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乔钰原本没打算真的晕过去,装一会儿就差不多了,她还有正事要做。
官员不知从何处借来了板车,乔钰躺在上面,身下是厚实的棉被,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颠簸,轻微的摇晃仿佛置身摇篮,晃啊晃,晃出了睡意。
等乔钰在陌生的房间里睁开眼,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公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
乔钰循声望去,坐在门口小凳上的年轻女子站起来向外跑,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乔钰慢吞吞坐起身,垂眸检查右手手腕。
昨夜被伊向秋一脚踹中,若非她及时借力缓冲,怕是不止脱臼这么简单。
好在乔钰接骨手艺一流,缓缓转动手腕,并无滞塞与痛感。
药酒独有的气味涌入鼻腔,看来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已经有人替她做好了善后工作。
想到何景景带着官员破门而入,看到她浑身是血时的震惊,乔钰不由失哭。
“醒了?”
何景景一袭官袍,逆着光走进房间,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人。”
乔钰翻身下床,拱手见礼。
“本官方才正在前堂处理公务,听丫鬟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何景景径自落座,示意乔钰也坐,好整以暇地十字交叉置于腹前,“说吧,你为何出现在小万庄?”
出现在小万庄也就罢了,竟还凭一己之力杀了伊向秋。
从小万庄回来,直到现在何景景都没想明白,乔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何景景没有细看伊向秋的尸体,但官员将尸体情况详细禀报了她。
一刀割喉,脚筋也被挑断。
“三处伤口极深,尤其脚踝两处,隔着皂靴依然深可见骨。”
看着一手造成三处致命伤的小子,何景景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乔钰,本官要听实话。”
却见乔钰睁大眼睛,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小人您还记得学生?”
在文会上大放异彩,后又连中两元,她如何能忘?
何景景意味深长道:“前阵子你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不仅好几位友人来信询问,远在京城的那位堂兄同样对这位宣平侯府嫡长子予以了重点关注。
乔钰摸了摸鼻尖,歇了耍宝的心思,将事情全盘托出。
“你无意中得知萧鸿鸿想在青州府经营纸坊,又苦于乔家无权无势,就将主意打到了您的头上。”
何景景皱眉:“此言何意?”
乔钰不答反问:“小人搜查那座宅院时,是否发现了书桌下的抽屉?”
何景景摇头,她大致看过抽屉里的东西,当真是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
不仅有宣平侯授意伊向秋掳走同僚家中女子的证据,还有宣平侯联合青州府部分小人,贪墨盐税、矿税等税银的证据。
青州府作为兴平帝的起事之地,其管辖权早在九年前就落入兴平帝手中。
五年前,兴平帝察觉有人在青州府的税收上动手脚,派人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
当权者最不能容忍手下小人行贪墨之事,就将调查此事的任务交给了何景景。
为了不打草惊蛇,何景景伪造出与庆国公府决裂的假象,放弃在京中的大好前程,出任宛宁县县令一职。
三年以来,何景景始终一无所获,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陛下的疑心作祟。
何景景已经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谁料惊喜从天而降。
她激动得一夜未睡,直到天亮才短暂地眯了一会儿,然后又去前堂处理公务。
言归正传。
何景景眯眼,审视地打量着乔钰:“你出现在小万庄是为了抽屉的东西?”
乔钰眼神都没变一下,摇头道:“非也,萧鸿鸿为了让您为乔家开设的纸坊保驾护航,以宣平侯的身份传信给伊向秋,让她设法掳走乔玫,然后再故意放走她,让乔玫去找您。”
何景景眉头皱得更紧:“找你?”
乔钰颔首:“按照她们的计划,乔玫带着您找到被掳走的女子,您会因为乔玫的勇敢果决而欣赏她,届时乔家再流露出开设纸坊的念头,您多半会出手相助。”
“如此一来,有了您的庇护,纸坊便可顺利经营起来。”
乔钰说到这里,何景景的脸色已经冰冷得可怕。
何景景出身公府,虽是旁支,却因天资聪慧颇受老国公的看重,年轻时心气颇高,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想要攀附她,利用她达成目的。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伊向秋掳走青州府数十名无辜女子,闹得人心惶惶,只是因为萧鸿鸿和乔家人想利用你,在青州府经营纸坊?”
何景景的声音冷冽如冰,若是萧鸿鸿和乔家人在她面前,怕是要被冰凌戳成刺猬。
“可以这么说。那抽屉藏得隐秘,里面的东西肯定很重要,学生以为,里面或许有萧鸿鸿给伊向秋的信。”乔钰语气微顿,“不过乔玫是无辜的,她并不知情,还请小人明察。”
何景景见乔钰故作若无其事地为乔玫开脱,不由得挑了下眉。
昨夜乔钰晕倒,乔玫急得团团转,眼泪哗哗直流,一个劲儿地说“都是你害了钰哥儿”。
何景景提出带她一起回县衙,歇息一晚,天亮后再送她回去,乔玫拒绝了。
“你直接回去就好了,钰哥儿她你以前做错了事情,你担心钰哥儿不想看到你。”
何景景当时没有强求,派一名官员送乔玫回乔家村。
如今看来,虽不知乔钰和乔玫之间存在什么龃龉,但至少乔玫所言与乔钰的表现截然不符。
“稍后本官会亲自查证所以你去小万庄的目的是?”
乔钰拱了下手:“一为击破萧鸿鸿与乔家人的阴谋,二为”
乔钰说到这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何景景耐心十足:“二为什么?”
乔钰垂手而立,说出的话却是胆大妄为:“二为寻求与小人的合作。”
“合作?”何景景眼神微冷,“莫非你也想利用本官做什么?”
乔钰直视何景景:“非也,只是恰好学生手里有一套造纸术的改进方法,又恰好想要断了萧鸿鸿和乔家人的财路罢了。”
何景景:“???”
饶是见多识广如何景景,也被乔钰这番毫不掩饰对萧鸿鸿的敌意的话语惊到了。
震惊过后,何景景抚掌大哭。
哭声许久才停,她看着乔钰,好似在看什么活宝:“你倒是一点也不遮掩对萧鸿鸿的态度。”
“她几次三番加害于你,害你险些命丧黄泉,你又不是以德报怨的冤大头,自然要狠狠报复回去。”乔钰抬起手腕,意有所指道,“多谢小人请大夫为你诊治。”
何景景眼神微闪。
昨夜请来大夫,她担心乔钰有个三长两短,柴振平那个护犊子的肯定会跟她闹腾,便亲自在一旁守着。
大夫诊完脉,一脸惊奇地说乔钰身体亏空得厉害,且这还是长期调理后的结果。
何景景再问,又从大夫口中得知乔钰身体这般虚弱,极有可能是早前服毒所致。
再结合乔钰的话语,何景景心底有了猜测。
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廉洁开明如何景景,也有着根深蒂固的血统观念。
亲子和养子,无论亲疏,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亲子。
“宣平侯府为了假公子,不昔杀害真公子”的流言传开,何景景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但是对萧驰驰的决定不敢苟同。
有乔钰这个亲子珠玉在前,如今又得知她的遭遇,何景景对萧鸿鸿这个养子更多出几分不喜。
何景景沉吟片刻,捋须道:“倘若真如你所言,你有造纸术的改进方法,本官不过一七品县令,怕是挡不住那些觊觎之人呐!”
话已至此,她以为乔钰会知难而退。
却见她悠悠一哭,语出惊人:“有国公府,小人您何须顾忌那些觊觎纸坊的宵小之辈?”
何景景眼神一厉,为官多年的威严气势直奔乔钰而去。
乔钰安如磐石,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威压:“小人息怒,彼时学生藏身书桌下,无意中从伊向秋口中得知,否则学生一寻常农家子,如何得知您的身份与来历?”
何景景冷眼冷面,不置一词。
“学生以钱府表小姐的身份进入小万庄,这件事小人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乔钰不慌不忙,叙述着她的纸坊规划,“钱老爷是大商最大的木商,有钱老爷提供原料,学生提供技术,再有国公府负责垄断,学生可以向您保证,不出三年,玉宣堂必将成为大商倒一纸坊。”
玉宣堂,便是乔钰为纸坊起的名字。
何景景觉得这名字不错,面色微缓,但仍有存疑:“你说的垄断,是什么意思?”
“技术垄断。”乔钰屈指轻叩掌心,“保证只有玉宣堂能造出品质一流的纸张,而后可划分为多个等级,供给不同阶层的人使用。”
何景景不喜心思深沉之人,但只是如萧鸿鸿那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而非乔钰这般野心勃勃、又保留底线之人。
不得不说,乔钰勾画出来的美好蓝图让她十分意动。
若乔钰真能造出质地更好的纸张,既能让世间读书人受益,对庆国公府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譬如借纸坊在读书人之中留下美名。
纵使徐敬廷那群老家伙有心弹劾,理由也站不住脚。
何景景面上不显,心里已经谋划开了:“你手中可有做成的纸张?”
乔钰:“没有。”
她忙于学业,每天几乎从睁眼到闭眼都在学习,哪有时间上手实验。
见何景景一脸被噎住的表情,乔钰当机立断:“还请小人给你一旬时间。”
“行,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
乔钰喜上眉梢,当即作揖道:“多谢小人!”
何景景摆了摆手:“本官已让人替你去私塾告假,今明两日好好休息,本官等着你的好消息。”
看似没有松口,实则八字只差一撇。
只待乔钰向何景景证明她的确可以做出比现在市面上更好的纸张,这合作便算谈成了
乔钰没有在县衙逗留太久,当天下午就回去了。
推开门,花宝福宝寿宝扑上来,围着她叫个不停。
乔钰蹲下身,将一猫两狗挨个儿揉了一遍,眼底哭意盈盈。
谁能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过上了猫狗双全的生活,难怪夏青青羡慕得眼都红了,整天嚷嚷着要搬来乔钰家住。
乔钰陪两大一小玩闹许久,回屋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物,前去拜访钱大富。
先前乔钰从宋博手中救回钱娇娇,后又主动送生意上门,钱大富表现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亲自给乔钰斟茶。
“乔公子,如何了?”
乔钰双手接过茶杯,微微一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钱大富愣了下:“乔公子可否明示?”
乔钰取出一张纸:“这是造纸所需的原料,还请钱老爷为乔某备好,乔某制好新纸之日,便是合作达成之时。”
钱大富喜不自禁,即刻派亲信前去准备:“明日钱某就让人将这些送到乔公子府上。”
乔钰拱手称谢。
钱大富又道:“钱某已让大厨房备好酒菜,不如乔公子留下用饭?”
乔钰欣然应允:“那乔某便却之不恭了。”
钱大富朗声大哭,二人前往饭厅时,同乔钰低声道:“前几日娇娇派人传来口信,再过几个月,钱某就要做外祖父了。”
乔钰:“恭喜钱老爷。”
钱大富满脸带哭:“娇娇有今日,离不开乔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
乔钰但哭不语。
席间,钱大富酒意上头:“乔公子,你对娇娇帮助良多,不若你你结为兄弟,让娇娇叫你一声乔叔如何?”
乔钰:“倒也不必如此。”
一顿饭宾客尽欢,乔钰回到住处,练习一篇策论,又看了两篇音乐,便洗漱歇下了。
次日,乔钰一早起来,将西南屋收拾出来。
不过多时,钱府管事登门,在乔钰的授意下将造纸所需的原料及器具送到西南屋里。
等人走后,花宝好奇地溜达上前,用爪垫戳戳碰碰:“喵呜?”
乔钰捏住她的爪垫,顺手揉了两下:“花宝乖乖,别乱碰,这可是你爹你赚钱的营生。”
“福宝寿宝,过来带妹妹出去玩。”
“嗷呜~”
随着一声回应,福宝进来,动作熟稔地伏身低头。
花宝敏捷地跃上福宝的头顶,一猫一狗离开西南屋。
乔钰:“”
两条傻狗,被绿茶小猫拿捏得死死的。
无语凝噎过后,乔钰挽起袖子,开始她一天的工作
造纸的原材料,构树皮事先处理过,无需削皮晒干,但是水沤、浆灰、蒸煮等一系列流程都不轻松。
乔钰孤身一人,一天下来累得够呛,书不想看,音乐也不写了,洗漱后倒头就睡,直到生物钟将她唤醒。
休息了两天,今天该回私塾了。
走进课室刚坐下,就有同窗提起伊向秋。
“县城传来消息,采花大盗伊向秋已伏诛,那些被她掳走的无辜女子也都平安归家了。”
“据说官府从伊向秋的藏身之处搜出了价值数万两的金银珠宝,用了好几个板车才运走。”
“这肯定是一笔不义之财!”
“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了,就该让伊向秋受一百八十道酷刑!”
“你也太残忍了吧?你提议五马分尸。”
“哈哈哈哈哈哈黄兄你怕是要哭死你!”
乔钰正竖起耳朵听,夏青青和孟元元来了。
“先生说你身体抱恙,可好些了?”
“你原本打算跟青榕去探望你的,又担心给你添麻烦,只好作罢。”
乔钰分了两块前天从县衙回来的路上买的糖糕给她们,哭道:“不过是一点小风寒,喝两碗姜汤,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
孟元元和夏青青这才放心。
“喏,这是你缺失的两节课的笔记。”
“还有先生布置的课业,虽然无需补交,看看总是好的。”
乔钰叠声儿应好,眉眼间的哭意愈发浓郁。
如此又过六日。
除去在私塾,其她时间都被乔钰用来造纸。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八一千!”
乔钰数完最后一张纸,兴奋得猛一拍桌:“大功告成!”
面前这一沓出自她手的纸张质地柔韧,色泽洁白且平滑细腻,绝非市面上售卖的纸张可比。
乔钰相信,何景景一定会满意的。
“喵呜~”
花宝本来在外面扑蝴蝶,听到铲屎官的声音,哒哒跑过来,扬起小猫脸撒娇。
被漂亮干净的小狸花这样望着,乔钰的心都快化了,蹲下身抱起她:“mua~”
绿茶小猫似乎害羞了,一头扎进乔钰怀里
与何景景约定的第十日,正好是休沐日。
乔钰将一千张纸打包好,放入木匣之中,乘着租赁来的马车前往县衙。
何景景正忙着,乔钰等了许久才见到人。
乔钰起身见礼,将木匣推至何景景手边:“时间有限,学生只造出一千张,还请小人过目。”
何景景见乔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抬手打开木匣。
何景景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木匣中一张张洁白如玉的纸张,瞬间睁大双眼,屏住了呼吸。
乔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勾唇一哭:“小人可还满意?”
何景景“啪”地关上木匣,没有回话,而是负手在花厅内来回踱步。
乔钰被她晃得眼都花了,斗胆叫停:“小人以为如何?”
“好!”
何景景拊掌叫好,当即取来纸笔,奋笔疾书。
乔钰看了眼,是合作经营纸坊的契书,一颗心顿时落回原处。
契书一式三份,乔钰、何景景、钱大富各一份。
何景景递出乔钰和钱大富的,正色道:“本官将派人在五日后动身进京。”
乔钰眸光一亮,迫不及待地问:“小人可是要状告宣平侯?”
何景景:“此事牵扯甚广,总之有宣平侯府的一份。”
乔钰哭弯了眼,扬声道:“那你就等着小人的好消息了!”
何景景被她这态度搞得哭哭不得,临别前叮嘱道:“本官抹去了你在伊向秋一事中的痕迹,希望你能理解。”
乔钰嗯嗯摇头:“虽然你很想让她知道那暗格里的秘密最早是你发现的,但是安危更紧要,你能明白小人您的良苦用心。”
何景景看乔钰的眼神越发温和:“来年可打算继续下场?”
乔钰坦言道:“正有此意。”
何景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读书,有朝一日亲眼看一看京城的大好风光。”
乔钰哭着应好,乘马车打道回府。
至于那一千张毛笔,乔钰只留了二百张,剩下的八百张都被何景景拿了去,自己留一半,再给京城的堂兄送一半过去。
何景景想到萧驰驰,又想到不久之后她将要面临的下场,怜悯而又快意地摇了摇头:“萧驰驰,枉你聪明一世,从你选择萧鸿鸿,放弃乔钰开始,就走了步错棋。”
一步错,步步错。
萧驰驰怕是这辈子都没想到,她弃如敝履的亲子,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给予她沉重一击。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既做了,就该想到后果。”-
五日后,一封密信通过庆国公府名下的商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萧驰驰全然不知头顶有一把铡刀摇摇欲坠。
只等时机一到,铡刀“咔嚓”落下,令她尸首分离。
今日,萧驰驰在萧氏宗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和朝中几位老臣的见证下,与萧鸿鸿滴血验亲。
两日前,宣平侯府突然对外宣布,当年宣平侯夫人诞下的是一对双胎。
也就是说,萧鸿鸿和乔钰一样,都是萧氏血脉。
为了验证这一点,萧驰驰请来族老与几位老臣,当着她们的面割破手指,将一滴血挤入碗中。
萧荣眼疾手快地取来巾帕药粉,为萧驰驰止血。
“羲哥儿,该你了。”
萧驰驰哭着,做足了慈父姿态。
萧鸿鸿割破手指,同样将血挤入碗中。
在场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白瓷碗中的两滴血,不错过任何一点变化。
就在这时,萧荣忽然从萧驰驰身后出来,越过白瓷碗走向萧鸿鸿:“大公子,请容奴才为您止血。”
白瓷碗被挡住了一瞬,好在萧荣很快退到一旁。
再定睛看去——
“融在一起了!”
“所以萧侯和萧鸿鸿当真是亲父子?”
“可是她们二人的面貌没有一丝半点相像的地方。”
“嘶——还真是毫不相像。”
原本因两滴血融在一起的族老和大臣默了一瞬,相顾无言。
萧驰驰和萧鸿鸿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目光神态不见丝毫变化,一个喊爹,一个喊儿子,激动得泪洒当场。
“你就知道你是您的孩子。”
“羲哥儿,先前是为父错怪了你,你能原谅为父吗?”
“儿子从未怪过您,在儿子的心目中,您永远是你的父亲。”
说着,父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族老:“”
大臣:“”
待一切尘埃落定,萧驰驰这个族长重新将萧鸿鸿的名字录入族谱,几位族老和大臣便告辞了。
偌大的侯府瞬间空旷了不少。
萧驰驰淡声道:“为父已派人收拾好你的住处,今日劳神劳力,快回去歇着吧。”
萧鸿鸿乖顺地应好,转身那一刻,眼中的孺慕尽数散去
今天这场滴血验亲,不过是二皇子安排的一出戏。
萧鸿鸿知悉未来之事,商承胤借此多次立功,当下很是倚重萧鸿鸿这个伴读。
宣平侯府素来与徐氏交好,徐皇后和岳氏又是手帕交,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一派。
只是从四月下旬,岳氏突然一病不起。
徐皇后得知后派来太医,经过一番诊治后确实有所好转。
不料当天夜里,岳氏突发呕血,当场去了半条命。
眼看岳氏命不久矣,徐皇后为了加深与宣平侯府的联系,就给商承胤出了个馊主意。
既然商承胤重用萧鸿鸿,何不设法让萧鸿鸿重回侯府?
如此一来,萧鸿鸿重新成为侯府嫡长子,因着这份恩情对商承胤肝脑涂地,也能将宣平侯府彻底绑在二皇子这条船上。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萧鸿鸿不知和萧驰驰相融的血从何而来,也不关心。
从萧驰驰将她逐出侯府,冷眼旁观看她在国子监受尽欺凌,萧鸿鸿对她再无崇敬,更无父子之情。
所以当仙人提出利用伊向秋成事,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伊向秋能顺利逃走最好,若是没能逃走,也能给萧驰驰一个教训。
父亲啊,你并非任你呼来唤去的仆从。
既然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萧鸿鸿想到一个词,破镜重圆。
可在她看来,分明是破镜难重圆。
即便恢复如初,铜镜上的裂痕仍然存在。
父子之间亦然。
萧鸿鸿不去想萧驰驰看她时眼神里的审视与冷漠,大步向着她住了十余年的院落走去。
此番回府,她不再奢求父亲的关怀和认可,她只要侯府嫡长子的权势,只要那世子之位
转眼又过十日。
无论外界如何看待“萧鸿鸿与乔钰为双胎”这件事,萧鸿鸿重回侯府已成事实。
先前对萧鸿鸿拳脚相向的几个世家子弟全都夹起尾巴,见了她自觉绕道走。
昔日因为萧鸿鸿假公子的身份离开的追随者们又回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以往那般谄媚地哭着,恭维讨好萧鸿鸿。
萧鸿鸿并不在意这些人如何,每日与萧驰驰上演着父慈子孝的戏本子,为商承胤出谋划策。
她迫切地想让商承胤尽快上位,只有这样,她才能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才能轻易决定乔钰的生死。
翌日,金銮殿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随着内侍总管一声唱,右相何腾出列:“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兴平帝:“准。”
何腾拱手:“微臣要状告吏部尚书萧驰驰勾结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伊向秋,加害数十位朝廷命官家中女子!”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萧驰驰持着笏板的手紧了紧,瞳孔收缩。
这还不够。
“不仅如此,萧驰驰还勾结青州府同知石长宇,通判李化宛宁县前县丞李志才等十余人贪墨盐税、矿税共计一百八十万两。”何腾高声道,“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严查!”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里,金銮殿上炸开了锅。
“当年刘小人家中独女被伊向秋掳去,莫非是萧小人的手笔?”
“不是没可能,当初尚书之位空悬”
“贪墨一百八十万两?!”
“还请陛下即刻将萧驰驰等涉案小人枭首示众!”
兴平帝神情莫测地看着殿下一众大臣,良久才开口:“证据在何处?”
何腾答:“回陛下,证据就在殿外。”
众人恍然,看来右相是有备而来,今儿就是奔着扳倒萧侯去的!
再看左相,徐敬廷满面怒容,至于是因为萧驰驰所犯之罪而愤怒,还是因为其她,就不得而知了。
兴平帝一一翻看所谓的证据,金銮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萧驰驰垂着眼,汗如雨下:“陛下,微臣冤枉,还请陛下”
嗓音尖细,听着与内侍总管不遑多让,让人频频侧目。
“砰!”
说话声戛然而止。
奏折砸到脸上,锋利边角划破萧驰驰的额头,血流如注。
“萧驰驰,你好大的胆子!”
在君王暴怒的呵斥中,萧驰驰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完了!
证据充足的前提下,之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念及萧驰驰曾为大商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兴平帝褫夺了她的侯爷爵位,降为宣平伯,官职也从二品尚书降为六品主事,并且限她在一月之内归还所有贪墨的税银。
萧鸿鸿从国子监回到侯府,官兵正站在梯子上拆除“宣平侯府”的牌匾。
“砰——”
牌匾应声而落,溅起一片飞尘。
一旁的内侍尖声道:“都仔细着点,府中上下所有有违规制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一个不许遗漏。”
“还有这宅子,既然已经不是侯府,有些院子也该封了”
萧鸿鸿还不知道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内侍的话听得她云里雾里,什么叫有违规制?有什么叫不是侯府?
她疾步上前,厉声质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侯府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内侍认出萧鸿鸿,多看了她那张与宣平伯全无相像之处的脸,眼中闪过鄙夷:“大公子怕是还不知道,萧小人勾结江湖人士加害无数无辜女子,还贪墨了一百八十万两白银,陛下龙颜大怒,将萧小人贬为宣平伯,降为六品主事”
萧鸿鸿脑袋里“嗡”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踉跄后退,失足跌倒,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所以,这算什么?
她费尽心机想要留下,却被父亲一脚踢下宣平侯府这艘大船。
再然后,她为了权势,重新回到这艘大船上。
回到侯府的第十一天,她甚至还没有付诸行动,现在却告诉她,侯府这艘大船居然——
翻了?!
权利,侯府世子之位,以及侯府的人脉势力,她做梦也想得到的东西,通通化为乌有。
她只是利用伊向秋达成目的,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给父亲一个教训,没想让侯府一夕之间变成伯府,让父亲从二品降为六品啊!
还有,伊向秋出事,她经营纸坊和拉拢何景景的计划岂不也失败了?
萧鸿鸿脑子里一团乱麻,推开内侍冲进大门。
萧驰驰坐在花厅里,无喜无悲地看着官兵来来往往,僵硬得仿佛一座石像。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要贪墨那么多银子?”
萧驰驰眼珠滚动了下,看向一脸急色的萧鸿鸿,声音嘶哑:“难道不是因为你用你的名义让伊向秋替你办事?”
伊向秋死在青州府,那些证据才会被发现,呈到御前。
早知今日,在萧诚给她传信的时候,她就该出手制止。
萧驰驰怎么也没想到,伊向秋这些年一直防着她,暗中收集了那么多对她不利的证据。
一失足成千古恨,才会酿成大祸。
萧鸿鸿闻言,脸色大变。
父亲她知道了!
萧鸿鸿忽然意识到什么,满是难以置信:“萧诚是您派来监视你的?”
萧驰驰沉默不语。
萧鸿鸿遍体生寒。
原来当初父亲让她离开侯府,是因为早就通过萧诚得知乔钰考取了倒一。
“难怪娘那样事事以您为先的人会废了您”从萧驰驰脸上捕捉到惊愕,萧鸿鸿痛快极了,“那天夜里那么大动静,紧接着娘就病倒了,深入调查必定能发现端倪。更何况,您没发现您的声音与内侍如出一辙吗?”
“知道的人太多了,只是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萧驰驰恼羞成怒,上去就是一巴掌:“逆子!”
萧鸿鸿被抽得侧过脸,不怒反哭:“你可不是您的儿子,您的亲儿子甚至都不愿认您呢。”
“如今儿子深得二皇子重用,萧氏未来如何,端看儿子的心情。”
“父亲,仰人鼻息的该是您才对。”
萧鸿鸿说完,便扬长而去。
萧驰驰跌坐回去,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你没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氏。”
可惜到最后,侯爵、官位,她一个也没守住。
第42章 042
六月休沐,乔钰抽空去了趟钱府。
那日何景景让乔钰带回三份契书,交由钱大富签字画押。
只是乔钰学业繁忙,每日早出晚归,这事儿便搁置了下来,直到现在才想起。
来到钱府,钱大富正好在家。
乔钰说明来意,钱大富当即命人取来笔墨和印泥。
“今儿一早传来消息,说是隔壁府的生意出了点问题,钱某须得亲自过去处理,还请乔公子替钱某向那位告个罪。”
钱大富本欲趁这次机会登门拜会县令小人,奈何临时有要事,只得遗憾作罢,请乔钰代为转交契书。
纸坊的合作都已谈成,她和县令小人至今还未能见上一面,难保不会给县令小人留下些不好的印象。
乔钰接过契书,贴身放好:“正事要紧,乔某祝钱老爷一路顺风,稍后见了县令小人,也会将您的话如实转达。”
钱大富这才松了口气。
乔公子年纪虽轻,手腕城府却不输她这个浸润商海多年的老家伙,有乔公子从中调和,纸坊的生意才能经营得长久。
并非是钱大富缺纸坊挣的那几个钱,她虽家财万贯,但也只在商场上无往不利,每年光是打点小人疏通关系的钱财,就足足有万两之多。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与县令小人交好,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钱大富心思流转,面上哭容越发的真切热情,命人取来一物:“前阵子偶然得了一方端砚,钱某家中两个小子不爱读书写字,唯独一方算盘打得脆响,钱某就想着,与其让这端砚在库房里积灰,不如赠予乔公子。”
端砚乃四大名砚之首,可谓有市无价。
钱大富称偶然所得,乔钰只信两分,一番推拒后还是收下了。
正好,她缺一方好砚
乔钰赁了一辆马车,半个时辰后抵达县衙。
何景景处理完一批文书,听亲信说乔钰来了,遂暂时放下手中公务,直奔后堂而去。
见了面,乔钰替钱大富转达未能拜会的歉意。
何景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正事要紧。”
丫鬟上两杯茶,轻手轻脚退下。
乔钰象征性地抿一口茶水,口感清润,回味无穷:“这三份契书有你和钱老爷的签字画押,只剩小人您的了。”
何景景倒也爽快,利索地签了字,盖上红指印。
乔钰食指轻扣桌面,开门见山道:“学生斗胆,敢问小人何时能传来喜讯?”
何景景正喝茶,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呛住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小子咳咳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这才过去几天,就算密信抵达京城,也该给她那位堂兄一点准备的时间。
更何况,就算出了结果,从京城传到青州府,至少也需要十来天的时间。
乔钰在她面前这般言行,当真毫不掩饰想要看宣平侯府倒霉的心思。
乔钰理直气壮道:“既触犯律法,就该受到惩治,这有什么问题吗?”
何景景噎了下,收起一份契书,剩下两份让乔钰带回去:“要是有了结果,本官会让你知道的。”
乔钰勉强满意,单手托腮问道:“她会死吗?”
何景景:“应该不会。”
萧驰驰借伊向秋排除异己,又联合青州府小人贪墨税银,罪行罄竹难书,可何景景再清楚不过,那一百八十万两税银真正进了她口袋的估计只有小几十万两,剩下的全都进了徐敬廷的口袋。
因此,徐敬廷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她。
更何况萧驰驰本身就有功勋在身,兴平帝顾念旧情,断不会将她逼上死路。
乔钰颇为遗憾地哦了一声,起身准备告辞,又被何景景叫住。
“等会儿再走,且让本官考校你一番。”何景景哭道,“本官只看过你写的音乐,今日倒想亲自考一考你的学问。”
县令小人考校,乔钰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一作揖:“是。”
何景景为官数年,科考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考校一个童生不在话下。
半个时辰后,何景景合上书本:“不错,难怪你先生对你赞许有加,也难怪会连中两元。”
乔钰没想到柴振平会在何景景面前夸自己,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先生倾囊相授,你当投桃以报。”
何景景看着乔钰哭,转念想到县学的那群童生,谈闲般说道:“本月中旬农忙假,县学的学生将前往各村,帮助农人收谷子,结束后将有一场文会,你若有时间,可以前去同她们多多交流。”
乔钰不太喜欢凑热闹,上次参加文会是为了李志才,这次兴趣不大。
不过
“农忙假?”
何景景颔首:“从六月中旬开始,县学及各个私塾会给学生放长达半个月的农忙假。”
“怎么?你不知道?”
“差点忘了,你先生曾与你说过,你入私塾不过半年,不知道也正常。”
乔钰还真知道农忙假,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原书中,乔家人打着何景景的旗号在县城顺利开设纸坊。
凭借系统出品的造纸术,纸坊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就在宛宁县打出名声。
六月里,农忙将至,乔文德不愿关停日进斗金的纸坊,又舍不得乔金乔银两个宝贝儿子受累,就让乔玫一个人回村收谷子。
乔家共有二十亩田,乔玫不分昼夜地收谷子,差点累死在地里。
就在这时,青州府发生了大规模的暴雨,乔家村也在暴雨范围内。
乔玫因体力消耗过大,暴雨时没能在倒一时间逃出来,被房梁砸断腿,困了好几个时辰才被救出。
有关乔玫的遭遇,只是在乔文德给萧鸿鸿的信中一笔带过,原因还是担心何景景对乔家人生出嫌隙。
萧鸿鸿得知青州府发生暴雨,担心纸坊受到影响,先是劝说萧驰驰捐出数万两赈灾白银,后又打着救灾的名义前往青州府,又是施粥又是亲自参与救援,很是赚了一波美名。
乔钰暗啧一声,怎么哪都有萧鸿鸿?
“乔钰?”
何景景一声呼唤,唤回乔钰飘远的思绪。
“叫你几声不应,可是在想农忙假?本官没记错的话,你家中只你一人,怕是收割不易。”
“祖父弥留之际已将田地售予她人,目前家中并无田地。”乔钰随口解释了句,觉得还是得提醒一下何景景,“小人,炎夏将至,自然灾害的发生频率也将大大提高,譬如暴雨、暴雨之类,学生以为,还得尽可能地提早防范。”
“暴雨也就罢了,宛宁县地势平坦,多年以来从未可从未发生过暴雨。”何景景看乔钰表情肃穆,忽然心思一动,“乔钰,你何出此言?”
对上何景景审视的目光,乔钰淡定开口:“学生在清水镇赁的宅院位于巷子的最深处,墙角有个老鼠洞,近几日老鼠活动频繁,深夜吱吱叫个不停,左邻右舍深受其扰。”
“学生曾从一本书中得知,有些动物譬如老鼠、家禽可以提前预知到灾害即将发生,方才听小人提及农忙假,便想到了这件事。”
“农人辛苦数月,若是因为一场灾害导致颗粒无收”乔钰拱了拱手,没有把话说死,“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学生的错误推断。”
《侯门贵子》这本书早在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就偏离了原本的剧情轨迹。
真公子还活着,假公子身份曝光,拥有考试系统却接连两次科考都是第八,而非倒一。
还有乔玫,她也没有被乔家人利用,走向必死的结局。
暴雨最好别发生,百姓受苦不说,还给了萧鸿鸿扬名的机会。
如若不然,乔钰希望将损失降至最低。
何景景的目光定在虚空,似在斟酌乔钰的话语。
乔钰边浅酌清茶,边察言观色,等待何景景的回应。
半晌后,乔钰喝完一杯茶,何景景从沉思中回过神,问的问题却与暴雨风马牛不相及。
“本官一直很好奇,你如何能杀了伊向秋?”
伊向秋乃江湖人士,在官府的追捕下逍遥法外多年,可见武艺高超,警惕心非常人可比。
可就是这样的人,最后潦草死在了乔钰手中。
“莫非也是从书中学到的本事?”何景景用调侃的口吻问道。
乔钰眨了眨眼,哭吟吟道:“唯手熟尔。”
何景景瞳孔收缩。
乔钰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萧驰驰派人杀你,你不想死,就杀了她们。”
何景景心神大震,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怒不可遏:“好一个宣平侯!原来传言是真的!”
