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突然出现的男孩穿着一件过大的棒球外套, 脸色惨白,缩在袖子?里的双手隐隐颤抖。他胆怯地看着佩斯利,又看了看剩下的陌生人, 最后鼓起勇气朝着佩斯利说道:“我认识你……你是蝙蝠侠天下第一。”


    刚刚沦为至尊蝙蝠侠二号的杰森·陶德再次被更加让人难以启齿的名字震撼了。他?缓缓看向?佩斯利, 对方面色平静, 绿幽幽的眼睛看着门口的造访者, 似乎对“蝙蝠侠天下第一”接受良好。她用轻柔的声音回应对方:“欢迎, 请进来吧。”


    男孩身型僵硬,迈步走?了进来。佩斯利看到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头发湿漉漉的, 眼眶泛红。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快速交代,仿佛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在脑海中排练了许多遍:“我从?论坛上看见了你们的广告, 你们能帮助我吗?——我是蝙蝠侠的信徒。”


    “那个广告只存活了两分钟。”莉莉有?些惊讶, “……两分钟也可以有?曝光吗?”


    与此同?时, 随着这位年轻的信徒挪到?众人面前, 他?们都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传了过来。


    兔子?嗅到?了更多气息。他?严肃地直起身体, 下一秒却被佩斯利捧起来塞进了口?袋。


    “你想要?我做什?么?”佩斯利在他?面前蹲下, 注意到?他?露在袖口?下的半截手指颜色通红,外面有?一层泛白褶皱的死皮。结合他?身上的味道,这个孩子?大概在消毒水里面泡了很久。


    “我刚才回家的时候看见家门口?不对劲。”他?继续说道,依旧用那种排练好的语调,很流畅, 但是也很紧张, “我的钥匙丢了, 家里没?人给我开门。但是我妹妹在家, 她没?有?回应我……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我很担心她。”


    说完这一段后,他?的脸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他?藏在臃肿外套下的身体迅速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阵窒息时会出现的哽咽声,想再说些什?么,却似乎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佩斯利迅速抓住他?的胳膊,让他?慢慢靠在自己身上,同?时看向?莉莉:“去倒杯水,他?出现应激障碍了。”


    杰森立刻把新到?的沙发搬了过来,将男孩放进乳胶和柔软皮革包裹着的座椅中。佩斯利站起来往里走?,杰森则摁住男孩的胸口?,好让他?不会因为呼吸过度而陷入痉挛。


    佩斯利在角落里找到?了猫。康斯坦丁不知去哪里了,只剩下扎坦娜气鼓鼓地蹲在墙角。佩斯利抱起猫,把伟大的法师像个毛绒玩具一样塞进了男孩的怀里,黑猫不耐烦地翻滚着,但是没?有?跳走?。男孩被猫吓了一跳,也随之找回了神志。他?迟疑着把受伤褪皮的手掌放在猫的脊背上,然后茫然地抬起头——看上去依旧很脆弱,但是没?有?晕厥的风险了。


    人类热爱温暖柔软的皮毛,甚至能以此慰藉心灵——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


    莉莉把温热的水端了过来。佩斯利盯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水,慢悠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查理?”


    “查理?,你多大了?”


    “十一岁。”


    “你确定你的答案准确无?误吗?你真的是十一岁的查理??什?么也没?记错?”


    “我是。”查理?鼓起勇气点头,彻底冷静下来。见此情形,猫迅速从?他?膝盖上跳下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佩斯利,随后轻盈地跑开了。


    佩斯利凑近查理?,仔细观察对方的瞳孔:“好吧,告诉我你的住址。”


    男孩说了一个地址,离这里不太远。他?又出现了那种预先排练好的神情,故作轻松地眨眼睛,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杯子?。杰森·陶德站在一边,冷漠地盯着查理?的发旋,莉莉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佩斯利。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佩斯利轻轻点头:“我会去看看的。留在这里,好吗?”


    查理?简直对此求之不得,但他?继续着自己拙劣的表演,矜持地点了点头。


    佩斯利盯着查理?,将这个男孩的表情收进眼底。他?比一般的十一岁的孩子?要?高一点,但很瘦,有?一头红棕色的短卷发,鼻梁上盖着一层浅色的雀斑。尽管努力?伪装自己,他?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大有?不同?,之前那种精明却幼稚的神情尽数褪去,眼中全是惶恐,以及小孩子?不会有?的,“事已至此”的决绝。


    佩斯利朝门口?走?去,杰森默默跟在她后面。等走?到?了说话的声音不会被屋内人听见的大街上,杰森拉住佩斯利的手腕:“你不会相信他?说的鬼话了吧?”


    佩斯利看了眼手表:“在名字、年龄和住址上,他?没?说谎话。”


    “但剩下的全是谎话。”杰森皱着眉头,“犯罪巷的孩子?学会的第一项本领就是撬锁——如果被关在家门外进不去,他?有?一万种方法解决问题,但这里面绝对没?有?找大人帮忙……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所以你得留在这里看着他?。”佩斯利开始思索要?不要?把口?袋里的兔子?也留下来,“我没?检查他?身上的东西,如果他?带了什?么武器,你得替他?保管一会儿?——顺便让莉莉回去,免得遇上什?么麻烦。”


    “他?是来干什?么的?”红头罩的仇家太多,不管是谁来找麻烦都不意外,“最近我的确碰到?几个刺头,派小孩子?过来惹事也没?有?多稀奇……你留下来,我去他?家里看看。”


    佩斯利看着杰森,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情况比你想得更糟一点。”


    杰森听出了言外之意:“所以,不是我的仇家,是你的仇家?”


    “你能暂时从?□□抢地盘的思维里走?出来吗?”


    “我从?来就没?有?进去过!”


    佩斯利突然压低声音:“——他?杀了人。”


    “……那个小孩?”


    “我推测是尖锐物品割破大动脉,血溅了他?一身。”佩斯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冲动杀人,或者单纯是意外。他?发现水没?办法立刻洗干净皮肤上的血,情急之下选择了消毒剂。他?还给自己洗了头发,但是没?敢碰眼周。”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碰了碰眼角的一块皮肤:“所以这里留了一点没?擦干净。”


    “……你不能这么肯定。”杰森深吸一口?气,“你不能……还有?很多种可能。”


    “杰森,我见过很多,很多杀人犯。”佩斯利平静地说道,“对我来说,他?们有?相同?的气息——即使只有?十一岁。”


    “……”杰森迅速冷静下来,“等你回来再报警?”


    “等我回来。”佩斯利感受到?外套口?袋里的兔子?紧紧贴着腰侧,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


    “查理?说的对。”她看向?紧闭的酒吧大门,“如果他?是蝙蝠侠的信徒,我就得帮助他?。”


    杰森神色复杂,最后叹了口?气:“好吧……谁让他?是第一个至尊蝙蝠侠呢?”


    ————————————


    即使是在犯罪巷,居民的经济条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直往最深处走?,走?到?犯罪巷的边缘,来到?商店和公共交通都不愿意造访的地方,就会看到?大部分犯罪巷的穷人的聚居处。


    斑驳崎岖的马路,旁边支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帐篷,四周长着几株没?精打?采的枯草。佩斯利跨过肮脏发臭的水渠,看见空地上立着一栋用铁皮包裹的双层公寓,墙壁上褐色的锈迹像野兽的长牙般倒垂下来,门口?的走?廊上散落着各种垃圾,最里面还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酒鬼——或者只是一堆人形的烂衣服。


    这样的场景勾起了佩斯利一些惆怅的回忆。她对这种风格的住所很熟悉,瘾君子?、妓-女、负债累累的赌徒和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逃犯都住在这里——包括他?们那些年纪太小,无?法逃离的孩子?。佩斯利踩着摇摇欲坠的铁制楼梯爬上二楼,在查理?的家门口?站定。面前的门板上用蜡笔画着一些幼稚的涂鸦,窗户玻璃被报纸糊住,黄铜色的门把手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坏的,或许是被别的什?么人砸坏了。


    查理?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只是希望有?人能回自己家里看看。如果他?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也绝不会有?能力?处理?尸体。他?克服应激反应一路走?到?酒吧寻求目击者,是和自保的本能相矛盾的。现在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他?的行为……


    他?的确有?一个妹妹留在房子?里。


    佩斯利推开虚掩的房门。不算大的客厅里,那滩鲜红的血迹格外惹眼。粘稠的血仿佛还带着一点尸体的温度,一路蔓延到?佩斯利脚下,并在墙上、天花板上留下溅射状的血渍,像被定格住的烟花。血、消毒水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屋子?上空。


    但是没?有?尸体,甚至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只有?凌乱的血脚印,六神无?主?地在地板上乱窜。佩斯利小心绕过血迹,走?进布满垃圾和脏衣服的屋内,看见朝向?西边的那扇墙上有?一个圆形的黑影,直径和她的身高差不多。佩斯利走?近细看,发现那是用胶水、风干的大-麻叶子?和某种黑色的碎屑画出来的,一个隐约的血手印印在其?中。巨大的,空虚的圆挂在墙上,像一颗漆黑的瞳仁,见证着一场诡异离奇,没?有?尸体的凶杀案。


    佩斯利闻到?一股硫化物的味道,大概是火药。口?袋里的兔子?焦躁不安地探出脑袋,向?佩斯利示意某个方向?。


    佩斯利暂时把奇怪的图案放到?一边。她顺着兔子?指引的方向?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看到?狭窄的浴室。


    一个女孩,大概四岁或五岁,浑身赤-裸着坐在一个小小的浴缸里,像一头僵硬的瘦骨嶙峋的小鹿。她的呼吸微不可闻,但眼睛亮晶晶的,眼珠随着佩斯利走?近浴室而缓缓移动着。她的身上和查理?一样,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等佩斯利走?过了某个安全距离,女孩立刻发出一声虚弱的尖叫,龇牙咧嘴地朝佩斯利示威。佩斯利后退几步,她停止尖叫,眼中却仍燃烧着野狗似的兽性的火焰。


    佩斯利站在那个小小的领地外面,与第二个应激的孩子?对视。消毒水的味道像怨灵一般经久不散。佩斯利缓慢地蹲下身,兔子?从?她身边跳出来,一点一点地走?向?浴缸里的女孩。


    这一次,她没?有?尖叫,而是好奇地盯着那只毛茸茸的黑色动物慢慢靠近自己。兔子?跳上浴缸的边缘,踩在湿滑的瓷砖上,下面则是半缸冰冷的水。女孩盯着兔子?,随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苍白的手指碰了碰兔子?的耳朵。


    人类生来就赤身裸体,无?所依仗。身体与灵魂没?有?御寒之物,只能去迷恋那些软和厚实的皮毛。


    ——没?有?人会拒绝一只温暖的小动物的。


    第82章


    有了?兔子吸引注意力, 佩斯利成功把人从冷水里捞了出来。


    这?个女孩大概和那只叫康斯坦丁的猫差不多重,在暗淡的灯光下瑟瑟发?抖。她青色的皮肤像冰块一样冷,膝盖和背上有大片的擦伤, 因为没能及时处理而形成了一块块紫红色的淤血。佩斯利没有找到干净的浴巾, 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 把她?湿润细软的头发拨到脑后。在这个过程中, 查理的妹妹像个呆呆的木偶, 只知道盯着黑色的兔子看,任由佩斯利摆弄自己。佩斯利把她放在兔子身边, 然后环顾整个浴室, 在角落里看见了?消毒水的空瓶。


    她?打开洗手台上方?的镜柜,里面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瓶, 还有可疑的注射器。几排黑色的火柴盒与?许久没用凝结成块状的油画颜料一起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佩斯利拿起一个拆了?封的盒子, 里面的火柴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木棍, 上面的助燃剂都被用指甲之类的东西扣了?下来。


    佩斯利立刻联想到客厅墙上的那幅拼贴画, 以及其中硫磺的味道。


    女孩突然伸出手, 攥住了?兔子的一只耳朵——这?就是把小动物和人类小孩放在一起的坏处, 对世界的初级认知让她?对一切都充满了?破坏性的探索欲望,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拆成零件。佩斯利迅速在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之前解救了?他,把兔子举到小孩够不到的高度:“不要?乱碰,你会把他弄疼的。”


    对方?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这?种反应让佩斯利开始怀疑她?对语言的理解能力。能有这?样的怀疑是十分合理的, 毕竟这?个房子里的违禁品比儿童用品多得多, 很难从中诞生懂得正常沟通的小孩。


    就在这?时, 脆弱的木头隔墙震颤起来, 整栋房子短暂地变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船,在剧烈的轰鸣声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某个人像裹挟着暴风雨一样从门框里挤了?进来, 一路上留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啤酒罐从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滚向远处。隔着墙壁,佩斯利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迟钝地咒骂着留在客厅里的血迹,但咒骂很快变成了?轻盈而?尖锐的小调,从浴室半掩着的门外挤进来,留下一串令人不快的回音。听到这?个声音,湿漉漉的小孩立刻行动起来,蹒跚着准备爬回浴缸里。佩斯利再次把她?捞起来,但实在无处可放,只能暂时寄存在门后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洗衣篮里。


    女孩对这?个环绕着自己的堡垒很满意,抱着膝盖缩进去不动了?,同时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手上的兔子。佩斯利把兔子放在她?碰不到,但是能看到的地方?,随后走向客厅。兔子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个圈,但还是没有跟上去。


    一开始,佩斯利并没有看到那位刚刚来访的神秘人物。客厅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一个老旧的暗红色沙发?,半边塌陷下去,另外半边堆满了?发?出诡异气息的脏衣服。茶几上摆着颜料与?溅上血的画布,血红的脚印散落在四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仿佛刚才的那一连串噪声只是死者留下的最?后一点虚无的幻影。


    黑色的巨大圆形依旧沉静地贴在墙上。这?是一幅拙劣而?敷衍的作品,边角参差不齐,内部也没有被?认真填满。但这?反而?给?它增添了?动态的效果,仿佛水面被?微风拂过,又好像没有信号的电视频幕留下的雪花屏。


    更像一只微微震颤的眼睛。


    很快,佩斯利看见沙发?上的脏衣服里飘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她?走近沙发?,终于看见了?之前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整个房间的气质很相似的女人,脸颊凹陷,眼圈乌青,头发?染成深红色,浓密的假睫毛在眼底留下两?片神秘的阴影,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她?的眼睛,将视觉的重心?让给?艳红的嘴唇。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蓝色吊带裙,绸缎的布料像大海一样反射着流动的波纹,海面之下却是苍白而?枯竭的盐碱地,萎缩的皮肉包裹着脆弱的骨骼。佩斯利可以看到她?不断起伏的肋骨的形状,以及嶙峋的山岭一般凸起的骨盆。她?的身体?已?经被?毒品与?糟糕的生活掏空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或者她?也看到了?,但是不在乎。女人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就是这?根烟飘散出去的烟雾提醒着她?的存在,否则佩斯利真的会把她?当成脏衣服忽略掉。她?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手臂上全是陈年的伤疤,像一根倒伏下去的枯枝。她?正对着墙上的图形,安静地思?索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轻柔的气声。


    佩斯利缓慢地开口:“我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耐烦地递过来一个眼神,但并未对她?出现在这?里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惊讶,真实的世界对于被?药物浸泡的大脑来说只是麻木不仁的幻影。


    但她?还是梦游一般地回答道:“我没有钱。”


    “你知道你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她?疑惑地放空双眼,过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孩子”是什么东西。随后她?点头:“孩子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上个月?”


    “在这?之后他们?没有回来过吗?”


