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我当天道那些年 > 20、第二十章 安分非分
    《判官渡我》这书的主角是李无疏,前三回介绍了李无疏令人唏嘘的平生。


    因为颍川百草生与李无疏乃是旧友,所以这本书的真实度比外面传闻还要高上不少。但是字里行间充满对李无疏性格外貌的造谣式描写。


    ——众人赶至阵中,但见李无疏浑身浴血,伏倒在步虚判官面前。正是这名知音故人,对他布下天罗地网的杀阵。他仰头看向阮柒,目似秋水,泫然欲泣。“阮柒,你也是来杀我的么?”他道。步虚判官垂目同他对视,心中不由为之一颤。


    ——李无疏一上场,众人便眼前一亮。真真是鲜衣怒马年少轻狂!只见他亮出短剑裂冰,向场下各宗喝问道:“谁先来?”剑风凛冽,气势天成,不怪乎连太息宗孟宸极都称他是“道门巅峰”。


    ——这把拂尘可不是凡物,李无疏被它一扫,口呕朱红,“嘤咛”软倒在阮柒怀里。


    ——李无疏伤将将好,便强撑着出门,只见天地破碎,生灵涂炭,不禁两眼垂泪,泣若神女……


    李半初看到书中对自己的描写颠倒是非,如此不堪,不禁直皱鼻子。


    “师尊?真要念吗?”


    “你若不愿意,便让铜板来。”


    李半初瞪圆了双眼。


    这种内容断不能让铜板看到!


    “都这么晚了!不必劳烦铜板师兄!我念!”


    殊不知,看到下文,他更加为这个决定感到庆幸。


    “师尊,前三回都是李无疏的平生事迹,世人早已耳熟能详。您是担心这书后面的故事万一应了,对师父不利,我便从这第四回李无疏死后开始念吧。”


    阮柒神色一滞,在微烁的灯光下看不太明显,李半初却看到了。


    他略作回想,方觉自己说错了话。


    正想着如何找补,阮柒却点头道:“可。”


    “书接上回。李无疏以身祭道之后,化作天地间袅袅一缕孤魂,无所依靠。”


    他一边念书,一边在心中咋舌。


    这写得和事实情况倒是挺像,自己这些年确实如孤魂一般。


    “上界感念李无疏救世恩德,允他转世。这缕孤魂恰好投胎到一户李姓人家。阴差阳错,李父给他取名李无疏,与前世名姓一字不差。”


    这就有些扯淡了。


    李无疏之名天下皆知,怎会有人巧合之下取了同名。不过这是小说,设定为剧情服务,无可厚非。


    “不过几年,战乱纷起,李家全族遭流寇杀害,李无疏一路从燕京流亡关外。”


    阮柒在他停顿间隙道:“从燕京流亡至关外?与你身世倒是相似。”


    “……唔。”


    李半初不好答是,也不好答不是,含糊应了一声。


    夜色渐深,烛火幽幽。


    此情此景恰如昨晚在颍川百草生的书房,两人隔桌而坐,分外祥和。


    李半初感觉许久不曾如此平心静气,给阮柒念书,能被阮柒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娓娓念来,语调多变,不显乏味。


    阮柒坐姿纹丝不动,听得专注,不时会冒出两句品评。


    每念一段,李半初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虽蒙着眼,阮柒却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数次之后,似乎有些窘迫:“你看我作甚?看书。”


    李半初眨眨眼,不再看他,埋头看书。


    这一回说的是,李无疏的转世从燕京流亡关外,却落入人牙子手中,将被卖到梁都。步虚判官阮柒偶经此地,将他救下。


    “这步虚判官思念道侣多年,此时惊于他声音相貌气息等都与李无疏如此相像,不忍他受苦,便……便收为……”


    阮柒耐心等他下文,也不催促。


    李半初硬着头皮,接着念道:“便收为弟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生活上更是关照有加。”他放下书,干笑了两声,“哈哈,好巧。”


    阮柒“嗯”了一声,片刻又补充道:“是很巧。”


    李半初只好翻开下一回,往下接着念。


    “时光易逝,转眼便至十年后。那年六月里,一夜之间,海棠竟不合时宜地开了满树。


    “李无疏做完早课,便至阮柒院中,但见海棠花树落英纷纷如雪落,树下一人孑立花雨之下,有翩翩绝世之姿。”


    李半初觉得这描写与之前一样浮夸,但读下来,那景象竟赫然浮现于眼前。


    忽然回想起,这场景白日里不是才见过!


    海棠花落,伊人独立,“绝世之姿”,当真与阮柒十分贴合。


    这时他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轻咳。


    阮柒也会不好意思么?


    讶然抬头,便见阮柒面无异色,好似刚才那声轻咳是他错觉一般。


    他也不禁清了清嗓子,接着念道:“李无疏伫立半晌后,才笑着迎上前道:‘师尊!’”


    “咳!”


    这次李半初没听错,阮柒真的咳出声了!