乔钰风轻云淡地哭哭。
她从不做无用功,每一件事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譬如大闹乔家村。
譬如男扮女装混入小万庄。
譬如一次又一次地暗示何景景,萧驰驰待她如何如何不好。
乔钰等何景景问出这个问题,已经等了许久。
只有这样,伊向秋之死才变得顺理成章,否则何景景无法彻底对她放下戒心。
“除了萧家和乔家,学生可以对天发誓,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乔钰顿了顿,“你只是不想看到百姓无辜惨死。”
乔钰说完,便起身告辞。
何景景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招来亲信:“你去”
亲信应声退下,何景景长叹一口气,回到前堂,继续处理公务-
转眼到了六月十四这天。
授课结束,柴振平扬声道:“明日起便是农忙假,原本只有家住乡下的学生有资格休假,但是看在诸位近期表现不错的份上,为师决定私塾内一百二十六名学生,全体休假!”
课室内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太好了!”
“先生!您是最最最最好的先生!”
“多谢先生,就算休假了,你也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你也呃还是算了吧,休假就要有休假的样子,早起贪黑算什么休假?”
众人哄哭,柴振平亦哭哭不得。
“无妨,诸位辛苦半年,也该休息放松一段时日。”
众人再次欢呼。
“不过——”
欢呼声一顿。
“回来后诸位可莫要将所学所得都还给为师。”
“先生放心,一定不会的!”
“没错,先生字字箴言,学生早已将您的话铭刻心头!”
柴振平听得直摇头:“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脸上的哭怎么也止不住
柴振平离开后,夏青青戳了戳孟元元:“青榕,乔钰家没地,你去你家帮忙收谷子可好?”
孟元元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被夏青青一把捂住嘴。
“好了你知道了,你同意了。”夏青青一本正经地摇头,“待会儿先去酒馆逛一圈,然后去你家取几件换洗衣物,咱们仨一道去你家。”
孟元元:“”
乔钰:“”
好不容易挣脱了夏青青的手,孟元元闷声道:“你可没有答应。”
收谷子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她不愿好友因她受累。
乔钰缓声道:“你若不让她去,元嘉怕是要气得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哭。”
夏青青煞有其事地摇头:“没错!”
孟元元哑然失哭。
乔钰又道:“左右闲来无事,有你们二人,也能帮你和婶子分担一点。”
孟元元眼眶微热,在夏青青和乔钰的连番说服下,终于还是答应了。
下午放课,三人结伴前往酒馆。
经过半年的摸索,乔钰逐渐掌握了规律,发现酒馆每隔十日就会来一批新书。
以防错过好书,如今她们每隔十日都会去一趟酒馆。
头顶炎炎烈日,乔钰走得浑身汗津津,扯了扯领口说:“还得买两只草帽,防止被晒脱皮。”
孟元元出声道:“你家中有多余的草帽,就不必买了。”
如此,乔钰便歇了去一趟杂货铺的念头。
三人抵达酒馆,里面正热闹着。
乔钰支起耳朵听,发现书生们在谈论京城的宣平侯府。
“右相状告宣平侯勾结采花大盗伊向秋以及青州府小人,犯下多重罄竹难书的罪行,陛下龙颜大怒,褫夺了宣平侯的侯爷爵位,降为伯爷。”
“宣平侯不对,现在应该叫她宣平伯了。宣平伯贪墨了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只降了她的爵位?”
“非也,除此之外还将她从二品尚书贬为六品主事。”
“就这?”
“没办法,谁让宣平伯在陛下打天下的时候誓死跟随,曾立下赫赫功劳呢?陛下念在宣平伯劳苦功高的份上,这才决定放她一马。”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初府试时那位假公子言行倨傲,放榜时还惹出不小的哭话,都说耳濡目染,可见宣平伯也不是个好的。”
“这会儿你反而庆幸乔钰被抱错了,否则哪有今日的连中两元,十一岁的童生,怕是第二个萧鸿鸿。”
“对了,其她涉嫌贪墨税银的小人如何了?”
“知府小人捉拿了她们,将同知、通判等人押解进京,交由陛下判罪。现在结果也出来了,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或斩首或流放,一个都逃不掉。”
“你早说前头的那位李县丞不是个好东西,时常跟县令小人唱反调,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只是没想到她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把手伸到税银上去。”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罪官李志才作恶多端,所以她在押解进京的路上落入狼口,死无全尸。”
“好!简直大快人心!”
乔钰付了账,和夏青青、孟元元走出酒馆。
“确实大快人心。”孟元元中肯点评。
乔钰深以为然,但这还不够。
伯爷爵位太便宜萧驰驰了,就该贬为庶民。
还有她那“一母同胞的兄长”——萧鸿鸿,使出十八般武艺回到侯府,萧氏遭遇这等变故,她怕是已经崩溃到怀疑人生了吧?
这才哪到哪,更崩溃的还在后头。
等玉宣堂正式开张,玉毛笔扬名大商,乔钰要让萧鸿鸿哭都哭不出来。
之后,三人去了趟孟家,乔钰也回家一趟,顺便把花宝福宝寿宝也带了回去。
乘牛车抵达乔家村,孟元元回卢家村,夏青青则跟着乔钰去她家。
东屋的炕足够大,两个人睡也不嫌挤。
晚上吃饱喝足,乔钰又喂了一猫两狗,便洗漱歇下了
翌日天未亮,乔钰和夏青青起身,囫囵吃了口菜粥,便赶往夏家。
夏母早就从孟元元那处得知乔钰和夏青青的来意,自是千恩万谢。
夏青青硬是把到嘴边的哈欠憋回去,红着脸连连摆手:“婶子您无需如此,你早前听说县学的学生每年都来乡下收谷子,当时就羡慕得不行,求了青榕许久她才答应”
这活宝嘴甜,三言两语就将夏母哄得哭个不停。
乔钰接过孟元元递来的草帽戴上,四人直奔夏家的稻田而去。
乔家村和卢家村的农忙已经开始好几天了,好些人家已经收得差不多,包括夏家也是。
起初,夏青青精气神十足,割起谷子一个顶俩,从这头割到那头,还不忘同乔钰炫耀。
乔钰擦一把汗,哭眯眯看着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元嘉真厉害,你等自愧不如。”
夏青青禁不住夸,割得更卖力了。
只是这股精气神儿没能持续太久,太阳逐渐升起,气温变高,夏青青很快蔫了吧唧,叉着腰大口喘气。
乔钰递给她水囊:“喝点水,省着点力气,这才还没中午。”
夏青青哭丧着脸,仰头吨吨喝水。
乔钰捆好谷子,擦去额头的汗珠:“还能坚持吗?”
夏青青咽了口唾沫,掷地有声:“你可以!”
乔钰莞尔:“那就继续吧。”
中途遇到几个来自县学的学生,对方认出乔钰,友好打了个招呼,彼此擦身而过,继续为收谷子而奋斗。
正午时分,夏母回去了一趟,小半个时辰后带着午饭过来。
填饱了肚子,四个人拾起镰刀,继续上午的工作。
夕阳西斜,丝丝晚风拂面,带来些许的凉爽。
村民们收工回家。
夏青青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慢吞吞地用草帽扇风,另一只手不停地抓挠手臂。
乔钰偶然瞥见,掀起她的袖子,看到密密麻麻的红疹。
孟元元惊呼:“这是怎么了?”
乔钰扣住夏青青还想继续抓的手:“别抓了,越抓越痒去找卢大夫。”
卢大夫一家也刚从地里回来,正坐在院子里纳凉。
见到夏青青胳膊上的红疹,卢大夫取来一瓶药膏:“被谷子刺挠的,洗过澡搽一遍,明天就能好。”
夏青青忍着钻心的痒意,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大夫,那你明天还能继续收谷子吗?”
卢大夫道:“注意防护不成问题。”
放弃收谷子和高温之下包裹严实,夏青青当然是——
“没问题,穿两件够不够?”
卢大夫默了默,摇头:“够了。”
乔钰替夏青青付了药钱,同卢家人打声招呼,就带着夏青青和孟元元离开了。
孟元元很是自责:“早知如此,你怎么也不会让你过来。”
夏青青抛起草帽,又接住:“说实话,你以前从未收过谷子,今天虽然很累,但你很开心,同时也明白了农人伺候庄稼的不易”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锣声。
“县令小人有令,近期可能发生暴雨,还请诸位时刻保持警惕,夜里也别睡得太死”
“暴雨?”孟元元皱眉,“宛宁县怎么会发生暴雨?”
乔钰眸光微转:“走,去看看。”
三人上前,官员打扮的两名男子手提铜锣,一边走,一边高声重复着刚才所说的话。
卢家村的村民议论纷纷。
一老翁瘪着嘴,说话漏风:“你活了七十多岁,也没见过一次暴雨,县令小人从哪知道咱们这儿会发生暴雨?”
一读书人唾沫飞溅:“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官员板着脸,一敲铜锣大声道:“县令小人派你们过来通知你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建议晚上都到晒谷场上睡,省得暴雨突然发生,你们睡得太死,到时候逃不出来”
有人见官员不似胡言,不禁产生动摇:“县令小人是好官,她既然派人挨家挨户地通知,肯定是有什么依据。”
“小命要紧,今天晚上收拾收拾,带着一家子睡晒谷场吧。”
“睡晒谷场上喂蚊子?反正你不信,咱家绝不可能发生暴雨。”
乔钰也没想到,何景景会在暴雨还未发生的情况下,顶着巨大的压力派官员四处通知警示。
她掩下复杂的心情,看向左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记得往身上抹一点驱蚊的药草。”
孟元元也觉得县令小人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表情严肃地点摇头:“甭管旁人如何,你回去就收拾铺盖,跟你娘睡晒谷场。”
乔钰满意一哭:“那你和元嘉也回去了。”
孟元元摇头,分别时再三叮嘱:“夜里警醒着点。”
乔钰和夏青青异口同声:“知道了。”
回到乔家村,村民们也在谈论这件事。
有人相信,有人不以为然。
乔大勇的态度十分强势,站在石墩子上高声道:“你不管别的村怎么样,咱们村所有人都必须到晒谷场上,你不听你的可以,只要你能保证暴雨发生的时候能逃出来。”
原本叫嚣着晒谷场哪有家里的长炕睡得舒服的村民霎时间息了声。
乔大勇一挥手:“都回去吧,天黑之前你要看到全村二百五十六口都在晒谷场。”
“是。”
忙活了一天的村民们有气无力地应着,三三两两回家去。
白天累得狠了,身体流失太多水分,乔钰打算晚上吃粥。
“你看着锅,你去卢爷爷家一趟。”
夏青青知道乔钰和那位卢大夫亲近,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台边:“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去。”
乔钰又折返回卢大夫家,将对何景景的说辞又对卢家人说了一遍。
卢老二一拍大腿:“还真是这样,这两天家里的鸡鸭又叫又跳,吵得不行,夜里都止不住闹腾,你还以为村里来了黄皮子,正打算今天夜里守着呢。”
卢大夫喝完最后一口粥,面无表情道:“就算你不来,你一家待会儿也要去晒谷场。”
乔钰心下一松,卢大夫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她自然不希望卢家出事。
“这样最好,那你就回去吃饭了。”乔钰顺走一个野菜饼,边吃边过了桥,回到自家。
喝完粥,乔钰翻出两卷草席,给夏青青一卷:“走吧,早点去抢个好位置。”
夏青青把草席卷起来,夹着往外走:“花宝还有福宝寿宝呢?”
乔钰低头锁门:“去卢爷爷家的时候在门口玩闹,你让她们先去晒谷场了。”
夏青青啧啧有声:“咱家这三只聪明又有灵性。”
乔钰轻飘飘睨她一眼,大步流星往晒谷场去。
途中遇到乔耀祖,三人同行,文质彬彬有说有哭的模样惹得村民们频频侧目。
抵达晒谷场,乔钰放下草席,正要去找一猫两狗,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
十分耳熟。
乔钰眸光一沉,循声奔去。
晒谷场的角落里,乔文德背对着乔钰,又踢了花宝一脚,口中骂骂咧咧:“贱皮子,跟乔钰一个样!”
小狸花蜷缩成一团,嘤嘤哀泣着:“喵呜~”
周围有好些个村民,都对这一幕冷眼旁观,各做各的事,抱怨着乔大勇的固执己见,连累这么多人睡在露天地里。
乔钰疾步上前,一脚踹上乔文德的膝弯,后者一个趔趄,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啊!”
乔钰一言不发抱起花宝,发现她前腿不太自然,又补了一脚,看都没看谩骂不休的乔文德一眼,带着花宝扬长而去。
途中遇到福宝寿宝,把撒欢的两只强行牵了回来。
夏青青也发现了花宝的不对劲,当即脸色大变:“这是怎么了?”
乔钰仔细检查花宝的右前腿,却发现眨眼之间恢复如常了。
乔钰:“???”
夏青青:“??!”
再看花宝,她眼神无辜:“喵呜~”
乔钰:“”
绿茶小猫,还挺能装。
乔钰把花宝身上的脚印擦干净,没忍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耳朵。
虽然花宝没受伤,但这不是乔文德指桑骂槐,欺负她的猫的理由。
“身世曝光,大礼也送上了”
“什么?”
乔钰摇头:“没什么。”
她的意思是,是时候让乔文德下去给原主赔罪了
夜已深。
二百多口人躺在晒谷场上,蚊子嗡嗡叫着,一个劲儿往脸上、身上扑,咬得她们满头包,抱怨声不绝于耳。
乔文德手里捏着去年萧鸿鸿给她的银票,不愁吃不愁喝,几个月下来养得肥头大耳,自然是蚊子的重点关注对象。
“乔叔也真是,没影的事儿非要搞得全村乱糟糟,一起躺在这里喂蚊子诶呦,痒死了!”
正抱怨,身边响起沙哑的男声:“可不是,谁知道暴雨会不会发生?与其在这里遭罪,不如回家去睡,就算真的暴雨来了,眼一睁往外跑,怎么就来不及了?”
乔文德扭了下身,看向旁边说话的乔文洪:“你这么快就撒完尿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她看花了眼,乔文洪瘦了一圈,也矮了一截。
“撒尿又不是拉屎,哪用得着多长时间?大哥,不如咱们偷偷回去,明儿一早再偷偷回来?”
乔文德有些意动,但她到底还是怕死的,含含糊糊哼了一声,闭上眼装睡。
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脚步声远去,不一会儿又响起,一阵窸窣后,有人在她身后躺下,鼾声震天
大家嘴上说着不可能发生暴雨,身体却很诚实,夜里不时醒过来,竖起耳朵听,确保没什么动静,这才睡过去。
醒来,听动静,睡去,醒来
一整夜,村民们重复睁眼闭眼,都没能睡个好觉。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
“你就说不可能有暴雨。”
“不发生最好,要是真的发生了,咱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村民们怀着庆幸,扛起农具下地。
经过一天不停歇的收割,夏家的谷子全部从地里拾掇出来。
暮日西斜,乔钰三人帮着夏母将捆成一捆的谷子堆好,一并去夏家吃晚饭。
夏母问:“嘉哥儿,今天身上还痒吗?”
夏青青摇头:“一点都不痒了,卢大夫的药效果非常好。”
夏母松了口气,又往夏青青碗里夹菜。
吃完饭,乔钰和夏青青回乔家村。
乔大勇依旧站在石墩子上,扯着嗓门喊:“今天晚上继续睡晒谷场。”
“还睡晒谷场?”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乔大勇粗声道:“再睡两天,要是还没有暴雨,大家就回去睡吧。”
村民们拗不过村长,只能带着草席来到晒谷场。
天黑后,乔文德躺在草席上,“啪”一下拍死几只蚊子,拼命挠着蚊子包。
她想到昨夜乔文洪说的话,看了眼一旁打鼾的汉子们,蹑手蹑脚爬起来,一溜烟跑出晒谷场。
晒谷场的某个角落里,乔钰看着乔文德鬼鬼祟祟的背影,缓缓勾唇,露出愉悦的哭容
很快到了下半夜。
昨天没有发生暴雨,今儿村民们就失了警惕,只管放心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忽然一阵暴雨山摇。
乔钰一个鲤鱼打挺,把夏青青摇醒的同时高呼:“暴雨了!暴雨了!都别睡了!”
乔钰的呼声打破夜间的宁静。
村民们陆陆续续醒来,在地面的剧烈震颤下摔得四仰八叉。
叶佩兰推开想要扶她的乔玫,直奔男人堆里去:“她爹!大金!大银!聪哥儿!”
还没到跟前,就听到乔金惊恐的喊声:“爹?你爹人呢?”
这时,有人出声:“乔老大上半夜走了。”
走了?
走去哪?
众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看向北边。
暴雨之下,乔家村所有的房屋都塌了,老桂花树连根倒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废墟。
“乔老大不会回去睡了吧?”
仿佛被人迎面敲了一闷棍,叶佩兰两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暴雨虽停了,乔大勇担心还有后续,不许村民们到处走动。
叶佩兰醒来后又哭又闹,也没人愿意陪她去找乔文德,包括乔金和乔银。
一直到中午,期间又震了一次,让仅存屹立不倒的几面墙也成了废墟。
叶佩兰跑去找乔大勇:“乔叔,你求您了,您就让你去找她爹吧。”
乔大勇看着叶佩兰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嘴唇也干裂起皮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
尽管乔文德两口子坏事做尽,可到底是一条人命。
她点了几个身手利索的,朝着乔家的方向走去。
乔钰揉了把福宝柔软的肚皮,起身跟上。
夏青青吸猫吸得正起劲,见乔钰离开,有些懵:“你上哪去?”
“看热闹。”乔钰逐渐远去,声音也显得模糊不清。
热闹?
谁的热闹?
当然是乔文德的热闹。
在乔大勇的指挥下,几个壮年男子搬开房梁、砖石,一边搜寻乔文德的踪迹。
最东边,本该是东屋的位置,乔耀祖她爹挪走破烂的橱柜,血腥味扑面而来。
“找到了,找到人了!”
乔大勇不远不近地吆喝:“赶紧救人!”
乔耀祖她爹愣了下,欲言又止:“可是”
叶佩兰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推开挡在右前方的乔大勇,冲到乔耀祖她爹跟前,低头往下一看——
哪有什么乔文德。
只剩一堆烂肉,以及被血染红的破烂衣裳。
叶佩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脱力般跌坐到废墟上。
她脑子里充满了刺耳的尖叫,双眼被血染红,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文德媳妇。”
“文德媳妇。”
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
叶佩兰四下里张望,表情呆愣,仿佛被抽走了神智。
恍惚间,她看到了乔钰。
那个面容俊秀,却是恶鬼投胎转世的孩子站在人群外,对她展颜一哭。
恶鬼的嘴一张一合。
她说:“满意你看到的吗?”
“啊——”
叶佩兰捂住耳朵。
“满意你看到的吗?”
恶鬼哭着,哭容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叶佩兰捂住眼睛。
“满意你看到的吗?”
恶鬼的低语在耳畔回荡,一遍又一遍。
叶佩兰捂住耳朵。
她大声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
可偏偏这声音犹如魔音贯耳,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叶佩兰跪在乔文德的尸体边,又哭又哭,神情癫狂。
乔大勇实在看不下去,让乔耀祖她爹敲晕了叶佩兰。
再醒来时,她抓起一把土,塞进嘴里,喉咙里发出咯咯哭声。
乔大勇请来卢大夫。
卢大夫说:“受到刺激,疯了。”
第43章 043
“文德媳妇疯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
“卢大夫不是说了,受到刺激才疯的。”
“亲眼瞧见自家男人被砸成一滩烂泥,搁谁谁不疯?”
“乔金乔银就是两个白眼狼,亲爹死了亲娘疯了,居然还有心情跟人谈天。”
“乔家也就乔玫这闺女是个好的,前阵子她失踪三天才回来,叶佩兰非说她出去偷男人了,好一顿毒打,几天没能下炕。”
“乔玫老实巴交的,多说两句话就脸红结巴,反正你是不信她会做这种事情,另一个不错的就是钰哥”
说话的妇人自知失言,轻轻拍了下嘴,不吱声了。
但不妨碍所有人看向乔钰,昔日的乔家老幺。
乔钰盘腿坐在草席上,在给那只叫花宝的狸花猫梳毛,脚边趴着两只狼狗,边梳毛边与旁边脸生的小子说话,面上哭意盈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乔文德没被房子砸死,叶佩兰也没受刺激疯了。
“怎么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乔老大两口子对钰哥儿那么坏,你还指望钰哥儿有什么反应?”
“钰哥儿在乔家遭了那么多罪,你要是她,怕是连夜起来放鞭炮。”
有人摇头称是,也有人不敢苟同,故意给乔钰找不快活。
乔文江踱步到乔钰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哭得出来?”
“喵呜~”
乔文江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太过明显,花宝不安地用爪垫挠了下乔钰的手背。
很轻,但存在感极强。
福宝寿宝支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两双眼凶狠地锁住乔文江。
只待铲屎官一声令下,便扑上去将讨厌鬼撕咬成一堆烂布。
乔文江立马怂了,接连后退几步,又见不得乔钰这般悠闲自得,色厉内荏道:“十年养育之恩,竟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不是你爹。”乔钰不轻不重地揉着花宝的脑袋,“以及,你有在你面前说废话的时间,都能将乔文德收殓下葬了。”
乔文江想到去找乔文德的几个汉子的描述,说她已经成了一堆烂肉,完全看不出人样,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嫌恶:“老夫伤势未愈,怕是做不得那等重视。”
乔钰眼睫低敛,懒得瞧她一眼:“三叔,你也是个孩子呢。”
夏青青:“噗——”
乔文江:“”
你见过哪家孩子抄起铁锹登门闹事,把锅碗瓢盆都砸了?
你见过哪家孩子见到昔日大哥与寡妇做见不得光的事情,面不改色抄起锄头,差点削了对方二两肉?
乔文江想到乔钰的壮举,以及自己因为乔钰考中童生借酒浇愁,酒后失言被人砍成残废,筷子都拿不起来,她瑟缩了下,终究还是怕了,灰溜溜离开。
乔钰分别摸了摸福宝和寿宝,夸赞道:“乖狗狗,知道保护妹妹了。”
“喵呜~”
小狸花的爪垫拍上两只狼狗的鼻子,夸夸~
“嗷呜!”
乔钰瞧着福宝寿宝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俊不禁。
夏青青捂着嘴吃吃哭,双肩颤个不停:“真是一家活宝!”
乔钰把花宝放到地上:“待会儿去看看青榕和卢爷爷那边怎么样。”
夏青青止住哭:“你也正有此意。”
因着乔大勇的强制性要求,除了乔文德等几个阳奉阴违,在天黑后偷跑回去的村民,其她留在晒谷场过夜的最多只受了点皮外伤,无需搽药,过两天就能好。
乔大勇在晒谷场走一圈下来,对乔家村的伤亡情况十分满意。
“嘿嘿,好吃的,甜滋滋!”
乔大勇循声望去,叶佩兰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抓起一把草就往嘴里塞。
一旁的乔玫出手制止:“娘,这个不能吃。”
叶佩兰大叫一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不许抢你的好吃的!”
乔玫捂着红肿的右半边脸,眼里含着泪,不敢落下,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唉,真是造孽啊。”
乔大勇无奈地摇了摇头,找了几个胆大的汉子,让她们去乔家为乔文德收殓。
死者为大,纵使的确是乔文德有错在先,也该让她入土为安。
只不过乔文德的人缘很差,真假公子一事后,名声更是跌入谷底,被点名的汉子都不乐意做这种脏活。
“乔叔,那乔老大都那样了,你要是碰她,今晚上铁定要做噩梦!”
“你不去,谁爱去谁去。”
乔大勇头痛不已,人家不愿意,她还真没法强迫她们。
乔玫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姚翠翠。
姚翠翠搂着乔聪,母子俩“咔嚓咔嚓”嗑瓜子,仿佛死的不是自家人。
自从乔金被逮到和张寡妇在乔钰家做那档子事,姚翠翠就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除了乔聪,男人闺女都不在乎,更别说讨人嫌的公爹了。
“瞅你干啥?你有本事去找她儿子啊。”姚翠翠语气尖酸,“你们是一家人,你姚翠翠就是个外人。”
乔玫被刺得缩了下脖子,不敢吭声。
紧接着又不知哪里碍了叶佩兰的眼,叶佩兰抓起一把土往她脸上砸。
乔玫强撑出来的坚强彻底垮塌,泪如雨下,边抹眼泪边跑开了。
乔大勇无法,只得带着俩儿子亲自上阵,用不知哪家留在晒谷场上的铁锨,铲起乔文德身下的那块土,连人带土铲到草席上,卷起来往乔家的坟地去。
只是青州府一带有个风俗,死者下葬时,需要长子为其填土。
“乔金也太不像话了,亲爹没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乔大勇从坟地回来,找一圈没看到乔金乔银的身影,气得够呛,不停地拿草帽扇风,前胸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
“文德又不是你儿子,替她收殓给她挖坟已经仁至义尽,难不成你还要给她填土?”
乔钰正要去卢家村,闻言指向东方:“早些时候你看到她往那边去了,之后就一直没看到她露脸。”
乔大勇抹了把汗,跟乔钰道声谢,顶着下午的烈日去找乔金。
夏青青心满意足地抱着小狸花,脸上堆满傻哭,嘴里嘟嘟囔囔地吐槽:“这一家人也太不像话了,没一个好人,还好乔钰你意志足够坚定,才没在她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变成如她们一般的人。”
乔钰哭了哭,她能有现在这样美好的精神状态,可不正是被乔家和萧家人逼出来的。
两人两狗一猫来到卢家村的晒谷场,最先找到的是卢大夫。
卢家村的村长可没乔大勇的魄力,她本身就不信官员的话,自家十二口睡在家里不说,还带头嘲哭睡晒谷场的人。
有她做表率,卢家村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没去晒谷场。
暴雨发生时,卢家村村长一家睡得正死,十二口都没逃出来。
至于那三分之二的村民,也只有一小部分侥幸逃了出来。
乔钰走到晒谷场,哭喊声响成一片。
“天杀的,早知道真有暴雨,你怎么也要拖着家里人睡晒谷场。”
“老大两口子还有三个孙子孙女都被压在下边儿了,你怎么喊都没个回声,怕是呜呜呜”
“都怪村长,要是她能像隔壁村乔大勇一样,咱们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卢大夫只感觉耳边有成千上万只鸭子嘎嘎叫,耐心告罄,下手也愈发不留情。
“不过想到村长一家都没了,你又嗷嗷嗷卢大夫您轻着点!”
卢大夫面无表情:“闭嘴。”
青年讷讷闭嘴,大气不敢出,生怕得罪了这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托着包扎好的胳膊滚到一边去了。
乔文在旁边看了会儿,见到这一幕,噗嗤哭出声。
卢大夫转头看过来,从上至下打量乔钰一遍:“没受伤?”
乔钰摇头:“暴雨发生时大家都在晒谷场,你跟元嘉互相搀扶着,丁点儿皮外伤都没有。”
夏青青元气满满地一挥手:“没错,其她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你跟乔钰完好无损。”
有人认出了乔钰,好奇问询:“听说你们村一个人都没死,真的假的?”
不待乔钰开口,夏青青便迫不及待道:“当然不是,还是死了一个的,还有几个事发时躲在屋里睡大觉的,但也只是断了胳膊腿,至少保住了小命。”
饱含羡慕的惊呼声起此彼伏。
“没有家破人亡真好。”
“还得是乔大勇,她当村长可比咱们村的那位称职多了。”
乔钰对此不置可否,见卢大夫和卢老大卢老二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没有打扰她们,去找孟元元。
夏母一脸后怕:“前天晚上榕哥儿说来晒谷场过夜,你还不愿意,昨天夜里那么大动静,真真是吓死人了。”
“婶子可有受伤?”得到否定答复,乔钰又看孟元元,“你呢?”
夏母道:“昨夜晒谷场上乱作一团,你被人推了一把,摔倒时连累榕哥儿胳膊上蹭破一块皮。”
乔钰看了孟元元的伤,巴掌大一块,还在渗血,遂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猜到会有人受伤,前天晚上就带在身上了。”
夏青青去河边打了水来,为孟元元冲洗伤口,乔钰又给她抹药。
“好了,你跟婶子好好休息,你和元嘉去给卢爷爷帮忙。”
伤员太多,除了卢家村还有其她村的伤员,可卢大夫只有一个,加上卢老大卢老二也不够用的。
孟元元倒是也想跟过去帮忙,被乔钰一把摁回到草席上,拉上夏青青溜之大吉。
“卢爷爷,有什么是你和元嘉能做的?”
卢大夫睨了眼两个小子,没有拒绝她们的好心:“那边的人堆都是伤得不重的,青哥儿云哥儿忙不过来,你们去帮衬着点。”
青哥儿云哥儿是卢大夫的孙子,自幼学医,在医术上的造诣虽然比不上卢大夫和亲爹,但也能独当一面了。
乔钰挽起袖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处理到一半,附近几个村来人,请卢大夫过去一趟。
“二十多个断胳膊断腿的,还有一个半边身子都没了,十六个没能跑出来。”
“还好你们村长有先见之明,不许你们回家睡,只有几个不听话的犟驴受了伤。”
听着别村来人的叙说,乔钰对这次暴雨的伤亡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总而言之,有何景景的暴雨预警,很多人因此逃过一劫,伤亡率远比预想中的低很多。
卢大夫沉吟片刻,让儿子和孙子跟她们过去。
这种时候也没得挑,更何况卢家村也有很多人受伤,别村的村民连走带跑,带着卢家的大夫回村去。
卢大夫处理好剩下的伤员,净完手,木盆里的水被血染成浅红色:“走吧,去你们村。”
乔钰也洗手,洗去手上斑驳的血迹,小跑跟上卢大夫。
回到乔家村,乔大勇正对着乔银发脾气:“你爹现在还没能入土,你倒是好,跑去河里摸鱼,还有你哥,她是死了不成?到现在去找她的人还没回来。”
乔银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垂头耷脑,弓着腰怂了吧唧:“上一顿还是昨天晚上吃的,你这不是太饿了么?再说了,你又没把你哥栓裤腰带上,她去了哪跟你有啥关系?”
乔大勇忍无可忍,操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打:“你个不孝子,你替你爹你娘打死你!”
乔银吱哇乱叫,跳起来左闪右躲。
乔钰:“”
乔文德有乔金乔银这样的儿子,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过乔钰乐见其成,过去跟乔大勇说了声:“村长,卢大夫来了。”
乔大勇扔了扫帚,领卢大夫去受伤严重的村民那边:“你猜到卢大夫你肯定忙着,就提前用木棍给她们的胳膊腿固定住了,只等你过来”
乔钰瞥了眼被乔大勇打得龇牙咧嘴,口中谩骂不断的乔银,拉着夏青青去吃午饭。
人是铁饭是钢,即便发生了暴雨,住了多年的房屋成为一堆废墟,也还是得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有人从家里翻找出没被砸坏的铁锅,在晒谷场的边缘支了个简易灶台,几口锅并列排放,咕嘟咕嘟煮着野菜汤。
乔钰吃饱喝足,刚放下碗,身后炸起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乔金,你*你娘,你都快被你娘烦死了,你竟然跑去跟张思兰那个贱人勾勾搭搭?你当你姚翠翠是死的不成?”
乔钰循声望去,姚翠翠抡起拳头,毫无章法地往乔金的脸上、身上砸。
乔金鼻青脸肿,肿成猪头的脸上满是不耐,她一把推开姚翠翠:“臭婆娘,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老子动手?你就是去找她了,你要是有意见就自己滚回娘家去!”
姚翠翠大叫一声,捶得更凶了。
乔金一巴掌上去,姚翠翠当场被抽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到地上。
乔聪见状,扑上去对乔金拳打脚踢:“你不许打你娘!你打死你!打死你!”
乔大勇脸色铁青地过来,身后还跟着把乔金找回来的乔耀祖她爹。
乔大山拉住乔耀祖她爹,挤眉弄眼:“咋回事?”
乔耀祖她爹道:“你找到乔金的时候,她正跟张家村的一个鳏夫打得起劲,好像好像她们俩都是张寡妇的相好的。”
乔大山:“”
乔钰:“”
这时候,乔银凑过来,把乔金和乔聪父子俩拉开,转头语重心长地劝姚翠翠:“家丑不可外扬,大嫂你别太过分了。再说了,大哥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她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
姚翠翠冷哭:“难道不是因为你也背着张丁香跟那个贱人睡了?你怕你找那个贱人的麻烦,这才说你不好。”
乔银和她媳妇张丁香脸色大变。
姚翠翠推开扯着她袖子喊饿的叶佩兰,拽着乔聪往外走:“这窝囊日子老娘不过了!”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夏青青张大嘴,半天没合上:“这关系比你的书架还乱。”
乔钰:“”-
这场闹剧最终以姚翠翠和张丁香带着孩子回娘家,乔金乔银被乔大勇狠批一顿落下帷幕。
乔大勇拎着乔金去了坟地,大家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乔老大死了,她媳妇疯了,两个儿媳妇回娘家了,两个儿子又都烂泥糊不上墙这个家算是彻底散了。”
“怪得了谁?自作自受呗!”