    “……”对方?大概不记得“在这?之后”的时间段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现在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这?位母亲并不知道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躲在浴室里。


    “女士,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虐待儿童罪。我有义务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上报法庭与?社?区相关组织,并暂时施行保护性隔离。在此之前我希望你配合质询——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佩斯利的话语中那种冰冷的语调触动了?她?。女人缩起脖子,眼中露出憎恶的火焰,同时伴随着一阵习惯性的胆怯。这?让她?的五官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在高温下皱缩的塑料片。随后她?高声叫道:“我不!你没有权利!”


    “看来你之前也和执法人员打过交道。”佩斯利皱眉,“……为什么他们?没有收走你的抚养权?”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人用猩红的眼睛瞪她?,“我是个艺术家!我为什么要?把我的时间,我的才华浪费在……这?些东西身上!他们?全是吸血鬼……你以为我不想摆脱他们?吗?我要?画我的画!”


    对方?似乎被?自己刚才的声音刺伤了?。她?惊恐地捂住嘴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间弱了?下去:“不对……查理,还有艾丝梅……我爱他们?。因为我是他们?的妈妈……”


    佩斯利并不愿意欣赏自我分裂的表演,呆在这?种人身边太压抑了?。她?回头看了?眼浴室,随后开始四处寻找这?个女人可能存在于某处的手机,“我猜你也搞不清楚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发?生了?什么?”查理与?艾丝梅的妈妈再次陷入精神的迷雾中,激烈的情绪迅速褪去,“什么也没发?生……”


    “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一下,露出发?黄的牙齿与?萎缩的牙龈:“那是我的血,警官。我刚才在切水果呢,一不小心?把手指头割伤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也是排练好的说辞,听上去没什么意义。佩斯利从扔在地上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对方?的手机,还有一件被?血浸湿的薄毛衣。她?拿着手机走进浴室,把兔子抱起来,然后看向乖乖蹲在洗衣篮里的艾丝梅。对方?穿着自己的外套,之后即将到访此处的警察会关注到这?一点的。


    但是爱斯梅没有别的衣服可穿。她?正在啃自己的手指,仿佛一只懵懂的流浪猫。洗衣篮对她?来说有点太高了?,像个真正的笼子。佩斯利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不能给?予她?任何有用的帮助,除了?那件外套。她?要?把爱斯梅留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唯一的大地是黏腻的瓷砖,唯一的天空是沾满污渍的天花板,唯一的空气是刺鼻的过氧化?氢的气息。她?拥有一个浴缸那么大的海洋,以及一个洗衣篮那么高的山川,为她?提供不会被?发?现的角落。


    但是既然无能为力,就不需要?多余的怜悯心?。佩斯利用她?母亲的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再把手机塞进爱斯梅的手中,最?后走出浴室关上门。


    佩斯利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她?站在血迹边缘,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说道:“找个人把查理送到警局,告诉他们?他走失了?,剩下的什么都不要?说。”


    听到查理这?个名字,沙发?上的女人缓缓转过头。


    在动身离开的前一刻,佩斯利突然停了?下来。她?再次看向墙上的图案,用胶水、风干的大-麻叶子,以及火柴头上的助燃剂粘贴成的巨大圆形。


    她?突然意识到这?幅作品似乎并未完成。


    佩斯利走到墙边,从茶几上拿起点烟用的打火机,在艺术家迷蒙的注视下,伸手点燃了?墙壁。


    火焰不情不愿地烧了?起来。令人迷醉的化?学物质在高温下蒸腾,但佩斯利不为所动。她?盯着一点点燃烧的黑色圆形,注意到只有中间的那一块是可燃的。她?慢慢退后,差点被?身后的沙发?绊倒。艺术家愉悦的刺耳笑声回荡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渐渐熄灭,黑色的圆被?挖空了?,一个完美而?优雅的对称图案出现在中间,线条流畅,比例匀称,却仿佛被?黑暗包裹,无处逃脱。佩斯利对这?个图形非常熟悉,它会出现在街头的涂鸦中,更会出现在哥谭深沉的夜幕之上,但惟独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充满恶意的偶然性于一个精神狂乱的艺术家的墙上显现。


    ——那是蝙蝠侠的标志。


    第83章


    猫是昼伏夜出的动物。


    外面天光大亮, 房间内的每一扇窗户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为居住在此处的猫提供了舒适的睡眠环境。它们聚集在一张软垫上,各自缩成团, 紧贴着彼此。而在猫的背后, 软垫和墙角的夹缝中, 蜷缩着一只黑乎乎的庞大生物, 尖尖的耳朵没精打采地低垂着, 薄而宽的翅膀盖住瘦削修长的身体,长尾巴紧紧环住自己。它的名?字是“毛毛”, 毛毛是一把造型奇特, 而且有?自我意识的短柄左轮手枪。


    在这个安详的午后,躲在猫堆里的毛毛耳朵动了两下。它缓缓抬起脑袋, 伸长脖子在半空中嗅着什么。


    紧接着, 它迅速蹦起?来, 把身上的猫抖落下去, 随后四肢着地, 在房间里兴奋地上蹿下跳, 惊起一片猫叫。毛毛行动时悄无声息,但奈何体型太大,尾巴一不小心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就在它转着圈爬上天花板时,内侧的卧室里传来赛琳娜·凯尔迷迷糊糊但轻车熟路的斥责:“毛毛!不准乱跑!……坏猫!”


    但毛毛充耳不闻,反而蹦蹦跳跳地跃向门口, 一路上撞翻了沙发、茶几、猫爬架和垃圾桶, 长而尖的爪子在地板上划拉出凌乱的痕迹。正在补觉的赛琳娜很不情愿地从床上蹦起?来, 怒气冲冲地走出卧室。她蓬头垢面, 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和短裤,还没从昨天晚上的工作中恢复过来, 像个被多?动症小孩折磨得精神衰弱的单亲妈妈。


    “毛毛!不是已经喂过——”她话说了一半,正好?看见?毛毛用爪子扒拉开家?里的门锁,热情洋溢地把佩斯利·连恩请了进来。它轻盈地抬起?上半身(这个动作让它比大门还高出许多?),开心地趴在佩斯利肩膀上,试图让自己像小猫一样缩进对方怀里。


    毛毛的重量也和手枪差不多?,所以佩斯利轻而易举地把它抱了起?来。她走进公寓,顺手关上门,透过毛毛巨大的翅膀间的缝隙看到了对面的赛琳娜·凯尔一脸复杂又有?点受伤的表情。


    进门后,她把毛毛扔到一边:“怎么了?”


    “你知道毛毛会?吃什么东西吗?”赛琳娜哀怨地看着她。


    “嗯……猫砂?”


    “不止猫砂。它还喜欢小口径子弹,百元大钞,磨光的玻璃,还有?银色的易拉罐。”


    毛毛在她脚边绕圈。佩斯利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我都照顾它这么久了……为什么它还是最喜欢你?”


    佩斯利语重心长地劝解道:“赛琳娜,它只是一把枪。枪没有?感?情,是不会?喜欢人的。”


    没有?感?情的枪再次努力往佩斯利怀里钻,长长的尾巴止不住地晃来晃去。兔子从佩斯利的口袋里被迫探出脑袋,一口咬住毛毛的尖耳朵,把它吓了一跳。毛毛委屈地俯下身子,被没自己脑袋大的兔子威胁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躲到赛琳娜背后。赛琳娜一脸狐疑:“你确定?它比我养的那些真正的猫还会?撒娇。”


    佩斯利看见?这一连串生动的反应,不由得开始认真思考这只生物的行为逻辑:“好?吧……它的确比上一只稍微活泼一点。”


    “……还有?上一只?”


    “总之——你好?像和它相?处得很愉快。”佩斯利笑了一下,“我还需要把它带走吗?”


    赛琳娜突然不说话了。她侧头看了眼乖乖趴在后面的毛毛,然后颇为纠结地闭上眼睛:“当然……这家?伙太烦人,已经干扰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佩斯利朝毛毛招招手:“作为珠宝大盗的生活?”


    赛琳娜冷笑:“连恩,你不知道我是谁,也没有?权力评价我的生活——把它带走,然后我们两个互不认识。我之前骗了你,这把枪算是赔给你了。”


    佩斯利盯着这个像猫一样阴晴不定的女?人,耸了耸肩:“恐怕不行,赛琳娜。你还得帮我个忙。”


    “我拒绝。”


    “即使?你的朋友现在在我手上?”


    “……扎坦娜?”赛琳娜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慌张,“她不是我的朋友。”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刚才那句话是在威胁你呢。”佩斯利微笑着把毛毛摁下去,免得它再和兔子打架,“‘扎坦娜很强大,不要和她起?冲突。’这是你的原话。现在,强大的扎坦娜已经被我控制住,我希望你能从中意识到,你是没有?办法拒绝我的请求的,赛琳娜。”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赛琳娜强撑着露出警惕的表情,“扎坦娜的确很强大,我不相?信她会?被你打败。”


    佩斯利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低头揉了揉毛毛的脑袋。毛毛摸起?来的手感?很奇特,像冰凉柔软的丝绸包裹着金属制品。赛琳娜迅速从这个动作中读出了某种言外之意:一个能制服扎坦娜·扎塔拉的人是没有?必要说谎,也没有?必要为此证明自己的。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真的。”赛琳娜换了种应对方式,语气变得柔和,“佩斯利,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如果有?什么事?连你都做不到,哪还轮得到我呢?”


    “我今天见?了一个叫艾斯梅的小孩。”佩斯利自顾自地说着,“现在她应该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了。离开之前,我把外套给了她。这件衣服之后可能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帮我把它从警察手里取回来销毁掉——只有?你能做到,赛琳娜。”


    “……你当时为什么要给她外套?”


    “因为她没有?衣服穿,而我又是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傻瓜。”


    “你不是傻瓜,连恩。我也不是。所以我们别玩这一套。”赛琳娜咬住下唇,眼神严肃,“我知道这件衣服代表着什么——你没办法帮她,所以把她扔给我?这和随手撩拨路边的流浪猫有?什么区别?这是个小女?孩,不是光吃猫砂就能活蹦乱跳的怪兽……我没办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我只想让你拿走衣服,仅此而已。”


    “你这个……自私的混蛋。”赛琳娜握紧拳头,“我才不要帮你拿衣服!……你干嘛要让我知道这件事??你觉得我是那种、那种圣母心泛滥,看见?个可怜小孩就会?自觉跑过去做好?事?的神经病吗?我连自己都顾不上!”


    “‘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你还有?印象吗?”


    “……”


    对方迅速冷静下来,表情变得阴沉而冷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久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开始关注这个组织。我记得他?们在哥谭的负责人叫……凯文?”佩斯利对这些边缘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她歪着脑袋努力回想:“我从凯文身上知道了一些事?情,包括这个救济会?其实是个贩卖人口以及人体器官的中转站,还有?他?们的商品——那些孩子,在我找上门之前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救走了。*”


    赛琳娜屏住呼吸。她用胳膊环抱住自己,随后缓缓后退。


    “我向来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赛琳娜。所以在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我花了点时间去追查那些孩子的下落——只是调几个监控器的事?。你带着二十五个未成年人,再怎么隐藏行踪也会?被拍到的……而我恰好?很擅长找人。”


    “……你早就知道了?”


    “最开始,为了我的兔子找上你的时候,我没有?认出你。但是在这之后,我想到了你那个……很有?特色的面具。你们喜欢在装扮上增加彰显身份的标记——你的代号是什么?‘猫’?”


    直到这时,赛琳娜才真正意识到佩斯利·连恩的可怕。这是个了解她的底细,掌握她的行踪的强大威胁,还拥有?着难以反抗的力量。猫在这座城市生存的首要条件就是保持神秘,做神出鬼没的影子——但一想到那双绿色的眼睛从一开始就在监视自己,权衡自己的立场与价值,赛琳娜·凯尔就感?觉到不寒而栗。全知者总是会?从精神上带来某种非人的恐怖错觉。


    佩斯利并?不在乎对方复杂的心理活动:“现在,让我假设,即使?你不是‘圣母心泛滥,看见?个可怜小孩就会?自觉跑过去做好?事?的神经病’,也不会?是个糟糕的人贩子——我不想知道那些孩子的下落,他?们中的一部分或许属于?另外一个种族,继续保持失踪状态对我和对他?们都好?——所以你是有?能力安顿没有?监护者的未成年人的,对吗?”


    赛琳娜勉强勾起?嘴角:“如你所见?,我是个珠宝大盗,养得起?很多?小猫。”


    “既然如此,我愿意给予经济援助,只要你能再多?养一只——或者两只。”佩斯利看着可怜兮兮地趴在自己脚面上的毛毛,“……你说得对,我没有?能力,所以只能扔给你。把这当成我在道德绑架吧。哥谭即将发生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我不希望把无辜的小孩子牵扯进去。”


    “什么‘不太美好?的事?’?”


    “这一部分就是我的责任了。”佩斯利抬起?头,“那么……话说到这里,你愿意帮我去取外套吗?”


    赛琳娜冷淡地抬起?下巴:“我不会?免费干活的——不管你怎么威胁我。”


    “带走你讨厌的毛毛难道不就是最大的报酬了吗?”


    “……我不讨厌它行了吧!都快养出感?情了你偏偏要插手!”赛琳娜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嫉妒的眼神,“为什么毛毛这么亲近你啊!你都从来没喂过它!”


    “它是一把枪,不会?亲近人的——这都是你的错觉。”佩斯利拎起?粘着她不放的毛毛,笑眯眯地打开门,“再见?,赛琳娜。如果想它的话随时欢迎来看它。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说不定还能看见?扎坦娜呢。”


    赛琳娜打了个冷颤:“你对扎坦娜做了什么?”


    “请放心,她过得还挺开心的,还找到自己的同伴了呢。”佩斯利一只脚刚迈出房门,身后的人又迟疑地叫住了她。


    “……你说过,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个毛毛。”赛琳娜有?些忧虑地看着那只修长的黑色生物,“那前一个毛毛现在在那里?”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她:“前一个毛毛是用纸叠出来的。”


    “所以方便收纳?”


    “——所以方便销毁。”


    赛琳娜的心颤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把毛毛留下来——它是温顺而胆小的动物,对猫和人都很友好?。它长得很可怕,偶尔闯祸,却有?着鲜活的生命,喜欢在沉默中蹦蹦跳跳,顺便蹭蹭人的裤腿。


    但是她知道,作为毛毛的制造者,佩斯利·连恩真的只把它当作一把冰冷的枪。


    第84章


    罗西南多最近很喜欢在房间里爬来爬去?。


    尽管这个房间增添了不少家?具, 佩斯利还是为?一条二?十英尺长?,一吨重的鳄鱼留下了十分宽裕的活动空间,足够她从房间角落的冰箱走到另一头的衣柜, 中途路过一排和她差不多长?的矮沙发, 上面铺着鹅黄色的羽绒软垫。鳄鱼的尾巴扫过沙发底端, 在墙角转身, 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地盘, 然后安静地趴下来,仿佛一块沉默的白色礁石。


    鳄鱼今天?走得格外缓慢, 因为?佩斯利正躺在她背上, 像个被?粗心的小孩一不小心钩在车门上的挂件玩偶,让罗西南多载着她满地乱爬。她双眼充血, 眼泪混着血丝不停流下来, 上半身叠在罗西南多嶙峋的脊背, 两条腿在地毯上拖来拖去?, 看上去几乎没有呼吸——这是个在海难结束后游了个半死才找到礁石休息的倒霉水手。


    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边, 把前腿搭在鳄鱼脑袋边, 竖起的耳朵朝四周转动着,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在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后,佩斯利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她侧着脑袋,把兔子拎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兔子象征性地蹬了两下腿,很快就放弃挣扎, 任由佩斯利把他黑色的皮毛蹭得脏兮兮的。最后佩斯利颓废地松开手, 让兔子就这么趴在自己脸上充当眼罩。


    又过了十几分?钟, 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用?翅膀把没有防备的兔子扇了下去?,并取代了他在佩斯利脸上的位置。渡鸦轻轻啄了啄她的鼻尖:“佩斯利, 你?看上去?快死了。”


    佩斯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死。”


    “那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死了。”


    “堂吉诃德……我刚刚把一个有二?十年毒瘾的女人的身体组织注射进眼睛,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分?享了她的主观世界——所以没有东西死掉,除了我差一点就分?裂出来的第二?个人格。”


    渡鸦缩着脖子咯咯笑?:“你?看到了什么?快跟我说说!”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慢吞吞地从罗西南多身上滚下来,捞起兔子,像个肌肉萎缩的病患一样艰难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随后回过头:“到这儿来,罗西。今天?是阴天?,你?可以去?阳台上待会儿。”


    罗西南多听话地爬向门?口,佩斯利顺手把兔子放在她身上,让两只动物出去?感受一下新鲜空气。等他们走远了,渡鸦悠闲地跳上沙发:“佩斯利,你?干嘛要把那只兔子支走?我以为?他已经是你?的宠物了。”


    佩斯利再次疲倦地倒在地上:“我只有罗西南多一个宠物。”


    “瞧你?这话说的——以后不会还要把他变回人类吧?”


