初的从容,大难当前,他拿出?了星河会大会长的气势,毫不畏惧地同穆弃对视,严厉斥责道。
“我儿?子的婚礼已经完全被你搅乱,纪泽辞少爷也被你殴打泄了愤,纪柏总统马上就会赶到现场,一旦他出?面,这?就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外?交纷争了,殿下你真要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才会甘心?吗?”
穆弃看着?季宇。
对方虽然是高级精神力者?,可毕竟只是个?治愈师,这?种职业在硬碰硬的武力较量中毫无优势,季宇这?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此时对抗无异以卵击石,纵然如?此,他还是豁了出?去,拼死站出?来护住自己的儿?子夏仪。
舐犊情深,令人动容,可是——
“安寻也是你的儿?子,亲儿?子。”穆弃说,“现在他下落不明,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季宇目光闪动了一下,态度却没有松动。
“穆弃殿下,您现在还是离开吧,我也是为了您好。”
穆弃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突然说。
“安寻他死了。”
原本骚动的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宾客都瞪圆了眼睛,他们震惊地看着?穆弃,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安寻他,死了。”
穆弃上前一步,扬手一指瑟瑟发抖的夏仪。
“安寻是在星洲与他们碰面后才身亡的。”穆弃手指夏仪,目光却紧紧盯着?季宇。
“季宇会长,你身为如?今的星族族长,亦是安寻的生?父,于情于理,你都该立刻审问夏仪和纪泽辞,为你大儿?子讨一个?公道,以慰亡灵!”
夏仪呜咽一声,紧抓着?父亲的衣服不敢抬头,季宇安抚地拍了拍夏仪的手,平静地望着?穆弃。
“穆弃殿下您千里?迢迢赶来,就为我家长子讨个?公道,真是慷慨仗义,情深义重。但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不劳外?人费心?,您还是请回吧。”
就在季宇说话的同时,草坪上由远及近的传来大量脚步声,是接到消息的自由联邦卫兵们迅速赶来了。他们人多势众,其中也不乏精神力高手,瞬间将穆弃他们层层包围起?来。
双方攻守互换,形势陡转,季宇越发有了底气,夏仪也从恐惧中缓过神,微微挺直了腰板。
“穆弃殿下,”季宇又一次下了逐客令,“到此为止吧,你在这?里?大闹一场,我们还愿意让你自行离开,已经给足了面子,如?果?你再赖着?不走,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穆弃像是根本没发现形势的变化,又像根本没有听到季宇的警告,这?位褐发金眸的皇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良久良久,喃喃低语。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安寻死了。”
“你早就知道他死了,知道他死在星洲,还知道害死他的人是夏仪和纪泽辞,但你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甚至大办喜宴,粉饰太平……”
男人慢慢扬起?嘴角,在所有人惊惶的目光中,大笑起?来。
“哈哈……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何苦让他回来?我为什么要让他回来?哈哈……我想救他,却还是害了他,又一次,又一次害了他……哈哈,我好蠢,我真的好蠢!”
“疯了。”听着?男人渗人的笑声和各种胡言乱语,夏仪背后窜起?一股凉意,“他……疯了。”
季宇也有同感,他抓住夏仪的手,想远离这?个?癫狂的疯子,却猝不及防地发现——他们动不了了。
以季宇的精神力敏锐度,居然完全没发现自己是何时被对方控住的,他惊愕地抬起?头,发现穆弃已不再大笑,男人垂下嘴角,冷金色的眼珠慢慢转了过来,野兽般的金瞳中除了阴狠,还透着?一股偏执的疯狂。
“……他不该死得不明不白,不该是这?个?下场。”
穆弃朝他们走来,每踏出?一步都让季宇他们心?惊胆战;周围的卫兵们虽然想要上前,可被无形的精神力威压格挡着?,谁都无法?靠近。
“害死他的凶手,一个?都别想逃。”
“血债,必须血偿。”
季宇和夏仪被猛地掐住了脖子。
他们眼中布满了死亡的恐惧,面前的男人比死神还要冷酷,掐着?他们的手比钢铁还要冷硬,那双手不断收紧,无视两人的挣扎和绝望,收紧,收紧……
“嘭”地一声,两人突然跌倒在地。
夏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穆弃为什么突然松了手,他只知道:他和父亲没死,他们还活着?,他们得救了!
夏仪贪婪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他连滚带爬地逃了几步,扭头一看,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得救——
那个?冷酷可怕的男人似乎突发了严重的急病,他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汩汩淌下,转眼间就在脚下积起?一滩鲜红的血泊。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病来得又快又猛,此人已命不久矣。
夏仪怔了半晌,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狂喜。
天助我也。
真是天助我也!
“哈哈哈,你不是很嚣张吗?你不是想来讨公道吗?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这?世界是围着?你转的,你说黑就是黑,你说白就是白?”
先前有多恐慌多憋屈,此时就有多快意多出?气,夏仪恶狠狠地一指穆弃。
“你大闹我的婚礼,污蔑我的清白,瞧啊,现在报应来了!人作恶,天在看,你这?就叫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周围的人也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安寻看到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几次想要站起?身,他显然无法?接受自己被一场急病打倒,但无论怎么尝试,他都站不起?来,嘴角溢出?的鲜血甚至越来越多。
对方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安寻知道。
他走到穆弃身边,俯视着?缠绕在男人身上的……密密麻麻的丝线。
别人都看不到,自始至终,只有安寻一个?人看到了——从穆弃闯入婚宴现场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透明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它们悄无声息,凭空出?现,每一根都细如?发丝,来自天空,来自地面,来自每一缕微风,来自每一次吐息。它们像是深海的庞大鱼群,聚拢,汇集,游动,然后铺天盖地地涌向穆弃,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将他缠绕,捆缚,圈禁。
有些丝线钻入了男人的身体,融入了他的血液,缠住了他的心?脏,在穆弃想要了结夏家人的性命时,这?些柔韧的丝线陡然变成锐利的尖针,让他口吐鲜血,备受折磨,再也无法?继续复仇。
“放弃吧。”安寻轻声道。
“你改变不了什么的,因为你对抗不了它们。”
穆弃无法?听到他的话,纵然奄奄一息,这?个?人仍在努力地挣扎和反抗,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自己的悲剧,更不知道自己对抗的力量多么强大恐怖,安寻悲哀地看着?他,心?底蓦然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触碰到穆弃身体的瞬间,安寻又一次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
痛苦,茫然,不甘,自责,仇恨,懊悔,以及……
穆弃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这?个?瞬间,安寻以为对方是看到自己了,但并没有。
男人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望向更辽阔的远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了然,恍悟,震惊,直至定格成滔天的怒气与……恨意。
那样强烈的恨,像是泼洒在白色宣纸上的浓墨,白纸纤薄,无法?承受墨汁的浓烈,于是被污染,被洇透,被浸成一团濡湿的浆纸,随便一碰,就会糊一手黏腻的脏墨,所以人人避之不及,不敢靠近。
却未料,这?团吸饱了浓墨的浆纸中,竟燃起?了火。
恨意的尽头,不是堕落与疯狂,而是执著的坚持与不屈的意志。
安寻怔怔地看着?男人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化为了火光,星星之火,顷刻燎原,它烧得那样猛烈,灼烫着?世间万物,毁天灭地,地动山摇,密密麻麻的丝线不见了,人群草坪不见了,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安寻猛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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