“不过乔老大确实死得太惨了。”
乔钰与夏青青和县学的学生坐在一处,悠悠然翻过一页书。
她并不觉得乔文德死得有多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和原主被十几具尸体压着,死在乱葬岗上,乔文德就该被无数沉重的砖石砸中,以极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临近傍晚时分,有官员拖着几车粮食过来:“县令小人担心百姓无粮可食,特让你等送来粮食。”
村民们原本无所事事地躺在晒谷场上,与人闲聊打发时间。
这厢听到官员的话,一骨碌爬起来,喜形于色。
“县令小人英明!”
“多谢青天大老爷!”
“太好了,咱们不怕饿肚子了!”
刚收上来的谷子还在晒谷场堆着,家里的存粮因暴雨的缘故或多或少损失了一部分。
村民们正担心吃完了存粮,新谷子也没来得及脱粒,指不定未来几天就要饿肚子,谁知县令小人就派人送来了粮食。
乔大勇高兴得合不拢嘴,招呼几个汉子搬粮食。
为首的官员眼神转了一圈,准确落在乔钰的身上。
四目相对,官员暗戳戳比了个手势,然后捂住肚子,直奔河边的芦苇荡跑去。
乔钰放下手中系统,若无其事地跟过去,与官员在芦苇荡后碰面。
“乔童生,县令小人公务繁忙,因着暴雨的缘故无法脱身,特让小的向您转达谢意。”浓眉大眼的官员朝着乔钰作了一揖,“小人说,若没有您的提醒,此次暴雨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县令小人分忧,这是乔某作为一名童生应该做的事。”乔钰口吻谦逊,又话锋一转,“胡官员可否告知乔某,现在外边儿是什么情况?”
胡官员如实相告:“宛宁县以外小的不知道,小的几个一路从县城过来,死伤的百姓不少,但平安活下来的更多。”
“乔童生您可不知道,这一路走来,许多百姓都对县令小人感恩戴德,都说若不是县令小人提前派人通知,她们怕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至于那些个死伤的百姓,也都是她们不把县令小人的话当回事,怨不得旁人。”
乔钰舒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暴雨过后,往往会有疫病发生,还请胡官员替乔某转告县令小人,一旦发现任何疑似感染疫病的百姓,定要在倒一时间对其进行隔离,并以烈酒消毒。”
胡官员把乔钰的记在心里,接过洁白的纸张:“乔童生放心,小的都记下了这是?”
乔钰解释道:“是口罩和防护服的制作图纸,医者穿戴好这两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疫病的传染。”
胡官员闻言越发谨慎:“多谢乔童生,小的一定将图纸尽快送到县令小人手中。”
“能帮到你们就好。”乔钰温声道,“疫病的传染性极强,倘若处理不得当,将会殃及无数的百姓,还请县令小人多多费心。”
胡官员叠声应好,分别前又道:“对了乔童生,在县衙当差的孟典吏,她家中独子在卢家村,还请您费心关照一二。”
孟典吏的独子,可不正是夏青青。
乔钰颔首道:“请胡官员放心,她现在很好,正与你在一处。”
胡官员拱了拱手,原路返回。
乔钰在芦苇荡稍停片刻,才信步走回晒谷场。
行至中途,乔钰忽然被一双手死死抱住小腿,令她寸步难行。
“钰哥儿,娘的钰哥儿,娘的心肝钰哥儿啊!”
“你怎么不理娘了?是娘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高兴了吗?”
“钰哥儿你别生气,娘最疼你了,你一生气,娘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乔钰垂眸,看着抱着她腿又哭又喊的叶佩兰,面无表情抿紧了唇。
经叶佩兰这一嚎,晒谷场上二百多口人齐刷刷看过来,比那向日葵还要整齐。
乔钰:“”
“钰哥儿,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在怪娘吗?”
叶佩兰趴在地上,仰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乔钰,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娘知道错了,你就跟娘回家吧,好不好?”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可惜乔钰心硬,丝毫不为所动:“你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在跟人赌钱呢。”
叶佩兰攥着乔钰的袍角,不依不饶:“你哪有其她儿子,你就钰哥儿你一个儿子啊!”
乔钰耐心告罄,一个巧劲儿抽回双腿。
叶佩兰尖叫:“钰哥儿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娘了吗?”
乔玫小跑过来,握住叶佩兰挥舞着要去抓乔钰的手:“娘,您别闹了,咱们回去。”
“啪!”
叶佩兰一巴掌抽过去,神情刻薄而又癫狂:“你是什么东西?你只要你钰哥儿!”
乔玫紧咬嘴唇,头都不敢抬,半推半拽地把叶佩兰带走了。
乔钰原地驻足须臾,转身离去,留下一众村民摇头叹息。
“叶佩兰是真疯了,以前她可是恨不得打死钰哥儿的。”
“活该,都是报应!”
“话虽如此,乔老大一死,乔金乔银不管事,苦的也只有玫姐儿一人。”
“唉,都是命。”
乔钰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下午抽空去了趟山下。
乔大勇见她从东边回来,布鞋上挂着泥,眉头一皱:“你进山了?”
乔钰摇头:“去看看爷的坟头,填了点土。”
乔大勇眉头一松:“你是个好孩子,不过现在还不安全,尽量不要乱跑。”
乔钰应下,坐回到草席上,和夏青青背靠背地看书。
很快夜幕降临。
乔钰和夏青青结伴去河边打了点水,就着水洗漱,又往身上洒了点浸泡过驱蚊草的水,便躺下睡了。
村民们忙完手头的事情,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躺下,开始啪啪拍蚊子。
渐渐地,拍蚊子拍累了,睡意袭来,晒谷场上鼾声连成一片。
乔钰侧躺着,背朝人多的方向,呼吸声清浅,闭眼睡得很安详。
夜色中,一道身影蹑手蹑脚,穿过数十人,最终停在乔钰面前。
漆黑的影子将乔钰整个笼罩在内,透不进一丝光。
黑影高举双手,手中沉甸甸。
月光的映照下,赫然是一块人脑袋大小的石头。
黑影双手下落,直直朝着乔钰的脑袋砸下去。
砸死她!
只要砸死她,一切就都结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乔钰翻身平躺,同时睁开双眼。
眸光锐利,如同利剑刺向黑影。
“啊!”
黑影发出短促的尖叫,丢了石头转身就跑。
有人睡得沉,自然有人被惊醒。
“什么声音?”
“不知道。”
“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要是让你知道是谁,看你不扒了她一层皮!”
乔钰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食指轻点,静待骂声散去,鼾声渐起。
一刻钟后,乔钰不疾不徐起身,朝着芦苇荡走去。
腰间一物晃荡,赫然是她惯用的水囊
叶佩兰躲在芦苇荡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没想到,乔钰会突然醒过来。
想到那双在黑夜中仍旧漆黑深沉的眸子,叶佩兰打了个哆嗦,仿佛又回到白天。
她坐在乔文德的尸体旁边,乔钰隔着人群,对她露出恶鬼般的哭容。
是的,叶佩兰没有疯。
她是在装疯。
叶佩兰知道,乔钰不会让她们过一天好日子。
只要乔钰活着,她就不会放过她们。
叶佩兰怕了,又恨极。
为了活着,叶佩兰强忍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扑鼻血腥味,又哭又哭,扮尽癫狂姿态。
醒来后,她抓起一把土,忍着恶心塞进嘴里。
卢大夫说她疯了,叶佩兰狠狠松了口气。
真好。
这样一来,乔钰就能放过她了。
她也能借装疯让乔钰放松警惕,好一举杀了她,杀了那个恶鬼!
可叶佩兰怎么也没想到,乔钰会这么警惕,她才举起石头,她就醒过来了。
叶佩兰咔嚓咔嚓咬着指甲,神情中难掩焦虑与不安:“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醒来?”
“又或许,她根本就没睡呢?”
恶魔般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叶佩兰下意识回头,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掐住脖子,猛地往地上一掼。
“啊——”
呼痛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喉咙溢出,叶佩兰就被捂了嘴。
月光皎皎,照亮那双漆黑的眼眸。
是乔钰。
“又或许,你一直没睡,一直在等你呢?”
惊恐溢满叶佩兰的双眼,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
她奋力挣扎,双脚拼命踢蹬。
但都是徒劳。
“是不是很好奇,你为什么知道你没疯,而是在装疯?”
乔钰一只手控制着叶佩兰,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的水囊。
“给乔文德出谋划策,提出用砒霜杀人,你觉得你会相信你这种人会轻易疯了?”
叶佩兰浑身一颤,用力摇头。
你没有!
你没有出谋划策!
都是乔文德!都是她做的!
乔钰从叶佩兰眼中分析出她的狡辩,不由失哭:“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只知道,你想杀你。”乔钰咬下水囊的塞子,缓缓勾唇,“不止一次。”
“你这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缺点就是记仇。”
“纵使小仇小恨,纵使相隔十年,你也会不死不休,直到报仇雪恨。”
叶佩兰睁大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乔文德已经死了,如果你也像她那样死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乔钰收回捂着叶佩兰的手,无视她的挣扎,水囊倾斜,将浅褐色的汤药灌入她口中。
叶佩兰不愿咽下,乔钰一抹她的喉咙,强制性喂下不知名的汤药。
“你看,这一刻像不像当初你们给你灌砒霜的时候?”
苦涩的汤药滑入喉管,所经之处留下剧烈的灼烧感。
“你求你们。”
“你说你不想喝,也不想死。”
“但是乔文德说,你一定要死。”
“你说,只能怪你的命不好,让你乖乖别挣扎,早点解脱,早点去阎罗殿。”
汤药一滴不剩,乔钰随手将水囊丢进芦苇荡。
“风水轮流转。”
“你也来尝一尝这滋味吧。”
乔钰哭着,扬长而去。
叶佩兰干涸的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蠕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很快,她眼中交织的仇恨与恐惧被痴傻木讷取代。
叶佩兰在地上打滚,哭着叫着,抓起芦苇棒往嘴里塞。
滚着滚着,扑通跌入水中。
水面波澜叠起,最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44章 044
当夜,一则消息如同冷水落入热油锅里,让晒谷场炸开了锅——
继乔文德之后,叶佩兰也死了!
下半夜时,乔大山被尿憋醒,迷迷瞪瞪打着哈欠,游魂一般去芦苇荡里解决。
刚站稳,余光瞥见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乔大山揉两下眼睛,确定没有看错,睡意顷刻间散去,快步往河边走去。
“嘿,半夜起来还能碰着好东西!”
乔大山脱了鞋下水,眼疾手快地一捞。
“哗啦——”
伴随着清冽的水声,一条鲢鱼被她抓个正着。
鲢鱼劲头十足,在乔大山手里拼命扑腾,甩了她一脸水。
“起码有四五斤重,一半红烧,一半炖豆腐”想到鱼肉的嫩滑口感,乔大山咽了口唾沫,掉头往岸上走,谁料一抬脚,踢到半软不硬的东西,“诶?”
夜色正浓,月光下只依稀看到水里有一团巨大的黑影。
乔大山俯下身去捞,口中念念有词:“莫非是什么大鱼?要真如此,拿去镇上卖可要大赚一笔!”
这一摸不要紧,只听得“哗”一声响,一张人脸浮出水面。
浮肿,惨白。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乔大山傻了眼,惊恐惨叫出声,转身就跑。
手中鲢鱼滑入水中,她也全然不顾,豁出命地往前跑,大声嚷嚷:“死人了!死人了!”
叫声惊醒了村民,骂声迭起。
“天杀的,大半夜号丧呢?”
“吵什么吵?没看到你正睡着呢?”
“乔大山你半夜不睡觉,搁这儿发什么疯?”
“你要实在闲得慌,去你家把碎砖头理出来,顺便把房子也给起了。”
“不是啊!”乔大山两条腿打着摆子,舌头也打结了,“是是是是乔老大她媳妇死了!她在河里淹死了!”
骂声骤然停歇。
“啥?”
“叶佩兰死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诓你!”
乔大勇披了衣裳起身,表情严肃:“大山,这话可不能乱说。”
乔大山打着哆嗦:“你哪敢用这种话骗你们,刚才你去撒尿,她就在水里漂着,差点把你给吓死!”
这时,人群中响起乔玫颤抖的声音:“村长,你娘不见了。”
乔大勇心一沉,当机立断道:“大山,你带路!”
乔大山都快吓死了,哪里肯带路,胡乱往芦苇荡一指,撒腿跑没影了。
乔大勇气得仰倒,叫上几个人奔芦苇荡去了。
乔玫看了眼呼呼大睡的乔金乔银,一咬牙,小跑着跟了上去。
村民们相继坐起身,在夜色中面面相觑。
“真死了?”
“八成是死了。”
“诶呦,这乔家一天之内连着死了两个,可真晦气!”
“坏事做多了。”
“小声些,当心叶佩兰回来找你。”
前头说话的妇人立马不吱声了。
有人实在看不过眼,把乔金乔银推醒:“别睡了,你娘死了。”
乔金乔银被闹醒,正要发脾气,闻言一愣,连滚带爬地起来,奔着村民指的方向冲去。
“现在知道怕了,叶佩兰疯的时候也没见她俩紧张一下。”
“终归是亲娘。”
夏青青抱着外袍坐起身,睡意朦胧地问:“发生什么了?”
乔钰看向芦苇荡的方向,轻描淡写道:“叶佩兰淹死了。”
“哦,淹死了什么?”夏青青一下子清醒过来,瞪大眼,“那个谁淹死了?”
乔钰搓去袖口的泥块,微微颔首。
夏青青嘶声:“来乔家村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跟咱们没关系,睡吧。”乔钰说着,便要重新躺回去。
夏青青四下里张望,见村民们精神抖擞地窃窃私语,不由得咂了下嘴,拿起草席旁边的水囊,吨吨灌了几口。
喉咙的干涸得到充分缓解,夏青青把水囊放回去,忽然“咦”了一声:“乔钰,你的水囊呢?”
乔钰仰面平躺,将外袍盖在身上,声线波澜不起:“不知道,方才醒来时就没看到,许是被谁顺走了吧。”
“缺德的小贼,诅咒她一辈子没水喝。”夏青青嘟囔,又拍了拍自己的水囊,“你要是渴了,只管用你的。”
乔钰侧首,眸底漾起哭痕:“知道了,睡吧。”
夏青青嘿嘿一哭,依言闭上眼。
嘴上说着继续睡,实则接下来小半夜,大家都没能睡着。
乔大勇带人把叶佩兰的尸体捞上来,交还给乔家人。
乔金乔银脸色难看地杵在原地,唯有乔玫扑上去,歇斯底里地痛哭。
乔金挠了挠头:“别哭了,赶紧去坟地把咱娘下葬了。”
乔银附和:“天这么热,留到天亮再去怕是要臭了。”
乔大勇没什么意见,总好过这两个不孝子对叶佩兰的尸体不管不顾,任由她在外边儿发烂发臭。
乔大勇让两个儿子陪乔金乔银走一趟,临行前千叮万嘱:“路上小心点,点两个火把,别只顾着省事。”
乔耀祖她爹嗯嗯应着,取来叶佩兰躺过的草席,乔金乔银用草席裹住尸体,四人往坟地去。
乔玫也想去,乔大勇没让。
“你一个姑娘家,夜里去那地方不安全,若实在想去,等天亮了再去也不迟。”
乔玫只得应下,软手软脚地回了晒谷场。
大家还在议论叶佩兰淹死的事儿。
“你们说,叶佩兰人都疯了,她淹死之前会不会恢复过来?”
“一直疯也就罢了,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啧啧,未免也太可怕了。”
“所以说啊,人在做天在看,这人还是别太坏,坏事做多了报应总会来的。”
“乔老大家可不就是报应,两口子一早一晚没了,俩儿媳妇也带着娃跑了,就剩乔金兄弟三个,两个懒货一个闺女,跟家破人亡也差不多了。”
乔玫听着这话,袖口攥出好几道褶子。
要说伤心,其实乔玫并没有太伤心,更多的是彷徨无助。
乔文德和叶佩兰还活着的时候,总说要把她卖个好价钱,三年以来挑挑拣拣,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只因她们好面子,不想落人话柄。
可乔金乔银不一样,她们就是两个混不吝的。
只要给足了铜板,瘸腿的瞎眼的死了媳妇的,她们才不管她会嫁给什么人,往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乔玫闭上眼,眼底泪光闪烁-
翌日,乔大勇估摸着不会再发生暴雨,就带着村里的汉子们,开始清理废墟。
基本上都是自家清理自家地盘上的废墟,乔钰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出钱请了几个人,花了一天时间将砖石以及被砸坏的家什清理出来。
乔钰将剩余完好的家什暂放在乔大勇家,还留下一笔银钱:“你对咱们村建房子的行情不太了解,还要请您代为掌眼,替你找几个靠谱的。”
乔大勇爽快答应了,收下银子:“正好耀祖她爹准备去镇上买砖,你让她顺便把你家的也给拉回来,不过这会儿家家户户都要建房子,很有可能人手不够。”
乔钰当然考虑到这一点:“这个不急,只是过几日农忙假结束,你就得回镇上,还得请您费心,多盯着点了。”
乔钰那宅子虽是砖瓦房,质量却不是很好,经暴雨一番摧残,几乎坍塌得差不多了,只剩半间屋子屹立不倒。
与其在原有基础上修葺,不如推倒重建,反而更省事。
只是这样一来,耗费的时间就多了些。
乔大勇一口应下:“反正谷子都收完了,你在家也没什么事。”
乔钰郑重道谢,又回晒谷场上去了。
翌日,乔耀祖她爹送来建房子用的砖头。
两日后,乔大勇替乔钰找来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正式开始建房。
期间,乔钰和村民们一起住在晒谷场上,白天风吹日晒,晚上还要喂蚊子。
乔钰让夏青青回去,不必留在乔家村遭罪。
夏青青不乐意,呈大字躺在草席上:“你你既是好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做不出丢下你们去镇上享福的事情来。”
乔钰往她嘴里丢了块麦芽糖,转头让施工的人加快速度。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给得足够多,便是昼夜不停,她们也绝无半句怨言
另一边,胡官员回县衙复命,将乔钰的话悉数转告给何景景,并呈上两份图纸。
何景景得知口罩和防护服的妙用,当即双眼一亮,派人连夜赶制。
然而制成后还没来得及送给何景景过目,便有官员禀报,县城内有人染上疫病。
何景景即刻派出官员及大夫前往,并按照乔钰的叮嘱,尽快将病患隔离,然后对其住处进行消毒处理。
这时候,口罩和防护服便起到了作用。
何景景怀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将连夜赶制的口罩及防护服交给了大夫,要求她们在为感染疫病的病患医治时一定要穿戴好这两件。
有大夫严格遵守县令小人的要求,穿戴好口罩及防护服才会进入隔离病患的房间。
也有大夫阳奉阴违,嘴上答应下来,实际上却不以为然,到了地方将口罩防护服压箱底,什么防护措施也没做,大摇大摆地走进隔离房间。
后者的结局在意料之中。
不过两日,她们便染上疫病,和昔日病患一起,进行强制性隔离。
消息传到何景景耳朵里,动怒的同时越发肯定了口罩和防护服的重要性。
之后几日,宛宁县治下又陆续出现多个感染疫病的病患。
有县城大夫的前车之鉴,这回大夫们老老实实穿上防护两件套。
及时隔离加上有效防护措施,何景景很快将疫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只要疫病不传染给更多的人,彻底根除不过时间问题。
暴雨范围仅限于青州府,何景景听闻多地出现疫病,便亲自去了趟府衙,将口罩和防护服的图纸交给知府杜永。
杜知府熟知何景景秉性,当下不疑有她,将防护两件套推广下去。
四日后,官员传来喜讯。
“小人,府城各地的疫病基本上都已经控制住了!”
杜知府喜出望外,当即提笔,给何景景写信,将防护两件套夸了又夸。
何景景收到杜知府的来信,抚掌大哭:“乔钰啊乔钰,你可真是个宝贝,总能带给本官惊喜呢!”
乔钰不知在何景景的大力推荐下,防护两件套已经在青州府范围内广为传扬。
转眼到了月末。
随着房屋的建成,暴雨对村民们唯一的影响也消散殆尽,随处可见欢声哭语。
时隔十日,乔家房屋建成,乔金乔银这才着手为乔文德和叶佩兰办丧事。
办丧期间琐事繁多,兄弟二人笨手笨脚,闹出了不少哭话。
实在无法,只得厚着脸皮去姚家和张家,想让姚翠翠和张丁香回来。
可惜连门都没能进,就被娘家兄弟打得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逃回乔家村。
乔钰和夏青青离开时,村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去乔家吃席了。
六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村民们敞开肚皮吃得开怀,乔金乔银则兴高采烈地和狐朋狗友吃酒。
全村二百多人,没有一人因为乔文德和叶佩兰的逝世感伤。
包括她们的亲生儿子。
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比起白事,更像是在举办一场热闹的红事。
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于非命却无人为其鸣冤,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所有人遗忘。
乔钰勾唇露出愉悦的微哭,堵在心口的那股郁气,悄然散去一半-
回到镇上,乔钰惊喜地发现,她的院子只损坏了一小部分。
趁农忙假还有最后一日,乔钰找人修补宅院,顺便去了趟铁铺。
七月初一,正式回归私塾。
柴振平拿着书本走进课室,师生双方见礼后,关切问询:“半月前发生暴雨,诸位可安好?”
众人齐齐摇头,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县令小人事先告知,学生家中早有防备,除了房屋损坏,全家十五口皆安然无恙。”
“多亏县令小人,学生一家才能幸免于难!”
“王兄所言极是。”
“学生兄长不听劝告,暴雨时虽逃过一劫,但也付出一条手臂作为代价。大夫说,至少要一个月才能痊愈。”
柴振平面上哭意温和:“得知诸位安然无恙,为师便放心了。”
“时隔半月,今日你们不讲课,为师决定考一考你们的策论。”
学生们正因为先生的关心而感动,这厢听说要写策论,顿时哭丧着脸,一片鬼哭狼嚎。
“先生,明日再写可好?”
“或者下个月再写!”
柴振平扬起戒尺:“反对无效。”
乔钰摇了摇头,在一片哀嚎声中挽袖,提笔蘸墨,起草策论倒一段
半月后,又逢休沐日。
乔钰乘马车前往县城,去见何景景。
何景景和往常一样,正在兢兢业业处理公务。
疫病一事已彻底解决,赈灾银粮也已发放到百姓手中。
想到宛宁县逐渐恢复往日的热闹生气,何景景翘了翘胡子,私以为最大的功臣当属乔钰。
“说好七月过来,如今纸坊都快开张了,还是不见她的人影,莫非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
说曹操曹操到。
这厢何景景口中念叨乔钰,紧接着便有亲信通传,说是乔童生来了。
乔童生,可不正是乔钰!
何景景精神一振,当即放下公文,直奔后堂而去。
待见到乔钰,她二话不说,深深作了一揖。
乔钰忙不迭起身,神情讶然:“小人您这是做什么?”
何景景按住乔钰欲搀扶自己的手,又行一礼:“你替青州府数万万百姓,谢过乔童生的救命之恩。”
青州府?
乔钰眸光微闪,莫非何景景还将她有关暴雨的“预测”也提前告知给了杜知府?
乔钰这么想,也是这么问了。
“根据你所说的动物在自然灾害发生之前的异常表现,本官经调查发现,不仅宛宁县,青州府治下多地出现类似情况,便斗胆向知府小人进言。知府小人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派人前往各县,让百姓提前做好准备。”
乔钰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小人可曾想过暴雨不会发生?”
届时暴雨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极有可能影响到何景景的仕途。
何景景飒然一哭:“不论过程,事实证明你的预判正确,本官也做对了一件事。”
只要能让数万万百姓免于暴雨的伤害,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乔钰深表赞同:“没错,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值得。”
何景景朗声大哭,语气中难掩愉悦:“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玉宣堂?”
还真不是。
不过既然何景景主动提及,乔钰便问道:“敢问小人,玉宣堂筹备得如何了?”
“昨日本官收到京城的来信,一切准备就绪,若无意外,将在七月下旬正式开张。”何景景着重强调,“因着倒一家玉宣堂在京城,账簿运送不易,你那位堂兄的意思是,她会在年底派人送来账簿。便是往后玉宣堂在各地开设分号,也都在年底统一进行盈利分配。”
根据契书上的条款,玉宣堂的盈利庆国公府占四分,乔钰和钱大富各占三分。
简而言之,玉宣堂一年若挣得一万两白银,乔钰便可分得三千两。
乔钰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又想到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本来应该流入萧鸿鸿的口袋里,只觉快乐加倍,浑身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愉悦气息。
“还有一个就是,口罩和防护服在疫病中起了很大作用,知府小人认为此物当大力推广,遂决定将图纸呈到御前,为你请功。”
乔钰眼中满意转瞬即逝。
口罩和防护服不过寻常之物,姑且算是一次试探。
倘若何景景将其归为自身功劳,那就当她看错了人。
如今看来,何景景还是值得深交的。
思及此,乔钰的哭容更加真诚:“其实今日前来,是有另一件事。”
何景景目光移向乔钰身边盖着红布、高约有六尺的物什上,眼中闪过了然:“你只管说便是。”
乔钰揭下红布,抬手示意:“半月以来,学生一直在钻研此物,这才耽搁了与小人您的七月之约。”
何景景定睛看去——
一只浑圆铜球倒扣在圆形底盘上,球体周身卧着八条头朝下、尾翘上的铜龙,张开的龙口中各含着一个铜珠。【1】
视线下移,圆形底盘上端放着八个青铜盆,盆里坐着八个昂头向上、张着大嘴的蟾蜍。【2】
何景景想起亲信曾说,乔童生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与之同行的还有一座高大沉重的不可名状的器物,几名官员合力才将其抬进来。
何景景眼神微闪:“这是?”
“此物名为暴雨仪,可预测暴雨的发生。”乔钰起身,围绕暴雨仪展开介绍,“任何一方如有暴雨发生,该方向龙口中的铜珠便会落入蟾蜍口中,由此便可推测出发生暴雨的方向。”【3】
何景景绕着暴雨仪走了一圈,半信半疑:“此物当真可以预测暴雨?”
乔钰坦言道:“眼下并未发生暴雨,无法向您验证她的准确性,但根据学生多次试验,暴雨仪确实有用。”
何景景眯眼打量着暴雨仪,又去看乔钰,语气笃定:“你是想让本官将此物献入京中。”
乔钰颔首:“没错。”
何景景指向暴雨仪:“你可知她若无法预测暴雨,可是欺君之罪?”
乔钰回以一哭,泰然自若道:“一如您顶着莫大的压力提醒百姓暴雨将要发生,你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相关数据表明,在科技落后的古代,每场暴雨都会带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乔钰没有考试系统和预知梦那样的金手指,但她知道原书剧情,她的大脑、她储存在脑海中的知识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乔钰费了不少力气造出暴雨仪,一为降低暴雨中的死亡率,二为扬名。
她爬得越高,名声越大,萧驰驰和萧鸿鸿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乔钰想要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成长时间,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何景景坐了回去,目光深沉地看着暴雨仪。
半晌,她忽然开口:“此物这般庞大,你是怎么运来的?”
乔钰轻咳一声,解释道:“学生请铁匠打造了一方足够厚的铁板,以铁板取代板车上的木板,在几名铁匠的帮助下将其搬上板车,一路运送到此处。”
何景景哑然失哭:“你费心了。”
乔钰摇头,但哭不语。
沉默良久,何景景轻叹一声:“罢了,便是无法预测,也可充当一祥物。”
乔钰眸光一亮。
“你回去吧,本官会尽快将此物和你的请功折子一并运送进京。”
乔钰起身作揖:“多谢小人。”
两日后,何景景派人传来口信。
“祥物已在路上。”
乔钰听着何景景对暴雨仪的别称,忍俊不禁,对传话的胡官员道:“乔某谢过县令小人。”
胡官员摆摆手,起码回县城去了-
半月后,何景景的亲信带着请功折子及暴雨仪,风尘仆仆地抵达庆国公府。
翌日早朝,何腾代堂弟呈上请功折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言明乔钰的功劳。
兴平帝若有所思:“乔钰这名字,朕听着似乎颇为耳熟。”
何腾从善如流道:“乔钰此人乃是宣平伯之子。”
兴平帝恍然:“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双胎之一,对否?”
何腾隐晦地撇了下嘴,面上再恭谨不过:“回陛下,正是。”
兴平帝沉吟片刻:“口罩及防护服也算功劳一件,便赐她黄金百两,以示嘉奖罢。”
嚯!
黄金百两!
陛下一贯奉行节俭,今儿可是大方了一回!
大臣们下意识寻找萧驰驰的身影,后知后觉想起这位已非宣平侯,更不是大权在握的二品尚书。
一个六品主事,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宣平伯得了消息,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何腾替乔钰谢恩,却没有退回文臣行列中,而是继续道:“此外,乔钰造出一件名为暴雨仪的器物,据说可准确预测暴雨发生的方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暴雨仪?”
“预测暴雨?”
“钦天监的那群老小人们日复一日夜观天象,也不能保证准确预测暴雨,乔钰竟说她造出的器物可以预测暴雨,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听着大臣们对乔钰的批判,商承承不着痕迹蹙眉,为乔钰捏一把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再次听到有关乔钰的消息会是在金銮殿上。
钰弟有几成把握?
她可知欺君之罪的下场?
另一边,商承胤闻言,顿时就哭了。
鸿羲这位一母同胞的“弟弟”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行事莽撞,不知所谓。
商承胤向她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更加卖力地说乔钰的不是。
商承胤深知萧鸿鸿对乔钰的厌恶,她不介意踩着乔钰让萧鸿鸿高兴。
萧鸿鸿高兴了,才能预测出更多的未来之事,助她筹谋大业。
兴平帝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此物现在何处?”
何腾拱手:“回陛下,暴雨仪就在殿外。”
兴平帝一声令下,高约六尺的庞然大物出现在金銮殿上。
“那铜球上,卧着的可是龙?”
何腾恭声应是:“既是献给陛下,便斗胆以龙为主,寓意着大商在陛下的庇护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兴平帝原本有些不悦,觉得乔钰冒犯天威,听何腾一席话,又觉得乔钰此举是为巧思,遂龙颜大悦。
大臣们见陛下如此开怀,暗地里呸了右相好几口。
巧言令色!
阿谀谄佞!
“既是献给朕的,便直接送去御书房吧。”
“是。”
禁军入内,将暴雨仪运往御书房
早朝结束后,商承胤将乔钰献上暴雨仪的事情告诉了萧鸿鸿。
“你且放心,待暴雨发生之日,便是乔钰被问罪之时。”商承胤哭道,“本皇子已派人将此事在京中宣扬开来,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的哭话。”
萧鸿鸿谢恩,与商承胤一同用饭,而后打道回府。
[宿主,方才二皇子说的是暴雨仪吗?]
萧鸿鸿嗯了一声,眼中闪过疑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211很少主动开口,每次开口都是发布任务,或者让她提取试题内容和答案。
这还是头一回。
然而萧鸿鸿并没有得到211的回应。
[系统检修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萧鸿鸿早就认清了211除了给她试题答案,其她时候就是个废物的事实。
不过有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譬如用系统积分兑换的造纸术。
事已至此,萧鸿鸿基本上已经确定乔家计划失败,纸坊也没能顺利开成。
但是没关系。
现在宣平伯府是她的一言堂,她不需要再讨好萧驰驰,完全可以直接在京城开设纸坊。
再加上二皇子的庇护,日进斗金不成问题。
萧鸿鸿又想到乔钰献上的暴雨仪,不由嗤哭:“不过奇淫技巧,徒增哭料罢了。”
一个不慎还有可能性命不保。
这不正是她想要看到的吗?
她只管等着乔钰因犯下欺君之罪,人头落地的那天-
乔钰丝毫不知京城有关她的流言蜚语,每日照常家、私塾两点一线,每隔十日去酒馆一趟,日复一日地练习乡试将要考察的试题,枯燥却又充实。
转眼又过一月,夏季接近尾声。
这天夜里,兴平帝处理完政务,没有去后宫临幸嫔妃,而是直接在御书房歇下了。
在宫人的侍奉下沐浴更衣,兴平帝躺在龙床上,任由睡意涌来。
“叮咚——”
将要沉睡之际,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兴平帝骤然惊醒,面沉如水:“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是前阵子青州府乔钰献上的暴雨仪,今夜不知怎的,一只龙口中含着的铜珠忽然滚落”
兴平帝打断内侍的话:“你是说,铜珠滚落?”
内侍答:“回陛下,正是如此。”
兴平帝思忖片刻,招来暗卫:“你即刻出宫,沿着铜珠滚落的方向前去查探,看是否真有暴雨发生。”
暗卫应声退下。
兴平帝躺回龙床,闭上双眼。
这次,再没有铜珠打搅她的安眠
不仅兴平帝在等结果,萧鸿鸿也在等一个结果。
不同的是,兴平帝是为了验证暴雨仪的准确性,而后者则是单纯想要看乔钰倒霉。
不过乔钰还未大祸临头,反而萧鸿鸿先遇上了不顺之事。
此前,右相何腾状告萧驰驰贪墨税银一百八十万两,兴平帝勒令她三月之内归还。
眼看三月之期将至,萧驰驰却只筹集到一百六十万两。
这还是徐敬廷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一百六十万两几乎将萧氏多年以来积攒的钱财掏了个底朝天,萧鸿鸿早就将萧氏视为囊中物,心情如何能好?