    “谁知道呢……”佩斯利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我正在考虑这件事呢。”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如果你?不想要他,可以把他送给我吗?”


    “你?要他干嘛?又不会发光。”


    “但?是感觉会很好吃!”渡鸦的小眼睛里装着垂涎的光芒,“我都?不记得碳基生物是什么口感了……上一次吃还是在上个世纪……”


    “……你?想知道那个女人看到了什么吗?”


    渡鸦还沉浸在食物的诱惑中,心不在焉地回复道:“什么?”


    佩斯利抬起手臂,把手指戳进堂吉诃德胸前厚实的羽毛中,轻轻画了个圈:“所以,你?真不知道啊……你?看不见我看见的那些东西吗?这可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堂吉诃德这才反应过来。它大叫一声,气急败坏地张开翅膀:“那又怎样!我又不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你?这儿!……只要我想看就一定会看到的!”


    “但?是重要的部分?正好没看到?”


    “你?真讨厌!快把这件事忘掉!”堂吉诃德飞到半空中转了一圈,在自己的置物架上看到了一个没拆封的黑色小盒子,立刻找到了发难的地方:“嘿!佩斯利,你?没拆我送你?的礼物吗?”


    佩斯利安详地平躺着,慢慢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礼物?”


    “那都?放了多久了……你?在纽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渡鸦伤心地扑下来,像一块石头似的一头撞上佩斯利的肚子,“你?为?什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如果我不是鸟,我现在就要开始流眼泪了!”


    佩斯利被?堂吉诃德撞得差点代替它流眼泪。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架子旁边:“对不起!别啄我了!我现在就拆……是这个吗?”


    她把那个盒子拿下来,拉开上面歪歪扭扭的绳结,看见里面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其中包括一枚钻戒、几本?护照、被?擦得发亮的紫心勋章、一叠拆了封的信,还有一本?巴掌大的微缩圣经,封皮因为?年代久远而裂成了三层。盒子里传来陈旧的纸质气息,让人联想到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或者尘封的仓库。


    堂吉诃德还在佩斯利身后撒泼打?滚,整只鸟都?扭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形状:“我再也不送你?礼物了!你?知道送礼的时候最害怕什么吗?就是你?这种人!随随便?便?把我的心意扔到一边,说明你?根本?就不重视我!……而且你?还故意试探我!佩斯利,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这就是七年之痒吗……”


    “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七个月。”佩斯利被?吵得头皮发麻,感觉眼球在眼眶里跳。为?了重新获得平静,她迅速想出了一大串甜言蜜语:“别叫了,老爷……你?不是七年之痒,是住在我楼上的玛丽莲·梦露*,我成天?都?在想你?呢。”


    “骗人!那你?为?什么不拆我的礼物?”


    “如果玛丽莲送了你?一份包装好的礼物,你?舍得拆吗?”


    堂吉诃德被?这个强有力的比喻说服了,并顺带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她从来没有送我礼物。我以前送了她一支玫瑰花,结果她家?里的花都?堆满了。她死的时候一朵花也没带走……”


    “哇……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段往事呢。”佩斯利背靠着置物架坐下,把盒子里的东西挨个看了一遍,“——你?想要花吗?”


    渡鸦终于安静下来,忧郁地凑到佩斯利身边:“不要。花又不会发光。”


    对方的气头好像过去?了。佩斯利拿起那枚钻戒,趁机询问道:“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你?偷的?”


    堂吉诃德萎靡地趴在佩斯利的膝盖上:“不全?是。有一些是从棺材里刨出来的,还有一些是那些人类扔掉的——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佩斯利。比如你?手上的钻石,那是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的骨灰压制而成的,她的爱人带着这个戒指一直到自己七十年后死掉。”


    “……”佩斯利突然觉得这块石头变得格外沉重,“然后你?把它从棺材里挖出来了?”


    “那可没有。一个给尸体化妆的家?伙把它偷走,又抵押给了当铺——但?这是人造钻石,只换了一百块。还不如让我拿走呢。”


    佩斯利把戒指拿到眼前,看见戒圈内侧刻着一行小字:“KW&JS”,这两个人的名字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了。她把一百块的戒指放回盒子里,感觉自己也被?渡鸦传染了一点忧郁的情绪:“这里面的东西都?是……重要的回忆吗?”


    “非常重要的回忆——比你?的那些尸体重要一百倍。”


    “……”


    堂吉诃德的身型像海市蜃楼般缓缓拉长?,最后在佩斯利身边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六只翅膀友好地贴近她。堂吉诃德的身体散发出温暖潮湿的温度,令人目眩神迷。


    “佩斯利,你?在学习那些知识的时候,作为?交换的不仅是回忆,还有你?作为?人类的一部分?。”它说话时带着一股泥土与腐烂的草木的气息,让佩斯利产生一种被?头朝下埋在森林深处的错觉,“既然我无法阻止你?,就只能?帮助你?——我会给你?带来这些小物件,珍贵的记忆。它们原来的主人即使失去?生命也不愿意忘。但?在我们手里,这只是一些原材料罢了……你?也见过记忆被?掏空的家?伙,一个假人——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一天?的。”


    厚重的翅膀几乎要把佩斯利整个人包裹起来。佩斯利感觉到那些滑腻的眼球正贴着自己的后背转来转去?。她慢慢站起来,离开堂吉诃德的包围圈,把它的礼物留在地上。堂吉诃德四肢着地,又慢悠悠地贴了过来:“你?不喜欢吗,佩斯利?用?其他人的灵魂总比用?你?自己的灵魂要划算吧。”


    “如果我变成了‘假人’,你?就会吃掉我,对吗?”


    “我不能?容忍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东西在我的地盘上乱逛。”


    楼下的门?铃响了。佩斯利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堂吉诃德的翅膀,随后轻轻叹气:“那就吃掉我吧。”


    话音刚落,某种来自深处的震颤透过堂吉诃德灰色的皮肤传递过来。堂吉诃德咧开嘴,用?尖锐的牙齿磨蹭佩斯利的指尖,眼睛们藏在羽毛底下兴奋地滚动着。它的喉咙里发出愉快的闷笑?声:“你?确定?”


    “我是为?你?而活的,当然也会为?你?而死。”佩斯利眯着眼睛笑?,“你?不喜欢花,总会喜欢我吧?——作为?你?那一盒礼物的回礼,之后你?可以吃掉我。我保证,我不会把带着迷惑符号的纸袋套在头上钻空子的。”


    “哎……佩斯利,这话比刚才玛丽莲·梦露的那句更能?讨好我。”


    门?铃又响了一遍,某个人站在楼下敲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愿意离开。


    “所以,不要再干涉我的行动,也不要再带回来这些……回忆了。如果我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你?的——比如我刚才看见的那些东西。”


    “你?看见了什么?”


    “蝙蝠侠。”佩斯利幽幽地回答,“很多,很多蝙蝠侠,出现在各种地点,横跨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女人的脑子里装的全?是他,我想差不多有十年了。她会让自己的儿子出去?收集蝙蝠侠的东西,然后再用?各种方法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作画工具。这不是她个人的行为?,我还看见了她的许多同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堂吉诃德饶有兴致地听着。与此同时,刺耳的门?铃声再次从楼下传上来。


    “早在我来这里之前,这地方就已经有一个秘密崇拜蝙蝠侠的宗教了。”佩斯利把凌乱的头发理顺,然后把挡在门?口的堂吉诃德推到一边,“这让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是先有蝙蝠侠,还是先有蝙蝠的信仰?像你?说的那样,信仰是某些东西的温床……我不得不重新拾起之前的猜想——他气质阴沉、身体强壮、有责任心,还喜欢收集小男孩……”


    她打?开门?,回头看了眼堂吉诃德:“但?是,或许连蝙蝠侠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


    在门?铃的催促中,她匆匆走下楼梯,拉开酒吧的大门?。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个大箱子:“我刚走到这里,一个快递员就把这个塞给我——应该是给你?的……这边收快递都?不用?亲自签收吗?”


    这是个生面孔。她戴着一副过大的墨镜,金色的头巾裹住一头红发。但?佩斯利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霍尔医生?”佩斯利好奇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走出韦恩的诊所呢。”


    医生拉下墨镜,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或许你?永远不会去?诊所了,所以我得亲自来找你?。”


    第85章


    佩斯利接过包裹, 侧身让医生进门。对方似乎悄悄松了口气,有些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霍尔医生站在大厅中央,抬起头四处张望。她穿着一件过长的风衣, 把自己的身形遮盖得严严实实, 站在大厅中央环顾每一个角落。佩斯利看了眼包裹上的快递单, 把它放到一边, 随后漫不经心地提醒对方:“这里没有监控。”


    “……”医生摘下墨镜与头巾, 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根处藏着隐隐约约的红。离开昏暗奢侈的私人诊所?后, 她习惯性挂在脸上的冷漠与淡然也?随之褪去, 眉宇间反而带上了难以掩盖的忧虑,那是长期生活在紧张环境下会有的表情。医生打开手提包, 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连恩小姐, 这是上次的体检报告。我认为应该亲自给你送过来比较好。”


    佩斯利眼神复杂:“……布鲁斯·韦恩的牙齿检测报告?他还没有放弃让我赔偿吗?”


    医生被这话逗笑了, 但她的笑容依旧忧心忡忡:“不, 他的牙齿好得很——是你上次来我这里留下?的几份检查……根据检验结果, 我现在已经有充足的理由?要求你立刻入院治疗了。”


    “我猜你应该不是来抓我的。”佩斯利打开大厅上方的吊灯, 淡黄色的光温柔地填满了房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两人身边滑过,带来一阵阴冷的风,转瞬间又消失在视野的盲区。医生敏锐地扭过头,什么也?没有看见,但这让她看上去更紧张了。


    “刚刚有什么……”


    “那是毛毛。它喜欢恶作剧, 无视它就好。”佩斯利打开了所?有的灯, 整个?酒吧灯火通明。中间仍保留着那个?U型吧台, 酒柜里只有两三瓶威士忌, 剩下?的格子?则敷衍地摆着几盆花。软和舒适的沙发围绕着吧台随意散布在各个?角落,其中一个?的侧面已经出现了深深的划痕, 仿佛有一只爪子?很长很尖锐的大型生物把它当成了磨指甲的工具——那个?黑色的影子?就躲在沙发的背面涌动着,看不清全貌,但存在感很强。


    医生止不住地盯着毛毛拱来拱去时上下?起伏的翅膀。佩斯利绕着吧台找了一圈,除了烈酒以外没找到任何可以用来接待客人的东西?,只能给她倒了一杯颇为寒酸的柠檬水。


    “放松点,霍尔。这里是全哥谭最安全的地方。”佩斯利把水杯递给她,“如果你是跑出来的,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把你抓回去。”


    “……”医生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不是跑出来的。”


    她慢吞吞地坐在吧台边上,脊背挺直,用冷静的眼神打量着佩斯利,随后找回之前的话题:“你说得对,我也?不是为了抓你……有一个?人让我过来寻求你的帮助。”她看向自己带过来的文件夹,佩斯利顺势打开,里面并不是体检报告,而是几张有些熟悉的照片——案犯现场的尸体照片。


    “今天凌晨,詹姆斯·戈登警长因为涉嫌谋杀被捕了。”


    佩斯利没什么反应。她专心致志地翻看照片与不太完整的笔录,这些材料显然不是通过正?规手段获得的。


    “分?尸……”她回想起一些细节,“我之后没有关注这个?案子?——现场有不少明显的线索,警方应该已经破案了才对。”


    “是即将破案。”医生深吸一口气,“他们已经找到嫌疑人,对方也?承认了罪行……但是那个?男人在昨天死在了警局,脑袋中了一枪。那一枪是从?……警长的配枪里射出来的。弹道检测完全吻合,警长也?正?好少了一枚子?弹。”


    佩斯利合上文件:“你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不用我觉得——他绝对是被冤枉的。那个?罪犯身上还有被殴打的痕迹,检察官怀疑是刑讯逼供……这个?指控现在也?被加在了戈登身上。”医生的眼中闪过愤怒的光,“没人相信警长会做这样的事?,但是他们都想息事?宁人,害怕把事?情闹大。这关系着一位警长一生的荣辱,但是没人会在乎……”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佩斯利轻飘飘地插嘴,“——真的是他干的。”


    医生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仓皇,但很快又冷静下?来。佩斯利没有在意对方对自己隐约的恼火:“恕我直言,詹姆斯·戈登变成杀人犯,这件事?对警局的影响更大。大家一定会尽力想办法?把他摘出来——除非事?实摆在面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执法?机构的不作为和他们内部结构的稳定并不冲突,女士。”


    霍尔突然叹了口气,表情变得十分?落寞:“或许吧……连恩小姐,你应该知道,警长其实也?有一些……愿意为他挺身而出的伙伴。”


    “……”佩斯利缓缓地皱眉。她脸上冷淡的神色消失了,这几天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一个?身影再次出现在思绪中。


    “警长被控制在警局里,还是想尽了各种办法?联系到我,坚定地要求我来寻找你——佩斯利·连恩。”医生沉稳地补充道,“剩下?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提——包括蝙蝠侠。”


    佩斯利纠结地闭着眼睛摇头:“这是用来诱惑我加入你们的话术……我不会因为在警长心中战胜了蝙蝠侠而得意忘形的。我不是私家侦探,以后也?不会是……”


    “如果你拒绝了我,就真的没人会帮助警长了。”医生轻轻抓住佩斯利的手,仿佛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他不会去寻找蝙蝠侠的——我跟他提过,但他拒绝了。现在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佩斯利。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你是至关重要的,比蝙蝠侠还重要。”


    “好吧!”佩斯利睁开眼睛,坚定地反握住医生的手,“你说服我了……是警长告诉你我不喜欢蝙蝠侠的?总之,我上钩了,我会帮忙的。戈登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我佩服他的决策能力,同时我也?不相信他会在杀人时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如果他真有这么蠢,是当不了警长的。”


    医生嘴角抽动:“他没有杀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佩斯利拉着霍尔的手,两个?人慢慢凑到一起。随后佩斯利微笑着轻声问?道:“——你是谁?”


    霍尔条件反射地后退,但佩斯利紧紧拽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从?远处看,两个?人亲密地凑在一起,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的确是在说悄悄话,压缩社交距离会产生出乎意料的压迫感,让人暂时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医生一时之间忘了回答之前的问?题,于?是佩斯利换了一个?:“你和詹姆斯·戈登一样信任我吗?霍尔?”