    李半初比他还尴尬,忙吞了口茶,解释道:“我这么叫是为了将您与师父区分开来,师尊。”


    听他这声“师尊”,阮柒端茶的手顿时打翻了茶盏。


    “烫到没有?你别动,让我来!”李半初连忙去取巾帕。


    阮柒原想施法将茶盏摆正,李半初手却比他要快,拿巾帕在他手背上轻轻擦拭。


    “有点红了。”


    “没事。”


    阮柒原想抽回手,不知因为什么打消了这个念头,仍是将手按在桌上,任他擦拭。


    收拾好残局,他又道:“师尊,我接着念了。”


    阮柒淡淡点头,似乎对这个称呼习惯多了。


    李半初翻过一页:“……李无疏足尖飞踏,挽竹作剑,朝那残阳直刺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结界的阵眼,在竹竿端部发力一推将之送出……抱歉!翻岔页了!”


    那纸张薄又滑,一不注意就翻过去两页。


    他重重咳了一声,一边饮茶掩饰尴尬,一边翻回前页,一目十行扫过去,脸色顿时惨白。


    这写的一幕幕,怎与他经历的事如出一辙!


    难道说他意外获得人身,被阮柒收为弟子,乃至于一剑打破黄昏结界,这一切经历都是因这本谶书之故?


    他心绪纷乱,理不清头绪。


    听他忽然停下,又迟迟不再开口,呼吸似有杂乱,阮柒微微侧头:“为何不念了?”


    “咳……师尊,今天就念到这里吧。”


    “怎么?”


    李半初不知如何言明,又不知坦白之后阮柒会作何反应,一时扯了个小谎。


    “这是……一本艳|情小说。”


    “何为艳|情小说?”


    “……”


    阮柒竟不曾听闻艳|情小说为何物!


    也是,这人和话本小说这类消遣完全不沾边儿,不知道也属正常。


    但要怎么向喝露水长大的师尊解释这个?


    “艳|情小说就是……就是不适合铜板这样的小孩读的书!”


    他支吾半晌,总算找到合适的描述。


    “我明白了。”阮柒自然会意,面不改色道,“既然如此,便不念了。”


    李半初松了口气:“那我将此书与其他谶书一并处理了吧。”


    “不。”


    阮柒一口拒绝让他心又提了起来。


    “这本谶书还是交我亲自处理吧。”阮柒道。


    先前还让李半初给他念书,现在被告知是艳|情小说,像是恨不得把书烧了。


    还是说,他要留着自己看???


    他双目失明,应该看不了书中内容,无法拆穿李半初,更不可能拿去与旁人翻阅验证。


    此事可以滴水不漏!


    一阵沉默萦绕在两人中间。


    李半初最终让步:“此书交给师尊处理确实更加稳妥。”


    阮柒从他手上接了书,纳入袖中。


    李半初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一定是在揣摩书里写的。


    “师尊,弟子原身虽然不明,但绝非书中人!”


    “你身世与书上所写,确实存在诸多巧合。”阮柒温声低语,似比平日更加缓和。


    李半初忙将凳子拉到他身边,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脸上:“师尊你看,弟子是真实的。”


    那手触到碧玉一样冰凉的肌肤,触感确实真实。


    阮柒捧着他的脸颊默不作声。


    指腹划过细腻柔软的皮肤,在他眉眼间流连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烛光跃动,李半初有片刻失神,一时沉溺于那手掌的触感当中。


    这画面仿佛在他心中浮现出无数次。


    十年以来,他不渴求更多,只希望阮柒能够感知到他,就像这样安安静静相处一室。他能够感觉到阮柒指尖的温度,而阮柒知晓他就在身边,从未离开,这一切便足够了。


    “无疏。”阮柒忽然轻吐出声。


    听这一声,李半初猝然回神。


    便见阮柒双唇紧抿,嘴角微微下垂,是个伤感至极的表情。


    他心中一时乱极了,哑着声道:“师尊,这书中情节都是杜撰。弟子对您,断无非分之想。”


    阮柒收回了手,轻轻攥起,放在膝上。


    这是他第二次触碰到李半初的脸颊。


    “不必多虑,为师自有决断。”


    李半初眼见他站起身,抖开了衣摆,一副将要离开的样子,心里空空落落。


    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到任何话来挽留阮柒。


    就像听见他心中的愿望一般,阮柒只在门边经过,并未离开,只是走到窗边,背对他道:“你去拿两本账目念与我听。”


    他连忙去取账目。


    这一夜,烛火熠熠。


    李半初念账目念了半夜,直把自己念得昏昏欲睡,每翻一页,都要抬头看一眼那条背影,似在确认这人不曾离开。


    阮柒始终背着手,手心紧攥。


    一本接着一本,直至下半夜,李半初竟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发觉自己飘在半空,恢复了之前的神魂之态,神思瞬时清明。


    低头看去,李半初的那副身体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没心没肺,浑不知自己已经神魂离体。


    李无疏第一眼便注意到,自己肩头还披了件毯子。


    为他披衣者谁,显而易见。


    再看窗边,阮柒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西厢。


    这玉符虽然能让他拥有实体,但似乎功效不大稳定,睡着后竟会魂体分离。


    他怕夜长梦多,急于回到身体当中,却在碰到身体之前改了主意。


    穿门而出。院内万籁俱寂,东厢断断续续传来私语声,似乎是阮柒在同他的那具皮囊讲话。


    李无疏一点都不想听,转头便出院门。


    他要去颍川百草生府上,将之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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