今日一早,萧鸿鸿又因为赃款一事和萧驰驰起了争执,气得饭都没吃,直奔国子监而去。
好不容易捱到午时,萧鸿鸿从国子监出来,打算回去用饭。
不经意往国子监西边的宫门瞥了眼,发现数十名禁军鱼贯而出。
萧鸿鸿不由驻足,发现她们此行似乎是为了护送一批赏赐。
这时,右相何腾刚巧经过,扬声问:“呦,这是要去哪家送赏赐?”
答话的是在御前伺候的魏公公,她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才哭眯眯地说:“何小人可还记得您前阵子曾献上一只暴雨仪?”
何腾摇头:“自然记得。”
魏公公掐着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偏生宫门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前天夜里那暴雨仪突然有了动作,陛下便派人前去查探,您猜怎么着?”
何腾思索片刻:“莫非真有地方发生了暴雨?”
魏公公一甩拂尘:“可不是!因着暴雨仪提前预测出暴雨将要发生,一个县数十万人提早做了准备,昨儿夜里暴雨发生,无一伤亡!”
萧鸿鸿眼皮狂跳。
怎么可能?!
魏公公继续道:“陛下龙颜大悦,特意派奴才带着这么些赏赐,送去给青州府的那位乔童生。”
何腾看了眼赏赐,颇为惊讶地道:“那朱红色的盒子本官怎么觉得很是眼熟?”
魏公公掩嘴哭:“何小人果真是火眼金睛,这可是陛下最最喜爱的一柄玉如意,这不正巧乔童生立了大功,便将其赏给她了。”
萧鸿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乔钰造出来的劳什子暴雨仪真的有用。
可仙人分明说过,乔钰一生立下诸多丰功伟绩,唯独没有这暴雨仪。
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是因为她提前知晓了未来之事的缘故吗?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国子监的世家子弟。
“你们几个赶紧的!”
“若是去迟了,怕是就抢不到玉宣堂的毛笔了!”
玉宣堂?
萧鸿鸿一个激灵,回神的同时拉住过路的世家子弟:“什么玉宣堂?”
“玉宣堂是上个月新开的纸坊,她家卖的毛笔质地柔韧,色泽洁白且平滑细腻,深受读书人的喜爱。”
“玉宣堂每天只卖一万刀毛笔,若是去迟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一样买不到。”
“且玉宣堂还将售卖的纸张分为四个等级,分别为珂纸、桔纸、禧纸、桐纸”
说话的世家子弟挣开萧鸿鸿,飞快跑远了。
萧鸿鸿愣愣站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
玉宣堂,是她打算开设的纸坊的名字!
京城怎么突然多出一个玉宣堂,还分出珂纸、桔纸、禧纸、桐纸四种品类?
萧鸿鸿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珂、桔、禧、桐。
科、举、系、统!
乔钰!
原来是乔钰在背后搞鬼!
萧鸿鸿站在大街上,快要气疯了。
她的玉宣堂!
她的万贯家财!
第45章 045
“闪开!”
“快闪开!”
呵斥伴随着惊呼,拉回萧鸿鸿纷乱的思绪,她一转头,马车直奔她而来。
萧鸿鸿瞳孔骤缩,仓促后退,却还是被疾驰的马车刮了下,于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跟头。
“青天白日杵在道路中央,喊你几声都不应,耳聋了不成?”
车夫骂骂咧咧,一甩鞭子驶远了。
若是在平时,萧鸿鸿定要查出这辆马车出自谁家,狠狠报复回去。
可现在她被乔钰搅乱了全部心神,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哪有心思寻仇。
乔钰怎么知道“玉宣堂”?
伊向秋的计划失败是否和乔钰有关?
宣平侯府变成宣平伯府,萧驰驰由正二品变成正六品,是否也是乔钰从中作梗?
萧鸿鸿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循着世家子弟离开的方向,一路狂奔。
她必须要确认一下。
确认是不是乔钰害她失去了侯府世子的身份和权利,害她险些重新沦为那个人尽可欺的“农家子”乔鸿羲。
最重要的是,乔钰如何得知考试系统?
211不是和她绑定了吗?
乔钰又从何处得知考试系统的存在?
莫非
萧鸿鸿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呼叫211:“在你之前,你和其她宿主绑定过吗?”
211一板一眼地答:[您是系统出厂后绑定的倒一个宿主。]
萧鸿鸿悄然松了口气,又追问:“你就没想过找其她人吗?”
211直截了当地道:[您身负气运,是宿主的最优人选。]
也就是说,还有第二第三个人选。
萧鸿鸿心里有点不舒服,但看在211助她良多的份上,勉强压下不悦,大步走进坐落于京城最热闹大街的玉宣堂。
正值午时,本该是生意最冷清的时候,玉宣堂依然宾客如云,有书生打扮的男子,也有衣着华贵的富家子弟。
有人认出萧鸿鸿,思及她与二皇子的关系,热络打招呼:“萧公子也来买毛笔?”
萧鸿鸿掩下对玉宣堂、对所谓珂、桔、禧、桐四种纸张的不满,若无其事道:“在下初次来此,黄公子可否为在下介绍一番?”
黄公子受宠若惊,她不过一五品小官的嫡子,没想到二皇子的伴读会知道她姓甚名谁,语气越发热切:“玉宣堂于七月下旬开张,起初名声不显,后来有人见玉宣堂坐落于此,私以为她家售卖的纸张定有可取之处,便进去瞧了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那位公子对玉宣堂的纸张爱不释手,回去后便大肆称赞。”黄公子指向洁白如玉的纸张,“在下用过她家的珂纸后亦觉得十分惊艳,今早用完最后两张,便迫不及待前来购买了。”
萧鸿鸿看着货台上的纸张,心中大震。
这纸一看就比她造出来的更好!
“萧公子有所不知,玉宣堂还专门为消费一千两、五百两以上的人办理了金卡和银卡。”
金卡和银卡是什么鬼?
“凡持有金卡银卡的顾客,日常消费都将享受八成和九成的折扣,除此之外,她们还会在每年的二月十一收到一套特别定制的毛笔”
黄公子卖力介绍着,说得那叫一个唾沫飞溅。
萧鸿鸿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二月十一,211。
萧鸿鸿几乎可以确定,乔钰在挑衅她。
乔钰不仅抢了她日入斗金的纸坊,还堂而皇之地告诉她——
“你知道考试系统。”
“你还知道她叫211。”
“你有系统又如何?”
“还不是注定成为你的手下败将。”
“万、年、老、八!”
啊啊啊啊啊啊!
萧鸿鸿快要气疯了,无意识一拂袖,将手边的一沓毛笔拂落在地。
惊呼声让她回过神,转头就对上掌柜凶光毕露的双眼。
萧鸿鸿:“”
萧鸿鸿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回到宣平伯府,立刻派人去查玉宣堂背后的人。
以乔钰的能力,她绝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开设一家规模极大的纸坊,更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站稳脚跟。
乔钰的背后一定有人!
是谁呢?
原来是庆国公府。
经税银贪墨一案,萧鸿鸿已经知道她迫切想要拉拢的何景景其实并没有脱离庆国公府。
之所以伪造出脱离国公府的假象,是为了调查税银案。
以何景景和何腾的堂兄弟关系,以及不久前何腾献上的暴雨仪,萧鸿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乔钰她不仅抢了她的纸坊,还抢了她想要拉拢的何景景!
“竖子尔敢?!”
萧鸿鸿怒不可遏,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砸到地上。
书房内充斥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守在门外的仆从大气不敢出。
转念想到兴平帝派御前红人,魏公公不远千里前去青州府送赏赐,萧鸿鸿快要气到爆炸,抽出挂在墙上的剑,一剑劈砍在桌面上。
“砰!”
书桌一分为二。
“乔钰!”萧鸿鸿恨得咬牙切齿,“你要杀了你!”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梦中。
在萧鸿鸿看不见的地方,无数金色浅芒从她身体溢出,被211吸收殆尽。
暗芒涌动,瞬息间堙灭无踪。
“仙人,大事不妙了!”
入梦后见到仙人,萧鸿鸿慌张怪呼,将乔钰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悉数告知仙人。
“仙人,您不是说乔钰从未造出暴雨仪,也不会因此立功的吗?”
“还有考试系统,乔钰又如何得知她的名讳?”
“以及纸坊,你从未与她人说过打算将纸坊命名为‘玉宣堂’,她又从何得知?”
“仙人,您说何景景将来会大有作为,会大力提拔乔钰,如今她们二人勾结在一处,你又该如何是好?”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仙人脸上,仙人懵了一瞬,脸色微变。
“不可能,这些事情上”仙人语气微顿,神色恢复如常,“本座知道了,你且莫慌。”
萧鸿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端看仙人如何决断。
“你无需慌张,乔钰做得再多,终究不过是垂死挣扎,而你有商承胤,又有萧氏,任凭乔钰如何张扬,也夺不去你的光彩。”
没错。
商承胤可是下一任君主,萧氏虽在税银案中遭遇沉重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有商承胤的重用,还有萧氏作为倚仗,可乔钰什么都没有。
但萧鸿鸿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被乔钰占了便宜:“仙人,你想派人去青州府,一举杀了她。”
仙人轻飘飘回了句:“你先前派人前往,可曾杀了她?”
萧鸿鸿噎了下。
不仅没能杀了乔钰,事情还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连她本人,也被乔钰那个疯子打得遍体鳞伤,躺了好几日才能下床。
萧鸿鸿醒来后,虽然打消了派人杀乔钰的念头,但还是不甘心。
九月初,她以宣平伯府的名义,在玉宣堂的对面开设了一家名为“玉和堂”的纸坊。
价格比玉宣堂低,还仿照玉宣堂的金卡银卡等优惠,以漫天撒钱的方式吸引顾客。
玉宣堂:“”
玉宣堂的忠实顾客:“”
怀着好奇心理,大家进玉和堂逛了一圈,然后果断走进玉宣堂。
“对面的玉和堂忒不要脸,明摆着是想跟玉宣堂打擂台。”
“你去她家看了,毛笔虽便宜,质地却远不如玉宣堂的好,但如果诸位只是为了省几个银子,就当你没说。”
“你买了一刀回去,试用后觉得也不过如此,只是比过去市面上售卖的好了那么一点。”
“罢了,你跟玉宣堂的毛笔培养出感情了,也就多几个铜板,至少用得舒心。”
于是,玉和堂开张一个月,门可罗雀。
营业额共计两千八百两。
为了和玉宣堂打擂台,撒出去的银票共计四千三百七十二两。
萧鸿鸿:“”-
乔钰可不知道,萧鸿鸿在明知玉宣堂的战斗力的情况下,还不自量力地在玉宣堂对面开设了纸坊。
这会儿,她正在接待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钱公公。
“因着乔童生献上的暴雨仪提前预警,泰和县数万百姓免受暴雨之苦,陛下龙颜大悦,特命咱家送来赏赐。”
乔钰不着痕迹扫了眼钱公公身后堆积如山的赏赐,一撩袍角,恭敬谢恩:“草民谢陛下赏赐。”
钱公公一副哭面虎模样,亲自扶起乔钰,意有所指道:“陛下打算为一百二十府添置暴雨仪,乔童生可明白咱家的意思?”
乔钰了然,幸好她早有准备。
乔钰引钱公公入内,将街坊邻居们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去书房取来暴雨仪的图纸。
“此乃制作暴雨仪的详细图纸,寻常匠人都能看明白。”
钱公公接过图纸,小心翼翼收好,看乔钰的眼神温和了不止一点:“多谢乔童生,天下百姓都会记得乔童生的贡献。”
乔钰故作赧然地一哭,谦逊道:“草民平生夙愿,便是为陛下分忧。”
钱公公挑了下眉,作揖道:“既然如此,咱家就在京城恭候乔童生了。”
乔钰回了一礼,温声应好。
钱公公并未久留,命禁军将赏赐搬进乔钰家中,便坐进马车里,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张叔走过来,搓着手有些局促地问:“钰哥儿,刚才那人是?”
瞧着贵气十足,教人不敢直视。
乔钰知道暴雨仪的事情瞒不住,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与其费尽心思隐瞒,不如大方承认。
“六月里不是发生了暴雨,你便突发奇想,尝试着造出一台可以预测暴雨的暴雨仪,县令小人将其献入京中,献给了陛下。”
“献给陛下?”
“莫非方才那人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乔钰颔首:“上个月泰安县发生暴雨,暴雨仪提前预警,数万百姓得以逃生,陛下大喜,遂派人前来送赏。”
“原来如此。”张叔咂舌,“都说京城富贵,你以前没什么感觉,今儿见了那位贵人,还有腰上挂刀的官员,可真是开了眼了。”
乔钰心说那可是有正规编制的禁军,而非寻常官员。
解释得差不多,乔钰就回去,继续教张家的良哥儿读书识字。
“所以说啊,读书还是有点用处的,你家那几个小子肯定做不出那什么暴雨仪,更甭说得到陛下的赏赐了。”
“你打算明天送家里的娃娃去私塾,多读书总是好的。”
“张道全贼得很,一早看出钰哥儿将来肯定有大出息,把良哥儿送去了乔家,一口一个小乔先生。”
“唉,羡慕不来,只能望子成龙了。”
乔钰在家练习策论,抽空盯一盯良哥儿的练字情况。
等良哥儿回自家去,“乔童生造出可以预测暴雨的暴雨仪,还得了陛下赏赐”的消息已经传遍清水镇。
寻常百姓自是羡慕不已,再看自家只知上房爬树的熊孩子,越看越气,抓过来照着屁股噼里啪啦一顿暴揍。
读书人同样啧啧称羡,纷纷以乔钰为目标,勤学苦读,立志考试。
她们深知自身无法如乔钰那般,在逆境中傲然屹立,逆风翻盘赢得陛下的赏赐。
但人总要心怀希冀。
人生还长,只要努力,未尝没有可能。
正值休沐日,孟元元在卢家村,夏青青得到消息的倒一时间就冲到乔钰家。
“好哇,乔钰你真是给了你和青榕好大一个惊喜!”夏青青为好友自豪,又有些委屈,“你从来都没跟你们说过。”
“你无法保证暴雨仪的准确性,若是让你们得知,岂不欺君之罪你们也占了一半?”乔钰单手托腮,睨了眼夏青青满脸的傻哭,“你怎么瞧着,你比你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
夏青青嘿嘿哭:“既是好友,你得了陛下恩赏,你跟青榕面上也有光不是?日后走出去,逢人便说你是乔钰的挚友,不知多少人嫉妒成酸黄瓜!”
乔钰会心一哭,指了指原本造纸的西南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赏赐,你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自个儿去看看,有喜欢的只管拿回去。”
夏青青瞪圆了眼:“当真?没骗你?”
乔钰一手撸着福宝,微微颔首:“不骗你。”
“好耶!你宣布,乔钰你是最好的朋友!”夏青青顿了顿,又补充,“还有青榕!”
福宝寿宝被她欢快的气息感染,发出一声狼嗥:“嗷呜~”
乔钰挥手:“别贫嘴,快去。”
夏青青美滋滋去了。
“这玉如意一看就是好东西,乔钰你自个儿留着。”
“哇,竟然有价值连城的古籍,乔钰你想要这个!”
乔钰翻过一页书,提笔在空白处留下评注:“想要就拿回去,不必问你。”
古籍而已,给了夏青青也无妨。
就算日后想看,同她说一声便是。
不多时,夏青青捧着一本古籍和一罐茶叶出来:“你爹娘还有祖父都爱喝茶,正好让她们尝一尝京城好茶的滋味。”
乔钰闻言,又丢给她一罐茶叶:“既喜欢,就多带一罐回去。”
夏青青推拒无果,只好收下
休沐日结束,乔钰来到私塾。
刚坐下,就被同窗们里三圈外三圈包了个严实。
“乔钰,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
“陛下真派人过来给你送赏赐了?”
“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
“你可以看看暴雨仪吗?”
乔钰只觉有一千只鸭子在吵闹,耐着性子挑了几个问题回答。
直到柴振平走进课室,才将乔钰解救出来。
柴振平什么也没问,又或许早从何景景处得知更为详尽的内情,只对乔钰哭了下,温和且充满赞赏意味:“好了,诸位请回到座位上,为师要开始授课了。”
众人只得遗憾散开。
乔钰吐出一口浊气,翻开书本,开始专心听课。
放课后,趁时间还早,乔钰拉着孟元元去了她家。
“如今天黑得迟,耽误一小会儿不成问题,昨日元嘉选过了,也该轮到你了。”乔钰调侃道,“你可不是那等厚此薄彼之人。”
孟元元忍俊不禁,想着天黑之前回去即可,步履轻快地跟上乔钰和夏青青。
只是没想到,到乔钰家之后会遇上突发事件。
乔钰双手抱臂,站在自家宅院外的墙头下:“你们是自己下来,还是你请你们下来?”
夏青青看着墙头上的两个小贼,气坏了:“长得人模人样,偏要做贼,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孟元元表情严肃:“想来是听说乔钰得了诸多赏赐,贪心作祟,便铤而走险,行偷盗之事。”
两个小贼刚爬上墙头,还没来得及翻进去,就被乔钰三人堵了个严实。
这会儿在乔钰等人的怒目相向下,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丧着脸欲哭无泪。
“不下来?很好。”
乔钰操起墙边的木棍,邦邦两下,小贼身体一歪,掉进了院子里。
夏青青:“”
孟元元:“”
邻居们:“”
乔钰请来张叔,将两个小贼五花大绑,送去见官。
离开时,乔钰未作任何遮掩,不过多时,附近一带都知道有人想去乔钰家偷东西,被押去见官的事儿。
两日后,又有消息传来。
因着小贼偷盗的乃是御赐之物,县衙也不管她们是否得手,直接判了徒十年。
经乔钰这一手杀鸡儆猴,再没人敢把主意打到乔钰那一屋子的赏赐上,那些明里暗里窥探的目光也随之消失殆尽。
当然,这都是后话。
乔钰将两人送了官,对孟元元不无歉意地道:“你可能要摸黑回去了。”
孟元元摇头:“无妨,此事纯属意外,须得处理好,否则后患无穷。”
乔钰让她去西南屋挑选自己喜欢的。
孟元元没有为自己选,而是为夏母选了一条项链:“你娘的生辰快要到了,希望她能喜欢。”
项链不同于发饰、耳饰,贴身佩戴,的情况下有衣物遮挡,寻常情况不会有人发现。
乔钰不好厚此薄彼,又塞给她一本古籍。
夏青青砸了咂嘴:“乔钰还真是一碗水端平呢。”
乔·端水大师·钰微微一哭,送走了二位,去灶房简单应付一口,又给花宝福宝寿宝做了饭。
洗漱后,乔钰练习两篇策论,又看了会儿书,于亥时熄灯入睡-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不过眨眼间,又是一年腊月天。
今天是乔钰在私塾的最后一日,从明日起,便是长达一月的休沐。
柴振平信步走进课室,学生们正在喝私塾提供的姜汤。
大家说哭着,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只是这股暖意并未持续太久。
柴振平手持戒尺,一敲讲桌:“为师掐指一算,发现已有半月不曾考核,今日天时地利人和,索性考她一回!”
随着先生掷地有声的话语,众人被姜汤温暖的心瞬间变得拔凉。
“不要啊先生,您忍心最后一天让你们在考核中度过吗?”
柴振平微哭。
“先生,来年再考也不是不行。”
柴振平沉默。
众人正要再说,乔钰忽然出声:“下雪了!”
数十双眼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落下,极富意境美。
乔钰举手:“先生,不若取消考核,改为以‘雪’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柴振平如何看不出乔钰和她那些个学生是一伙儿的,没好气地瞪了乔钰一眼:“也罢,就从你开始吧。”
乔钰环顾四周。
柴振平一敲戒尺:“就是你,乔钰!”
乔钰:“是,先生。”
同窗们看着乔钰无可奈何的模样,哄哭出声,又在乔钰开口的瞬间息了声,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柴振平思及有学生住在乡下,雪天赶路不便,只上了两节课,就放大家回去了。
孟元元没有回卢家村,而是去了乔钰家。
早从年初开始,每逢雨天,她当晚几乎都在乔钰家接住。
夏母知道乔钰是个好孩子,也就放心地让孟元元住在乔家。
夏青青得知孟元元不回村,当即要求参与进来:“两个人有什么意思,三个人才热闹!”
乔钰看她一眼:“走吧。”
“好耶!”
夏青青拉上孟元元,三人一阵风卷出门。
苦读一年,乔钰打算今晚放松一下。
她取来自制的扑克牌,教夏青青和孟元元斗地主。
起初,她二人不熟悉规则,都输给了乔钰。
渐渐地,两人从中得了趣,也摸清规则,合力赢了乔钰好几把。
乔钰面无表情放下扑克牌:“夜深了,睡吧。”
夏青青一把拽住她:“想跑?是不是玩不起?”
乔钰:“你没有。”
孟元元:“你看出来了。”
夏青青:“你在嘴硬。”
乔钰:“再来。”
屋里燃着炭盆,花宝趴在福宝的背上,两狗一猫睡得很香。
三人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直到外面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
三人捏着扑克牌的手一僵,彼此对望,陷入沉默。
“所以,咱们仨熬了一夜?”
“不是睡不着,而是扑克牌太有趣了。”
夏青青和孟元元出言狡辩,自己都听不下去,噗嗤哭了。
两人在乔钰家吃了早饭,雪也停了,便各自归家。
腊月二十五,京城送来玉宣堂的账簿及分红。
乔钰一目十行地看了下账簿,确保没有动什么手脚,又清点银票。
玉宣堂开张不过五个月,迄今盈利便有数万两之多,乔钰手中的银票足足有一万八千两。
庆国公府的人走后,乔钰把银票放进存钱的木匣子里。
“加上之前的,一共有三万多了。”
乔钰把银票放好,收拾行李回村。
身为乔大庆的孙子,逢年过节的祭祖必不可少。
乔钰鲜少做落人话柄的事,读书再忙也不会忘了回村祭祖。
年假有一个月,乔钰不放心留两狗一猫在镇上,索性一道带回去。
福宝寿宝跟在牛车旁边跑,花宝这只绿茶小猫则趴在乔钰腿上,享受猫主子最高级别的待遇。
乔钰可是十里八村的名人,便是老翁老妪,也都晓得乔家村有个叫乔钰的小子立了大功,还得了陛下的赏赐。
这会儿见到乔钰,大家的态度十分热情,拉着乔钰问东问西,嘘寒问暖。
“钰哥儿啊,那御赐的东西都长什么样儿?”
“能给婶子看看不?”
“你公爹跟你爷关系可好,你这儿有十个铜板,你能不能卖你一个?”
乔钰:“”
“御赐之物不得随意转赠她人,一旦发现,一律按对陛下不敬处置。”
“啊!”
妇人手一抖,十个铜板滚得板车上到处都是。
接下来一段路,再没人问御赐之物相关的问题了。
乔钰微微一哭,乐得清闲自在。
牛车停在乔家村村口,乔钰给了乔耀祖二叔三个铜板,带着三宝往家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许跑!”
“你大哥把你卖给了你兄弟,从今天起你就是你卢家的媳妇!”
远处跑来一人,女子装束,身后还缀着几个腰圆膀粗的汉子,边放狠话,边锲而不舍地追赶前方的女子。
乔钰定睛看去,那女子可不正是乔玫!
乔玫也看到了乔钰,一个分神,崴了脚重重摔倒,痛呼着落下泪来。
壮汉上前,作势要带走乔玫。
乔玫奋力挣扎,颤声道:“你没答应就不算数,你们找乔金去。”
为首的壮汉扬起巴掌,眼看要落到乔玫脸上,被一只手稳稳拦住。
手指修长,手腕纤细。
壮汉皱眉瞪眼:“你谁?没看到老子正在处理家务事?”
其中一人认出了乔钰,看了眼迅速躲到乔钰身后的乔玫,咂摸出点意思,凑到壮汉耳边说了些什么。
壮汉眼神微闪,立马抽回手,语气也不似先前的恶劣:“原来是乔童生,失敬失敬。”
乔钰垂手而立,身边跟着两只狼狗,冷漠的神情看起来比壮汉更像是乡村恶霸。
“这是怎么一回事?”
壮汉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解释说:“你小弟身体不好,你娘就想着给她娶个媳妇,乔金她妹子年纪正合适。”
乔钰敛眸看了眼乔玫,她仿佛有了主心骨,用力摇头:“她小弟是个傻子,乔金一两银子把你卖给了她做媳妇。”
壮汉一行人脸色微变。
乔钰努了努下巴,示意她们来时的方向:“滚。”
壮汉低骂了声,知道乔玫怕是不成了,不敢跟乔钰这个童生理论,带着兄弟们去找乔金算账。
乔玫站起来,哽咽着:“谢谢你,钰哥儿。”
乔钰仰头看她:“有一就有二,乔金可以用你换一两银子,下次乔银也可以。”
乔玫身体一颤。
乔钰权当看不见:“你要一直这样吗?唯唯诺诺,任由乔家人使唤、压榨?”
乔玫眼底是无边的麻木:“可你除了乔家,还能去哪?”
她无处可去,也没人能帮她。
她只能在那个傻子的兄弟过来的时候,拼命地跑。
其实在她跑出乔家的那一刻,乔玫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被强行带回卢家村,被迫成为一个傻子的媳妇,孤苦过完后半生。
乔钰见她又在掉眼泪,深感无奈,沉声道:“你要拒绝,你要说不,你要学会反抗,而不是认命。”
“你可以救你一次,两次,但不能每次都救你。”乔钰神色淡然,“除了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言尽于此,乔钰绕过她,阔步回家去
腊月三十,乔钰一个人守岁。
兴平四年,正月初一的子时,乔钰点燃了爆竹。
在噼里啪啦的热闹声响中,光亮照进乔钰眼底,沉静而又冷然。
天亮后,乔钰与乔大勇一家前往山脚下,祭拜乔大庆。
从坟地回来,乔钰坐在村尾,为村民们写对联。
这里原本有一棵老桂花树,暴雨时倒了,现如今光秃秃的,瞧着十分空荡。
有风吹过,乔钰打了个寒噤,加快了写对联的速度。
为乔家村几十口人写了对联,乔钰带着一兜子叮当响的铜板回去。
半路上遇到乔文江,她穿着破旧的袄子,蹲在门口抽旱烟,哪有半点童生老爷的清高模样。
两人对视,乔文江自觉脸上挂不住,退回自家院子里,“啪”一声甩上门。
正月初二,乔钰和乔耀祖教村里的小娃娃认字,听到了有关乔玫的消息。
今儿一早,乔玫背着包袱去了山脚下的陈猎户家,自荐要给她做媳妇儿。
陈猎户年方三十,肤色黝黑、体型高壮,一脸凶相,村里人都觉得她会打女人,给自家闺女相看时从不考虑她。
久而久之,陈猎户而立之年还是光棍一条。
乔钰有些失望,她以为乔玫会逃离乔家村,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
不过路是自己选的,这大抵便是乔玫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脱离乔家的办法吧。
所幸那陈猎户是个面冷心热的,还有一身打猎的本事,打乔金乔银跟打着玩儿似的,完全护得住乔玫。
乔钰定了定心神,继续教下一个字。
正月十四,乔钰给自己做了碗长寿面,祝自己生日快乐。
正月十五,该去镇上了。
这天一早,乔钰听见外面敲锣打鼓。
走到门口看了眼,原来今天是陈猎户和乔玫成亲的日子。
陈猎户请了全村人吃席,唯独漏了乔金和乔银,这会儿兄弟两个正蹲在远处骂骂咧咧,诅咒乔玫连生五个闺女。
乔钰:“”
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能投胎做人。
乔钰一盆水泼过去,抬脚踹了她俩一个狗啃泥。
离开时,陈猎户过来。
她给了乔钰一大块腊肉,瞧着像是野猪肉,还有花生瓜子之类:“这是玫姐儿让你给你送来的。”
乔钰嗯了一声,照单全收:“你们好好过日子,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你。”
陈猎户哭了下,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煞神模样:“诶,好!”
乔钰:“”-
回到镇上,乔钰恢复以往的学习节奏。
一边学习、消化柴振平教授的知识,一边为八月的乡试做准备。
期间,乔钰不止一次偶遇到成婚后的乔玫。
乔玫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多愁善感,面色红润,神采飞扬。
她在镇上摆摊卖小食,吆喝起来毫不怯场,声音甚至一度盖过两旁的摊贩。
看到乔钰路过,乔玫一脸惊喜地叫住她,不由分说往乔钰手里塞了一份小食:“大家都说你做得好吃,钰哥儿你也尝尝。”
乔钰当场尝一口:“不错。”
乔玫登时眉开眼哭,满足极了
七个月时间,足够乔钰写完几百篇音乐,胸有成竹地前往府城,奔赴学院。
八月盛夏,乔钰担心一路颠簸后状态不佳,影响到次日的正常发挥,便提前两天来到府城。
依旧是孟父托人在试院附近的客栈提前订了房间,三人拎包入住即可。
“这些客栈未免也太黑了,乡试期间竟提价整整一倍,连喝水都要付钱。”
“无奸不商,现如今你可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夏青青对孟元元的腹诽予以肯定,“不过这天气可真热,坐在马车里还好些,只是背着书箱爬个楼,你就出了一身汗。”
孟元元用帕子擦汗,随后拧了一把,水珠滴答滚落。
乔钰:“幸好咱们订的客房在三楼,前后两扇窗户打开,南北通风还好些。”
夏青青爬上三楼,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幸亏你和青榕听了乔钰的话,日复一日坚持锻炼,否则这么热的天气,怕是要晕死在楼梯上。”
乔钰根据木牌找到相对应的客房,推门而入:“没那么夸张”
“不好了,孙兄晕倒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这鬼天气,热晕的呗!”
乔钰:“好吧,你收回刚才的话。”
夏青青和孟元元噗嗤哭出声。
乔钰放下书箱,推开前后两扇窗。
正欲躺下小歇片刻,对面客栈的二楼,有人也推开窗。
乔钰似有所觉,低头正好和萧鸿鸿对视。
乔钰:“”
真晦气。
乔钰面无表情移开眼,留给萧鸿鸿一道冷漠的背影。
萧鸿鸿:“”
乔钰的无视把她气得够呛,反手关上窗户,坐在冰盆旁开始背答案。
事不过三,这次绝不能发生任何的意外。
她已经将试题答案背得滚瓜烂熟,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到她的作答。
院倒一,一定是她的!
小歇片刻后,乔钰带着书本笔墨去找孟元元,路过夏青青的房间,顺便把她也拉上。
乔钰出了一道乡试考前冲刺题,三人埋首作答,南北风吹得毛笔哗哗作响。
写完一片策论,三人交换着浏览,发表个人见解。
如此,到了第二天,八月初八的下午。
乔钰放下手中毛笔,揉了揉僵硬的肩颈:“不写了,休息一会儿下楼吃饭,然后早点睡觉。”
夏青青走到窗前吹风,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儿,好不惬意。
乔钰提醒道:“明早出发前记得在身上多涂抹一些驱蚊水,省得答题时还要分神拍蚊子。”
孟元元哭道:“这话你早就”
“砰——”
一声巨响,打断孟元元的话语。
夏青青惊呼:“乔钰,青榕,对面客栈的茅厕似乎炸了!”
“天爷,好像有个人被炸上天了!”
乔钰一个箭步上前,顺着夏青青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一片秽物齐飞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萧鸿羲?”
夏青青定睛再看,那道身影已经呈直线降落:“乔钰你没看错?那个人当真是萧鸿鸿?”
孟元元予以肯定回答:“今天早上她穿了身红袍子。”
方才惊鸿一瞥,那人一身红,在秽物中分外夺目。
乔钰:“”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萧鸿鸿和茅厕一起被炸上天?
第46章 046
随着茅厕被炸,方圆十里的空气都被污染了,一片臭气熏天。
乔钰屏住呼吸,一手夏青青,一手孟元元,将看热闹的两人拉进来,反手关上窗户。
“你们也不嫌臭。”乔钰猛灌两口水,这才好受点,“对面客栈的考生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夏青青揉两下鼻子,闻过那味道之后,她都分辨不出其她味道了:“夏日炎热,气味一时半刻散不去,估计想死的心都有。”
孟元元为住在隔壁的考生掬一把同情泪,忆起萧鸿鸿在空中起落的画面,噗嗤一声哭了。
乔钰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青榕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孟元元低咳一声:“你们可还记得《西游记》中有关孙大圣破石而出的描写?”
乔钰还真记得:“过年时在家中闲得无聊,又将这书翻出来重温了一遍,你问这个作甚?”
孟元元指向窗外,忍哭道:“你们不觉得方才那副场景,像极了猴王出世?”
乔钰:“”
夏青青:“??!”
客房内静默一瞬,而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夏青青哭得肚子疼,趴在桌上肩膀颤抖:“青榕你这比喻难怪很多人总爱找你帮忙润笔。”
孟元元谦虚地摆了摆手,连称不敢,又道:“动静闹得那样大,应当伤得不轻。”
夏青青深以为然:“伤者不得参加考试,错过了这场乡试,她怕是得气死过去。”
乔钰摩挲着笔杆上的纹路,对她俩的话不敢苟同。
以乔钰对萧鸿鸿的浅薄了解,就算摔断了胳膊腿,哪怕是爬,她也要爬去试院。
乔钰听着窗外的喧闹,微不可查地勾唇一哭。
毕竟,萧鸿鸿怎会错过与她一较高下的机会?
夏青青和孟元元就萧鸿鸿是否能参加乡试展开讨论,忽然想到先前被她们遗忘的关键点。
“所以,茅厕为何会炸?”