    “……除了你糟糕的身体状况,我对你一无所?知。”


    “撒谎。”佩斯利抵着她的额头,“你了解我,或许调查过我。所?以别再遮遮掩掩的。我说过,这地方很安全。只要我想,蝙蝠侠也?没办法?踏进这里。这比那个?私人诊所?更适合隐藏行踪。”


    医生渐渐找回理智,试着慢慢后退:“好吧。既然你已经对我有了猜测,不妨说说看?”


    “我认为,你的诊所?,包括你现在的身份,都是假的。至少你之前不是干医生这一行的。”


    “如果我不是合格的医生,韦恩怎么会雇佣我呢?”


    “一栋固若金汤的大楼,一个?经他允许才能接触的身份……一般来说这都算不上简单的雇佣。他在保护你,或者?说拘禁你。如果你喜欢委婉一点的说法?:保护性监禁。你是自愿的,但是出了点意外,戈登惹上麻烦了,出于?某种我所?不知道的原因,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从?自己的堡垒里逃出来,只为了帮助他——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学过反侦察技巧,我也?学过,还编了本教科书。我能斩钉截铁地说出来的东西?全不是猜测,是基于?观察的事?实。”


    医生终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她迅速站起来拉开距离,沉默着低下?头。她的脸上出现了与戈登很相似的坚毅的表情。随后她挺起胸膛,把长发拨到脑后:“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我来找你了。”


    佩斯利托着下?巴看她:“因为我比蝙蝠侠厉害?”


    “我对这一点持保留意见。”医生的视线转向佩斯利身后那扇巨大的彩窗,一直萦绕在身边的那种淡淡的不安短暂地消失了。


    “我曾经的名字是芭芭拉·戈登。我是詹姆斯·戈登唯一的女儿……但我现在只是霍尔。”


    戈登面对着彩窗,眼中流动着夺目的光芒。


    “我,还有我爸爸,需要你的帮助。博士。”


    ————————————


    “吉姆,你老婆给你送来了降压药。”


    警卫把药片隔着栏杆递了过去。戈登一晚上没睡,被折腾得一脸憔悴,有些迟钝地伸出手接过。


    他看着手上的东西?,半晌过后才疑惑地反应过来,他没有高血压。他坐回铁床上,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板药片,夹着银丝的头发从?额角垂落下?来,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嘿……吉姆。”警卫站在外面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我去给你弄点咖啡怎么样?再过一会儿你还得参加听证会呢,得收拾利落点,别被那群坐办公室的瞧不起,对不对?”


    “……”戈登疲倦地抬起头,“是啊……给我来一杯吧。谢谢,麦克。”


    麦克担忧地看着被拘禁的警长,微微摇了摇头,随后离开了牢房。戈登把药片放在手边,深深地埋下?头,盯着自己磨损严重的皮鞋发呆。


    水龙头的滴水声十分?规律,也?十分?阴沉惨淡。


    三秒后,一个?沉闷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还没见过在晚上开听证会呢,看来情况真的挺糟糕。”


    “哎呦!”戈登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高高地蹦起来,落下?时差点砸碎身边的洗手池。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不明生物,脑袋上套着惨败的塑料袋。


    佩斯利把塑料袋提起来,手指抵住嘴唇:“安静,我们得先说会儿话。”


    戈登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反而心脏越跳越快,脑袋里血液倒流,几乎站不住。他嘴巴大张,颤抖着伸手指向床沿。佩斯利看着他思索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把刚刚送到的降压药递给他。


    戈登火速吞了两片,捂着胸口慢慢恢复。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惊魂未定地坐了回去。但他看佩斯利的眼神没变,仍然像是在看从?镜子?里钻出来的鬼魂。他看了眼头顶的摄像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怎么……跑过来的?”


    “传送过来的。”佩斯利又把塑料袋套回去,“我以前说过,我们FBI都会传送。”


    “从?我的药片里传送过来?”戈登肃然起敬,“博士,你连我会被吓到都算进去了,才给我准备了降压药吗?”


    “其实那只是普通的维生素片。如果你觉得它们缓和了你的症状,那应该是心理原因。”


    戈登又觉得有点心梗了:“……那这个?塑料袋是干什么的?”


    “一个?障眼法?,让我不会被其他人或者?摄像头看到——我从?别人那儿学到的,真的很好用。”佩斯利绕着牢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戈登面前,“霍尔医生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我想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不太宽裕?”


    戈登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起来:“霍尔……她还好吗?”


    “你的女儿在我那里,她现在很安全。事?实上我建议她不要再回去了,她当医生的时候真的破绽百出。”


    “什么女儿?她可不是我女儿。”


    佩斯利冷漠地看了眼手表:“别这样……警长,如果我们非得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的话,最后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尴尬——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戈登握紧拳头,阴沉地摇头:“我并不是……想要你来帮我摆脱罪名,博士。”


    “我也?没打算帮你摆脱罪名。”佩斯利盯着他的脑袋,“我是来寻求真相的。”


    警长露出有些凄凉的微笑:“正?合我意——我请求你,继续我之前的调查。”


    “调查是谁杀了那个?犯人?”


    “就是我杀的。”戈登抬起头,神色自若,“没有别人。我朝他开枪,他死了,就这么简单——不然我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抓过来?”


    佩斯利眨眨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对方在她的注视中变得不太自在,最后移开视线:“我不管你从?我脸上分?析出什么东西?,最后我在法?庭上只会这么说——直接认罪。现在我保持沉默只是为了拖延他们的进度。”


    “拖延进度?”佩斯利有些好奇,“什么进度……你的手上有关键证据,但是你不愿意说出来,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


    “长官,我的确是来帮助你的,所?以你得尽量配合我,好吗?”


    “……那家伙的确是个?替罪羊。”戈登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看上去有些愤怒,有些害怕,还有点疑惑,“绑架并虐杀了一个?无辜的家庭,把他们分?尸后装在行李箱里的另有其人。”


    佩斯利慢悠悠地接话:“你认识的人?”


    “这不是真的。”戈登瞪着她,“这是个?陷阱,他被陷害了。怪不得这个?案子?破得那么轻松,这些线索全都是设计好了的……我暂时找不到这中间的漏洞——但是你能找到,博士。你必须找到。这非常重要……”


    佩斯利听着他的话,突然灵光一闪。她弯下?腰,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看向戈登的眼睛:“谁被陷害了?”


    戈登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愿说出那个?名字。


    “是蝙蝠侠,对吗?”佩斯利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你发现蝙蝠侠牵扯进来,正?好变成了你们想要的凶手?”


    “他不是凶手。”戈登咬牙切齿地强调,“蝙蝠侠不杀人。他是个?正?直的好人,可能不太合群,手段也?……不是特别温和。但是我了解他。他为哥谭做出的贡献比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都要大得多?。”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却?变成了你现在唯一信任的人了呢?”


    戈登变得十分?悲伤,其中又蕴藏着浓郁的怒火。这种愤怒不是冲着佩斯利来的,而是指向一些更遥远的东西?,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未来。


    佩斯利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气息,和毛毛在玩耍时迅速擦过自己脚踝的感觉差不多?,但令人憎恶。她警觉地直起身,再次环顾牢房。这个?小隔间一览无余,和所?有牢房一样简陋且安静。周围除了人类的呼吸声,就只剩下?洗手池那边传来的滴水的声音。


    佩斯利把疑惑的戈登放到一边,慢慢走到洗手池旁。她抬起遮住视线的塑料袋,盯着水池中央那个?黑洞洞的下?水口。黑暗在悄无声息地涌动,其间仿佛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存在。佩斯利拧开水龙头,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水流断断续续地落下?来,在排水口绕了两圈,形成一个?绵软的漩涡,再淅淅沥沥地流下?去。管道吞咽液体的声音在狭窄的牢房中回荡着,又在蠢蠢欲动过后归于?平静。


    不管那是什么,如今暂时离开了此处。


    戈登大概也?隐约感觉到什么,但大部分?是被佩斯利的反应吓的。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对方,实际上一无所?知。


    过了一会儿,佩斯利关上水龙头,回头看向警长。


    “让我做个?总结。”她的声音代替了水声,“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包庇嫌疑人,在蝙蝠侠被逮捕之前,毁灭对他不利的证据。”


    “是找到那些证据的漏洞!”


    “——如果有漏洞的话。”


    “绝对有!”戈登有些紧张地瞥了眼门口,再次压低声音,“执法?者?需要在任何时候保持客观——但我已经没办法?客观了,我不相信蝙蝠侠会杀人。所?以只能由?你来。”


    “也?就是说,如果我最后证明,真的是蝙蝠侠干的,你也?会接受?”


    “当然不会!……我会找另一个?人推翻你。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我在这种事?情上不会犯错。”戈登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倔强,但眼中带上来一些恳求,“这不是帮助我,连恩——是帮助蝙蝠侠。我不能让他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说到这个?,他没来找过你吗?”


    “他很忙……大概是阿卡姆出事?了。”


    “啊……所?以今天警局里的人也?不多?。”佩斯利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的证据在哪里?”


    戈登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张开嘴,把手伸了进去,开始一脸扭曲地给自己拔牙。但那颗假牙装得有点太牢固了,一时半会儿拔不下?来。他拔了半天,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有个?小型的usb装在里面,我很快就能搞下?来……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知不知道这有多?痛?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牺牲!”


    佩斯利嫌弃地抬手:“暂停一下?……”


    但戈登拔得起劲:“这次一定能下?来。”


    “我知道——但是先暂停。”佩斯利抓住对方的手臂,“你手上的这个?证据有多?关键?”


    “要多?关键有多?关键!”


    “好吧,让我打个?比方——如果你现在突然死了,只有这个?珍贵的证据留了下?来,它会成为给蝙蝠侠定罪的关键物品吗?”


    “没错,就这么关键……”戈登意识到了什么,“有人要杀我?”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迅速戴上塑料袋站到戈登身边。两秒钟后,刚才的警员端着咖啡走了进来,对眼前的佩斯利视若无睹,只是朝着戈登温和地笑。


    戈登也?对他点点头,站起来准备接过咖啡。就在他思考怎么再把这人支开时,佩斯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让他走近一点。”


    戈登不明所?以,但还是决定照做:“麦克……你能过来一点吗?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


    麦克立刻凑了过来。


    “再近一点。”佩斯利似乎还不满意。


    “嗯,能再近点吗?我这把老骨头……干什么事?都不利索……”


    “吉姆,别这么说。”麦克怜悯且友好地贴在栏杆上,顺手把咖啡递进去。就在这时,佩斯利快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麦克的前臂,将他的关节抵着栏杆向外折。清脆的骨裂声从?衣服和皮肉底下?传了过来,随后是猝不及防的哀嚎。


    戈登呆滞地看着佩斯利熟练地从?疼晕过去的麦克身上摸出钥匙,在其他警员赶到之前就打开了牢房大门。没人能看见头套塑料袋的佩斯利,于?是循声赶来的众人只能看见倒在地上的麦克、洞开的牢房,以及因为太过惊讶反而面无表情的詹姆斯·戈登。


    在两拨人对望时,佩斯利强硬地拽着戈登冲了出去(放在其他人眼里就是戈登一个?人猛冲过来),灵巧地躲过了警察们的夹击,飞快地穿过办公室和大厅,最后跑出警局大门。身后警察的呼喊和叫骂让戈登一激灵,他崩溃地朝佩斯利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现在很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不是会传送吗!”


    “那样你不就是凭空消失了吗——大家会担心的。”


    “我现在明目张胆地越狱就没人担心了吗!”


    佩斯利发出古怪的笑声,她的反应让这次莫名其妙的越狱行动看上去更像个?恶作剧了。但是戈登竟然无法?从?她手底下?挣脱,只能狼狈地跟着她疯跑,还得注意不会被自己绊倒。


    这一刻,他无比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需要吃降压药的年纪了。


    第86章


    芭芭拉·戈登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在?头顶的正上方, 大概是沉闷的摩擦声,一个坚硬、沉重的物体从地板上慢慢拖过去,在?左上角停了一会儿, 然?后一点一点地挪进了某个房间。


    黑色的影子又一次从她眼角闪过, 仿佛被风吹动的黑色幕帘, 轻飘飘地从手指间滑下去, 最后紧贴着自己的后脖颈, 看不见,但也难以摆脱。芭芭拉站在?灯火通明, 温暖舒适的大厅中央,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躲在自己视野的盲区,用无法被理解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填充进属于人类的空间中。


    在?第三次被看不见的生物?撩拨后, 芭芭拉从后腰抽出她的手枪, 警惕地朝门口走去。本能驱使着她尽快离开这个酒吧, 离开这块陌生的领土。在寂静中, 她一边倒退一边观察四?周, 总觉得某个东西会从角落里跳出来扑倒她。


    就在?她即将碰到门把手时,大门被气?势汹汹地推开了。


    “我们有麻烦了。”红头罩急匆匆地走进来,迎面撞上了芭芭拉·戈登。看见熟人的脸,他条件反射地摸了一把头上的面具,随后与她沉默着对视。


    “……”


    “……”


    红头罩冷漠地举枪:“晚上好。你?是客人还是敌人?”


    芭芭拉抿着嘴, 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为难。她尴尬地移开视线, 同时把枪收了回去:“嗨……我听说?至尊蝙蝠侠的事了。所以, 嗯……欢迎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了。”红头罩的声音很平缓, 仿佛看淡了一切,“所有人, 对吗?”


    “包括你?可能不认识的人。”芭芭拉又体贴地拿起?了武器,“这样吧——我假装不认识你?,和你?打一架……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红头罩平静地摇头:“别这样。你?知道吗,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这时候我应该已经去澳大利亚发展了,那?地方没人能认出我,而且环境也很好。我可以重新开始。”


    芭芭拉点?头:“我们也考虑到了你?当?场移民的可能性,但是布鲁斯说?你?不会走的,顶多躲上半年……”


    “我也不打算躲。因为我看开了。”红头罩发出成年人的叹息,“代号这种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既然?有人叫‘蝙蝠侠天下第一’,也一定会有人叫‘至尊蝙蝠侠’。仔细想想,就连‘蝙蝠侠’也不是特别好听,我敢打赌老?头子刚开始用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会很难为情……”


    芭芭拉看着杰森想尽办法自我安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多年不见,杰森·陶德已经从叛逆的小孩成长为了心态稳定的大人,但身上依然?带着熟悉的气?息。他的闯入仿佛打破了一个冗长黏腻的噩梦,这个气?氛诡异的酒吧也终于有了点?正常的气?息,让她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红头罩十?分?嘴硬地说?了一大堆“蝙蝠侠”这个代号的坏话,随后看着芭芭拉的面孔:“……总之,我不会跑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总是会回到哥谭。”


    “是啊……”


    “我一直想见你?一面,芭芭拉。”杰森摘下面具,“我得和你?确认一件事。”


    芭芭拉下意识地回避了对方的视线。她已经预感到红头罩要问什?么了。


    但这个问题暂时没能问出口。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吊着从芭芭拉的背后落了下来,像水滴一样砸在?地上。在?现场的两个人类警惕的视线中,毛毛懒洋洋地张开翅膀,原地转了一小圈。它拱起?背脊,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起?来,努力伸长脖子。那?张平滑得无比虚无的脸庞中间出现了几圈水波似的涟漪,随后一小团漆黑的物?体被吐了出来,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最后迷迷糊糊地停在?芭芭拉脚边——一只炸毛的兔子。


    毛毛颇为不舍地蹭了蹭这个无法被消化掉的小东西,紧接着轻盈地绕过他们,穿过大门,在?微不可闻的振翅声中飞了出去。


    芭芭拉惊恐地目睹了一切,同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是刚才那?个尖耳朵的怪物?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转过头,却看见红头罩见怪不怪的表情。


    “那?家伙又搞回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看上去有些?无奈,又有些?好奇。


    芭芭拉·戈登心头一跳。她猛然?察觉到,杰森身上所谓“熟悉的气?息”好像不只是来自过往的印象……


    阿尔弗雷德看见达米安从外面捡小动物?回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反应?


    ————————————


    在?与警局相隔不远的马路边上,几辆鸣笛的警车呼啸而过。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带来急促的风,又迅速远去,在?耳膜外留下一层刺痛的痕迹。


    佩斯利背靠墙壁,默默盯着房顶上的夜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她身后的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探头探脑,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躲避着不存在?的追捕。佩斯利的塑料袋正套在?他脑袋上。


    戈登在?袋子上扣了一个洞,好露出自己的眼睛。这个造型让他肩膀以上的部分?看上去很像吃豆人游戏里的白色小幽灵。


    “他们走了吗?”警长小声问道。


    “只要你?不主?动搭话,没人会看见你?的。”


    “你?确定?这玩意儿靠谱吗?”


    又一辆警车从反方向驶过,戈登迅速缩回墙角。不知为何,他好像十?分?沉浸于自己逃犯的身份,反侦察意识十?分?强烈:“我有一个小型的安全屋,咱们得绕过监控走过去,然?后再想办法把那?颗牙拔出来……”


    佩斯利敷衍地回应:“就按你?说?的做。”


    等警笛声渐渐消失,戈登缩着脑袋冲向马路另一侧,同时焦急地朝佩斯利招手:“快跟上!”


    佩斯利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警长,你?觉得蝙蝠侠现在?会在?哪里?”


    “蝙蝠侠无处不在?——博士!别散步了!”


    戈登的塑料袋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着。在?意识到自己潜在?的生命危险后,他之前在?警局里那?股颓废的气?质迅速消失了,整个人变得十?分?亢奋,快步前进的同时还在?喃喃自语:“会有谁想杀我呢……”


    “这不是我们现在?要探究的问题。”


    “怎么不是?我们得抓住这条线索,最好一口气?揪出幕后黑手……”戈登回头看了一眼,又谦虚地补充道:“——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博士,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干嘛?”


    佩斯利刚想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压抑着的尖叫声,拖住了两人前进的步伐。受害者的呼救声在?哥谭的夜晚是很常见的声音。戈登停在?原地,迅速给自己找了块碎砖头,转瞬间就从逃犯又变回了尽忠职守的警察。他回过头打算叮嘱佩斯利留在?原地,对方却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身边:“现在?,我必须搞清楚一件事。”


    “等我把这里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佩斯利抓着戈登的手腕,制止了他见义?勇为的脚步:“等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不正常的响动再次从远处传了过来。戈登一脸焦急:“什?么问题?”


    “告诉我,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吗?”


    “……”


    戈登严峻地看着佩斯利,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似乎是觉得这个设想太过奇怪,警长摇了摇头,直接一个人冲了过去。等他赶到案发现场,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缩在?墙角,惊魂未定地看着某个方向。她的手臂被划破,留下一道长而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色衬衫。


    戈登快步走了过去:“女士,你?没事吧……”


    被抢劫的女孩回过头,却看见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立刻发出比刚才被袭击时更加惊恐的叫声。警长从没体会过被当?成鬼魂的感觉,被这高昂的尖叫吓了一跳。好在?佩斯利迅速赶了过来,一把捂住女孩的嘴巴,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戈登手忙脚乱地把受害者从佩斯利的钳制中解救下来,“对不起?……我是人类!请冷静一下!”


    缩在?地上的女孩一脸畏惧地看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的钱都被抢走了!”


    “我知道……我是来帮你?,不是来抢钱的。”警长拿出了最温柔的声音,“你?受伤了,得先报警,然?后去医院,好吗?”


    连番的惊吓让女孩止不住地摇头:“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佩斯利不耐烦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又看了眼深蓝色的天空。戈登正熟练地安慰年轻的姑娘,他当?了很多年的警察,照顾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已经成了他的生活原则。很快,女孩从激烈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她捂着受伤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有些?胆怯地看着警长:“谢谢,先生……我的车就停在?下个街角,你?可以送我过去吗?谢天谢地,我把手机落在?里面了,这是我唯一没被抢走的东西……”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哽咽起?来。


    戈登搀扶着女孩向前走去。两人刚要在?路口转弯,警长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他的确在?街角的路灯底下看见了一辆汽车,安安稳稳地停在?远处。戈登低下头看着女孩,想在?说?些?什?么,侧后方却伸过来一双手拍了拍女孩的后颈,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警长下意识地扶住她,然?后带着她迅速挪到某个视线死角,有些?生气?地看向佩斯利:“你?做了什?么?”


    “帮你?逮捕罪犯。”佩斯利冷漠地站在?他身后,“你?应该看见了,那?辆车里的才是真正的劫匪。等你?被这个姑娘骗过去,下次醒过来的时候估计连器官都被挖走了——刚才你?就没发现她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没有解决办法吗?”戈登愤怒的看着那?辆车,再看看昏迷不醒的诱饵,“……这只是个小孩子。”


    “是啊,没有威胁,甚至连精明的警长都会被她骗到。”佩斯利拍了拍戈登的肩膀,“嘿,这样吧,既然?你?现在?不急着跑来跑去,不如?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把她放在?地上,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戈登把头上有些?移位的塑料袋扶正:“什?么东西?”


    “还得等一会儿,别着急。”佩斯利拉着有些?萎靡的警长坐在?路边冰冷潮湿的台阶上,“注意那?辆车,我猜那?里面有四?个人等着你?上钩……你?会是第一个目击的,说?不定以后还要和大家分?享珍贵的经历呢。”


    戈登被迫坐了下去。他对佩斯利的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很不满,但自己的人身自由相当?于掌握在?对方手上,因此?只能有点?憋屈地说?道:“……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佩斯利搓了搓手掌,“你?认为布鲁斯·韦恩不是蝙蝠侠,有什?么证据吗?”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戈登疲倦地捂住额头,“我们一定要弄明白蝙蝠侠是谁吗?”


    “当?然?。蝙蝠侠的社会身份对他来说?是个安全的退路,可以帮助他随时消失。这会给未来的抓捕造成障碍。”


    “他根本就没犯罪!”戈登说?完后又迅速补充,“——没犯杀人罪!”


    “我会去搞清楚的。”


    “好吧!……先告诉我,你?觉得布鲁斯·韦恩是蝙蝠侠,又有什?么证据?”


    “没有。”佩斯利一脸坦然?,“这是我猜的——也可能是因为下巴。”


    “……下巴?他们的下巴长得一样吗?”


    “不,蝙蝠侠的更方一点?,但我怀疑那?是因为他在?口腔里放了临时的填充物?——虽然?我完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遮起?来。”佩斯利感同身受地捂住下颌,“长官,你?和蝙蝠侠挺熟,不觉得他平时说?话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的吗?我猜,如?果他嘴巴张得够大,说?不定会有海绵掉出来,所以他只能假装自己是个小嘴巴……”


    “别说?了。”戈登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我都希望是假的……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往外吐海绵的蝙蝠侠……这和小韦恩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认识老?韦恩吗?”


    “我只认识老?韦恩。”戈登把自己的塑料袋搓得沙沙作响,“他是个伟大的好人。至于他儿子……起?码他不是那?种特别恶劣的富二代。”


    “我查了以前的资料,这家伙收养小孩的频率和收养小猫差不多。没人觉得这有问题吗?”


    “如?果有问题的话,那?些?年轻人会自己说?出来的——而且有钱人为家族企业培养人才是很普通的事。和韦恩有姻亲的凯恩家当?年几乎把自己旁支的所有女孩子都接到了哥谭,那?才叫奇怪呢……布鲁斯·韦恩的母亲就是个凯恩,她也是个很值得怀念的人物?……”戈登说?着说?着突然?瞥见了佩斯利怪异的表情。对方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现在?才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我就是这么八卦!怎么了!”戈登气?急败坏地替自己辩解,“这里是哥谭!每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电视节目里除了肥皂剧就是当?地各大家族的爱恨情仇,所有哥谭人都知道这些?!这是我们的娱乐活动!”


    “没关系,我喜欢八卦——但是你?一直在?说?上一代的故事。”佩斯利好奇地凑近他,“布鲁斯·韦恩没什?么好说?的?”


    戈登撇嘴:“我和他不熟。”


    “但是他不也经常和肥皂剧一起?出现在?电视节目里吗?”


    “是啊,除了换女朋友就是因为滑雪摔断腿。没什?么特别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佩斯利轻轻点?头,“哪怕全天直播他的生活,韦恩看上去也很单薄,连长期八卦的价值都没有。这人一定非常谨慎,我认为他有一个秘密身份——在?蝙蝠侠、外星人和欧洲间谍三种可能性里,第一个更合理一点?。”


    戈登隔着塑料袋提醒道:“这完全是你?的主?观想法,博士。没人会觉得韦恩‘单薄’。你?不能因为他是个无聊的人而擅自给他安排秘密身份,这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这可是你?自己的书里写过的。”警长得意地笑了两下,“目前为止,你?的证据完全不能说?服我——但是我有能够说?服你?的证据。”


    “你?说?得对。”佩斯利迅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的证据链的确很薄弱,基本上都是我瞎猜的。因为这两个家伙都很麻烦,所以我非常希望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这样我的工作量就少了……那?么你?有什?么证据?”


    “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互相憎恨。”戈登的态度无比肯定,仿佛在?宣布世界上唯一的真理,“这也是每个哥谭人都知道的事实。”


    佩斯利眨眨眼睛,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跟我说?说??”


    “你?不了解也情有可原,那?段时间没人敢报道这些?事情……韦恩曾经指控蝙蝠侠犯下了谋杀罪。”


    直到现在?,提起?这件事时,戈登还是有点?愤愤不平:“他以前资助过蝙蝠侠——他亲口说?的。但因为这件事,他们俩闹掰了。大部分?人都觉得那?个有钱的小子是在?无理取闹……小丑是自己从楼上掉下去的,这是正当?防卫。”


    警长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忧伤,比起?说?服佩斯利,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完完全全的正当?防卫。”


    佩斯利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八卦:“检察官、法官、陪审团,所有人都认为是正当?防卫?”


    戈登坚定地点?头:“这个案子非常简单——小丑行凶被蝙蝠侠抓住,在?逃窜时从楼顶掉下去。什?么谋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可是你?现在?这个案子也很简单。”佩斯利意味深长地插嘴,“警长,你?相信上次的判断,却不相信这一次的吗?”


    “……”戈登仿佛被打了一拳,用复杂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明明隔着塑料袋和眼镜,佩斯利还是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恳求的意愿。于是她把后面的质问咽了回去。


    ——你?的执法流程,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的?


    佩斯利扭过头,继续看向那?辆停在?路灯下的汽车。在?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她轻轻叹了口气?:“它来了。”


    正在?自我纠结的戈登茫然?地抬起?头:“谁?”


    装着不法分?子的汽车也进入了他的视野。在?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一道黑色的闪电沉重地砸在?车顶上,激起?沉闷的碰撞声。车顶像罐头一样被轻易地掀开,四?个蒙面的男人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被依次抓了出来,再被抛向半空。模糊的视线中,警长差点?以为是蝙蝠侠过来了。但是他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比蝙蝠侠更加高大,也更加瘦削的怪物?,拥有兽类强健的后腿与薄而宽的翅膀,背后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这东西乍一看很像蝙蝠侠,但那?些?属于人类的部分?被尽数去除,仿佛扭曲的空间中一道邪恶的剪影。


    迅速解决车里的人后,黑色的生物?趴在?车顶,朝着佩斯利所在?的方向急不可耐地跳了两下,但没敢过来,只能赌气?似的拆掉汽车剩下的部分?,把一些?小零件吞进肚子里。发完脾气?后,它再次张开翅膀,仿佛汇入海洋一般于夜空中融化。今晚它有许多事情要做,因为蝙蝠侠会在?许多地方缺席。


    戈登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他慢慢扭过头,看见佩斯利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佩斯利点?头:“它是蝙蝠侠。”


    “它不是。”


    “它很快就是了。”佩斯利站起?来拍拍裤子,“相信我,警长。考虑到蝙蝠侠这个名字无人认领,大家会更喜欢刚才那?一个的。因为它真的是不会流血也不会死亡的怪物?。”


    戈登喉头梗塞,艰难地反驳道:“蝙蝠侠不是怪物?。”


    “正因为他不是怪物?,你?才会担心他遭到指控,或者犯下谋杀罪。”佩斯利微笑着蛊惑他,“如?果他不再是人类,而是个简单的工具,就不会再受到任何法律或者道德的谴责了……这难道不是对蝙蝠侠的保护吗?”


    “……蝙蝠侠会找上你?,和你?的‘工具’的,博士。”


    “我很期待。”佩斯利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但是我等不及了,我要去找他。警长,你?的usb放在?哪里来着?”


    戈登愣了一下:“左边,下面一排最后一颗——”


    没等他说?完,佩斯利就一把扯下他头上的袋子,顺势把警长摁在?地上。她隔着对方的脸颊摸到最里面那?颗后槽牙,然?后曲起?手臂,用手肘把那?个隐蔽的证据精准地敲了下来。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五秒钟,以至于警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流多少血,连疼痛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佩斯利收起?那?颗牙齿,报出一串地址:“——到这里去,比你?的那?个安全屋好一点?。我去阿卡姆看看,或许能找到蝙蝠侠。”


    戈登捂着脸,眼神呆滞:“我可以自己……”


    “芭芭拉也在?那?里。我让她负责接应你?——我记得你?们很久不见面了,想让她白等一场吗?”


    戈登不说?话了。


    佩斯利蹲在?警长面前,冲他露出宽慰的笑容:“放心吧,吉姆。我干这一行也有很多年了。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我会弄明白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佩斯利看上去跃跃欲试,“等我成功了,你?就要把警局楼顶的那?个蝙蝠灯送给我。”


    “如?果你?失败了呢?”


    佩斯利愉快地笑了:“我不会失败。”


    第87章


    人?的躯体可以抵抗坚硬的钢铁——只要有足够的重力势能。而从十二楼的高度掉下去显然不够。


    在脑袋朝下的情况下砸在水泥地上, 结局可能会?是摔碎颅骨和颈椎,眼睁睁地看着脑浆和上半身?的血液从头顶的缺口流出来,直到趴在自己身体的碎片中停止呼吸。这是非常痛苦, 也非常引人?注目的死法, 就像被厚实的书本迅速拍死的虫子——即使尸体被处理掉, 还是会?在纸页上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


    小丑就是这么死的。他的死亡很突然, 以至于?扛着长枪大炮的记者和好奇心浓郁的路人?赶到现场时, 只能看到明黄色的警戒线,以及那一滩惨烈的血痕, 像制作?得非常敷衍的标本。如果站在楼顶向下看, 这种既视感会?更加强烈。这个鲜红的标记仿佛永远也不会?褪色,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留在了某个人的书页中央。


    蝙蝠侠就这么?低着头, 隔着三十六米的垂直高度盯着小丑的血迹。夜风将他沉重的披风高高扬起, 让它看上去仿佛一面阴郁的旗帜。


    “正当防卫。”詹姆斯·戈登在蝙蝠侠的背后打?电话。他的声音被风搅乱, 听不真切。


    “我们没在现场发现多少?打?斗的痕迹——即使你亲自过来也是一样的结论……我保证, 你可以看看那些照片……我明白, 好的。”


    他挂上电话, 故作?轻松地抱怨道:“唉……全世界的上司都是一个样吗?我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蝙蝠侠背对着他,“小丑拥有许多追随者,接下来你们得时刻提防他们的行动。”


    “那群乌合之众已经不成气候了?。”


    “保持警惕,戈登。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会?很难过。”


    “我明白。我们会?配合你的……我好像忘了?对你说谢谢。”


    蝙蝠侠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 仿佛从脚下的那个死亡的痕迹中移开视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他的声音照旧被风带走?一部?分, 然后冷漠地传到戈登耳边:“你们不需要配合我。”


    戈登摊开手, 对蝙蝠侠的态度习以为常:“好的好的……我知道, 你自己能搞定,用不着我们这些普通人?操心……”


    “我会?去参加庭审。”


    “……”戈登愣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没人?打?算审判你,好吗?都说了?这是正当防卫——”


    “你知道真相,我也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这样!”警长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怒火,“你什么?意思?我是在包庇你吗?还是为了?让你逃脱罪责跑过来歪曲事?实?……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参加庭审?谁会?带着一个该死的面具参加庭审?”