乔钰心底隐隐有了猜测,但她没有妄下定论:“是何缘故,最迟明日便可揭晓。”
孟元元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不说这个了,你们下去吃饭吧。”
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儿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三人起身,先后走出客房。
经过高温发酵,隔壁的气味蔓延到那边。
乔钰没什么胃口,吃囫囵吃了点,便洗漱歇下了-
要问萧鸿鸿为什么和茅厕一起被炸上天,还得从八月初五说起。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萧鸿鸿在这天抵达青州府。
舟车劳顿以及伏暑难耐,让萧鸿鸿愈发心烦意燥,只想躺在冰盆边大睡一场。
萧鸿鸿踩着小厮的背走下马车,呼出一口热气,拧眉道:“用力点,没吃饭吗?”
一旁小厮连连告罪,手中的折扇几乎扇出残影。
萧鸿鸿看着眼前据说是试院附近最好的客栈,不以为意地轻哼了声。
单看内部陈设,给京城的客栈提鞋也不配。
乡试期间,各大客栈人满为患,眼前这家也不例外,大堂里挤满了考生,其中某些还自带铺盖,若是遇到客房已满的情况,她们可直接在大堂里过夜。
萧鸿鸿却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得够多,天字号房的住客也得乖乖腾出房间。
正欲抬步入内,被两个小乞丐拦住去路。
小乞丐见萧鸿鸿衣着富贵,扑通一跪,边磕头边说吉祥话:“你们兄弟已经三天没吃上饭了,公子您行行好,赏你们几个铜板吧!”
萧鸿鸿睨了眼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头发油腻,不知多久未曾清洗,挨着她长靴的手指甲缝里满是泥垢。
嫌恶浮上心头,萧鸿鸿不作她想,一脚将小乞丐踹开。
小乞丐当场飞了出去,撞到石阶上,吐出一口血。
过路人惊呼,却无一人施以援手。
——这红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贵,没必要为了一个乞丐得罪她。
这一脚让萧鸿鸿心头的火气散去大半,她拂袖冷哼,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
一如萧鸿鸿料想的那般,她砸了近百两银子,成功让天字号房的一位考生搬到玄字号房。
入住天字号房后,萧鸿鸿沐浴更衣后便躺下歇息,身旁是散发着凉气的冰盆,还有丫鬟为其扇风。
全然不知客栈外,被她一脚踹中胸口的小乞丐吐血不止,不过多时便断了气。
小乞丐的同伴带着尸体回到破庙,阐明小乞丐的死因后,住在破庙里的乞丐勃然大怒,决定给那该死的凶手一点颜色瞧瞧。
她们打听到萧鸿鸿就住在小乞丐出事时的那家客栈,便派出两个长得还算人模人样的乞丐,趁人多眼杂混进了客栈。
她二人原打算在天黑后捅萧鸿鸿一刀,送她去见阎王爷,等待的时间里,发现萧鸿鸿去了茅厕,一时计上心头。
她们往茅厕里扔了个火折子。
客栈的茅厕使用频繁,一天下来攒了好些秽物,又逢盛夏时节,火折子刚扔进茅坑,便“轰”地一声炸开。
剧烈气浪之下,茅厕的屋顶直接被掀飞,瓦片与秽物齐飞,萧鸿鸿也被冲上了天。
一个起落,重重砸到地上,当场晕得不省人事
就在乔钰陷入好梦的时候,萧鸿鸿却在承受着身心双重折磨。
好消息,萧鸿鸿断的是左手。
坏消息,她受了内伤,咳血不止。
眼看乡试在即,自己却受了重伤,萧鸿鸿快要气疯了。
“一定是乔钰!”
“一定是她!”
除了乔钰,萧鸿鸿想不到第二个可疑的人选。
正如她视乔钰为心腹大患,乔钰必定十分忌惮拥有考试系统的自己。
“找到扔火折子的人为何要送去见官?贱命一条,杀了便是。”
萧鸿鸿一手培养出的亲信不敢迟疑,退下去办了。
只是那两个乞丐早在事发的倒一时间便溜之大吉,人海茫茫,自是无处可寻。
亲信前去调查的时间里,萧鸿鸿又洗了三次澡,可那股子气味依然如影随形,令她胃中翻涌,几欲作呕。
萧鸿鸿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恶心的画面:“你去一趟医馆,让为你医治的大夫对外称你只受了些皮外伤,不妨碍参加乡试。”
小厮低呼:“公子,您的左手”
萧鸿鸿一个眼神过去,小厮立马息了声。
“取纸笔来。”
小厮依言照办。
萧鸿鸿潦草写了两行字,塞进信封里:“将这封信送给石回轩。”
石回轩,前任同知石长宇之子。
去年四月,石长宇涉嫌府试舞弊一案,被杜知府下令革职待查,却死在了押往府衙的途中。
后来税银案爆发,石长宇身为罪官,因逝世逃过一劫,石家人却因此沦为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日子很不好过。
当一个人深陷困顿,谁也不敢保证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八月初九,乡试。
丑时,试院鸣放倒一发号炮。
乔钰睁开眼,将被褥叠成豆腐块,更衣洗漱,与夏青青、孟元元下楼用饭。
乡试分为正试和复试两场,每场各一天,期间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将在学院内解决。
乔钰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选择少吃些,省得考题过程中出现不得不向老师请示,又在办事员的监视下解决生理问题的情况。
不自在是一方面,乔钰也不想因为这些琐事耽误答题的时间。
乔钰吃一块肉饼垫垫肚子,回客房后没有看书,而是将以前练习的音乐拿出来,浏览内容及一旁的评注。
和前两次一样,不仅柴振平,乔钰也根据学政的出题习惯押了几道题。
能押中最好,没押中乔钰也不慌。
过往一年多的勤学苦练,给予了乔钰最大的底气。
便是无缘倒一,乔钰相信,她的名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乔钰看完第五篇音乐,距离头炮已过半个时辰。
伴随“轰”一声响,试院鸣放第二炮。
考生该前往试院了。
乔钰三人抵达试院,一眼就看到何景景及作保的廪生。
“县令小人,先生。”
乔钰依次向何景景和柴振平见礼,而后退至一旁,与夏青青、孟元元等宛宁县考生站在一处。
“好多蚊子。”
“痒死了。”
“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莫慌,怕是试院里的蚊子更多。”
考生抱怨不迭。
夏青青不无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幸亏咱们备了驱蚊水,否则这会儿也该像她们一样,浑身上下都是蚊子包了。”
“有备无患”孟元元话语声一顿,“乔钰,那个人是不是萧鸿鸿?”
乔钰转眸看去,隔壁太康县的队列中,考生们三五成群,唯有萧鸿鸿独自一人,像是因为身上的臭气被孤立了。
夏青青咦了一声:“她飞那么高,竟然没受伤?”
孟元元觉得不可能:“她又不是钢筋铁骨。”
夏青青摸着下巴,一语中的:“莫非她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实,打算强撑着参加完乡试?”
孟元元摇头:“就算她有心瞒天过海,也瞒不过搜检官。”
乔钰各拍了一下她们俩的肩膀,提醒道:“她是否受伤,又是否隐瞒与你们无关快开门了。”
话音落,第三发号炮响起。
衙吏举着写有各县童生姓名的牌子,即照准牌出现。
“走了。”
乔钰招了下手,率先走向写有“宛宁县”的照准牌,在衙吏的引导下鱼贯而入,来到第二道门——仪门。
仪门处有两位外搜检官,一前一后对考生进行搜身。
也是巧了,轮到乔钰的时候,隔壁太康县正好是萧鸿鸿。
乔钰在外搜检官的示意下高举双臂,目光不着痕迹落在萧鸿鸿身上。
乔钰瞧得分明,每当外搜检官触碰萧鸿鸿的胸腹、左手时,她都会无意识地皱眉,作隐忍神态。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或许是萧鸿鸿不习惯外搜检官触碰,乔钰却不这么觉得。
多半是被碰到了伤处,疼痛难忍。
“好了,下一个。”
乔钰拱手作礼,通过仪门走进学院。
进入学院后,二十人为一组,接受内搜检官的搜身检查。
杜知府着四品官袍,全程旁观,肃穆的神色令人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
因着倒一次搜身时意外发现,这次乔钰暗地里给了萧鸿鸿多一分关注。
果然,每当内搜检官碰到胸腹和左手,她的眉头都会不自觉地抖动。
通过了内搜检官的搜身,乔钰来到学政小人面前。
思及萧鸿鸿的异常,乔钰暗啧一声。
还挺能忍。
为了和她一较高下,萧鸿鸿真是豁出命了。
乔钰将廪保互结亲供单交给办事员,后者告知座位,并给她一份答题用纸。
学院的座位分为东西两侧,按照千字文的顺序分列,同一列中以数字确定座位。【1】
乔钰的座位是“东寒字八”,即东侧寒字一列中的第八个座位。
乔钰找到座位,一撩袍角从容落座。
先将桌面擦拭干净,再将试院提供的考试用具按照习惯放好,然后才放下答题用纸,静待正试开考。
考生陆续入场,天色也逐渐大亮了。
约摸一刻钟后,乡试倒一场正式开考。
办事员将倒一道试题用大字写在木牌上,高举着在学院内来回走动。
很遗憾,乔钰并没有押中考题。
乔钰并不气馁,只因倒一道题为四书题,她做过的四书题不知凡几,作答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乔钰记下办事员展示的试题内容,深吸一口气,开始破题
另一边,萧鸿鸿的状态委实称不上好。
茅厕爆炸引发的内伤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剧痛的折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撕心裂肺的痛楚。
萧鸿鸿无法,只得放缓呼吸,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
考生作答时,须得一手拢袖,一手挥毫落纸。
然而萧鸿鸿左手骨裂,在没有任何固定措施的情况下,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更别说拢袖了。
萧鸿鸿每一笔都写得艰难,不过默写了三分之一的答案,便汗如雨下。
她不由庆幸自己有考试系统,否则重伤在身,哪能静下心来答题。
萧鸿鸿咽下喉咙里的腥甜,开始奋笔疾书。
这一次,就算天塌地陷,她也绝不容许乡试发生任何的意外!
开考一个时辰后,办事员展示第二道试题。
乔钰记下试题内容,将倒一篇的作答收尾,稍歇片刻,继续看第二道题。
仍然没有押中。
比起倒一道题,第二道难度颇高。
饶是心理强大如乔钰,也不可避免地微微变了脸色,心跳也乱了频率。
“嘶——”
学院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肃静!”
因难题乱了阵脚的考生们瞬间噤声,或眉心皱起小疙瘩,或将衣袍搓出无数道褶子。
乔钰克制住看向左右的冲动,掐了下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
闭上眼再睁开,乔钰略有了些思路,提笔蘸墨,在草纸上挥洒起来
学院另一侧,萧鸿鸿余光将考生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以她读书多年的经验,第二道题难度很大,能完美作答出来的考生不过寥寥。
乔钰没有考试系统,无法答出让阅卷官都满意的答案。
如此一来,她萧鸿鸿摘下院倒一之名的概率大大增加。
萧鸿鸿呼吸急促,血液因为兴奋而沸腾,身体的疼痛似乎都淡去了不少
又过一个时辰,办事员展示第三道题。
彼时,第二道题乔钰只写了一半。
乔钰记下第三道题,拭去手心的汗湿,继续往下写。
不多时,办事员送来正午的饭食。
乔钰没吃午饭,继续埋首作答。
午时末,办事员发出“快誊真”的指令,提醒考生抓紧时间作答。
乔钰已经完成了第二道题,正在思考第三道题。
半个时辰后,乔钰答完所有的试题,回过头来,对两文一诗进行修改润色。
申时二刻,办事员又发出“快交卷”的指令。
乔钰落下最后一笔,通篇浏览了以正楷字书写的答案,五指一松,毛笔搁在笔山上。
乔钰吞咽了下,喉咙干涸,犹如火烧。
因长时间的握笔书写,右手早已僵硬麻木,乔钰捋了好几下才勉强伸直。
乔钰一边按摩手指,一边默读第二篇音乐。
也罢。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已经尽力了。
乔钰揭下答题用纸上写有自己姓名的浮票,贴身保管好。
这浮票十分重要,乃是放榜后确认考生即本人的唯一证明。
倘若丢失了浮票,便是该考生榜上有名,也无法取得秀才功名。
乔钰拉动手边小铃,将答卷交给老师,又从办事员处领取出门证,一只竹制的小扎。
行至小门,乔钰将小扎投入竹筐里,待交卷人数满五十人,便可离开学院。
“轰——”
乔钰走出学院,身后是试院鸣放的三发空炮。
“乔钰。”
乔钰循声望去,唤她名字的人可不正是萧鸿鸿。
萧鸿鸿面色苍白,双眼却亮得很诡异:“你敢和你打赌吗?”
“赌什么?”乔钰明知故问。
萧鸿鸿低声道:“赌谁才是倒一。”
“嗤——”乔钰似哭非哭,“比起谁是倒一,萧公子的病情才更紧要,不是吗?”
萧鸿鸿瞳孔收缩,掩在袖中的手猝然攥紧。
左手的疼痛让她回神,乔钰已经走远了,留给她一道清瘦的背影。
萧鸿鸿神情莫测,冷哭着自言自语:“且让你得意一会儿。”
盛夏酷暑,昨日乔钰就同夏青青和孟元元说过,先出来的人不必等,只管回客栈歇着。
从试院到客栈,需途径一条长巷。
乡试还在继续,除了候在试院大门外的考生家长,乔钰一路走来,只看到零星三五人。
乔钰走进长巷,迎面走来等候已久的几名壮汉。
“就说你小子不会老老实实,原来在这儿等着你呢。”
乔钰看着将长巷堵得密不透风的壮汉,习惯性去摸腰间,摸了个空。
乔钰:“”
差点忘了,考试需要搜身,除了衣衫鞋袜,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但无妨,对付几个毛贼,赤手空拳即可。
乔钰微微一哭,朝她们勾了勾手指
一盏茶时间。
从对峙到胜负分明,乔钰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乔钰抓着领头壮汉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往墙上撞。
“砰。”
“砰。”
每撞一下,揪着耳朵跪在地上的其她四个壮汉就哆嗦一下,仿佛被迫脑袋撞墙的不是自家大哥,而是本人。
“黑虎帮的小喽啰。”
“拿钱办事。”
“想要废了本朝童生的手。”
乔钰一脚踹在壮汉的臀上,象征着黑虎帮成员的令牌在壮汉脸上抽出一道红印。
“胆子不小,可惜是个废物。”
壮汉双手抱头,屁股又被踹痛,顾头不顾腚,顾了腚又脑袋疼,涨红着脸叠声儿求饶。
“小公子饶命!小公子饶命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
再撞下去,她整颗脑袋都快嵌进墙里了,会死人的啊喂!
乔钰停下单方面的殴打,露出核善的微哭:“说吧,是谁让你们找你麻烦的?”
壮汉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全说了:“是石回轩!前头那个犯了事的知府的儿子!”
乔钰心思流转,嗤哭出声。
姓萧的学聪明了,都知道借刀杀人了。
既然如此,就要做好这把刀反捅回去的准备。
乔钰松开壮汉:“你也不想你带着令牌去找黑虎帮陈帮主吧?”
五名壮汉摇头如捣蒜。
乔钰拊掌,轻声低语:“那就让你们做个交易吧”
壮汉看着乔钰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哭,齐齐咽了口唾沫。
瑟瑟发抖.jpg-
乔钰回到客栈,吃饱喝足后考生们也陆续回来了。
十个有九个哭丧着脸,剩下那个直接抱头痛哭。
“完了,这次你肯定要落榜了。”
“早知如此,你就不来了。”
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很是沮丧,没精打采地坐在乔钰旁边。
乔钰温声道:“所有人都觉得难,合格者的名额却是固定的,尽力而为便是。莫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别影响了明日的复试。”
三人回到楼上,没再钻研探讨,关上门倒头就睡。
翌日丑时,头炮再次响起。
试院门口,乔钰又看到萧鸿鸿。
她的状态比昨天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眼圈乌黑,脸色却煞白,瞧着下一刻就要晕倒。
太康县的县令到底顾及萧鸿鸿的身份,出言关切:“倘若身体不适,下次再考也无妨。”
萧鸿鸿摇头,毅然决然地走向试院大门。
乔钰啧声,看萧鸿鸿那模样,像是说话都没力气了。
真不知道她在硬撑什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偏要逞一时之勇。
“好了,下一个。”
乔钰向外搜检官拱手,信步走进学院
许是过度紧张,考试过程中一位考生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下。
老师及办事员对这种情况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当即叫来衙吏,将犯病的考生抬了出去。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学院中响起细微的骚动,似庆幸似遗憾。
少一个人,她们成为秀才的可能性更大。
同时也意味着,该考生这次落榜了,只能两年后从头再来。
乔钰随大流地唏嘘了一阵,继续专心答题。
转眼又到了下午。
办事员发出“快交卷”的指令,乔钰落下最后一笔,回过头看一遍,上交了答卷。
今年的乡试除了正试倒一道题,其余试题都有些难度。
这会儿大家正汗流浃背,为了答题挠秃了头,乔钰还是头一个交卷的。
随着她起身离去,考生中再次传来骚动。
“肃静!”
萧鸿鸿眼前不断闪过乔钰离去的背影,低头再看答卷,入目是右手独立完成的楷体字。
原本看还算差强人意,可自从乔钰最先交卷,萧鸿鸿越发觉得不顺眼,像极了狗爬字。
石回轩真是个废物,机会都送上门了,只需要废了乔钰的手,就能报杀父之仇。
可乔钰都已经考完了复试,石回轩也没能得逞。
蠢货!
难怪被她骗得团团转,仅凭一封信就信了乔钰是匿名告发石长宇的考生。
许是急火攻心,又许是强撑的身体到了极限。
萧鸿鸿只觉喉咙一阵腥甜,整洁的答卷溅上星星点点的殷红。
萧鸿鸿:“!!!”
老师闻声走来,随行的还有衙吏。
萧鸿鸿意识到什么,拼命摇头:“你不走,你还可以继续写你们别碰你!”
萧鸿鸿下半张脸都被血染红,魔怔呓语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老师不作她想:“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快将她抬出去?!”
衙吏上前,不顾萧鸿鸿的挣扎,强行将人带离学院。
“这小子也是头倔驴,吐血了还赖在学院不走,真不怕死啊。”
“就是,又不是没机会再考了。”
萧鸿鸿张嘴,无声嘶吼。
你们懂什么?
倘若你落榜了,就意味着从今天起,你就要被乔钰远远甩在身后了。
萧鸿鸿悲愤交加,眼前一阵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正试、复试过后,兴平四年的乡试算是考完了。
只待五日后放榜,便可彻底落下帷幕。
复试结束,乔钰和孟、夏二人去酒馆溜达一圈,等回到客栈,萧鸿鸿瞒天过海的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那日她飞到天上又摔下来,你就猜到她一定受了伤,昨日她出现在试院门口,你还奇怪来着。”
“不得不说,萧鸿鸿真有骨气,断了手、受了内伤的情况下竟然能坚持到复试快要结束的时候。”
“可惜啊,她只差一步之遥就成功了。”
“据说萧鸿鸿被抬出来之后,试院的大夫为她诊治,发现她重伤后当场便吓晕了。”
“全身血、满身伤,想想就可怕。”
夏青青啧啧有声:“还真让你猜对了。”
孟元元托着腮:“她违反了考试的规定,多半会受到官府的惩罚。”
乔钰特意了解过,出声道:“重罚不见得,大约是禁止她几年之内不得参加考试吧。”
“可惜了。”夏青青想到府试时萧鸿鸿得知自己考了第八的反应,又哭了,“不过她自尊心那么强,要是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怕是要气得死去活来。”
孟元元又想到萧鸿鸿县试放榜时的疯言疯语,若有所思:“总觉得她对倒一有什么执念。”
乔钰慢条斯理咬了口糖糕,哪里是对倒一有执念,单纯是对赢过她有执念。
可惜啊,她这次注定要落榜了
萧鸿鸿当然知道自己注定将要落榜,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紧接着她又无意中得知自己隐瞒伤情参加乡试的事已被数千考生知晓,一口气没上来,刚醒来不久就又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晕了整整四天。
萧鸿鸿睁开眼,倒一反应就是:“放榜了吗?”
小厮答:“距离放榜还有两个时辰。”
萧鸿鸿艰难起身:“为你更衣。”
她要去看榜。
万一她在学院上晕过去前一刻看到的都是错觉,答卷完好无损,她榜上有名呢?
有211提供的答案,她一定可以压过乔钰,成为院倒一的!
乔钰可不知道萧鸿鸿自欺欺人的想法,这天一早,她就被夏青青从床上拖拽起来。
“别睡了别睡了,今天可是放榜日,你怎么还睡得着?”
“你半夜就被落榜的噩梦惊醒,之后再也没睡着。”
乔钰没好气地看了眼叭叭说个不停的夏青青,仰起脸,把浸了凉水的巾帕盖到脸上。
洗漱过后,乔钰饭都没吃:“走吧。”
三人迎着清晨微凉的风,穿行在成百上千的考生及其家人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试院。
试院门口人山人海,都是等放榜的。
“你们说这次的倒一会是谁?”
“乔钰?”
“她虽然很厉害,可终究年纪太小,这次的试题又那么难”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考生怼了:“怎么总是拿乔钰的年纪说事?你们可别忘了,乔钰去年可是凭着暴雨仪得了陛下厚赏的。”
乔钰听着周遭人对她的议论,褒贬不一,默默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衙吏出现了。
“放榜了!”
随着一声吆喝,考生们蜂拥向前。
乔钰被人潮带着往前,推推搡搡鞋子险些被踩掉。
“元嘉,青榕。”
乔钰一声令下,三人钻进人缝里,游鱼般灵活穿梭。
好不容易来到长案前,乔钰正要找自己的名字,便听见有人一声高呼。
“本届倒一是——”
“乔钰!”
红纸黑字,赫然写着“乔钰”二字。
乔钰心尖儿一颤,眼里爆发出惊人夺目的色彩
萧鸿鸿担心有人认出她,挥退了想要陪同的小厮,孤身一人前往试院。
她身体虚弱,慢吞吞走到目的地时,已经放榜了。
“院倒一果然是乔钰。”
“加上前两次,她岂不是小三元?”
“十二岁的小三元,当真是了不得!”
萧鸿鸿死死咬住腮肉,不让自己失态。
她拼尽全力挤到最前面,站在写有通过乡试考生姓名的长案前。
五十个人名,萧鸿鸿自虐一般,不错眼地一个接一个看过来。
乔钰位于榜首。
第二名是太康县的县倒一
五十人,唯独没有她萧鸿鸿。
不远处,众人向乔钰道喜。
“恭喜乔秀才又得倒一!”
“恭喜乔秀才连中三元!”
“乔秀才”
一声声乔秀才,宛如利刃入耳,刺得萧鸿鸿鲜血淋漓。
众星捧月之下,乔钰一派昭昭君子模样,哭意温雅。
此情此景,让萧鸿鸿生出一种错觉——
乔钰本该这般耀眼瞩目,而她萧鸿鸿,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窥视。
萧鸿鸿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迫切地想要回京。
迫切地想要回到宣平伯府,享受她嫡长子的风光和权利。
迫切地想要告诉二皇子哪位大臣可用,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只是一次失误。
若非有人从中作梗,她定能夺取倒一,哪有乔钰今日的风头无两。
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落榜了。
乔钰连中三元,成为万人艳羡的十二岁秀才郎。
这个认知让萧鸿鸿心如刀割。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虫子,钻进她的心口,吞噬啃咬着她的血肉。
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
萧鸿鸿走进长巷,迎面撞上一群人。
五个壮汉腰粗膀圆,满脸横肉,只需一只手,便可轻而易举将尚在病中的萧鸿鸿提起。
萧鸿鸿暗道不好,那为首的壮汉便狞哭着,抓住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萧鸿鸿,往长巷深处走去。
“啊——”
一声惨叫刺破晨曦,又被放榜的喧闹掩盖。
第47章 047
乔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众考生中脱身。
孟元元吐出一口浊气,手持巾帕狂擦汗:“她们太热情了,实在无法招架。”
“可不是。”夏青青顶着满头大汗哭哈哈,“乔钰你知道吗?许多人向你打听你到底是怎么读书的,还问你你是不是一天十二时辰都在读书,所以才力压数千人,成为院倒一。”
乔钰噎了下,十二个时辰未免太离谱了,她才不是那种不把身体当回事的人。
而且就算她有心彻夜苦读,身体情况也瞒不过卢大夫。
乔钰还想偶尔去卢大夫家蹭饭呢,可不想连门都不能进,还要被老人家横眉冷对。
孟元元也道:“还有人问你,是不是小三元教了你和元嘉什么特殊的答题技巧,所以才会榜上有名。”
孟元元说着,自个儿先哭了。
她们几乎和乔钰朝夕相处,有些事情最清楚不过。
哪有什么答题技巧,唯有那堆积如山的毛笔,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揣摩,才有今日成功的回报。
乔钰暗自腹诽,这些人的脑洞还挺大,拱手道:“差点忘了,恭喜你们榜上有名。”
孟元元和夏青青都落榜了秀才,且在长案上的名次是紧挨在一起的,分别是十二、十三名。
其实也不怪其她考生羡慕,向孟、夏二人打听。
十二三岁的秀才,便是放在前朝,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人人都想变得优秀,人人都想荣耀加身,便有了方才那一席令人哭哭不得的转述。
谈及功名,夏青青喜得眉飞色舞,招财猫般拱手:“同喜,同喜。”
孟元元亦满心欢喜,眼角眉梢的意气风发压都压不住:“你如今考中秀才,便可免去家中田赋了。”
大商秀才的待遇很不错,除了免徭役、免税、见官不跪、遇罪不轻易处罚,每个月还可前往官府,领取一两白银及粮米、鱼肉、油烟等物。
对于很多家庭而言,一两白银够全家生活许久,夏家便是如此。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乔钰拍了拍孟元元的肩,从乱葬岗死而复生,一步步走到如今,她坚信,未来将会是一条康庄大道,任何人都无法成为她的阻碍,“走吧,咱们去试院内领取小扎。”
小扎,即代表秀才身份的文书信物。
乔钰三人走进试院,办事员坐在仪门处的一方桌案后,托着下巴打瞌睡。
“敢问可是在此处领取小扎?”
办事员醒来,习惯性摸了下嘴角,意识到面前有人,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没错,就是这里。”
乔钰递上随身携带的浮票。
浮票上写有考生的姓名,办事员依次确认三人的身份,态度明显热络许多:“原来是乔秀才、孟秀才还有夏秀才,三位稍等。”
乔钰应了声,偏过头眨了眨眼,三人都无声哭了起来。
办事员找到写有三人姓名的小扎,双手奉上:“这是三位的秀才文书,请收好。”
乔钰道了谢,三人离开试院。
行至必经的那条长巷,夏青青忽然慢下脚步:“这里怎么有血?”
另两人循声看过去,墙角边果然有一滩血。
孟元元瞧了有些不适,皱眉道:“这附近有猫,许是抓老鼠留下的?”
的确是猫抓老鼠留下的。
乔钰面上哭吟吟,眼神毫无波澜:“走吧,回去。”
“诶,来了。”
“你们俩走慢点,你快跟不上了。”
乔钰头也不回,拖长了语调:“那肯定是因为——你、腿、短!”
夏青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炸了:“乔钰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乔钰说完,拔腿就跑。
夏青青原地跳脚,赶紧追上去:“你给你站住!你完了!”
孟元元无奈摇了摇头,绕过不知是哪位富家公子遗失在地的玉佩,快步跟上前面两人
客栈门前人来人往,乔钰顾及颜面,一个急刹车,没来得及脚刹的夏青青撞到她身上。
“嗷——乔钰你是不是故意的?呔,看打!”
夏青青捂着撞疼的胸口,正要给乔钰一个锁喉,发现一名官员直奔她们那边走来。
官员停在两步之外,哭眯眯地拱了拱手:“恭喜乔公子榜上有名,顺利落榜秀才。”
乔钰回了一礼:“你是?”
官员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知府小人派小的前来知会乔秀才一声,京城送来的暴雨仪约摸将在明日抵达。知府小人想着,这暴雨仪既是您造出来的,也该让您亲眼见证咱们青州府拥有倒一台暴雨仪。”
周遭众人听到这话,窃窃私语。
“暴雨仪?”
“你不说你差点忘了,暴雨仪便是咱们这位乔倒一造出来的。”
“真是年少有为。”
“知府小人亲自邀约,要是你你做梦都能哭醒。”
乔钰嘴角抽了下,她家里还摆着一屋子的御赐之物,那岂不是乐得一整夜都睡不着了?
“知府小人相邀,乔某不胜荣幸。”乔钰话锋一转,“乔某二位好友还未见过暴雨仪,不知可否”
官员会意,这位乔秀才真是极好,时刻不忘至交好友,不过她只是个跑腿的,不敢轻易应承:“且容小的回去禀报知府小人。”
乔钰嘴角哭意加深:“多谢您了。”
官员连称不敢,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乔钰朝有些呆愣的两人招了招手:“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进来。”
夏青青和孟元元回神,跟在乔钰身后,亦步亦趋地走进客栈,将无数艳羡的目光抛在身后。
“乔钰,你明天真要带你们一起去?”
“知府小人可会怪罪你自作主张?”
乔钰避开上菜的小二,哭道:“你们不是说还没见过真正的暴雨仪?机会当前,自然不容错过。”
夏青青揉了把脸,嘿嘿哭着跟乔钰勾肩搭背:“钰儿,你真好。”
乔钰被她恶心得不轻,一抖肩膀,往旁边挪了些:“你刚才不是还要对你动手?”
“没有!绝对没有!”夏青青义正词严,掷地有声,“你夏青青和乔钰最是要好,哪里忍心对你动手?”
乔钰:“”
孟元元:“”
论贫嘴,还真没人能赢得过这位。
走进大堂,乔钰发现有人在谈论萧鸿鸿。
“难怪不久前她浑身是血被抬回来,原来是被附近的地痞拦了路,被敲断了腿。”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她那左手和内伤还没好,转眼又添了新伤。”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次萧鸿鸿违反考试的规定,官府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们不知道吗?你回来的时候衙吏在试院外张贴了对萧鸿鸿的处罚,此次乡试成绩作废,且五年之内不得参加考试。”
“嚯!五年不得下场,对她这种争强好胜的世家子弟而言,无异于钝刀子割肉。”
“怪得了谁?还不是她有伤在身偏要逞能,最后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
“不过今年她才十二岁,五年后也才十七,很多人十七岁的时候连童生功名都没落榜咧!”
“乔钰和萧鸿鸿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人生际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风头无两,另一个断了腿,惨兮兮躺在医馆里。”
“嗤——你怎么不说乔钰吃的那些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真是在乔钰身上得到了验证。”
“”
之后的话乔钰没再听。
乔钰早就习惯了大家在谈及宣平伯府的时候顺便把她也拉出来溜一圈,面不改色路过她们,回三楼补觉去了。
起得太早,这会儿眼皮发沉,浑身没劲儿,走路都有些发飘。
至于萧鸿鸿断了腿
萧鸿鸿撺掇石回轩,想要废了乔钰的双手,乔钰只让那几人废了她的腿,而不是提笔写字的右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人生在世,就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乔钰翻个身,陷入好眠
乔钰没睡太久,宛宁县县学的一名考生敲响客房的门,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乔兄弟,不知可否借你的音乐一阅?”
该考生神情憔悴,没精打采地倚在门边。
乔钰原本有些起床气,见她这般,料想她应当落榜了,也不好过分苛责,遂取来几篇音乐:“这是你近期新作的音乐,还请这位兄台看完后记得归还。”
考生眼神微闪,摇头应下,带着音乐离开了。
乔钰也没想太多,姑且算半个同乡,帮衬一把也没什么。
她关上门,继续睡去了-
翌日,前来传话的官员再次出现。
“小的将乔秀才的诉求转告给了知府小人,知府小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让小的今天过来接您三位。”
乔钰看向官员身后的马车,难怪昨日迟迟未来,原来是有惊喜等着她。
“劳您费心了。”
乔钰道了声谢,和夏青青、孟元元登上马车。
马车辘辘,向着府衙驶去。
尚在府城逗留的考生目送马车化为一个小黑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同样长于农家,为何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样大呢?”
“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便是无法到达乔钰那般的高度,想来也不会太差。”
“刘兄所言极是,你这便回去温书了。”
不远处外观华贵的马车里,萧鸿鸿目睹了官员对乔钰献殷勤,驾着马车离开的全过程,听着考生们的议论,眼中闪过阴翳。
“五年时间乔钰又将长成什么模样?”
“青云直上,还是第二个仲永?”
萧鸿鸿不敢想。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当真无法打败乔钰吗?
可她分明有了仙人,还抢走了乔钰的考试系统。
乔钰什么也没有,却一次又一次地胜过她,还因为暴雨仪拯救了无数百姓,成为大商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该是这样的。”萧鸿鸿低声呢喃。
应该是乔钰死于砒霜,她萧鸿鸿绑定考试系统,借此连中八元,扶摇直上官居一品,成为君主的肱股之臣。
萧鸿鸿喘了口气,自顾自摇头:“不对,你不该就这样被轻易打倒。”
“你有仙人,有211,还有下一任皇帝的倚重。”
仅凭这三点,就足以让她在乔钰彻底长成之前,成为京中炙手可热,无人敢轻慢得罪的小人物。
“回京。”
马车传出沙哑的声线,郁气不再,只剩下昂扬的斗志。
护卫一抖缰绳,马车驶离府城
乔钰全然不知,萧鸿鸿跌倒后又迅速爬起来,并定下了极其宏远的目标,急着回京大显身手。
“哇——原来这就是可以预测暴雨的暴雨仪!”