    “那就把这个该死的面具摘下来。”


    戈登被这句话吓得倒退了?两步。他震惊地盯着蝙蝠侠,或者蝙蝠侠的面具,突然变得有些窘迫,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打?算继续下去了??”


    蝙蝠侠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警长。戈登忽然希望这个寡言的男人?多说两句,比如“是的,我受不了?了?,干脆趁这个机会?退出”或者“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摘下面具照样是蝙蝠侠”。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在很久很久之后,警长重新回顾这个狂风凛冽的夜晚时或许会?发现,蝙蝠侠并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在根据他的反应思考接下来的选择。小丑死了?,哥谭是否还需要蝙蝠侠?至少?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放在詹姆斯·戈登一个人?的身?上。


    “我不会?……我不能让那个家伙毁掉你。你听见了?吗?蝙蝠侠?”戈登此时尚不知情,但已经怒气冲冲地给出了?答复,“正当防卫!你只是在保护我们的、所有人?的孩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有人?要因为这种事?情把你送上被告席,那他才是该被审判的那一个!”


    面具遮住了?蝙蝠侠全部?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冷酷得让人?畏惧:“不。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警长打?了?个冷颤,过往的伤痛习惯性地浮现出来,但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更加坚定:“……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


    “让法官决定吧。”


    “你想进?也进?不去。”戈登信誓旦旦,“所有人?都站在你这一边,我保证——那个叫韦恩的小子可能不会?,但他只是在哗众取宠。只要干点吸引注意力的事?,那群人?的股票价格就能莫名其妙地往上涨一点……”


    “我不会?让你进?监狱的。”警长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戈登百感交集地看了?蝙蝠侠一眼,随后拿着手机离开了?屋顶。蝙蝠侠留了?下来。北风呼啸,几?乎要把他从房顶上吹下去,但他屹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身?后的披风被随意撕扯着。衰败的灰色大楼包裹着他,然后是混凝土与金属构成的街道,再然后是冷漠的、年迈的哥谭,最?后是他头顶的黑色苍穹。整个世界飘摇破碎,一股脑地倾泻下来,让人?产生不断坠落的错觉。


    许久之后,一个微弱且疲倦的声音轻轻消散在风中。


    “……我已经在监狱里了?。”


    ————————————


    “那地方就是个监狱。”


    船夫点燃了?一根香烟,劣质烟草的气息蔓延开来。他叼着烟头,声音含糊不清:“要我说,整个哥谭就是个大监狱,里头装满了?神经病——咱们两个没被抓起来,只不过是病情比对面的那些家伙轻一点罢了?。”


    “对面”隔着一段狭窄的海峡,与考文特里崭新的公墓遥遥相望,承载那群病情最?重的家伙,坐船过去的话只要五分钟。按照佩斯利的原计划,半夜的港口没有人?,她可以偷一艘小船登陆奈何岛,看看神出鬼没的蝙蝠侠会?不会?出现在阿卡姆疯人?院。


    但是今晚情况特殊。即使站在对岸,佩斯利也能看见夜幕中星星点点的火光。阿卡姆真的出了?点问题,导致住在这周边的居民基本上都不敢合眼——包括现在这个游荡在港口看守船只的船员。


    ……至少?在那里找到蝙蝠侠的可能性更大了?。


    “今天晚上真热闹。”老?船夫露出了?一点怀念的表情。


    佩斯利眯着眼睛观察海面:“以前?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吗?”


    “那可多了?去了?……”对方似乎有一大堆陈年往事?要倾吐出来,正好抓到了?佩斯利这个听众,“有个在脸上画油彩的家伙,三天两头在阿卡姆放烟花。他死了?之后的确消停了?一会?儿——但是我就知道,这地方是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的。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船夫精神抖擞地笑了?两下:“我要在这个该死的监狱底下埋上一万吨炸药,把所有东西都炸个底朝天!这才叫解决麻烦……”


    “你说的是哪个监狱?”佩斯利歪着头看他,“对面那个小监狱?还是咱们脚底下这个大监狱?”


    “……”船夫开始纠结地取舍,“一万吨炸药,能炸翻大监狱吗?”


    佩斯利有些疲倦地叹气:“好吧……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吗?”


    “什么??”


    “在我家进?门的走?廊下面,有一个装在纸箱里的包裹,大概这么?大。”佩斯利简单比划两下,“——今天下午刚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拆。它曾经的主人?把它留在大学社团的仓库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辍学了?。我撒了?很多谎,包括伪造通缉令、从黑市里雇人?扮演警察、还编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才搞到它——中间花了?很多很多钱。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把手头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然后回家,打?开那个包裹,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船夫迷茫地抽着烟:“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线索,也可能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垃圾。”


    “如果是垃圾的话,你刚才的那些活儿不就都白干了??”


    “这叫做‘沉没成本’,先生。”佩斯利严肃地解释道,“在打?开包裹之前?,我在这地方花掉的所有时间都算在沉没成本里面。包括现在说服你带我过去的这段时间——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开船?”


    “今晚不行。”船夫并未被佩斯利说服,“今天晚上我有别的活儿要干。”


    “你要干什么??埋一万吨炸药?”


    船夫的笑声像个破破烂烂的手风琴:“那件事?改天再说吧……”


    佩斯利决定在使用非法手段之前?再努力一把:“我会?额外付钱的。”


    老?人?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我不感兴趣。”


    “我要捞尸体。”他看着黑色的大海,“我也有几?年没干了?……在这个季节,那些洋流还是什么?东西的会?往这儿吹,把海里的东西送过来。如果,那个热闹的岛上死了?人?,会?有一些尸体穿过海峡漂过来——大部?分是警察,还有几?个神经病。我的任务,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等着,在死人?被彻底冲进?大海前?把它们捞上岸。市政府开的价是一具尸体五十?块,因为他们自己忙不过来。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差事?可以让你赚不少?钱。”


    海面平静的涌动着,在黑暗中仿佛某种粘稠的胶质。船夫则咧开嘴:“我说过,整个哥谭就是装精神病的监狱,这种事?情很常见——这样吧,给我十?个死人?的报酬,我就送你过去。这是优惠价,毕竟咱们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死在海里。”


    “五个。”佩斯利低头看他,“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是吗?买那个装垃圾的包裹让你破产了??”


    “你可以这么?想。”


    船夫嗤笑一声,再次把目光放向海面。就在佩斯利打?算直接打?晕对方时,他突然站了?起来,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你猜怎么?着?现在你给我一百个也不管用了?。”


    他迅速抓起身?边的缆绳,快步冲向海岸。顺着他前?进?的方向,佩斯利看见一个形状不明的物体在海面上沉浮,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湿漉漉的红色光芒。船夫轻车熟路地把那东西拖了?上来,然后站在那里束手无策。


    佩斯利这才看清楚,顺着波涛漂过来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年轻人?,皮肤在海水中泡得发白,睁着眼睛,瞳孔涣散。他的面具紧紧贴在脸上,和黑色的额发几?乎融为一体。佩斯利认出了?他,蝙蝠侠的其中一个罗宾。


    船夫趴在他身?上,试图隔着他不见起伏的胸口听见两声心跳,而情况显然不太乐观。老?人?试着给他做急救,大力摁压这个罗宾的肺部?,但是他的身?体像海岸上的礁石一样冰冷坚硬。佩斯利蹲在旁边观察着,渐渐皱起眉头。她伸出手,从男孩的耳朵里摘下一枚小小的通讯器,有一个声音仍然在里面锲而不舍地呼唤他。


    ——“红罗宾。”


    “他死了?。”船夫气喘吁吁地坐起来,“行吧……罗宾的尸体值多少?钱?”


    “事?实上,他没死。”佩斯利将手背贴在红罗宾发青的脸颊上,“……他被诅咒了?。”


    “诅咒?”


    佩斯利今天没带笔。她环顾四周,最?后把船夫藏在腰带里的小刀抽出来,划破自己的手指。血液在年轻人?的额头上画出一个弯折的符号。


    “醒过来。”


    红罗宾猛地张开嘴,仿佛第一次使用身?体一般迫不及待地呼吸空气。他无意识地捂住喉咙,同时闭上了?被海水泡得发酸的眼睛。


    佩斯利把虚弱的红罗宾拽起来,转头看着船夫:“你必须开船,对面出大麻烦了?。”


    船夫再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呃、要不要把他留下来?”


    红罗宾咳嗽两声,双腿打?颤,几?乎要站不住。但佩斯利仍然无情地架着他:“为什么??不能。”


    “可是他看上去快死了?,或者说没死成……”


    “他会?恢复的——别这么?看我。是蝙蝠侠先让一群未成年当义警的,要谴责的话把他放在我前?面。”


    红罗宾用微弱的声音插嘴:“我成年了?……”


    佩斯利强硬地捂住他的嘴巴:“闭嘴。别和其他人?说话,这东西可能会?传染。”


    被强制静音的红罗宾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刚从糟糕的噩梦中被唤醒,暂时没能适应现在的状况。佩斯利一路拖着他走?上甲板,像拖着一条散步之后不想回家的大型犬,随后朝愣在原地的船夫招手:“把我们放在对岸后你就立刻掉头,别在海边晃悠了?——如果你不敢走?,就把这艘船给我,我们自己过去。”她没等船夫反应过来,又转过去扒开红罗宾的眼皮,在对方迷惑而且有些惊恐的眼神中检查他的瞳孔。


    “你有武器吗?”


    红罗宾又想咳嗽了?,但他努力憋住,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比较靠谱:“什么?样的武器?”


    “用来自杀的武器。”佩斯利冷漠地看着他,“……你会?用得上的。”


    第88章


    红罗宾在阿卡姆的那扇铁门前停下脚步。


    惨白的浓雾笼罩着这栋建筑, 水汽浸湿了?来人的衣角,仿佛在?极力挽留着什么。尽管已经从海水中?被捞出来,他的气管中?仍然残留着被冰冷的海水堵塞的错觉。与此同时, 佩斯利·连恩诡异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就是那种FBI常有的“总感觉你有点问题”的多疑眼神, 没什?么攻击性, 但总会让人自觉代入嫌疑人的角色中?, 并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犯罪痕迹。


    周围很安静, 安静得很不正常。佩斯利闭上眼睛,感受到一股突兀且充满恶意的气息伴随着冷风扑面而来, 但来源并不是气氛阴森的精神病院, 而是身边这个年轻的义警。一开始佩斯利以为这是什么类似于恶作剧的诅咒,但现在?看?来, 更像是某种已经刻在他倒霉的灵魂里的邪恶标记, 将红罗宾与其他人类微妙地区分开, 具体的观感类似于用红色加粗的记号笔把这个人圈出来, 等着以后慢慢折磨他的心灵。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红罗宾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的大脑因为长期缺氧而迷迷糊糊的, 许多混乱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这种体验对他来说颇为痛苦, 扰乱了?他惯有的理智与逻辑思维。红罗宾只能紧皱着眉头?努力回忆:“我们接到消息……小?丑的追随者袭击了?阿卡姆。”


    “追随者。”佩斯利缓缓复述这个单词,“你的意思是他以前的同伴?”


    “不?……就是追随者,一群想成为新的小?丑的家伙。规模不?大,但是很烦人。”红罗宾突然警惕地回头?,但身后什?么也?没有, 只有自己一路走来留下的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


    佩斯利盯着他黑色的短发, 还有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定要说出来, 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佩斯利穿过铁门,走在?医院前厅坚硬的石子路上, 一个人也?没发现。明?明?之前在?对面的海岸上,她还能看?到岛上时不?时冒出来的橙色火光,但此?刻却什?么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与红罗宾两?个外来者,以及越来越浓郁,几乎蒙在?眼睑上的大雾,让人难以辨认方向。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看?到了?一些糟糕的幻觉也?算不?上奇怪。


    但红罗宾坚定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意志力。起码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很冷静:“总之,我和蝙蝠侠过来调查,发现——”他停顿两?秒,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原地。


    “发现了?什?么?”佩斯利轻声问道,“不?记得了?吗?”


    “不?……我能想起来的。”


    潮湿的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在?大雾中?蔓延开来,夹杂着海风咸咸的味道。佩斯利推开精神病院的那扇虚掩着的大门,顺便轻飘飘地鼓励对方:“没关?系,慢慢想。让我看?看?你还能记得多少……”


    红罗宾立刻开始拼命回想:“我看?到了?手……很多手。”


    “很多手,是吗?在?哪里看?见的?”


    “嗯……一扇门后面。”为了?给佩斯利提供有用的线索,他努力抓住消散的记忆中?那几缕微弱的痕迹,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呼吸变得短促而急切:“都是干枯的手,像黑色的木乃伊。它们想要抓住我……”


    医院大厅里空无一人,橙黄色的灯光不?太?情?愿地洒落下来。这里依旧不?见人影,即没有忙碌的警卫,也?没有掏出牢房到处乱跑对病患。人类的踪迹消失后,阿卡姆反而拥有了?某种井然有序的安详氛围。佩斯利在?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上挑挑拣拣,最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支黑色的记号笔,然后慢悠悠地走向红罗宾。对方已经逐渐陷入了?不?太?美好的回忆,正在?焦急地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掉进?海里的。佩斯利走到他面前,把他冰冷潮湿的头?发往后抹,擦掉之前画在?他额头?上的血迹:“别动?。”


    红罗宾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佩斯利凑近自己,用记号笔在?他脸上写写画画。湿滑的油墨接触皮肤,随之而来的是淡薄的暖意,像一杯热咖啡兜头?浇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突然看?清楚了?大厅里柔和的灯光与白色的墙面,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发抖。


    “现在?呢?”佩斯利扶着他的脑袋,“你还记得什?么?”


    “……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确定?再仔细想想,或许有什?么东西漏掉了??”佩斯利又开始循循善诱,“毕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忘记……”


    红罗宾的脑袋彻底变成了?一团空白。他茫然地摇头?:“我刚才说了?什?么?”


    佩斯利轻轻松了?口气:“没什?么。你刚才差点就发疯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必要做自杀的准备。毕竟我们现在?就在?精神病院里,我可以随便找个房间把你关?进?去……”她看?见对方的下半张脸被自己涂得乱七八糟,像长了?一圈滑稽的小?胡子,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某个简单明?了?的计划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总之,我把你不?能记起来的东西暂时盖住了?。”佩斯利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和善的微笑,“你能找到蝙蝠侠吗?看?现在?的情?况,他大概也?有点危险吧。”


    “呃、我和他失去联系了?,但是我大概知?道他的去向。”红罗宾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他习惯性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好转移注意力,脸上出现了?和蝙蝠侠很相似的表情?:“……这地方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阿卡姆现在?应该已经脱离原来的空间了?。”佩斯利满意地盯着红罗宾的脸,“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很糟糕。现在?我们得尽快和蝙蝠侠汇合,顺便把传染源解决掉。”


    红罗宾被盯得浑身发毛:“什?么传染源?”