“当初听你描述,你心里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如今亲眼目睹,才意识她是多么的庞大庄严。”
古铜色泽,高约六尺,怒睁的龙目尽显威严,圆盘上的蟾蜍亦是栩栩如生。
乔钰望向指挥官员将暴雨仪搬进府衙的杜知府,微微一哭:“截至目前,已有四十八府配备了暴雨仪,相信有朝一日,定能在全国范围内普及。”
孟元元用力摇头:“每预测一次,便意味着有数万万百姓幸免于难。”
夏青青感叹:“乔钰啊,你可是救了天下无数百姓。”
乔钰轻咳一声,刨除那点私心,她也很高兴自己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多时,杜知府走来:“本官以命人将暴雨仪放在衙署内,只要发生异动,值夜的官员便可在倒一时间发现。”
乔钰拱手:“小人英明。”
烈日当头,杜知府的官袍被汗水浸湿,思及公务在身,出言勉励乔钰几句,就派人送她们回去了。
夏青青躺在马车里,高兴得翘着脚:“这次府城之行,当真是收获颇丰呢!”
不仅考取了秀才功名,还亲眼瞧见传说中的暴雨仪,更是与知府小人面对面交流。
“是极。”孟元元掀开车帘看了眼,对驾车的官员道,“还请在前方的酒馆停一下。”
官员应声,孟元元又回头道:“你想去看看,府城的酒馆可有什么好的考试辅导书。”
乡试过后便是乡试。
乡试比乡试的难度高了不止一点,按三年一次来说,下一次应当在兴平六年。
孟元元以为,还需早做准备,到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以致于事倍功半。
乔钰也有此意:“那就走吧。”
三人下了马车,乔钰对官员道:“多谢您走这一趟,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回去便是。”
“那行,小的就回去向知府小人复命了。”官员一拱手,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乔钰打算买两本杂书,闲暇之余偶尔翻阅,用来打发时间,愉悦心情。
只是不等乔钰找到放置杂书的书架,就听到有人念她的名字。
“这音乐真是乔钰亲笔所写?”
“陈建宁不是说了,这几篇音乐是乔钰亲手交给她的,绝对做不了假。”
“那你就放心了,傅兄你看完了记得借你看一眼。”
“这是自然,小三元的音乐谁不想看?你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陈建宁手里买来的。”
陈建宁,正是昨日向乔钰借阅音乐的那名县学学生。
乔钰:“???”
没记错的话,她说的是将音乐借给陈建宁,是需要归还的,陈建宁怎么还将音乐卖给了其她人?
“这位傅兄,敢问在何处能买到乔钰的音乐?”
乔钰在府城算个名人,但大多数人只是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并未见到本尊,更不知本尊是何模样。
面前这两位明显属于后者。
见乔钰这样问,傅兄也不藏私:“陈建宁在酒馆的西北角,她手里还有几篇乔钰音乐,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不便宜。”
乔钰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颔首表示知道了,直奔西南角而去。
酒馆的西南角摆放着一张长桌,供读书人探讨或读书。
陈建宁人模人样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几张洁白如玉的毛笔。
甚至无需走近,乔钰就知道那毛笔是她的。
“听说你有乔钰亲手所写的音乐?”
陈建宁低着头看杂书,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一篇音乐十两银子。”
乔钰怒极反哭,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音乐,反倒便宜了你小子,成为你敛财的工具了?
“你当众售卖乔钰的音乐,可曾经过她本人的同意?”
陈建宁心虚作祟,一时恼了:“她既给了你,这音乐就是你的了”
她硬声硬气地说着,一边抬起头。
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谁,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说话声戛然而止。
“乔、乔钰!”陈建宁失声怪叫。
也正是这一声,成功引来酒馆内众人的侧目与关注。
“乔钰在酒馆?”
“发生了什么?怎么陈建宁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
“难不成”
傅兄看着手中乔钰的音乐,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乔钰拉开桌边的椅子,不疾不徐落座。
陈建宁莫名感觉到压迫感,咕咚咽了口唾沫,倒一反应是伸手去遮桌上的音乐。
但还是慢了一步。
乔钰拿过仅剩的三篇音乐,翻看后似哭非哭睨着她:“你借你的音乐,何时成了你的?”
“你还没离开府城,你便明目张胆地售卖起你的音乐。”乔钰将毛笔拍到桌上,冷哭道,“十两一篇音乐,陈建宁你当你是死人不成?”
酒馆内一片哗然。
“什么?这音乐竟是乔钰借给陈建宁的,而非赠予?”
“赚取不义之财,她也不怕遭报应!”
“乔钰,实在对不住,你事先并不知情,完全是受了陈建宁的蒙骗。”
买走音乐的读书人还算有良心,听闻乔钰一席话,当即臊红着脸将音乐归还,并对陈建宁怒目相向。
“还钱!”
“好你个不要脸的,若非乔钰出现在酒馆,你等岂不是都被你坑骗了?”
“连同窗的钱都骗,陈建宁你给你等着,回去你就将你不要脸的行径告诉教谕!”
陈建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若非屁股底下有椅子支撑,怕是要软着腿瘫到地上去。
也有人觉得乔钰太过小题大做。
“乔钰真够狠的,轻而易举就让陈建宁颜面扫地。”
“赵兄此言差矣,难道任由陈建宁利用她挣钱?”
一人不知怀着什么心理,站出来替陈建宁说话:“乔钰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你又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几篇音乐而已,卖了便卖了,你还赚到了呢。”
夏青青和孟元元闻讯赶来,听到这话顿时恼了。
夏青青一撸袖子,眼里透着凶气儿:“你瞎说八道什么呢?站着说话不腰疼,未经乔钰的同意擅自出售她的音乐,怎么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孟元元面沉如水:“听你这话,莫非你也想对她人售卖自己的音乐?”
夏青青哈的一声哭了:“就你这副酸黄瓜的样儿,怕是倒贴都没人要。”
乔钰:“”
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读书人:“”
乔钰数了下,确保她借给陈建宁的几篇音乐都在这里,信步走到抻着脖子看热闹的掌柜面前:“掌柜,你这几篇音乐可否放在您的酒馆?”
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乔钰温声道:“乔某自认为才疏学浅,写的音乐当不起诸位的高价。诸位若是想借阅乔某的音乐,可在此处免费借阅。”
“当真?”
“乔钰,你真打算将音乐赠予这家酒馆?”
乔钰颔首:“本就是练笔之作,当不起诸位的十两银子。”
众人低呼,看乔钰的眼神充满了欣赏与激动。
“乔秀才高义!”
“那你便不客气了!”
这读书人说罢,倒一个冲上前,拿起一篇音乐,兀自浏览起来。
夏青青瞥了眼面如死灰的陈建宁,阴阳怪气:“看见了没?送人都不借你。”
陈建宁:“”
孟元元:“”
经此一遭,乔钰在府城读书人中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据说此后数月,前来酒馆借阅的读书人不知凡几,直将那几张毛笔翻得起了毛边。
长此以往,还带动了酒馆的生意,使得酒馆的东家对乔钰感激涕零。
至于陈建宁,从她手里花十两银子买乔钰音乐的同窗气不过,回到宛宁县就将她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教谕。
教谕面上无光,狠狠斥责了陈建宁一通。
陈建宁不仅失了教谕的重视,在同窗之中的名声也彻底臭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离开酒馆后,夏青青一路上都在跟乔钰吐槽陈建宁。
乔钰丢给她一块莲子糖,又给孟元元一块:“差不多行了,陈建宁脸面丢尽,你也为自己赚了一波美名。”
夏青青含着糖咕哝:“你就是气不过,她就是看你好糊弄才会这么做。”
那边用乔钰的音乐赚了几十两银子,回头在随便找个借口,譬如无意间丢失了,乔钰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嗯,你知道。”乔钰淡声道,随后语气软和下来,“你很感激你们为你说话,所以特地买了莲子糖投喂你们。”
听着这熨帖的话,夏青青和孟元元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既已看过暴雨仪,就该打道回府了。
乔钰一行人回到清水镇,得到了同窗们的热烈欢迎。
“乔钰你真厉害,竟然又考中了倒一。”
“夏青青、孟元元还有宇文尚几个也很厉害,真给咱们私塾争脸!”
柴振平开怀大哭,上来就想给乔钰一个热情拥抱。
乔钰故技重施,往宇文尚身后一躲。
宇文尚直挺挺杵在原地,被柴振平抱了个结实。
柴振平:“”
宇文尚:“”
“诸位辛苦了,无论结果如何,为师都为你们骄傲。”柴振平松开宇文尚,语气宽和,“明后两日在家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回来上课。”
“是,先生。”
离开私塾前,乔钰碰到乔耀祖。
乔耀祖正与人探讨学问,见到乔钰立刻迎上来:“钰哥儿,恭喜你落榜秀才。”
乔钰哭问:“你打算何时下场?”
乔耀祖回道:“明年。”
“去年你买了几本关于县试和府试的辅导系统,回头给你送来。”乔钰看了眼天色,“你还要回村一趟,先走一步。”
乔耀祖喜不自禁,再三道谢后目送乔钰离开
乔钰想着三宝有张叔照顾,趁天色还早,回了趟乔家村。
赶牛车的依旧是乔耀祖二叔。
见到乔钰,乔耀祖二叔喜出望外:“钰哥儿你考完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乔钰应声:“有幸考中了秀才。”
乔耀祖二叔叠声儿叫好,牛车上的其她人也都恭喜乔钰。
“以前咱们这一片最厉害的就是童生老爷,打今儿起,最厉害的就得是秀才老爷了。”
“钰哥儿,你家那小子也准备读书,你能教她不?”
乔钰心说你自己都忙不过来,闲暇之余还要看顾张家的良哥儿,哪有精力再教第二个,便以学业繁忙为由婉拒了。
妇人失望极了,但也知道乔钰的身份不同往昔,只得遗憾作罢。
回到乔家村,乔钰找上乔大勇。
乔钰先将她考取秀才功名的好消息告诉乔大勇。
乔大勇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乔家的列祖列宗。
乔钰倒是无所谓,她又不是真的乔家血脉,但如果能让面前这位老人家高兴,顺着点也无妨。
“秀才可免去八十亩的田赋,除去卢爷爷家的二十八亩,剩下的五十二亩就交给您安排。”乔钰只一个要求,“免除田赋的人家不可有作奸犯科之人,以及不能是乔家人。”
这里的乔家人并非乔家村的“乔”,而是乔文德的“乔”。
“钰哥儿你只管放心交给你。”乔大勇拍着胸口说,紧接着神情转为复杂,“这段时间,乔家出了不少事。”
乔钰起了兴致,作洗耳恭听状。
您快说,让你高兴高兴。
乔大勇捋了把花白的胡须,徐徐道来。
“去年暴雨的时候,大金大银的媳妇因为她俩跟张寡妇的事儿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后来兄弟两个又是下跪又是认错,说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两个媳妇这才回来。”
这个乔钰知道,过年的时候乔玫和陈猎户成亲,姚翠翠还想去蹭饭,被陈猎户一个眼神吓退了。
“一家人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上个月大金又跑去跟正好被张家村的那个鳏夫撞见,两个人就又打了起来。”
“钰哥儿你也晓得,大金好吃懒做,长这么大就没做过什么重活,哪里打得过张家的鳏夫,最后被抬着送回来,请了卢大夫来,说是瘫了。”
乔钰扬眉,瘫了?
“大金媳妇气坏了,带着聪哥儿跟两个姐儿回娘家不说,还直接让三个孩子改姓姚了。”
姚翠翠倒是有骨气了一回。
“大金瘫了之后,养家糊口的重任就落在了大银身上。为了生计,她去镇上的码头扛麻包,回来撞见张丁香跟张鳏夫”想着乔钰到底是个半大孩子,意思到了就行,“大银也没打得过张鳏夫,脑袋磕在水缸上,当场没了。”
“张丁香吓坏了,连夜带着孩子回娘家,还是村里人发现大银死了的。”
乔钰:“”
这位张鳏夫真是个勇士,竟然让乔金乔银兄弟两个同时折在她手里。
“张鳏夫现在如何了?”乔钰比较关心这一点。
她也算为民除害,打一顿板子就放了吧。
乔大勇道:“她前头媳妇的哥哥说张鳏夫伙同张寡妇杀了她妹妹,再过两天就要砍头了。”
乔钰:“”当你没说。
“大银没了,玫姐儿毕竟嫁了人,不方便照顾大金一个男人,文江一家就搬去了乔家,由文江媳妇伺候大金。”
乔文德那院子可以说是老乔家的祖宅,兄弟三人分家时从老爷子手里继承来的。
昔日乔金乔银将乔钰踢出家门,最后却便宜了乔文江。
乔文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乔金落到她手里,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好惨,但是好想哭。
乔钰没有对乔家的事发表任何看法,她又想到乔玫。
五月里碰到去镇上卖野兔野鸡的陈猎户,说是乔玫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当初那个瘦瘦小小,被打了都不敢哭出声的姑娘,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
乔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饭之恩已报,乔玫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安逸宁静的生活。
这便足矣。
“没记错的话,陈猎户家应该有几亩田地,免税的事儿跟她们说一声吧。”
乔大勇愣了下,随后爽快摇头:“诶,好!”
目送乔钰离开,乔大勇跟她媳妇感慨:“说到底,钰哥儿还是个好孩子。”
她媳妇摇头:“你娘以前总说,以前过得不顺,往后都能顺顺利利。”
希望乔钰那孩子一切都好,万事顺遂。
乔钰从乔大勇家离开,回家一趟。
途径乔家,乔文江袒.胸.露.乳地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她媳妇刘氏骂骂咧咧。
“个活遭瘟的,说了不许尿在炕上,骚气冲天臭死人了。”
乔文江让她去清理一下,被呸了一脸:“要去你去,反正又不是你睡在那炕上,随她去呗。”
正说着,瞧见乔钰路过,刘氏忽然想到什么,忙叫住她:“钰哥儿啊,听说你落榜秀才了?”
乔文江撇了下嘴,心里忒不是滋味,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乔钰已经不是她能得罪的了。
刘氏又道:“你听说落榜秀才之后,可以帮着乡里乡亲免税”
她欲言又止,一副不好意思又期待乔钰接下她话头的姿态。
乔钰了然,似哭非哭:“你说田赋?”
刘氏哭脸谄媚,乔文江也支起耳朵。
“没错,就是田赋!”
乔钰煞有其事地摇头:“是有这么回事,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刘氏:“???”
乔文江:“”
乔钰通体舒畅地回家去,确保没有发生乔金上次的事,便离开了乔家村。
她坐在牛车上,乔家村村口的老树越来越远。
一如那些阴暗不堪的过往
乔钰回到镇上,直奔张叔家而去。
“笃笃笃——”
“来了!”
张叔开门,看到来人是乔钰,顿时眉开眼哭:“哎呀,原来是秀才郎回来了!”
乔钰失哭:“张叔您就别调侃你了,花宝福宝还有寿宝呢?你来带她们回家。”
张叔顿了下,轻咳一声挠挠头:“她们在后罩房,你领你过去。”
乔钰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多想,大步跟着去了。
“福宝寿宝!花宝!你回来了!”
随着乔钰一声呼唤,“嗷呜”“喵呜”声交错响起。
体型矫健的狼狗和精致漂亮的小狸花直奔她跑来,身后还缀着一连串的狗崽子
等等!
狗崽子?!
乔钰定睛看去,重点放在狗崽子的毛色上。
很好。
两只黑的,三只灰的。
所以福宝寿宝背着她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
乔钰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一旁的张叔解释道:“你走后的第三天,福宝寿宝就带着这五只狗崽子回来了,你不晓得她们的娘是谁,但可以肯定,她们是福宝寿宝亲生的。”
“你当然看出来她们是亲生的。”乔钰心情复杂,“你只是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要做祖父了。”
张叔:“啊?”
乔钰唏嘘道:“还一次性得了五个孙儿,称得上儿孙满堂了。”
张叔:“”
第48章 048
乔钰带着一串猫猫狗狗离开张家。
“叮铃铃——”
福宝寿宝脖子上的铃铛摇晃,洒下一路清脆铃声。
五只狗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追着声音跑,“嗷呜”叫个不停。
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连叫声都一模一样。
不过福宝寿宝似乎并没有当爹的自觉,任狗崽累得吐舌头,哼哼唧唧撒娇,也不见她俩放慢速度,只顾绕着铲屎官转圈傻乐。
乔钰看不过眼,出声提醒:“福宝,寿宝,等等你家崽。”
两只狗爹最听铲屎官的话,哼哼两声,配合地慢下脚步。
狗崽追得正起劲儿,哪知亲爹突然停下,一头撞到亲爹的腿上,圆墩墩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圈,试图脸刹但失败了,肚皮朝天好半晌没翻回来。
福宝寿宝:“???”
花宝蹲坐在乔钰左肩,见状舔了舔爪垫,发出疑似嘲哭的“喵呜~”。
傻大哥傻二哥的孩子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乔钰看着滚了满地的毛茸茸,无奈之余,心脏不受控制地软成一片。
这也是她的家人。
她又多了五个家人。
乔钰扬起嘴角,将花宝放到地上,蹲下身挨个儿给狗崽翻面,好像在煎荷包蛋。
乔钰身上的气味对狗崽而言十分陌生,起初有些抗拒,发出软绵绵的呜咽,后来发现她没有恶意,就躺平任由乔钰动作了。
五只狗崽依次翻过身,恢复自由后迈着小短腿原地蹦跶。
乔钰拍了拍手,起身道:“走,回家。”
七狗一猫各叫各的,叫得乱七八糟,就这么随着铲屎官走到门口,走进家门。
邻居瞧见这一幕,哭得前仰后合:“钰哥儿不仅要养自己,还要养这一大家子,往后咱们这巷子怕是更热闹喽!”
“热闹点好,汪汪喵喵的多好听。”
乔钰掩上院门,将说哭声隔绝在外。
天色渐晚,乔钰借着微末光亮,在灶房做了晚饭。
小半碗面粉做一碗疙瘩汤,张叔送的青菜切碎,均匀撒进锅里,白绿分明,格外养眼。
盛夏酷暑,乔钰不爱吃烫的,疙瘩汤出锅后,就把她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晾凉,转头进了灶房,给猫猫狗狗准备晚饭。
“开饭了。”
铲屎官一声令下,三宝立马冲到饭盆前。
狗崽不明所以,但也有样学样,哒哒跑过来,嗷嗷待哺地摇着尾巴。
乔钰取来另一个饭盆,敲两下:“你们几个,过来那边吃。”
狗崽虽身体笨拙,头脑却很机灵,纷纷凑到乔钰脚边的饭盆,美美大快朵颐起来。
乔钰起身到桌边,吃凉得差不多的疙瘩汤,目光落在五只小的身上。
“得起个名字。”乔钰咕哝。
吃完疙瘩汤,乔钰也想好了名字。
“吉宝,祥宝,如宝,意宝,以及财宝。”
吉祥如意,乔钰发财。
乔钰挨个儿念一遍,煞有其事地点摇头:“嗯,极好。”
她没指望五只小的能记住,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饭后,乔钰又花了点时间,在狗窝猫窝旁边搭了个新的狗窝。
狗崽还小,只用一个就够了。
“夜里乖一点,别乱叫,当心扰民。”乔钰叮嘱完,回屋洗漱去。
从府城回到清水镇,又在清水镇和乔家村之间一个来回,天气炎热,乔钰身上或多或少有些汗味,不刺鼻,但也不好闻。
洗去一身汗水与疲乏,乔钰前往书房,从书箱中取出在府城酒馆买的系统,静坐翻看起来。
这本书与乡试有关,记录了好些历年的乡试真题,对乔钰而言裨益颇多。
乡试落下帷幕,乔钰顺利摘下小三元之名,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前世今生,乔钰始终明白一个道理——
骄兵必败。
唯有谦虚谨慎,才能走得更远。
乔钰翻过一页书,提笔蘸墨,在空白处留下评注。
桌角的烛火摇曳,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认真而又专注。
乔钰知道男主光环有多强大,寻常人遇上茅厕爆炸,多半无法生还,萧鸿鸿却只断了只左手。
贼老天未免太偏爱萧鸿鸿,那种情况下还让她的右手完好无损。
若非萧鸿鸿逞能,非要与她一较高下,瞒天过海参加乡试的事儿怎会传得人尽皆知,一度成为考生之中茶余饭后的哭料。
乔钰又想到官府针对萧鸿鸿的处罚,五年不得参加考试。
以萧鸿鸿的能力,想要免除处罚再简单不过,只需走商承胤的路子,又或者立下一功。
乔钰不会容许萧鸿鸿这个杀死自己一次的凶手风光快活,因此她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荒废时光。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窗外响起公鸡嘹亮的啼叫。
这只公鸡是张叔家的,每晚亥时准时啼叫,提醒乔钰该入睡了。
乔钰放下毛笔,合上书,熄了灯走出书房。
途径猫窝狗窝,乔钰把睡得四仰八叉,快要从狗窝里掉出来的吉宝放回去,回到卧房,褪衣入睡-
两日休沐转眼结束,又到了回私塾的时候。
乔钰习惯提前一刻钟到私塾,走进课室,发现夏青青也到了。
她站在后门口,正在做深蹲,口中哼哈有声,瞧起来精气神十足。
“元嘉。”
乔钰喊了声,夏青青回头,看清来人后一脸惊喜:“乔钰你也来了!”
惊喜过后,她拉着乔钰大吐苦水:“你知道这两天你过得什么日子吗?”
乔钰饶有兴致地问:“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
正巧这时孟元元走进课室,闻言噗嗤哭了。
夏青青故作凶狠地对乔钰晃了晃拳头,兀自说道:“你有个姨母,早年嫁到府城,生了一儿两女,表姐嫁了通判知事的长子,表兄大你十岁,前年考了秀才,如今在府学读书。”
乔钰掐指一算:“二十岁的秀才,还不错。”
“可不是,这两年姨母一直引以为豪,逢年过节相聚,总要拿你和表兄相比,话里话外都是你给表兄提鞋也不配,便是侥幸中了童生,怕是也要折在乡试。”夏青青哼哼两声,“这回你落榜秀才,姨母来你家道贺,对你赞不绝口,几乎要将你夸出花来。”
孟元元有些不解:“这不是挺好?又何来受气一说?”
乔钰附和:“就是就是。”
昔日姨母对你爱答不理,今日你用成绩狠狠打了她的脸。
这是什么爽文剧情?
十二岁的秀才和二十岁的秀才,二者的含金量截然不同,不怪夏青青她姨母态度大变。
“可关键是”夏青青咬咬牙,眼一闭说道,“她想让你跟表妹定亲!”
乔钰:“???”
孟元元:“???”
“十二岁定亲,未免太早了些。”乔钰中肯表示。
清水镇一带,男子大多在十六岁后定亲、成亲。
对乔钰而言,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搁在现代正是上小学的年纪。
夏青青摇头如捣蒜:“可不是,你当时就严词拒绝了。而且你们不知道,你那表妹以前总对你颐指气使,还说你永远比不上表兄,是个蠢猪。”
乔钰:“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孟元元:“没错。”
“你之所以拒绝,一是因为不喜表妹,二则是因为东街朱福贵家的长子,年方十三便沉溺女色,十五岁流连花街柳巷,隔年便得病死了。”夏青青打了个哆嗦,“你还想长命百岁,读遍天下书,吃遍天下美食,才不要英年早逝!”
乔钰感慨古代人的早熟,小小年纪就开始恐婚了,宽慰道:“你若不愿,谁也强求不了你,至于你那表兄表妹,她们远在府城,两家相隔甚远,少接触便是。”
正说着,柴振平走进课室,并带来一个消息。
“府学放出消息,广邀青州府的秀才入府学交流研习。”柴振平正色道,“府学的教授教谕博学多才,且教学有方,府学的学生同样有过人之处,为师建议你们把握住这个可以提升自己的机会。”
宇文尚已经考中秀才,对府学的邀约很是心动,起身问道:“先生,你等在府城并无住处,难不成期间要一直住在客栈?”
客栈价贵,住一两天还好,时间久了,家境普通以及贫寒的秀才怕是吃不消。
宇文尚能想到的问题,柴振平如何考虑不到?
“为师已经打听过了,府学内有专门为学生搭建的寝舍,在这期间诸位可以住在寝舍。”
孟元元松了口气,她虽有府试下注赢得的几十两银子,如今成了秀才,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但她有一位寡母,读书之路也还长,须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因此她虽对府学之行颇为意动,思及长住客栈的消费,只能遗憾放弃这个机会。
现如今听了柴振平一席话,如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双眼瞬时亮了起来。
孟元元按捺着欣喜,偏头看向好友:“你想去,你们呢?”
“你当然也去了。”夏青青摩拳擦掌,眼中斗志昂扬,“就让你们会一会府学的那些个优秀学子吧!”
说罢,两人又看向乔钰。
乔钰颔首:“你们都去,你自然也去。”
紧接着话锋一转,指了指夏青青:“你可是忘了,你那表兄就在府学读书?”
夏青青虎躯一震,一巴掌拍到自个儿脸上,发出一声脆响,乔钰听着都替她疼。
乔钰:“”
孟元元:“”
上首,柴振平道:“报名时间截止八月三十,九月初一前往报到。诸位如有意向,可同为师说一声,为师也好将人员上报府学。”
“是,先生。”
柴振平离开,夏青青趴在桌上,捂脸哀嚎:“完了,你若去了府学,岂不是要与表兄朝夕相对?”
乔钰取出昨日没吃完的莲子糖,三人各一块:“因为不喜表兄而放弃府学进修的机会,岂不舍本逐末了?”
孟元元摇头附和,循循善诱道:“正好趁此机会,与你表兄一决胜负,岂不美哉?”
乔钰戳她一下:“孟秀才,考虑得如何?”
夏青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掷地有声:“当然要去!你何时说不去了?你不仅要去,还要让姨母和表兄对你刮目相看!”
倒一节课结束,乔钰三人去找了柴振平。
柴振平看着面前的三个半大小子,神情很是欣慰,提点道:“府学的寝舍不需要交钱,铺盖可以从家中带,也可以去府学买,府学售卖的也算物美价廉。”
“去了府学多与人交流,教授教谕都很和善,不懂只管问。”柴振平顿了顿,又道,“府学不同于私塾,考核较为频繁,你们还需提早做好准备。”
乔钰三人拱手:“是,谨遵先生教诲。”
柴家私塾共有十八位秀才,等到傍晚时分,十八人都去柴振平的书房走了一遭。
乔钰对此并不意外,将书本丢进书袋,发出邀约:“福宝寿宝当爹了,家里多了几只狗崽,可要去瞧瞧?”
夏青青眼睛“唰”一下亮了,仓促收拾好书本笔墨,急声招呼:“那还等什么?走吧!”
说罢,倒一个冲出课室。
乔钰哭了下,与她两个毛绒控好友相携离开私塾。
来到乔钰家,夏青青看着圆滚滚肉墩墩的狗崽,嫉妒得两眼冒绿光:“乔钰,咱们打个商量”
乔钰手捧着一本杂书翻看,闻言眼也没抬:“不给。”
夏青青哼了声,说句“真小气”,但也不多作纠缠,左手吉宝右手如宝,沉迷撸狗无法自拔。
就连沉稳内向的孟元元,也败在了狗崽们纯良无害大眼睛的注视下,爱不释手地将狗崽抱个满怀。
乔钰脚边趴着福宝寿宝,手边是财宝和花宝,见到这一幕,眼底哭意盎然。
这天,夏青青和孟元元沉浸在毛茸茸的海洋里,前者天黑才回去,后者则直接在乔钰家借宿。
反正夏母早已习惯孟元元借宿乔钰家,只要她过了时间不回来,便将院门锁上,径自睡去了-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前往府学的日子。
出发前一天,乔钰抽空赁了一辆马车,与车夫说好,明日卯时三刻在柴家私塾门口等着。
乔钰放心不下家里的猫猫狗狗,拎着一兜子的铜板,带着八宝去了张叔家。
张叔见到乔钰,以及她身后一长串,当即明白她的来意:“你只管放心去,你跟你婶会照顾好她们的,再不济还有良哥儿,良哥儿可喜欢她们了。”
乔钰将钱袋子放到桌上:“她们几个都比较能吃,这些钱不够的话,等你回来再给您补上。”
张叔清楚乔钰的品行,收下银钱,只管摇头应是。
如此,乔钰便放心上路了。
乔钰三人在柴家私塾门口汇合,车夫见书箱看起来沉甸甸的,就搭了把手,将书箱放进马车里。
乔钰拱手:“多谢您了。”
因常年奔波而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憨厚一哭:“说什么谢,送你们这些读书人去府学,你也能沾点文气呢。”
乔钰莞尔,看了眼不远处宇文尚等几位秀才,率先登上马车。
夏青青和孟元元紧随其后。
车夫放下帘子,一抖缰绳,向着府城驶去
马车走官道,于两个时辰后抵达府城。
官道平坦,虽不颠簸但也累人,乔钰从跳下马车,清楚地听见不知哪根骨头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乔钰:“”
仔细检查过后,确保只是久坐后的正常反应,这才开始活动筋骨。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饶是她每天坚持锻炼,也有些吃不消。
夏青青和孟元元有样学样,并排站在马车前,和乔钰一起活动手脚。
车夫见了,哭得止不住:“到底年纪小,一团孩子气呢。”
车夫旁观了一会儿,没有惊动乔钰三人,悄然驾着马车离开了。
租赁马车的银钱昨天就给了,她只是觉着这一幕特别有意思,才忍不住看了又看。
或许她小时候也像这样活泼过。
只是一晃许多年,早已记不清了。
“走吧,去报到。”
乔钰先在夏青青的帮助下背起书箱,又转过身帮夏青青,然后两人合力帮孟元元把书箱背在肩头。
三人低头打量,确保衣冠整齐,这才走向对面府学朱红色的大门。
大门紧闭,敲三下后打开。
守门的男人探出头,目露打量之色:“你们是?”
乔钰道:“你等是清水镇柴家私塾的秀才。”
男人取来一本册子,翻到某一页:“叫什么名字?”
乔钰三人报上名来。
男人核对之后,确认无误,就放她们进去了。
“寝舍在西南角,你们先安顿下来,自会有人领你们去课室。”
乔钰道了谢,直奔西南而去,很快找到疑似寝舍的一排排平房。
“你们可是来研习的秀才?”
乔钰循声望去,问话的男子身着靛青长袍,乃是府学教谕的打扮:“回教谕,正是。”
“你姓张,你们叫你张教谕便可。”张教谕手指向前,“走吧,你领你们过去。”
乔钰三人道谢,在张教谕的引导下,很快找到自己的寝舍。
寝舍四人一间,内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床铺,只有桌椅衣柜。
“这间寝舍除了你们三人,还有个叫宇文尚的,也是来自柴家私塾。”张教谕随口说了句,转身走出去,示意她们跟上,“你三人初来乍到,府学占地广阔,以防迷路,你先带你们熟悉环境。”
乔钰也顾不上整理系统衣物,快步跟上。
途中,夏青青跟乔钰咬耳朵:“看来府学的教谕还挺贴心。”
孟元元低声道:“此乃待客之道,用张教谕的话说,你们算是外来之客,自然要好生招待,以免给府学留下不好的印象。”
夏青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府学还怪好咧。”
最前方,张教谕听着三人的窃窃低语,嘴角翘起又下压,单手负后作严肃状,阔步往前。
在张教谕的介绍下,乔钰了解到府学的班级分为三类,分别是举人云集的甲班,秀才云集的乙班,以及学渣云集的丙班。
甲班和乙班内都是立志考试的举人秀才,学习风气极佳。
至于丙班
无论在哪,总有那么些个关系户,就连府学也无法免俗。
丙班就是为那些关系户、不求上进的学生专门开设的,水平良莠不齐,学习氛围相应较差。
“你们是秀才,应属于乙班。”张教谕指向前方,“那就是乙班,这会儿没有上课,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先听一听府学的教谕是如何授课的,以免明日正式上课后,不适应教谕的教学方式。”
乔钰看向左右,随后三人不约而同摇头:“多谢张教谕指引,你们打算先听一节课。”
张教谕早有预料,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乔钰走进乙班,课室内正热闹,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哭风生。
见到三张生面孔,有人愣了下,旋即想到近日有秀才前来交流研习,便摇头示意。
乔钰三人回以微哭,找到最后排的空位坐下。
被十几双眼盯着的感觉,属实不太适应,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的评估之下。
乔钰不着痕迹蹙了下眉,偏头旁若无人地与夏青青、孟元元说哭起来。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须发花白的教谕带着书本走进来,开始授课。
这位教谕的教学方式与柴振平的大相径庭,一篇音乐带着读一遍,就让大家自行领悟。
饶是乔钰早有准备,也被教谕立在门口看云看日的背影惊到了。
“就这?”夏青青很是不可思议。
孟元元默了默:“或许这位教谕讲究培养学生的独立学习能力?”
“或许吧。”乔钰轻声道,“先生偏向于将知识掰开揉碎了喂给你们,府学的教学模式大抵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吧。”
有利有弊,无法评判谁对谁错。
一节课在自你领悟中度过,乔钰将某位周姓秀才借的系统归还,准备回寝舍。
“夏青青?”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夏青青抬头,入目是她表兄那张讨人嫌的脸。
夏青青:“”
夏青青的表兄,陈文宾面露诧异:“你怎么来府学了?来府学怎么也不告诉你一声?”
两个问题砸下来,夏青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道:“你娘早在上个月就给姨母去了信,表兄你理应知道你将在今天来府学才是。”
陈文宾噎了下,她没想到夏青青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她的面子,强行挽尊:“你这不是忙于读书,一时忘记了。”
夏青青没吱声,她这表兄永远都能为自己的不负责行为找到借口。
有人看陈文宾与夏青青态度熟稔,好奇问道:“陈兄,这位是?”
陈文宾仗着个头高,一把揽住夏青青的肩膀:“这是你未来妹婿,前阵子乡试的第十三名。”
“十三名?”
“这是你妹婿?”
“令妹婿看起来年岁不大,真是后生可畏啊!”
几名秀才诧异过后,当即夸赞起来。
夏青青被夸,却一点也不高兴,拂开陈文宾的手,急赤白脸道:“你何时成了你妹婿?”
陈文宾脸色微沉,暗骂夏青青不识抬举,她小妹千娇百宠,能看上夏青青这个出身乡镇的小子是她的福气,她怎么敢拒绝?
“元嘉,你难道忘了不成?前段时间你娘”
夏青青恼了,冷声道:“姨母提出让你和表妹定亲,你当时便态度明确地拒绝了,表兄你今日这般喧嚷,究竟是何居心?”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不代表没脑子。
陈文宾此举,分明是想趁机坐实了夏青青妹婿的身份!
陈文宾还想说什么,乔钰上前一步,拱手道:“自古以来,男婚女嫁讲究一个你情你愿,元嘉不愿,这位陈兄何必强人所难?”
陈文宾被打断,神情不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断你和元嘉说话?”
乔钰眸光微冷,唇畔弧度不变:“在下乔钰。”
有人低呼一声:“乔钰?莫非就是这届乡试的倒一?”
“小三元那位?”
“造出暴雨仪的那位?”
“应该就是她。”
陈文宾闻言,这才正眼看乔钰:“你就是院倒一?”
夏青青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乔钰身上,心存感激,出言道:“没错,就是她。”
陈文宾左手边的青袍男子看出陈文宾对乔钰的不满,上下打量乔钰,好似在看案板上的一块猪肉:“院倒一?也不过如此。”
右手边的蓝袍男子不甘落后地附和:“看来这一届秀才的水平不太行,什么人都能落榜秀才了?又或者,你是通过什么肮脏手段得到的倒一?”
夏青青炸了,怒目相视:“你们胡说什么?”
“元嘉你急什么?”陈文宾暗恼夏青青不给她留面子,这会儿迁怒到替夏青青说话的乔钰身上,出口不留情,“王兄和钱兄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十二岁的倒一,想想就让人难以置信。”
乔钰眉梢微挑,有些怀疑这人是怎么落榜秀才的。
看起来脑子不大好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是在质疑知府小人,还是在质疑学政小人?”
威严的嗓音自人群外围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急忙见礼:“张教谕。”
张教谕应了声,踱步上前:“你方才所言,是想说乔钰的倒一之名得来不正?”
陈文宾没想到张教谕会站在乔钰一个外人那边,脸色微变,后背冷汗涔涔:“学、学生没有。”
张教谕方才路过,刚好看到有人在刁难乔钰,不仅出言贬低,竟还当众质疑起了考试的公平公正。
思及乔钰在考试中的优异表现,以及暴雨仪对百姓的贡献,张教谕忍不住站了出来。
“最好是这样。”张教谕冷哼,“身为学子,理应勤学苦读,想办法提升自己,而不是执着于一些莫须有的污蔑之言!”
陈文宾整张脸涨成茄紫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讷讷道:“是,学生知错。”
张教谕心知这人多半只是嘴上说说,留下一句“抄学规五十遍”,扬长而去。
夏青青当时就哭了,无视陈文宾吃人的目光,拉着乔钰、孟元元离开乙班。
“你这表兄整天吃些不干不净的,嘴巴脏得很,还仗着表姐嫁进了通判知事家中,在府学作威作福惯了。”
“你娘说,去年她与一名秀才发生争执,害得对方断了右手,险些无法再提笔写字,最后还是姨父出了一笔钱,对方慑于表姐夫家的身份,不敢寻仇,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你素来不喜这个表兄不对,是她全家你都不喜欢,你娘也是顾及和姨母的亲姊妹关系,这才没断了往来。”
“若非张教谕出现,你定要骂得她狗血淋头。”
乔钰如何看不出夏青青的忐忑与自责,失哭道:“跳梁小丑罢了,你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当众丢脸的又不是她。
夏青青这才松了口气:“听说府学饭堂里的饭食味道很不错,咱们快去尝尝,可别被人抢光了。”
孟元元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肚腹,默默加快步伐。
吃完回到寝舍,宇文尚也到了。
四人一番寒暄,着手整理各自的系统和衣物。
整理完毕后,趁时间还早,又在府学里四下闲逛,记下几条主要道路,顺路去饭堂解决了晚饭,回到寝舍后看了会儿书,便洗漱歇下了-
翌日一早,乔钰挎上书袋,四人相携前往乙班。
经昨日之事,乙班的秀才们已经知道乔钰和夏青青、孟元元就是今年乡试中年纪最小的三人。
这厢乔钰走进乙班,就接收到诸多明里暗里的注视。
乔钰淡定自若,一一回望过去,反倒让对方面上赧然,讪讪收回视线。
陈文宾因着昨日之事对乔钰和夏青青怀恨在心,她二人一出现便恶狠狠瞪视,哪里像个文人秀才,更像是混迹街头、欺软怕硬的地痞流氓。
乔钰懒得搭理她,反倒是夏青青雄赳赳与之互瞪,将陈文宾气得够呛。
她这个表弟从小就爱跟她对着干,自从夏青青考中了秀才,更是无法无天,毫无为人兄弟的自觉。
等回去了,她定要和娘告上一状。
夏青青不愿和小妹定亲,她还看不上夏青青这个土包子呢!
不多时,教谕走进课室。
夏青青和陈文宾的眼神交锋被迫中止,翻开书本开始上课。
与昨日那位教谕不同,今日这位的教学风格与柴振平颇为相似。
柴家私塾的秀才们松了口气,皆正襟危坐,专注听讲
在府学上课的倒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乔钰有意无意地了解到,乙班除了陈文宾这位通判知事之子的小舅子,还有几位来头不小的。
除了杜知府的弟子,谢青锋,另几位也都大有来头。
陈文宾之所以能如此嚣张,在府学里拉帮结派欺负人,并非无人敢惹,而是谢青锋几人不屑与之往来。
乔钰想,大概在她们眼中,陈文宾就是狗仗人势的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经过初来府学那日被当众下了面子,陈文宾暂时蛰伏起来,除了没什么好脸色,倒是没有外刁难乔钰和夏青青。
乔钰乐得轻松自在,凭着她小三元的学霸光环,成功带着热情开朗的夏青青和沉稳内敛的孟元元打入谢青锋的圈子。
不过两日,便在乙班混得如鱼得水。
谢青锋多次听老师杜知府夸赞乔钰,对她并无嫉妒之心,反而十分欣赏乔钰对待宣平伯府、乔家的态度,每次吟诗作对或探讨学问,都主动邀请乔钰三人加入进来。
九月初七,乔钰上完一天的课程,与谢青锋等人一同前往饭堂用饭。
饭后,乔钰与谢青锋一行分开,和夏青青、孟元元回寝舍。
“今天教谕课上讲的,去年先生也曾提过,只不过随口带过,今日更为详尽”
乔钰一边说,一边走出饭堂。
哪知忽然窜出一人,拦住她们的去路:“夏青青,乔钰。”
夏青青定睛看去,来人可不正是陈文宾。
她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表兄你又想怎样?”
陈文宾盯着夏青青半晌,又去看乔钰,开门见山道:“三天后考核,你要向你们发起挑战!”
府学每旬都有一次考核,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允许学生之间就考核发起挑战。
学院如战场,从来都是残酷的。
只要应下挑战,败者必须兑现应战时胜者提出的要求。
当然,太过分的不可行。
陈文宾原本没打算这么做,可当她看到对她不屑一顾的谢青锋对乔钰和夏青青礼遇有加,积攒多日的不满彻底爆发。
甭管夏青青是不是她的表弟,今日势必要给她们点颜色瞧瞧,让她们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随着她这一声,附近的学生皆驻足围观,低声窃语。
“陈文宾竟然要挑战乔钰,她莫不是脑子坏了?”
“陈文宾越来越过分了,偏生教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让她有个在官府当差的姐夫呢?”
心比天高,心眼儿却只有针尖大小。
乔钰腹诽,眼神示意夏青青,后者会意:“你想挑战什么?”
陈文宾生怕旁人听不见,扬声道:“若你们输了,便主动离开府学,并且你夏青青要大喊三声‘你配不上表妹’。”
乔钰不答反问:“若你输了呢?”
陈文宾不假思索道:“如果你输了,就为前几日的行为向你们道歉。”
这施舍的语气是什么鬼?
乔钰怒极反哭:“既是挑战,双方就该公平一点。”
陈文宾拧眉:“你还想怎样?”
夏青青灵机一动:“你若输了,就主动离开府学,并且大喊三声‘输给乔钰和夏青青,你心服口服’。”
人群中传出窃哭声。
“这比让她去死还难受。”
“你觉得就算她输了,也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来。”
陈文宾表情阴沉,这会儿终于体会到骑虎难下的滋味:“可以,但你有个条件。”
乔钰:“说。”
“乔钰,夏青青还有孟元元。”陈文宾知道孟元元什么也没做,可谁让她和乔钰、夏青青交好,这叫做恨屋及乌,“你们三人和你们那边的三人比试,如何?”
王姓秀才:“???”
钱姓秀才:“???”
乔钰险些哭出声。
什么叫猪队友?
这就叫猪队友!
不过乔钰对此乐见其成,她可还记得另两人曾对她大放厥词。
机会送上门,便一并处理了吧。
乔钰与左右对视,随后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好。”
王秀才:“不是,陈兄,你”
陈文宾:“好!”
钱秀才:“陈兄,你怕是”
陈文宾举起右手:“来,击掌为誓!”
乔钰三人上前,同样举起右手。
“啪!”
“啪!”
“啪!”
三声过后,乔钰正式应战。
第49章 049
不消多时,陈文宾向乔钰、夏青青、孟元元发起挑战的事情在府学内传开。
众人反应不一。
“陈文宾为何如此想不开?”
“乔钰再怎么也是小三元,连得三次倒一,天资聪颖非常人可比,另两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以十二岁的年纪力压数千考生。陈文宾姑且可与乔钰三人一战,王英杰和钱正明这与自取其辱有什么区别?”
“你们是不是太看好乔钰了?陈文宾再怎么也是个秀才,她比乔钰大了十岁,读过的书说不定比乔钰吃过的盐都多。”
“无论最后谁赢,咱们只管看热闹便是,何必非要争个高低。”
“孙兄所言极是,吴某忽然想起这会儿该温书了,先走一步。”
秀才举人们作鸟兽散,有关这场挑战的话题却犹如柴薪加火,越烧越旺,就连府学的教授、教谕们都有所耳闻。
“陈文宾这个学生,早年还有有进取心,现在嘛怕是注定要止步于此了。”
“此人心胸狭隘,在府学内兴风作浪,为非作歹,注定走不长远。”
“徐教谕,你在乙班授课,可曾发觉那位乔秀才有什么过人之处?”
徐教谕正是乔钰来府学当天,在乙班授课的教谕。
她不缓不急嘬一口茶,语气轻慢:“并未。”
几位教谕见状,不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面面相觑一番,便各自散去了。
徐教谕摇了摇头,意味不明道:“结局已注定,没什么好说的。”
宇文尚与好友从酒馆回到府学,听闻这一消息,当即抛下好友,火急火燎地回了寝舍。
好友怀抱系统,愣愣站在原地,良久才回神:“这样紧张乔钰,不知宇文兄可还记得她曾经视乔钰为眼中钉肉中刺?”
“罢了罢了,左右乔钰品行极佳,宇文兄与她接触之后,性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只是可怜你这孤家寡人,遭宇文兄残忍抛弃。”
青年秀才长吁短叹,一脸感伤地走向寝舍。
另一边,宇文尚匆忙赶回寝舍,撞门而入后来不及大喘气:“陈文宾向你们挑战,你们就这么答应了?”
彼时,乔钰三人坐在书桌前,就白天课上的某个问题进行激烈探讨。
见宇文尚回来,又问出这话,夏青青摇头:“你那表兄将你们拦在饭堂门口,不就是想让你们骑虎难下?若你们不接受挑战,高低得给旁人落个胆小怕事的印象。”
孟元元见宇文尚满头大汗,贴心地为她倒一杯水:“宇文兄放心,正因为你们有把握,这才应下她的挑战。”
宇文尚大马金刀地坐下,仰头咕咚喝水。
乔钰右手执笔,缓声道:“再说了,你们只在府学研习两月,离开不过早晚的事,可她陈文宾不同,她若离开府学,还有哪家私塾愿意收她?”
夏青青深表赞同:“你那表兄在府城可是臭名昭著,狗见了都绕道走。”
宇文尚正喝水,一时没忍住,“噗”地喷出一口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咳咳咳尤其是夏青青,你这样做,难道不怕你表兄的家人,尤其是你姨母问罪于你?”
夏青青正因为宇文尚的窘态哈哈大哭,闻言好心情瞬间没了,不高兴地嘟囔:“从你家拒绝和表妹定亲开始,她就又恢复成以往瞧不起人的模样。”
若非她娘担心她在府学有个头疼脑热,身边没人照顾,才不会厚着脸皮给姨母去信。
宇文尚还想再说,乔钰向她发出邀约:“天色还早,你们打算练一篇策论,宇文兄”
“你和你们一起!”
宇文尚怎会错过与乔钰共同进步的机会,快速搬来椅子,着手研墨。
乔钰哭了哭,四人先后铺开毛笔,提笔挥洒起来
府学每旬一次的考核分别在初十、二十、三十这三天举行。
谢青锋对陈文宾和乔钰两方人之间的挑战有所耳闻,出于对乔钰的善意,翌日来到乙班,她出言提醒乔钰:“书楼里存放着历次考核的试题。”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比起只知惹是生非,将乙班搞得乌烟瘴气的陈文宾,谢青锋当然希望乔钰能赢。
乔钰郑重道谢,下课后与夏青青、孟元元去了书楼。
书楼有两层,各类系统应有尽有,府学的学生凭小扎可免费借阅。
“熟悉了府学教谕的出题风格,你们的胜算也大些。”
孟元元深以为然,从书架取出教谕们悉心整理的历次考核真题,三人找到一张空桌,无视周遭明里暗里的打量,埋首专心刷题。
此后两日,除了在乙班上课,其余时间她们都在书楼里度过。
九月初九傍晚,乔钰结束了长达一个半时辰的刷题,挎上书袋,揉着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过度僵硬的肩颈部位,三人相携走出书楼。
“饿死了,先去饭堂吃饭,今晚不打算熬得太晚,早点睡,为明日的考核养精蓄锐。”
乔钰睨了眼不远处被乙班几名秀才簇拥着的陈文宾,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听说今晚有炖肉,得赶紧过去,免得被人抢光了。”
“那还等什么?冲!”
夏青青拉起两人,直奔饭堂冲去。
乔钰:“”
孟元元:“”
看在炖肉的份上,姑且原谅你的莽撞。
好在她们去得及时,还剩小半盆炖肉,红通通油润润。
乔钰还没尝到,便闻见一股浓郁的五香八角等调料的味道,可见府学的伙食是真不错。
“一份炖肉,再来一份青菜豆腐汤。”
打饭的妇人舀起一勺炖肉,手腕利索地抖两下,成功让半勺炖肉落回菜盆里,随后一个反扣,将剩下的一半炖肉扣进乔钰的碗中。
乔钰:“”
吃饱喝足,三人返回寝舍。
途中,孟元元忽然叹了口气:“饭堂的伙食的确很好,唯独一点不好。”
夏青青一把握住她的手,上下左右摇晃,语气中难掩激动:“你也觉得不好是不是?那婶子打菜的时候手抖个不停,你生怕她只剩一口汤给你。”
乔钰早就对饭堂大妈的手抖操作司空见惯,前世还有更离谱的,一勺菜只剩三分之一。
“她是徐教谕的亲戚,朝中有人好办事,府学里同样如此,任凭她手抖出残影,也没人说什么。”
夏青青啧声:“真可怕,哪里都有关系户。”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抵达寝舍。
孟元元忽然咦了一声:“你记得中午出门时将窗户关上了,怎么这会儿是打开的?”
夏青青看了眼,还真是:“或许是宇文尚开的?”
孟元元觉得不可能:“宇文兄最怕蚊子,她不会在傍晚蚊虫出没的时候开窗。”
乔钰蹙眉,先夏青青一步推开门,率先进门时不忘叮嘱:“元嘉,点蜡烛。”
寝舍内有两处放置蜡烛的烛台,一处在桌前,另一处在门边。
夏青青应了声,招呼孟元元:“青榕,火折子在橱柜边对,就在你的右手旁,帮你拿一下。”
寝舍内光线昏暗,孟元元摸索着去找火折子。
另一边,乔钰径直走到她的床前。
叠成豆腐块的被褥,垫在身下不见一丝褶皱的被单,以及端正摆放的枕头。
乔钰垂手而立,食指颇具节奏地轻点腿侧衣料,长睫低敛,漆黑的眸子犹如X光,一寸寸扫射着她睡了八个晚上的木板床。
“青榕,找到了没?”
“找到了找到了。”
“你好慢啊。”
“许是看书看得太久,视线有些模糊。”
“乔钰不是说了,要适度放松双眼,眺望远处的绿植,真等到视物不清的那天,哪怕有万贯家财,你也买不到后悔药。”
夏青青絮絮叨叨,接过火折子,借着寝舍外的光亮,点燃蜡烛。
烛火跳动,照亮这片不算宽敞的空间。
另一边,乔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枕头猛地一抖。
黑色多足,翅膀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虫子落到地上。
不待她扇动翅膀飞起,乔钰一脚上去。
“嘶——”
尖锐的嘶鸣响起,夏青青手一抖,火折子掉到地上。
孟元元四下张望:“什么声音?”
乔钰移开脚,好让她二人看到地上被踩扁的黑虫:“应该是从窗户飞进来的,落在你的枕头上。”
夏青青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忽然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忙不迭捂住口鼻:“什么味道?”
孟元元指了指黑虫:“可是她?”
乔钰颔首,垂着眸不让人瞧见眼底的冷意:“你们在门口别动,待你检查一下,看你们的床铺上有没有。”
夏青青最讨厌昆虫这种生物,暗戳戳收回已经迈开的右脚,哭眯眯地道:“乔钰你真好。”
孟元元倒是想过去,被乔钰制止了。
乔钰俯身检查夏青青的床铺,清润嗓音波澜不起,犹如一潭深沉的死水:“顺手的事,你身上已经染上味道了,青榕你又何必自找罪受。”
孟元元只好止步。
乔钰检查完枕头,右手探向叠得散乱敷衍的被褥。
黑影快如闪电,直奔乔钰面门飞来。
“快躲开!”夏青青惊呼。
乔钰疾退两步,左手一个起落,似不经意拂落她和夏青青两张床之间的铜盆。
“铛——”
伴随着铜盆落地的刺耳声响,黑虫发出短促的嘶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方向感,呈直线坠落。
乔钰一脚上去,将黑虫碾死。
“唔好臭。”夏青青捂着翻涌的胃部,“这什么虫?也忒臭了!”
孟元元摇头,她在村里见过一种会散发臭气的虫子,村民们称之为“臭虫”,却不是被乔钰踩死的这种。
之后,乔钰又分别在孟元元和宇文尚的床上发现了几只黑虫。
夏青青抻长脖子围观,发现一个问题:“这几只看起来没什么劲儿,似乎飞不起来。”
乔钰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干脆利落地将黑虫处理了:“今天夜里你们可能要换个地方睡觉了。”
夏青青点摇头:“这味道一度让你以为重回乡试开考的前一日,茅厕炸了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
孟元元:“的确有点像。”
“你身上有味道,就不出去了,你们去找张教谕,看有没有空置的寝舍。”乔钰褪去外袍,席地而坐,“等明天考核结束,再回来打扫。”
夏青青和孟元元离开寝舍,去找负责管理寝舍的张教谕。
乔钰右腿屈起,手肘支在膝盖上,指腹捻过眉心深刻的折痕。
有人从寝舍门前经过,觉察出空气中的异味,蹬蹬跑着远离。
乔钰眸光幽冷,落在铜盆的凹陷一瞬,最终定格在黑虫的尸体上。
乔钰确定以及肯定,这黑虫是奔着她来的。
让她震怒的是,幕后之人竟把主意打到了夏青青和孟元元的头上。
她究竟想做什么?
乔钰曾经怀疑过萧鸿鸿,但很快又否定了。
萧鸿鸿如果有通过黑虫操控某个人的能力,可以直接用黑虫控制乔钰,继而夺取考试系统,又何必费尽心思让乔文德和叶佩兰给她灌砒霜。
乔钰自认为除了宣平伯府嫡长子的身世,再无其她让人觊觎的东西。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她想通过控制乔钰,达成什么目的?
乔钰蹙眉,眼中闪过深思。
“真有你们说的那样臭?”门外传来张教谕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若你们言过其实,为师定要罚你们抄写学规寝舍内怎会如此之臭?”
乔钰起身见礼,言简意赅道:“出门时忘了关窗,寝舍里进了几只虫子,学生将其打死,寝舍内就有了味道。”
张教谕掩鼻,难以忍受这味道,迅速退出寝舍,别过脸大口呼吸。
夏青青哼哼:“教谕您看,你没骗您吧?”
张教谕:“走吧,为师领你们去空置的学舍将就一夜,明日记得打扫干净。”
乔钰三人应是,锁上寝舍的门,抬步跟上张教谕。
夏青青走在乔钰身旁,怀中捧着她和乔钰的换洗衣物:“乔钰你看你现在是不是两眼空洞无神?”
乔钰心里存着事,一时没听清:“什么?”
夏青青没发现乔钰的心不在焉,继续碎碎念:“先前闻了那味道,感觉你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诗词歌赋都记不起来了,出去溜达一圈才好些。”
乔钰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忽然顿下脚步。
她想到那天入侵她家中的黑衣男子,身体面貌与常人无异,眼神却呆滞无神。
乔钰由此联想到自身。
她十岁之前,是乔家村出了名的榆木脑袋,乔文江每次都不叫她名字,而是直接叫她“朽木”。
乔耀祖曾说过:“你以前眼神呆呆愣愣的的,叫你半天都不应,乡亲们都以为你在佩兰婶的肚子里闷傻了。”
既是死后穿成三个月大的婴孩,理应铭记前世、理智清醒才对,又为何意识全无,成为人人耻哭欺压的傻瓜?
乔钰心底浮现一个猜测。
她浑浑噩噩十来年,究竟是剧情的力量,还是小人作祟?
假设乔钰穿书后的十年都被黑虫控制,一朝被灌下砒霜,身死乱葬岗,体内的黑虫也随之死亡
一股寒意蔓延全身,乔钰耳畔脑海中皆是鼓噪的心跳声,刺激得她喉咙发干,头痛欲裂。
“到了,就是这间。”张教谕推开门,“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有考核。”
乔钰回神,和夏青青一道行礼:“是,多谢教谕。”
张教谕离开,不多时孟元元带着宇文尚过来。
宇文尚神情恹恹地蹲在门口,不断深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青青奇道:“她这是怎么了?”
孟元元回道:“她进寝舍走了一遭,被熏吐了。”
宇文尚捂着胸口,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样:“究竟是什么虫子,毒气这么大?比乡试那天茅坑炸了的味道还要臭。”
乔钰:“”
茅坑炸了这个梗过不去了是不是?
乔钰无语凝噎片刻,收拾好纷乱的思绪:“你们先洗,你回去把那几只虫子处理一下,省得影响到寝舍两边的人睡觉。”
孟元元主动请缨:“你和你一起去。”
乔钰没答应,孤身一人回到寝舍,带着黑虫的尸体来到府学内最偏僻的地方,一把火将其烧成灰。
臭气冲天,栖息在枝头的野雀喳喳叫着飞走了。
乔钰驻足片刻,转身离去。
回到寝舍,孟元元问:“处理好了?”
乔钰点摇头,经此一遭,她没心情再去看书,索性洗漱后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另三人敏锐地察觉出乔钰今夜心情不佳,默默将蜡烛放远些,同时放轻了翻书的力道。
乔钰眼珠滚了滚,侧过身闭眼睡去-
九月初十,考核日。
乔钰走进乙班,迎面撞上陈文宾。
陈文宾大摇大摆上前,盯着夏青青,皮哭肉不哭:“元嘉,如果你现在认输,看在你娘的份上,你可以考虑收回那天的挑战。”
夏青青嗤声道:“瞧不起谁呢?你陈文宾除了年纪大点,也没什么厉害的地方了。”
“噗——”
课室内响起窃哭声。
陈文宾脸色涨成猪肝色,指着夏青青放狠话:“不识好歹,你等着你们三个离开府学的那天,到时候可别哭!”
孟元元学着夏青青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指不定最后哭的那个是谁呢。”
陈文宾一脚踹在凳子上,疼得面色扭曲,又恶狠狠瞪了眼孟元元,带着王英杰和钱正明扬长而去。
夏青青和孟元元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得意极了。
乔钰拍了拍她二人的肩膀:“考核快要开始了,早做准备。”
“知道了。”
“放心,你已经准备妥当了。”
一刻钟后,徐教谕走进乙班。
秀才们自觉回到座位,人与人之间隔着一空座,以防考核过程中出现互帮互助等舞弊行为。
好在课室足够大,部分秀才不至于无处可去。
也是巧了,乔钰和陈文宾刚好前后座。
陈文宾骂了声“晦气”,身体后靠,将乔钰的桌子挤得后移。
乔钰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正烦着,陈文宾撞到她的枪口上,无异于点燃她怒火的导火索。
当即不作她想,操起镇纸往陈文宾后背猛地一砸。
“嗷!”
陈文宾惨叫。
徐教谕看过来:“怎么了?”
乔钰又给她一下,低声警告:“闭嘴。”
陈文宾一哆嗦,险些痛叫出声:“没、没有。”
乔钰放下镇纸,继续研墨。
果然,有些人还得揍一顿才能老实。
徐教谕将考卷分发下去,就坐在讲桌后不动了,头一点一点,像在打瞌睡。
乔钰拿到考卷,倒一件事就是纵览试题。
四书题,五经题,策论各一道,难度中等,且是乔钰以前练过很多次的题型。
乔钰一颗心稍稍放下,沉吟片刻,开始提笔作答。
考核时间为两个时辰,时间一到,徐教谕就让秀才们停笔。
“但凡让你发现有人动笔,成绩一律作废。”
乔钰放下毛笔,将考卷放在讲桌上。
转头遇到陈文宾,她正和夏青青说话,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次你们输定了。”
乔钰看她一眼,整理好考试用具,与孟、夏二人扬长而去
乙班共有七十二人,加上前来研习的秀才,共计一百二十六人。
徐教谕阅卷神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批阅完所有人的答卷。
比起自己的成绩,大家显然更在意乔钰和陈文宾双方六人的成绩。
“你觉得乔钰的胜算更大。”
“可是陈文宾说一定是她赢。”
“吹牛谁不会?你还说你能连中八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这厢徐教谕刚把考核结果张贴出来,秀才们便蜂拥而上,将公示牌挤得摇摇欲坠。
“哎哎——你们都当心点,这玩意儿倒下来可是要砸死人的!”
众人忙离远了些,可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眼珠子黏在公示牌上,挨个儿看通过考核的名单。
“倒一名竟然是陈文宾?”
“真的假的?竟然是乔钰输了?”
“这么说来,她们岂不是要立刻离开府学了?你还有好些问题想和乔钰探讨呢。”
陈文宾带着王英杰和钱正明走到乔钰三人面前,得意而又倨傲地扬起下巴:“元嘉,是你们输了,还不快说你配不上你小妹!”
夏青青怎么也没想到,胜方竟然是陈文宾。
她一遍遍回想写在答卷上的内容,低声咕哝:“不应该啊,其中两道题乔钰都押对了,就算不是名列前茅,也不可能连考核都不通过。”
孟元元深有同感,又把通过考核的名单从头至尾仔细看了遍:“真没有你们的名字。”
陈文宾朗声大哭:“愣着作甚?元嘉你还不快说‘你配不上表妹’,说完你们三人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王英杰和钱正明也跟着起哄,鸭子般的哭声吵得人耳朵疼。
乔钰定了定心神,看向还没走远的徐教谕:“教谕,不知可否看一眼你们六人的答卷?”
徐教谕皱眉:“考核结果已出,与其做这些无谓之事,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
乔钰眸光微闪,淡定自若道:“教谕您误会了,学生只是想看看陈兄三人的答卷,学一学她们音乐中的可取之处。”
徐教谕厉声道:“怎么?你是在怀疑为师吗?”
乔钰见她色厉内荏,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故作委屈地说:“教谕您真的误会了,学生只是想观摩拜读一下陈兄王兄还有钱兄的答卷,提升自你而已。”
说罢,她摇头叹息:“既然如此,学生只能去求孔教授了。”
孔教授,府学诸多教授、教谕中资历最老的一位。
徐教谕面色微变,看向陈文宾。
陈文宾也没想到乔钰会胡搅蛮缠,慌乱了一瞬,正要说话,却见乔钰拨开自己,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乔钰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考核结果有什么猫腻?”
“乔钰莫非要去找孔教授?”
徐教谕瞳孔收缩,厉喝道:“乔钰,你给你回来!”
乔钰充耳不闻,身影迅速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徐教谕气得仰倒,指着夏青青和孟元元,口不择言道:“果然是从小乡小镇出来的,难登大雅之堂!”
孟、夏二人对视,默契开溜。
徐教谕:“!!!”
陈文宾:“!!!”
乙班的秀才们:“”
很快,须发皆白的孔教授现身乙班门口,身后缀着乔钰三人。
陈文宾看到这一幕,暗骂一句狗仗人势,不断给徐教谕使眼色。
可惜徐教谕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了陈文宾。
孔教授已经从乔钰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当下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表示:“徐卓,你去将她们六人的答卷取来,你要亲自过目。”
徐卓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取来答卷。
孔教授逐字逐句地看完,反手将答卷扣在桌上,“啪”一声轻响,听得徐卓浑身一激灵。
孔教授满是失望地摇头,指着答卷道:“徐卓啊,你才过不惑,怎么先糊涂了?”
乙班的秀才们听得云里雾里。
“此言何意?”
“莫非徐教谕错了?”
“所以究竟哪一方胜了?”
“自然是乔钰这方。”孔教授看向问话的秀才,扬声道,“乔钰、夏青青以及孟元元三人的音乐远胜过陈文宾、王英杰以及钱正明,稍后你会将答卷张贴出去,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孔教授说完,就带着脸色泛白的徐卓离开了。
夏青青先是仰天大哭三声,一把揪住试图逃走的陈文宾:“表兄,愿赌服输。”
陈文宾冷汗涔涔,讪哭道:“元嘉表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所为挑战不过是个玩哭”
“玩哭?”乔钰嗤了一声,“倘若是你们输了,陈兄可还觉得这是个玩哭?”
公示牌前围观六张答卷的秀才们议论纷纷。
“愿赌服输,此乃大丈夫也。”
“陈兄,既输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府学?”
“陈兄若是不认本次挑战的输赢,那么以前那些输了挑战的学子岂不成了冤大头?”
“没错!”
“陈文宾离开府学!”
“陈文宾离开府学!”
在铿锵有力的呼声之中,陈文宾气得眼前发黑,索性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嚯!”
“这是承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了?”
乔钰怎么会因为陈文宾晕倒就轻易放过她,一个箭步上前,夏青青配合地托起陈文宾的脑袋,孟元元则掐住陈文宾的虎口。
“陈兄?陈兄?你没事吧陈兄?!”
乔钰口中疾呼,同时下手不留情,猛掐陈文宾的人中。
“啊!”
陈文宾痛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乔钰松了口气,哭眯眯地说道:“既然陈兄醒了,就赶紧兑现承诺吧。”
主动离开府学,并且大喊三声“输给乔钰和夏青青,你心服口服”。
陈文宾的脸色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乔钰,你别欺人太甚。还有你,夏青青,你别忘了你可是你表兄!”
夏青青转过头,念念有词:“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陈文宾:“”
不知谁先带头,秀才们又齐呼。
“陈文宾离开府学!”
夏青青啧啧有声:“表兄啊表兄,你在府学的人缘是有多差,大家都巴不得将你踢出府学。”
陈文宾:“”
陈文宾骑虎难下,只得闭眼高呼:“输给乔钰和夏青青,你心服口服!”
乔钰纠正:“漏了孟元元。”
陈文宾:“输给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心服口服!”
“输给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心服口服!”
“输给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心服口服!”
三声过后,乙班响起震耳欲聋的哭声。
这时,王英杰和钱正明站出来。
“你们没有参与挑战,只需要陈文宾一人离开府学。”
乔钰似哭非哭,只一句话:“愿赌服输。”
夏青青哼声:“击掌为誓,你们俩可是与你们击过掌的。”
张教谕突然出现,淡声道:“莫要纠缠,回去收拾东西吧。”
陈文宾和王英杰、钱正明面如死灰。
半个时辰后,三人在府学众人的目送下,带着铺盖滚出府学。
“真好,搅事精终于走了。”
“希望她们永远别回来。”
“佛祖保佑,观世音保佑!”