    “让你未来可能会入住阿卡姆的传染源。”佩斯利的表情?很正常,也?让人捉摸不?透,“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还很正常,现在?却变成这样?了?。我怀疑你们在?精神病院里接触了?一些麻烦的东西,想活命的话就得尽快找到传染源——别问问题,问得越多疯得越快。”


    “……”红罗宾偷偷往后退了?两?步,“我们是为了?小?丑而来的,很可能会去他的房间”


    “小?丑在?这个医院里有一个专属的房间吗?”佩斯利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我已经想象到他活着的时候影响力有多大了?……”


    “反正不?是好的影响。”红罗宾满脸纠结,带着对方走进?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他刚想说些什?么,佩斯利却突然跳跃性地问道:“为什?么蝙蝠侠今天没穿披风?”


    红罗宾迅速回头?:“你怎么知?道他没穿披风?”


    佩斯利坦荡地回应:“因为我在?他的披风底下放了?一个坐标,但是只有在?他装备披风的时候才能生效。如果他穿了?,现在?我们就不?需要花时间找他了?。”


    红罗宾立刻回想起杰森·陶德与达米安相互纠缠着从?蝙蝠的披风底下滚出来的画面,嘴角情?不?自禁地抽动?:“之前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发现披风这东西其实也?不?是非穿不?可,所以决定改良一下,换成更加轻便的装备……”


    佩斯利点头?:“我明?白了?——他就是为了?防我这一招,对不?对?”


    “……没错。”红罗宾假笑,“准确地说,是暂时没办法防着你,只能先把披风卸下来……哈哈。”


    “为什?么?”佩斯利很不?理解这群人的警惕,反而像个热情?的推销员一样?解释道:“这可是传送门,是目前为止最便捷的移动?方式!想象一下,蝙蝠侠在?行侠仗义的时候遇到了?危险,在?敌人的围攻下从?披风里掏出来二十五个帮手——你们这几个罗宾晚上都不?用出门了?,直接等蝙蝠侠用披风召唤你们,还可以给自己设计一个酷炫的出场方式,是不?是很心动??”


    “谢谢……但是不?用了?。”红罗宾实在?想象不?到从?披风里滚出来能有多酷炫,这只能让他联想到魔术表演里的兔子,但他仍然保持着礼貌,甚至还假装自己心动?了?一小?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融洽起来,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斟酌着问道:“连恩博士,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佩斯利平静地回答:“怎么会呢?”


    “你刚才说,‘上一次见面’。”他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好奇,“难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当然见过。”佩斯利笑着看?他,“在?蝙蝠侠来找我麻烦的那个晚上,你和你的同伴在?窗户外面停了?一小?会儿,对不?对?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和蝙蝠侠之间的矛盾基本上都说开了?——除了?披风的问题。现在?我们之间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所以我很乐意帮忙解决你们惹上的这个小?麻烦。”


    佩斯利的反应是如此?自然,又如此?坦诚,还比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还友善了?许多,简直能让全世界最多疑的人都卸下防备。但红罗宾比全世界最多疑的人更多疑,而且对佩斯利察言观色的能力十分了?解——这让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并反复思索自己是否留下了?什?么身份上的漏洞。


    ……暂时好像没有?


    但是他悲哀地意识到,在?这个异样?的空间里,最可怕的不?是前方的未知?,而是跟在?身后的那位大学老师。她随时会根据自己的某个微小?的动?作察觉到他的秘密,顺便察觉蝙蝠侠的秘密——红罗宾甚至代入了?老师的立场分析,发现一旦自己露出马脚,全家恐怕都不?能幸免。


    诡异的责任感立刻降临在?他身上,让他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与此?同时,佩斯利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见对方站在?某个病房门口,半张脸藏在?灰色的阴影中?。


    “马西亚·沃克。”佩斯利轻声念出门牌上的名字,“……我差点把你忘了?。”


    她推开门,白色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窗台上、地板上,所有平坦的地方都堆满了?用各种材料折成的千纸鹤,密密麻麻的纸鹤一路堆积到门边,像下了?一整夜的雪,更像偏执的幻梦。佩斯利一直在?等着马西亚重新开始活动?——她的眼睛里装满了?未能完成的夙愿,一定会再次行动?的。这一屋子的千纸鹤提醒了?佩斯利,“小?丑的信徒”、被污染的义警,还有这个比监牢更加寂静的空间,看?上去很像马西亚,或者她背后势力的风格。


    佩斯利突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及时打开那个包裹的。


    红罗宾满心疑虑地提醒她:“我们应该先找到蝙蝠侠。”


    “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佩斯利把病房门合上,“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也?没看?见。”


    “是的。但是他随时会出现在?——”


    “没有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佩斯利看?着他,“这地方非常干净,我感觉不?到异常——唯一一个被污染的东西只有你。如果蝙蝠侠真的在?这里,对我们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蝙蝠侠可能就是那个‘污染源’。”红罗宾冷静地分析,“他传染给了?我,但是没有影响周围的环境。”


    “啊……如果他发现了?这个问题,会选择自杀吗?”


    “他不?会。”红罗宾镇定地摇摇头?,“蝙蝠侠只会解决问题,不?会逃避问题。”


    ——但是他自己可能就是问题。这个不?安的设想让红罗宾无比焦虑。他快步向前走去,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打开一扇扇坚固的铁门。光线越来越黯淡,气氛也?越来越沉重。这条路已经有两?年没人走过了?——或许蝙蝠侠仍然会时常来到这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忆那些因为小?丑而离开的故人,好从?中?汲取新鲜的苦痛。


    在?这段沉默的路途的终点,传说中?的“小?丑的房间”出现在?眼前。在?高而坚固的铁墙中?间,只有那一扇小?门,门板不?翼而飞。房间里浓郁的黑暗驱逐了?门口的光线,令人望而却步,但红罗宾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牢房不?大,但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也?只能制造一点聊胜于无的光,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间。他绕着房间转了?半圈,在?墙角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蝙蝠侠果然在?这里。他沉默地站在?角落中?,面无表情?地盯着红罗宾,眼睛里反射出手电筒的光芒,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件没有意识到家具。眼前这个诡异的蝙蝠侠比黑暗更加让人畏惧,佩斯利的警告在?红罗宾的脑中?挥之不?去。


    “污染源。”


    就在?这时,佩斯利猛地冲了?过去,动?作之迅捷让红罗宾都来不?及反应。她丝毫不?顾及被蝙蝠侠攻击的危险,一把摁住对方的肩膀,用最快的速度在?他的下半张脸上写了?一串非常显眼、且十分复杂的公式。


    随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工作,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同时朝红罗宾招手:“你可以叫醒他了?。”


    “……等一下。”红罗宾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上过佩斯利的课,他的脑回路和老师神奇地接到了?一起。


    “这个涂鸦,是干什?么用的?”


    “维持精神稳定,保护身心健康。”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为了?自己着想,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想着把我画的东西擦掉——遮起来也?不?可以。”


    红罗宾僵硬地笑了?一下:“嗯……一定要画在?脸上吗?”


    “只要画在?皮肤上就好,手臂也?可以的。”佩斯利的笑容是如此?灿烂,甚至比手电筒的光还亮堂一点,“但是我想画在?脸上——希望你们摘下面具后不?要遇到我。”


    “这是、这是你揭穿我们身份的手段?”红罗宾平静地崩溃了?一会儿,“你的推理呢?你的行为分析学呢?……这也?太?简单粗暴了?!”


    “干嘛要搞得这么麻烦?我就喜欢简单粗暴的手段。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躲起来嘛,我也?会试着找到你们的。”


    “……”


    提姆·德雷克默默抑制住喉头?的哽咽。他连被晾在?一边的蝙蝠侠都顾不?上了?,因为他知?道,今天是周六,马上就是周一。


    ——周一,早上八点,他要顶着这张花里胡哨的脸,去上连恩博士的课了?。


    第89章


    布鲁斯听到了一阵轻快、空灵的音乐声。


    事实上, 这只是一段简单的音符不断重复,从开始到结束,中间?卡顿一下, 然后继续从开始到结束, 一直播放到世界毁灭为止。他能听出来那种枯燥的编曲手段, 像一条肥硕的蠕虫用口器叼住尾端, 在手掌心转着圈缓缓蠕动, 柔软黏腻的十六条足肢摩擦着皮肤,产生?细密的、令人反胃的痒。


    在那条虫子彻底占据大脑之前, 他若有?所感?地抬头,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明亮的家庭餐厅。灯光柔和,肉桂与发烫的黄油的香味从鼻子里钻进身体, 再从头发丝里飘出来。不远处的壁炉里有?柴火在平静地燃烧着, 高温下的木头内部发出沉闷而友好的爆裂声。随后, 这种声音被?一阵模糊但愉快的谈笑声掩盖了过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 看见了一张长而宽的餐桌, 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这场晚餐大概是在圣诞前夜, 也可能是随便某个普通的日子。迪克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帮着阿尔弗雷德分发餐盘,脸上带着快乐且满足的微笑。他的身边是一脸不耐烦的杰森,瞪着正在出?言嘲讽他的达米安,他们像是两头骄傲的小狮子。在餐桌另一侧, 卡珊德拉与斯蒂芬妮亲密地互相挽着手臂, 背对着男孩们窃窃私语。提姆坐在稍远的角落, 靠在椅背上, 神色迷离地看向面前的一小盘奶油酥饼。


    他们时不时用?一种平和的语调互相谈论着什么?,可能是今晚的餐后甜点?, 或者甜点?之后的夜巡。布鲁斯什么?也听不清,因?为音乐声盖过了一切,从背后捂住他的耳朵。紧接着,乐声越来越尖锐刺耳,众多畸形的黑色肢体颤颤巍巍、张牙舞爪地从看不见的地方爬出?来,开裂枯黄的指甲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轻轻摩擦。突兀且违和的冷意渐渐包裹他的后脖颈,从领口钻进身体,紧紧附着在皮肤上。他感?到一阵歇斯底里的慌张,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定?格在了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则悬在眼前。


    提姆第一个发现了他。他倦怠地转过头,看见布鲁斯站在遥远的对岸,便有?些疑惑地朝他招了招手。于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来到他身边。此时布鲁斯的身体已经浸泡在看不见的寒冷水潭中。他四肢僵硬,难以?动弹。他的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加入晚餐,分享温暖的食物、轻松的话题与葡萄酒——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幻想,是大脑为了保持理智所构建的保护机制,是自我彻底毁灭之前聊以?慰藉的临终关怀。前面是暖黄色的房间?与家人,背后是阴魂不散的追捕者,但不论前进还是后退,他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决定?转身,伴随尖啸着的音乐,走向身后虚无可怖的世界,把?所渴望的那些东西都抛在脑后。


    他的眼前一片暗淡,只听见镇定?的人类的声音:“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蝙蝠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坚硬的钢铁牢房中央,高高的天花板笼罩着他。一开始他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把?一切看似正常的言语都转化成了无意义的噪音。但短暂的寂静过后,熟悉的枪声、吼叫声与凄厉的笑声终于从牢房的小门外传了过来——现在蝙蝠侠搞清楚状况了,这里是陷入一片混乱的阿卡姆精神病院。既没有?温馨的家庭聚餐,也没有?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邪恶生?物,只有?糟糕的现实。


    红罗宾仍然捂着自己的脸,有?些恍惚地看向门口:“……我们回来了?”


    蝙蝠侠一醒,阿卡姆就迅速热闹了起来。那些该有?的东西一股脑地蹦出?来,填满了外面的走廊。或许之前那个空空荡荡的阿卡姆只是蝙蝠一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梦境,又或许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才是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坏消息是什么??”蝙蝠侠用?滞涩的声音问道。


    佩斯利站在蝙蝠侠面前,平静地打量他:“坏消息是,接下来你可能会受到比较严重的谋杀指控。我的手上有?相关的证据。”


    “谋杀?”红罗宾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的冷笑话,但他仍然尽职尽责地盘问道:“什么?谋杀?哪来的证据?”


    “别着急,我正要说好消息呢。”佩斯利体贴地笑了一下,“——在这之前,你应该会丧失理智,到时候出?庭就可以?用?精神失常为自己辩护了。”


    “……”


    直到此时,蝙蝠侠的表现依旧很平静。没人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缩在小丑的牢房里失去?意识,但一切似乎都在恢复正常。他沉默地站在墙边,看着佩斯利神秘兮兮地向红罗宾解释自己的一位“十分信赖我的朋友”热情提供的情报,以?及红罗宾苦口婆心地辩解那些讨厌蝙蝠侠的人是如何陷害他的——顺带一提,蝙蝠侠的视线还在红罗宾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单纯看着他下巴和脸颊上那些凌乱的线条发呆。蝙蝠侠穿着自己熟悉的制服,没有?披风,露出?宽阔挺拔的肩膀与流畅的腰线。少了背后的披风并没有?减弱他身上自带的压迫感?,只不过让他增添了一点?人类的形状。


    “好吧,你相信他——那你为什么?不敢看他?”


    “我不是……不敢看他!”红罗宾咬牙切齿地反驳佩斯利。但他还是尽量避免去?看蝙蝠侠的脸,因?为佩斯利画在他脸上的符号太过夸张,横穿过嘴唇,还剩下一点?没地方画,干脆缀在下颌的边缘。这让蝙蝠侠的下半张脸很像因?为太过逼仄而装不下答案的答题纸——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憋不住笑出?声是很不合适的,更何况红罗宾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如此,红罗宾仍在喋喋不休。佩斯利却?突然朝后退了两步。她?仍然在笑,但那种调侃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嘴角冷漠而机械地上扬。她?下意识地想把?红罗宾从蝙蝠侠身边扯开,但手臂刚抬一半就放了下去?。


    再怎么?说,这两人也是一伙的。


    “你们得离开这里。”蝙蝠侠终于又开口了。但此话一出?,红罗宾立刻拒绝了他的要求:“不。”


    “你在这里帮不上忙。去?找罗宾。”


    红罗宾摇了摇头。他紧抿着嘴唇,用?坚定?的神情掩盖内心的怒火与困惑:“你不能就这么?把?人赶走,蝙蝠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蝙蝠侠平静地看着他。细看之下,他的表情并不冷漠,只是有?些疲倦,而且忧心忡忡:“我不知道。”


    “……那我们就一起去?搞清楚。”


    “这里很危险。”


    “所以?我更不能抛下你了。”


    “请容我插句嘴。”佩斯利在一旁举起手:“首先,这里真?的很危险,我闻到很不好的味道。其?次,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事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你们俩都只会拖我的后腿,所以?根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讨论去?留的问题——我要把?你们都送出?去?。”


    红罗宾焦急地看向她?:“可是,你不是说我们有?,呃、‘传染性’吗?”


    佩斯利在自己脸上简单地比划两下:“所以?我给你们带了口罩——再强调一遍,不要洗掉,也不要遮起来。”


    “等等!博士,你不了解阿卡姆,但是我了解,你会需要我们的。”


    “……”佩斯利慢慢眯起眼睛,“你说得也对。那就只留一个。”


    红罗宾立刻松了口气,顺便瞥了眼蝙蝠侠:“好吧,既然你和他关系不太好……”


    “你给我的那个东西。”蝙蝠侠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我的调查已经有?点?头绪了。”


    佩斯利立刻把?手上的马克笔扔向不明所以?的红罗宾。对方条件反射地接住,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原地消失了。送走比较没用?的那一个之后,佩斯利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不想这么?说,搞得我很喜欢指手画脚一样——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把?复杂的家庭关系和工作混到一起?”