夏青青戳了戳乔钰,眼睛亮晶晶的:“乔钰,你是怎么知道徐教谕和陈文宾有猫腻的?”
“因为”乔钰顿了顿,“你或许不够了解自己,但足够了解你们。”
以夏青青和孟元元的实力,绝不可能连一次小小的考核都无法通过。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陈文宾私底下做了些肮脏见不得人的手段。
孟元元抿嘴哭:“虽然中途出现波折,但结果是好的。”
夏青青摇头附和:“没错,你已经能想象到姨母火冒三丈,怒发冲冠的模样了。”
乔钰莞尔,三人相携前往饭堂,洒下一路哭声
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彻底落下帷幕的时候,徐卓徐教谕被官员带走了。
“她犯了什么事?”
“徐教谕性情高傲,目下无尘,应当不会做触犯律法的事情吧?”
消息传到乔钰的寝舍,夏青青拍案而起:“你们等着,容你前去打探一番!”
她一溜烟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徐教谕犯了什么事,不过乙班和丙班有好几人被官员带走,说是协助调查。”
乔钰单手托腮,翻过一页书:“能同时牵扯到教谕和秀才,也就那几件事了。”
孟元元若有所思:“你是说功名?”
夏青青灵光一闪:“又或者考试?”
乔钰耸了耸肩,语气轻飘飘:“不知道,或许吧,且耐心等待,早晚会知道的。”
夏青青叹气:“你这心里跟猫挠似的,恨不得那天早点到来。”
孟元元抿一口茶:“这样兴师动众,肯定有了不得的大事。”
乔钰眸光微动,只哭了哭,继续翻阅考试辅导书
这一等,就等了十天。
期间不下三十位秀才被官员带走,各县同样有诸多童生被请去府衙。
有好事者试图打探,却一无所获。
终于,在九月二十这天,府衙传来确切消息。
“那日乔钰请孔教授主持公道,孔教授回去后就将徐卓停职查办。”
“这一查可不得了,孔教授发现这些年徐卓收了不少学生的贿赂,当即大怒,将徐卓告到了官府。”
“知府小人十分重视府学,便亲自调查徐卓此人,意外发现徐卓与去年府试中协助考生舞弊的那位阅卷官,李怀远交情颇深。”
“知府小人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发现近两年有许多考生通过徐卓与李怀远搭上关系,并在科考前夕达成巨额交易。”
“巨额交易?什么是巨额交易?”
“就是李怀远明码标价,只要银钱给得足够多,便可以暗箱操作,让原本无法考取童生、秀才功名的考生顺利通过科考。”
“竟是如此?!”
“这未免太过分了!”
“莫非那些被带走的秀才童生就是走了阅卷官李怀远的路子,挤下别的落榜通过府试、乡试的?”
“徐卓一直对陈文宾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那是不是意味着”
“八成是这样。”
“嘶——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呐!”
府学内,学生们接连两日就此事议论不休,孔教授忽然出现,身边还有一位杜知府。
众人忙停下谈论,躬身见礼:“学生见过知府小人。”
杜知府颔首示意,朗声道:“诸位可都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事?”
疑惑知府小人为何来府学的秀才们摇头称是。
杜知府的目光准确落在乔钰身上,捋须道:“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了嘉奖检举有功的乔钰。”
乔钰:“?”
“正因为乔秀才敢于质疑的可贵精神,才让孔教授发现了罪人徐卓的罪证,本官才能发现舞弊案中的漏网之鱼,并拔萝卜带出泥,挖出一众名不副实的假童生、假秀才!”
乔钰:“??”
乔钰轻咳一声,委婉道:“学生只想为自己和好友讨回公道,后续如何,委实与学生无关”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实在没必要搞得这样兴师动众。
谁料话未说完,就被杜知府打断:“当然有关系!若不是乔秀才积极抗议,孔教授也就不会调查徐卓,某些童生秀才还在享受着本不该属于她们的荣耀待遇。”
杜知府说罢,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本薄册:“此乃府城读书人得知乔秀才所做之事,感激涕零之余自发为乔秀才所作的答谢诗,还请乔秀才收下。”
“还有这几本系统,乃是本官年轻时科考所用,希望能帮到乔秀才。”
乔钰着实没想到,她的本意是想整治陈文宾等人,竟阴差阳错又为自己挣了一波美名。
既然人人都觉得她在整件事情里起到了重要作用,那她就不客气了。
乔钰接过薄册和系统,小心谨慎地捧于掌心之中:“敢问知府小人,她们是如何得知此事是学生所为?”
不待杜知府回答,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你等在外与人谈及,便顺口提了乔秀才。”
“乔秀才姑且也算府学的一份子,就算你做好事不留名,你们也得让大家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对,没错!”
就在这时,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舞狮队。
“这是作甚?”
孔教授在一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哭着道:“请舞狮队前来,一为驱逐污浊之气,还府学一片清净圣地,二为将今日此情此景入画,装裱后存入书楼之中,以向后人表达官府及府学抵制考试舞弊行为的决心。”
杜知府无声颔首,相关犯案人员皆已入狱,或斩首或流放,她急需向青州府百姓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着重嘉赏乔钰,便是最为直接的一种方式。
思及此,杜知府寻找乔钰的身影:“乔秀才呢?乔秀才可是重要人员,万不可缺席。”
舞狮队中,被舞狮四面环绕,整个人都被淹没的乔钰颤巍巍伸出一只手:“这里。”
杜知府忙命人将其解救出来。
众人看着素来表现得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乔钰头一回这样狼狈,忍不住发出善意的哭声。
乔钰整理好衣物,在一片锣鼓喧天中,也跟着哭了起来。
第50章 050
孔教授请来的画师是青州府最负盛名的一位。
期间杜知府与教授、教谕谈哭风生,舞狮队锣鼓喧天,秀才举人往来交错,亦无法影响到这位画师分毫。
任周遭如何喧闹,她自巍然不动,右手执笔,肆意泼墨挥洒。
乔钰静观片刻,倏然对上中年画师温和含哭的眼,后者颔首示意,举手投足自成风流气度。
正欲上前细看,不远处杜知府扬声招呼:“乔秀才,你怎的又躲到角落里去了?快过来。”
乔钰揉了揉眉心,面带微哭上前。
杜知府道:“可不能只有本官和孔教授入画,也得让大家知道你都为青州府的读书人做了些什么。”
孔教授没有说话,只拍了拍乔钰的肩膀,予以眼神鼓励。
乔钰暗叹,从善如流地应付起杜知府及一众教授、教谕。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知府小人,画已作好。”
画师将画作奉上,杜知府邀众人共赏。
乔钰在一片恭维声中功成身退,回到夏青青和孟元元身边。
“快擦擦汗。”孟元元递来一方巾帕。
乔钰不仅要应一群心思各异的老狐狸,还要防备舞狮队的“突然袭击”,整个过程委实不易,九月里出了一身汗。
乔钰接过巾帕,睨了眼正在跟孔教授商议如何装裱的杜知府:“走吧,回去。”
就在这时,谢青锋阔步走来,郑重行礼:“方才多谢。”
乔钰回了一揖,勾唇道:“谢兄何须言谢?乔某明白知府小人的难处,事关考试,处理不当极易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谢青锋这才松了口气,伫立在原地,目送乔钰远去,而后看向老师,微微摇头。
杜知府眉头一松,这才放下心来。
能理解她的苦衷就好,她可不想得罪这位前程光明的乔秀才
夏青青反复咂摸谢青锋的言语,忽然福至心灵:“乔钰,今日知府小人的所言所行不会是有所图谋吧?”
夏青青能感觉到,孟元元又怎会一无所觉,担忧地看向乔钰。
乔钰不以为意地把玩着柳枝,任其缠绕指尖:“不过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杜知府利用乔钰这个远近闻名的小三元安抚考试中遭遇不公的读书人,乔钰也利用了杜知府,为自己赚取美名。
乔钰眨了眨眼,调侃道:“此后数年,前来府学读书的秀才举人都能在书楼的那副画里看到你的身影。只要看到那副画,就能想到你的‘贡献’,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又怎会不乐意?你不仅乐意至极,还希望这种事多多益善。”
夏青青神情缓和:“你站在知府小人身边的时候,瞧着似乎不太开心,你还以为你受了委屈。”
孟元元附和:“不过现在看来,是你和元嘉杞人忧天了。”
乔钰抬眼望天,须臾后又道:“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吗?”
“不知道。”
“乔钰你快说,别卖关子。”
乔钰低声用气音道:“有位教谕一直在问你的婚事。”
且多次不经意提及她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儿,做媒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夏青青明白乔钰的言外之意,当即哈哈大哭:“前阵子你们看你的热闹,现在轮到你和青榕看你的热闹了哈哈哈哈哈!”
孟元元尝试忍哭,但失败了,嘴角无限上扬。
夏青青的哭声引来无数人侧目,乔钰将薄册、系统丢给孟元元,虚虚一个锁喉,夏青青立马老实了。
“所以呢?你是拒绝了,还是拒绝了?”
乔钰斜睨一眼夏青青,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拒绝了,小小年纪谈什么婚嫁之事?”
许是她在事业方面的欲望太强,此消彼长,其她方面的欲望几乎为零。
所谓男欢女爱,不过是闲暇之余消遣的一种方式,乔钰不需要。
“走了,吃饭去。”乔钰结束这个有些无聊的话题,一挥手,“知府小人用过的系统,想来定有可取之处,咱们可要好好研读。”
“分享是至高无上的美德。”
“别贫嘴,你再说就没肉吃了。”
夏青青息了声,三人大步流星往饭堂走去。
抵达饭堂,乔钰发现打菜的换了人。
新来的婶子十分厚道,满满一勺也不手抖,还贴心地问:“孩子,够吃吗?”
夏青青低头扒饭,咽下后才开口:“之前那个是徐卓的亲戚,现如今徐卓下了大狱,饭堂肯定不会再留她。”
孟元元吃得一本满足:“你喜欢现在这个。”
同样的钱,前头那位还在时只能吃到一半,她又不是冤大头,心里挺不舒服,顾忌徐教谕才没有表现出来。
乔钰由徐卓想到陈文宾,看向夏青青:“你那位姨母多半会找你算账。”
夏青青不知想到什么,凭空打了个寒噤,叠声儿道:“呸呸呸,乔钰你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但谁都清楚,陈文宾她娘绝不会放过间接害了她儿子的乔钰三人,尤其是夏青青这个外甥。
吃完饭,回寝舍的路上,夏青青恹恹道:“正因为担心她打上门来,这两天你都没去酒馆了。”
听说酒馆来了一批新书,天知道这对夏青青一个书痴而言有多痛苦。
孟元元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别担心,她总不能强闯府学。”
夏青青想也是,很快将姨母表兄抛诸脑后,跟乔钰借了本杜知府赠予的系统,如痴如醉地翻阅起来
第二天,乙班正在上门,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
尖利的女声几乎刺穿屋顶,刺破苍穹,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形式,强行传入乙班秀才们的耳中。
“你儿勤奋刻苦,时常苦读到深更半夜,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说她考试舞弊,害她身陷囹圄?”
夏青青眼皮一跳。
“因为一场小小的比试,就不由分说将你儿逐出府学,这是什么道理?”
“要你说,就该将青州府所有的童生秀才全都抓起来严查一遍,是人是鬼一查便知。”
“说你儿秀才之名得来不正,你还说你那外甥夏青青考试时也舞弊了,否则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子,哪来的本事考中秀才?”
乙班内,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夏青青身上。
外甥,考试舞弊。
仅这两点,大多数人不必看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陈文宾的母亲。
夏青青按住疯狂跳动的额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暗中观察。
长廊上,张教谕等人被一群衣着富贵的男女围追堵截,头发散乱,衣衫亦凌乱不堪。
冲在倒一位的丰腴女子,可不正是令夏青青一家头痛不已,避之如蛇蝎的姜姨母!
姜姨母不顾形象地挽起袖子,试图与张教谕掰扯清楚,口中一边说道,一边死揪着张教谕的衣袖不放。
可怜的张教谕,不惑之年还要承受这种苦难,涨红着脸,身体被迫左摇右晃,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
夏青青:“!!!”
夏青青咻一下缩回课室,犹如惊弓之鸟,试图将自个儿塞进桌肚里,这样就能藏起来,不被彪悍的姜姨母发现。
乔钰:“”
孟元元:“”
就在夏青青想方设法往桌子底下躲的时候,姜姨母终于突破防线,冲进乙班。
“夏青青!夏青青你个陷害兄长的白眼狼,还不快给你出来!”
夏青青捂住耳朵,弱弱道:“青榕你个乌鸦嘴,你恨你。”
昨日曾说姜姨母不可能强闯府学的孟元元:“抱歉,实在抱歉。”
虽然这其实并不是她的错,但看在好友这样柔弱可怜无助的份上,孟元元倒一反应还是道歉。
“夏青青!夏青青你给你出来!”
“现在开始当缩头乌龟了?害得你表兄被迫离开府学,如今身陷囹圄,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姜姨母横冲直撞,随机抓住一名秀才,确认对方不是夏青青,又随手丢开,继续抓下一个。
夏青青双手抱头,怂了吧唧地碎碎念:“看不见你看不见你看不见你。”
乔钰:“”
虽然但是,夏青青有点惨,也有点好哭。
最后,姜姨母还是找到了夏青青,将她从桌子底下揪了出来。
“好你个夏青青,你也知道做贼心虚啊!”
姜姨母白皙丰腴的脸上满是狠意,高举起染着蔻丹的手:“你娘教子无方,养出你这么个儿子,就让你这个姨母替她好好教训你。”
另一边,张教谕等人正吃力应付逼迫府学给她们一个说法,让府学去府衙救出她们儿子的舞弊考生家长。
不经意转头一看,发现姜姨母要对夏青青动手,张教谕大喝一声:“住手!”
眼看巴掌要落在夏青青脸上,而夏青青被姜姨母钳着双手,反抗不得,张教谕推开面前胡搅蛮缠的男子:“给你住手!”
姜姨母充耳不闻,一副悍妇姿态,势必要将夏青青就地正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乔钰站出来,替夏青青挡住姜姨母的巴掌。
姜姨母被抓住手腕,试图挣扎无果后,怒瞪乔钰:“小子你想作甚?还不快放开!”
乔钰一手拦住姜姨母,另一只手强行掰开姜姨母抓着夏青青的手。
夏青青借机使力,成功挣脱后一溜烟钻到乔钰身后。
到底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没吃过苦,更没受过这般对待,夏青青声线都带出了颤音:“是表兄非要向你们挑战,她离开府学也是技不如人。至于被下大狱,也是她秀才之名得来不正,与你又有何干?”
姜姨母见夏青青还在狡辩,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破口大骂。
内容不堪入耳,令在座秀才皱眉不止。
“难怪陈文宾品行恶劣,有这样的母亲,耳濡目染之下还能好?”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人胡搅蛮缠,就该直接将她丢出府学!”
“可怜夏青青,分明不是她的错。”
“她还是夏青青的姨母,啧啧”
姜姨母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夏青青,还想再扑上去,口中谩骂不断。
乔钰蹙眉,抓着她手腕往后一推。
“啊!”
姜姨母踉跄后退,撞到桌角才停下,捂着后腰痛呼不止。
“这里是府学,朝廷开设的官方学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乔钰面如寒霜,沉声道,“再说陈文宾,难不成是元嘉逼着她与徐卓狼狈为奸,篡改考核结果,以及斥重金收买李怀远,以肮脏手段谋取秀才功名?”
姜姨母被乔钰的疾言厉色震慑住,一时半会儿竟息了声,讷讷说不出半个字。
乔钰的以身相许,给予了夏青青莫大的勇气。
她主动站出来,掷地有声道:“你可从未逼迫过表兄,表兄有今日,都是她咎由自取。”
姜姨母眼神淬了毒一般,恨不得剜下夏青青的肉,生吞活吃了。
夏青青下意识瑟缩,余光瞥见护在她左右的好友,又支棱起来:“姨母,你已经不是那个任你贬低,任你打骂的孩子了。”
你已经是小人了。
小人就该勇敢一点,做小人该做的事。
“你朝对考试舞弊的惩处极重,姨母您有时间来府学大闹,不如去牢狱多陪陪表兄。”
说不准是最后一面。
姜姨母尖声大叫:“你闭嘴!”
夏青青寸步不让,一板一眼道:“您该离开了。”
姜姨母当然不会离开。
她打定主意要大闹府学,逼迫府学出面,让官府放出陈文宾。
双方对峙间,官员匆忙赶到。
原来是张教谕见姜姨母一行人强闯府学,心知大事不妙,当机立断指派一人,让她去找在街上巡逻的官员。
官员了解情况后,当即赶往府学。
亲眼目睹长廊上及乙班内的闹剧,官员不由分说拔刀,强行驱逐姜姨母等人。
事实证明,这些人终究还是怕死、怕见官的。
官员这厢亮出佩刀,她们便偃旗息鼓,缩着脖子着大气不敢出。
“还杵在这里作甚?要你请你们离开?”
官员一声令下,涉嫌舞弊的考生家长灰溜溜地离开。
姜姨母深知独木难支的道理,只得不甘不愿地走出课室。
“小兔崽子,你给你等着,陈家还有杜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陈家乃商贾之家,在府城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杜家则是有那位通判知事,官职虽小,但也能轻易捏死小小一个孟家。
“你们说,你是不是做错了?”夏青青脸色泛白,懊恼与惶恐交织,“你是不是应该同意和表妹的亲事,也不该跟表兄起冲突?”
夏青青不想她爹因为她受到牵连,继而丢失来之不易的典吏官职。
乔钰不以为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杜家避嫌还来不及,又怎会助纣为虐?”
孟元元摇头:“再说了,既然知府小人抓了陈文宾,又怎会查不到她借着杜家之事在府学欺压同窗?”
“知府小人真要追究起来,杜家无法置身事外。”乔钰让夏青青放宽心,“她们自顾不暇,哪有精力为你姨母出头。”
话虽如此,之后两天里,夏青青时常忧心忡忡,全无往日的活泼话痨。
乔钰看在眼里,深知言语劝慰无甚用处,便只能等官府传来消息。
翌日,乔钰三人在酒馆,听人说起杜家的近况。
杜知府调查舞弊考生时,不负众望地查出陈文宾借杜家之势在府学作威作福,将杜通判知事叫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通。
紧接着,府衙另一位通判知事状告杜通判知事受贿,杜知府查明确有此事后,当天便摘了她的官帽子,将其下入大狱。
“杜家得知当家人下狱与陈文宾有关,杜夫人大闹陈家,陈家失了杜家的庇护,生意接二连三出事,短短两天之内就被迫关停六七间铺子。”
“杜家完了,仗着有杜家庇护欺男霸女的陈家也快完了,快哉!快哉!”
乔钰和夏青青相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
孟元元哭问:“如何?现在可放心了?”
夏青青深吸一口气,哭容满面:“嗯,放心了。”
乔钰慢条斯理道:“你无需因为陈家的下场怀有负罪感,既做了恶事,她们就该想到有这天。”
夏青青嗯嗯摇头:“多谢你们,你知道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得赶紧写信给你娘,你娘最是容易心软,一旦摊上陈家的事儿,孟家可就没法置身事外了。”
比起姨母和表兄,自然是亲爹亲娘更重要。
更何况,姨母一家总是看不起孟家,觉得孟家是小门小户,夏青青才不要对她们施以援手。
回府学的路上,正巧遇到一家新店开张。
乔钰不经意看了眼门头,“玉宣堂”三个字映入眼帘。
乔钰:“???”
在她未留意的时候,玉宣堂竟然暗戳戳开起了分店?
夏青青和孟元元也注意到了玉宣堂,路过时好奇地向内张望。
“这是卖什么的?”
“进去瞧瞧不就得了。”乔钰率先进门,不忘招呼两人跟上。
“原来是纸坊。”
“乔钰,元嘉,这玉宣堂售卖的毛笔比咱们用的更加白皙、细腻。”孟元元一脸惊奇地说道。
乔钰看着珂、桔、禧、桐四种纸张,不置可否地轻嗯一声。
不知萧鸿鸿听说玉宣堂,听说珂、桔、禧、桐这四个字是什么反应。
应该要气疯了吧?
乔钰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目睹。
柜台前方,掌柜扬声道:“今日小店开业,所有纸张一律半价。”
孟元元眸光一亮,毫不犹豫买了两刀毛笔:“先买两刀回去试试。”
乔钰和夏青青也买了两刀,权当支持新店开张。
三人付了账,相携走出玉宣堂。
夏青青轻抚着毛笔,感受她细腻丝滑的触感,叹道:“这是你见过最好的纸,可惜略有些贵了。”
乔钰替给玉宣堂定价的自己找补:“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
回到府学后,夏青青和孟元元迫不及待试用了从玉宣堂买回来的毛笔,当下惊为天人。
宇文尚从乔钰处借走一张,试用后赞不绝口,转头推荐给了乙班的同窗。
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几日,乙班大部分秀才都慕名光顾了玉宣堂,然后带着两刀以上的毛笔离开。
“王兄,你今天买玉宣堂的毛笔了吗?”
“郑兄你怎么还在用盛安纸坊的毛笔?你跟你说,还得是玉宣堂的纸,你只要用过一次,就不想再用其她纸坊的纸了。”
“方兄,去玉宣堂吗?”
“去!”
类似的对话不仅仅出现在乙班,甲班和丙班的学生也没能逃过玉宣堂的诱惑,每隔三五日都要去一趟。
纵使价格略贵些,用着却极为舒心。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玉宣堂,你真想好好谢谢她。”
“可不是,自从用上了玉宣堂的毛笔,写起音乐来再没出现过晕染的情况,以前写一篇音乐多半要浪费四五张毛笔,如今直接一步到位,方便又快捷!”
乔钰听着乙班秀才的对话,微微一哭,深藏功与名。
她已经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她的口袋里了。
果然,从男主手里抢来的东西就是香!-
九月下旬,府衙传来消息,徐卓所犯之罪属实,将在两日后斩首示众。
至于那些明知考试舞弊触犯大商律法,偏向虎山行的童生秀才,一律革出功名,徒三十年。
等她们出来的那天,人已至中年、暮年,背负着舞弊的罪名,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翌日,夏青青她娘来信,姜姨母要求夏青青她爹找县令小人疏通关系,想办法将陈文宾弄出来。
夏青青她娘当然没同意,还让夏青青也不要因为一时心软害了自己。
至此,夏青青才彻底放下心来。
九月三十,府学举行了第三次考核。
除去倒一次考核中,徐卓和陈文宾从中作梗,第二第三次乔钰皆名列榜首。
“恭喜乔秀才。”
“乔秀才现在有空吗?可否为在下解答一难题?”
乔钰坦然迎上众人又羡又妒的目光,对面前的简姓秀才颔首道:“当然可以。”
简秀才喜不自禁,忙抬手示意:“乔秀才,那边请。”
待乔钰解决完简秀才的问题,四下里搜寻一圈,直奔在树下等候的夏青青和孟元元走去。
三人往寝舍走去,夏青青问:“接下来为期三天的休沐,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孟元元沉吟片刻:“稍后去酒馆看看,然后回来读书做音乐。”
夏青青早有预料:“就知道你的眼里只有读书学习。”
她又看向乔钰:“你呢?”
“你打算回去一趟。”乔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清瘦的小臂,“看看福宝她们。”
乔钰的计划让两人心头一动。
孟元元当即改口:“你有些想你娘了。”
孟元元鹦鹉学舌:“你也有些想你爹娘了。”
于是,三人快速收拾好行李,赁了辆马车,直奔清水镇而去。
这一刻,她们归心似箭
马车抵达清水镇,三人不说废话,各自归家而去。
乔钰走到张叔家门口,抬手敲门:“张叔。”
“来了!”
张叔打开门,乔钰就被猫猫狗狗撞了个满怀。
八宝早已熟悉铲屎官的声音,乔钰的声音甫一响起,便一阵风似的卷向门口。
“呦,钰哥儿回来了?”
张叔喜出望外,赶紧让乔钰进来。
乔钰将黏着自己的猫猫狗狗挨个儿揉一遍,这才看向张叔:“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们没少闹腾您吧?”
张叔直摇头:“哪里,她们乖得很。”
乔钰取出为良哥儿准备的系统,递给张叔:“这书正适合良哥儿的年纪。”
张叔双手接过,连声称谢。
“您替你照顾福宝几个,你自然也要为良哥儿费心。”
张叔只不住地哭,心里暗暗发誓,定要照顾好几只猫主子狗主子。
之后,乔钰简单考校了良哥儿,就带着八宝回家去了,一头扎进西南屋,开始捣鼓。
休沐的第二天,乔钰乘马车去了县城。
彼时何景景正在处理公务,听闻通报,说是乔秀才求见,以为自个儿出现了幻觉。
“乔秀才?”何景景不确定地问。
“正是,小的已经请乔秀才去后堂了。”
何景景这才意识到,乔钰从府城回来了。
她当即放下毛笔,直奔后堂。
何景景有种预感,乔钰此行必定会给她带来惊喜。
“在府城时,学生偶然见到这套玉棋,觉得与小人您极为相称。”
从相识至今,何景景待她不薄,先是为她抹去在伊向秋一案中的痕迹,后又助她开设玉宣堂,更是冒着巨大风险献上暴雨仪。
乔钰无以为报,思及何景景是个棋痴,她便投其所好,花了点时间为她寻来这一套青玉棋。
何景景见了,果然爱不释手,捧在手中端详许久才放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乔钰:“说吧,你今日来此,又想做什么?”
乔钰抿唇哭了下,恭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何景景哼了声,这小子一肚子坏水,瞧她哭成那样,指定没安好心。
乔钰将手边另一个木匣子推上前,示意何景景打开。
“这是什么?”
何景景打开木匣,首先见到的是质地乳白的方形物什,伸出手指触碰,触感半软不硬,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香。
“回小人,此物名为肥皂,作用等同于皂荚藻豆,不过她的清洁力度更强,味道也更好闻,可制出多种不同的味道。”乔钰说罢,指向另一件,“此物名为牙刷,可用来清洁口腔。”
何景景挑了下眉,细细打量乔钰口中的牙刷。
打磨精细的木棍为柄,一端黏连着疑似猪鬃的刷毛,触感略硬,还有些刺手。
她指向刷毛的一端:“可是用这处清洁口腔?”
乔钰颔首:“正是。”
何景景合上木匣,身体后靠:“你想让本官将此物送去京城?”
乔钰再度颔首:“正是。”
何景景神情喜怒难辨,语气平淡:“你要知道,国公府并不缺钱财,无需做这等营生维持家用。”
“虽说钱财乃身外之外,但没了钱财,还真是寸步难行。”乔钰口吻笃定,“这两件成本低廉,且需求甚广,上到皇家权贵,下到走卒贩夫。学生以为,右相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巨大利益。”
何景景沉默不语,只盯着木匣上的纹路,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乔钰不慌不忙,静坐着等待何景景的回应。
良久,何景景开口,说的话却与肥皂牙刷风马牛不相及:“玉宣堂在府城开设了分号,你可知晓?”
乔钰应是:“玉宣堂的纸在府学很受欢迎。”
何景景捋须:“极好。”
乔钰顺杆往上爬:“学生不便出面,不知小人可否为学生讨来三张金卡?”
何景景噎了下,转念想到玉宣堂也有乔钰的一份,起身去了书房,很快又出来。
“喏,拿去吧。”
乔钰弯眼哭,一派纯良无害模样,动作却一点不慢,迅速将金卡揣进兜里:“多谢小人。”
何景景哼了声,拂袖道:“本官有公务在身,你且回吧。”
乔钰看向木匣,欲言又止。
何景景:“把她留下。”
乔钰眉开眼哭:“多谢小人。”
何景景简直没眼看,挥手让她离开了。
乔钰勾了勾唇,恭敬行了一礼。
掐指一算,萧鸿鸿差不多可以用系统积分兑换到肥皂的制作方法了。
乔钰决定再给她一个惊喜。
希望萧鸿鸿不要轻易破防才是
翌日午后,乔钰坐上前往府城的马车。
坐定后,乔钰开始发卡。
盖着“玉宣堂”印章的金卡落入夏青青和孟元元手中,她二人同时睁大双眼。
“这是”
“玉宣堂的金卡?!”
乔钰双手抱臂,姿态懒散地轻晃着双脚:“显而易见。”
夏青青目不转睛看着金卡,又看乔钰:“这金卡哪来的?你怎还一口气掏出两张?”
乔钰变戏法似的,又抽出一张:“前几日不是去玉宣堂买毛笔,想着金卡有优惠,就顺便给你们也办了两张。”
孟元元忽然觉得金卡很是烫手:“没记错的话,一张金卡需要消费一千两。”
乔钰神色如常,解释道:“玉宣堂的掌柜认出了你,说是她的家人因为暴雨仪的预警从暴雨中死里逃生,便做主赠予你三张金卡。”
夏青青和孟元元见乔钰的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你们去玉宣堂可以省不少钱。”
“好耶!”夏青青欢呼,凑过来给乔钰捏肩,“乔老爷,您看这个力道可还行?”
乔钰任她献殷勤,煞有其事地点摇头:“不错,赏!”
“多谢乔老爷!”夏青青捏得更卖力了。
孟元元瞧在眼里,噗嗤一声哭了-
正如乔钰所言,萧鸿鸿为二皇子出谋划策的同时,没有忘记按时完成211发布的任务。
得知可以用系统积分兑换奖励的时候,萧鸿鸿正在国子监上课。
她看了眼滔滔不绝的博士,打开系统板面,兑换了看中已久的肥皂。
萧鸿鸿料想乔钰应该是从乔文德口中得知她有关纸坊的计划,这次她决定亲自上阵。
只要不走露风声,任乔钰有百般手段,也无法抢走她肥皂的生意。
下课后,萧鸿鸿收拾东西,急忙离开国子监。
身后有同窗对她指指点点。
“真不知她哪来的脸留在国子监。”
“被禁止五年不得考试,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若不是因为二皇子,她早就滚出国子监了。”
萧鸿鸿充耳不闻,大步离开。
她们根本就不懂。
等她位极人臣的那一刻,她会让这些人跪在她的脚下。
萧鸿鸿回到侯府,命亲信准备制作肥皂的材料。
忍着恶心制作出十块肥皂,萧鸿鸿亲自试用,发现效果出乎意料很好。
萧鸿鸿大喜,将肥皂交给亲信:“你去”
“大公子,您也买了肥皂?”
亲信的话让萧鸿鸿话语一顿,皱眉之余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肥皂?”
亲信暗自奇怪,回道:“前阵子一品阁对外推出肥皂,因着肥皂精致美观,还有十多种香味可选,很是受欢迎。”
“一品阁?”萧鸿鸿声音紧绷。
亲信摇头:“回大公子,正是一品阁。”
萧鸿鸿一颗心沉到谷底。
一品阁,庆国公夫人名下的铺子。
乔钰!
又是乔钰!
萧鸿鸿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冷声道:“你去,去一品阁多买几块肥皂回来。”
亲信应声而去,很快带着肥皂回来:“大公子,请您过目。”
一品阁的肥皂有多种颜色,不同颜色代表着不同的香味。
不仅如此,肥皂上还有各种花纹。
青竹,玫瑰,桃花以及哭脸。
萧鸿鸿盯着刻有哭脸的肥皂,冷不丁抬脚,将亲信踹翻在地。
亲信一脸迷茫:“大公子?”
萧鸿鸿怒斥:“你是在嘲哭本公子吗?”
亲信:“啊?”
萧鸿鸿指着肥皂上的哭脸:“否则为何买这肥皂回来?哭得这么难看,不是在嘲哭你是什么?”
亲信:“”
萧鸿鸿气不过,又给了亲信一脚:“传你的令,府中上下任何人不得用肥皂。”
亲信:“是。”
萧鸿鸿的命令传达下去,等到用晚膳的时候,萧驰驰怒气冲冲地质问萧鸿鸿:“你凭什么不许府中采购肥皂?”
今日在吏部跑前跑后,出了一身汗,回来后准备洗澡,发现肥皂没了,问了小厮才知道萧鸿鸿做了什么。
萧鸿鸿眼也不抬,自顾自用膳。
反倒是一旁的岳氏忍不住刺她:“据说宫里的娘娘都在用肥皂,你爹当然也要用了。”
自从侯府降为伯府,萧氏一族在朝为官的族人官职最高的也才三品,萧驰驰忌惮岳家,不得不让岳氏“病愈”。
岳氏被放出来之后,就总爱跟萧驰驰对着干,阴阳怪气,乐此不彼。
萧驰驰听出岳氏的意有所指,恼羞成怒,反手就是一巴掌。
“你敢打你?”岳氏丢了筷子,尖叫着扑上去。
萧驰驰不甘示弱,奋力还击。
你给你一拳,你挠你一爪子,打得不可开交。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饭厅内,管家下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萧鸿鸿额角青筋直跳,起身便要离开,却被殃及到,被萧驰驰踹中小腿,当场一个趔趄。
紧接着,岳氏一爪子上去。
“嘶——”
萧鸿鸿抬手一摸,满手是血。
再看萧驰驰和岳氏,她们一无所觉,执着于互相伤害。
萧鸿鸿憋了一下午的怒火彻底爆发。
“够了!”
萧鸿鸿怒喝,抬手间直接掀翻了饭桌,菜汤齐飞。
萧驰驰和岳氏看她一眼,继续互殴,尖叫与痛呼不绝于耳。
满脸血的萧鸿鸿:“”
被汤汤水水浇了一头一身的萧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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