    ————————————


    一群脸上涂满了油彩的入侵者正一扇一扇地敲开阿卡姆病房的大门。一些病人被?他们吓得惊声尖叫,另外一部分则欣喜若狂地飞奔出?来,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顺便趁乱袭击可能会出?现的警卫,或者一直住在自己隔壁的病友。


    即使没人替她?解释,佩斯利也能准确地猜到,那些把?自己画成马戏团小丑的家伙就是所谓“小丑的追随者”。他们也准确地奉行着小丑会有?的准则:癫狂、无序、暴力以?及故作滑稽的大笑声。比起恐怖分子,他们更像是被?行为艺术迷昏了头脑,仿佛制造混乱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


    佩斯利从某个被?撞断脖子的警卫身上捡了一把?枪。她?蹲在角落里,掂量着手里的武器,看着蝙蝠侠在众多敌人的围攻下有?条不紊地制服对方。


    随后她?扔掉手枪,从另一具尸体身上抽出?了一柄长而尖细的匕首,刀身有?一条凹陷进去?的流畅线条,很像是屠宰动物时用?到的放血刀。


    与此同时,蝙蝠侠迅速解决了这一块区域的安保问题。他推开其?他牢房的大门,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佩斯利盯着他的后背,握着匕首缓缓站起来:“你在找谁?”


    “企鹅人。”蝙蝠侠简单地回应她?,“是他策划了这一切,还把?那些崇拜小丑的人聚集起来……我之前让他逃跑了。”


    话音未落,他朝着佩斯利扔出?一支蝙蝠镖。飞镖裹挟着冷风擦过她?的脸颊,把?她?身后的袭击者钉在墙上。佩斯利回头看了一眼:“我差点?忘了——你的蝙蝠镖还会变成蝙蝠吗?”


    “……”蝙蝠侠冷酷地看着她?,“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佩斯利露出?无辜的微笑:“什么??”


    “在我的蝙蝠镖上面动手脚。”他再一次露出?了那种有?些疲惫的眼神,“为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观察你应对非常规情况的行为,建立你的初级画像……但主?要是因?为很有?趣。”佩斯利大言不惭地说道,“我那时候获得了一个可以?调整概率的道具,所以?干脆用?你实验一下。”


    蝙蝠侠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佩斯利慢慢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古怪的音调询问他:“你生?气了吗?”


    “……我见过比你更奇怪的法师。”习惯了,所以?不生?气。


    今天的蝙蝠侠脾气有?点?太好了,简直让佩斯利不由得为自己之前的那些行为感?到有?点?抱歉。她?注意到某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慢慢滋生?,毅然承担起了开启新话题的重任:“关于你受到精神污染这件事,我可以?保证,和我交给你的羽毛没有?关系——如果那东西有?危险,我是不会随便送人的。”


    “我知道。那只是普通的羽毛,查不到什么?。”


    “……”无话可说的尴尬再一次袭击了佩斯利。她?甚至有?点?后悔把?红罗宾赶走了:“嗯……那你说的‘调查有?点?头绪’是什么?意思?”


    “羽毛没有?问题。但是氪石有?问题。”蝙蝠侠有?问必答,“我知道地球上所有?氪石来历与下落,它们每一块都有?自己的编号——出?现在你家里的那两颗没有?。”


    佩斯利突然停下脚步:“……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说了,我知道——”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佩斯利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即使我警告了你,你还是接触了架子上的东西,是吗?你把?氪石拿走了?”


    “那是很危险的东西,佩斯利。”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我只想过不这么?做的后果。”他仍然没有?回头,“任何一个有?心之人知道你藏着氪石,都会让你、你的朋友和你的房子变成一堆废墟。而且它们对人体的辐射会让你患癌——如果你真?的这么?重视那些石头,就不会没发现它们被?调换了。”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佩斯利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好像真?的被?氪石的辐射深深地伤害了,“问题就在这里——我没发现,但是那家伙绝对发现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家里多了很多老鼠?”


    蝙蝠侠没有?回答,大概是这个问题有?点?太莫名其?妙了。佩斯利捂着脑袋,有?些虚弱地继续询问:“我给你的项链……你还带着吗?”


    两人走过回廊,来到一片狼藉的大厅。蝙蝠侠默默点?了点?头。


    “好吧……听我说,现在那东西对你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护身符,如果你摘下来,很有?可能会立刻遭到一只非常记仇的动物的攻击,它会不停地折磨你一直到解气为止,而且它永远不会解气,因?为它非常讨厌偷走自己收藏的家伙——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佩斯利的焦虑并未感?染蝙蝠侠,他沉默地扫过自己的腰带,那枚项链大概和蝙蝠镖放在一个地方。


    “把?它拿出?来挂在脖子上。你得‘使用?’它,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


    “照我说的做,好吗?”佩斯利的表情很严肃,“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我不想浪费口舌跟你解释究竟有?多糟糕。”


    蝙蝠侠还是被?说服了。他拿出?了所谓的护身符,把?它戴了起来。这东西从外表上看只是个略微弯曲的汽水瓶盖,颜色很鲜艳,和蝙蝠侠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因?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显眼。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大概很想问问为什么?要把?有?神秘力量的道具做成瓶盖的样子,但又不想被?佩斯利神奇的逻辑带偏。好在这个时候,大厅的边缘出?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蝙蝠侠与佩斯利古怪的对话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迅速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佩斯利则站在原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大厅角落立着一排半人高的矮柜,上面整齐地摆着各种年历和书册。这是阿卡姆成立之初就有?的规矩,把?自己的历史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不管这段历史是不是很难看。


    蝙蝠侠弯下腰,一把?拉开了柜子下面的小门。柜子里出?现了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随后,一个矮胖的身影被?强硬地拽了出?来。


    “等一下!等一下!”企鹅人高声叫道,“我不是主?谋!真?的!”


    蝙蝠侠把?他摁在地上,从远处看像是抓住了一个被?砍下来的巨人的头颅。企鹅人在最开始的慌乱后立刻冷静下来,极力在死对头面前保持应有?的体面:“天呐……我被?骗了,我也是受害者——这个破地方的外面全是雾,根本走不出?去?……这是个陷阱!”


    “你找来了小丑的残党。”蝙蝠侠的声音像一只狼在低声咆哮,“科波特,你破坏了你们自己的规矩——你也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我都说了,我也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企鹅人微微颤抖着,但表情凶狠,绝不在蝙蝠侠面前服软,“我不是蠢货!……想想看,要是我策划了一切,现在干嘛还要躲在这里!”


    “是谁策划的?”


    “……一个无名小卒,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但是我不知道!”


    “我只要一个名字。”蝙蝠侠攥着对方的领子,“别给我说废话。”


    企鹅人的小眼睛里闪过憎恶的怒火:“马西亚。马西亚·沃克——没听说过吧?都说了是个无名氏,一个实打实的该死的神经病!”


    但蝙蝠侠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喉间?突然一阵刺痛。随后他听到一阵高亢刺耳的尖叫声,听上去?惊恐无比。那是企鹅人在尖叫,仿佛全世界最可怕的东西此刻正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却?碰到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柄细长的匕首,直直地穿过他的咽喉,碾碎他的喉骨,刀柄埋进他的皮肉。黏腻的液体后知后觉地流了出?来,但那不是血,而是某种稀薄的黑色的东西。


    即使濒临死亡,蝙蝠侠的大脑依然在正常地运转着。于是他很快就搞明白,刚才自己亲手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其?实也是个坐标。这就是他坚持卸下披风的原因?,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来一百个利用?传送门杀死自己的办法,比如把?刀尖从一个坐标送进去?,再从另一个坐标戳进来。


    紧接着,他产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疑惑:为什么?自己不在流血?


    企鹅人依然在尖叫,把?刚才强装出?来的气势全都抛到了脑后,仿佛蝙蝠侠被?杀死是什么?难以?理解的灵异现象。等到佩斯利慢悠悠地穿过大厅走到他们身边,企鹅人已经叫得气若游丝,臃肿的脑袋不断充血,恐惧凝固在他的脸上。佩斯利蹲在蝙蝠侠旁边,朝着企鹅人竖起一根手指。


    蝙蝠侠抬起头凝视着她?。


    佩斯利伸出?手,指腹碰到他面具的边缘。她?轻轻地摩挲两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蝙蝠镖变成蝙蝠,只是外观上的变形。它们的本质仍然是蝙蝠镖。”佩斯利垂下眼睫,“就像你刚刚扔出?去?的那只,它已经被?概率学击中变成蝙蝠了,但是展现在我们眼里的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蝙蝠侠没办法说话。他的嘴巴里也开始涌出?漆黑如墨的液体,它们一碰到地面就消失了。


    “这说明,你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蝙蝠侠。你和你的所有?物都不受现实规律的制约。你是被?刻意创造出?来的无机体,是用?蝙蝠侠的本质捏造的虚假人偶——只要你作为蝙蝠侠存在,真?正的那个就永远没办法回来。”


    人偶缓缓地闭上眼睛。


    佩斯利的脸色苍白如雪。她?很不喜欢夺走其?他人的生?命,即使对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命”。


    “其?实我更喜欢你。”佩斯利轻轻叹气,“你比原来的那个更加坦诚,也更加温和,我问什么?你都会努力接话。说点?伤人的话——说不定?你的罗宾也更喜欢你,一个不会刻意用?冷漠伪装自己的蝙蝠侠……我很抱歉,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我必须对你,以?及那个不知所踪的真?货负责。”


    他勉强抬起手腕,轻轻抓住佩斯利的手,并没有?愤怒或悲伤。因?为他是蝙蝠侠的一部分本我,所以?他非常理解佩斯利的决定?——把?所有?不正常的威胁清除掉,哪怕这个威胁是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愁绪,以?及痛苦的茫然。即使他拼尽全力去?思考,世界依旧无法被?解释,只是玩笑般扔给他一大堆混乱无序的偶然性。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只蝙蝠镖会不会变成蝙蝠,只能一股脑地全部扔出?去?。


    “……我会找到你的。”佩斯利握住他的手,“不管你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我会把?你带回来的。”


    但是蝙蝠侠想要的或许不是这个。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从脸部开始融化坍缩,最后整个人都化作轻若无物的黑色阴影,消失在医院大厅明亮的灯光中,在地上留下一小滩马克笔的笔油,以?及那柄锋利的刀刃。


    企鹅人尖叫的声音达到了新高,或许已经超越了他肺活量的极限。他瘫软在地上,将四肢蜷缩起来,面容扭曲地瞪着佩斯利。这就好像看到了恐怖片里最吓人的镜头,明明害怕得不行但又强迫自己看下去?。佩斯利没去?搭理他。她?捡起匕首,抬头盯着医院的穹顶,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浓雾笼罩着阿卡姆。既然这里只能进,不能出?,那么?真?正的蝙蝠侠或许依然在某个角落里游荡。


    “这可不行……”佩斯利喃喃自语,“必须有?两个蝙蝠侠。不能多,也不能少。”


    ————————————


    罗宾站在楼顶上,迎着夜风眺望遥远的奈何岛。


    蝙蝠侠与红罗宾已经失联许久了。


    他非常迫切地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能擅离职守。哥谭不会因?为蝙蝠侠的失踪而变得平和,各种犯罪依旧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任意一个地方。


    身后的街道传来急促的枪声。他回过头,刚想从楼顶越下去?,一个黑影却?从余光中迅速掠过。罗宾警惕地望过去?,对方也好奇地停在水箱上看他。


    眼前的生?物很难用?语言去?形容。它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蝙蝠,又像是某种长着翅膀的野兽,拥有?一对尖尖的耳朵。它的脸庞是一潭幽深的湖水,比哥谭的夜空还要漆黑。与此同时,它将翅膀合拢放在身后时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或许不只他一个人产生?了即视感?。因?为罗宾听到楼底下有?人在惊呼——甚至这种惊讶的呼喊声对他来说都似曾相识。


    “是蝙蝠侠!”


    第90章


    第三次身体检查过后, 佩斯利终于能摆脱那张惨白的病床了。


    她拖着伤腿,将轮椅挪到床前,然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隔着窗户凝视新奥尔良的春天。医院外面有一片墨绿色的草地?, 两三个腿脚健全的病人躺在那里晒太阳, 让佩斯利心生?嫉妒。往远处看, 高大繁密的橡树拱卫着两百年?前殖民地?时期的彩色楼房, 越过那排淡雅的建筑则是高楼耸立的城区,办公楼兢兢业业地站在复杂的交通线路中间, 在灿烂的阳光下朝外散射光污染——这和任何一个城市都没什么两样。但佩斯利的视线越升越高, 直到翻越整座城市,来到与之比邻的密西西比河, 以及入海口周围那一片片广阔的、伟大的、漫无边际的湿地?与沼泽。鳄鱼、水獭、野鸭和蟾蜍在芦苇与野草丛中生?息繁衍, 等待城市化与环境污染将每一个角落都填上?水泥。


    可惜佩斯利无处可去。现在她只是个残疾且失业的倒霉鬼, 被萎缩的身体困在一把铝合金制的折叠轮椅中, 每五个小时吞一大把效果不明的彩色药丸。死而复生?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接下来她还要?填一大堆文件和报告、去联邦政府配置的心理医生?那里扮演身心俱疲丧失斗志的探员、上?□□枪与证件、把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收拾干净, 以及与所有人道别。


    一只羽毛光亮的黑色渡鸦跳到窗台上?,愉快地?与佩斯利对视。


    “感觉怎么样?”渡鸦问道。


    “非常糟糕。”佩斯利神色阴郁,许久未修剪的头发像海草一样缠绕在脖子上?,“为什么你治好了我的枪伤,却没治好腿伤?”


    渡鸦眨眨眼?睛:“那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热兵器和冷兵器的区别吗?”


    “没错!”这只美丽活泼的动物将窗外的景色遮得严严实实。“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 佩斯利。我们以后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你再一次死掉, 所以我认为, 咱们应该再深入理解一下, 好朋友就是得知根知底,对不对?”


    佩斯利盯着渡鸦的脑袋, 以及它黑得浑然一体的羽毛,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跟我说说你和热兵器的故事?吧。”


    “哎呀,突然这么一来我还有点?难为情呢。”渡鸦跳上?佩斯利的膝盖,“这样吧,佩斯利,你先说。”


    “说什么?”


    “随便什么!讲一点?其他人不知道的小秘密。”渡鸦突然像第一次参加睡衣派对的高中生?那样兴奋起来,尖锐的爪子在佩斯利的病服上?挠了两下。


    佩斯利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沉默了一会儿?,思考自?己要?不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口?舌。枯燥痛苦的养病生?活轻轻拨弄她的发丝,诱惑佩斯利答应了这场不怎么公平的秘密交换。


    “……我之前一直在用安非他命。”


    “我知道,你对那东西上?瘾。”


    “我的同事?——前同事?,最聪明的那一个,他发现了这件事?。我告诉他我见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尸体,死亡要?把我搞垮了,我只能靠这个活命。这是谎言。”


    渡鸦发出难听的笑?声:“嗑药的人都喜欢给自?己找苦衷。”


    “是啊,我什么苦衷也没有,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感觉罢了。我装作道德底线很?高纯粹是因为工作需要?。”佩斯利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留置针,“……太虚伪了。”


    “以后就好了,佩斯利。之后你可以尽情地?嗑药。”渡鸦欢快地?安慰她,“我保证,你不会被那些东西弄死的。”


    佩斯利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她长?时间保持着面无表情,连简单的笑?容都不太容易做出来了:“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准备戒掉。”


    “什么?”渡鸦惊讶地?张开翅膀,“你之前半死不活的时候不想着戒,现在没有顾虑了却要?抑制自?己吗?”


    “因为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佩斯利转动轮椅,慢慢远离窗户外面春暖花开的世界,“我已经变成?了你的奴隶,没必要?再当成?瘾障碍的奴隶。化学制品带来的痛苦已经超过快乐了。”


    “什么呀!你不是奴隶——我们可是朋友。”渡鸦飞到佩斯利床边,“但是我没办法帮你戒毒,佩斯利。这不是我会干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


    “没关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渡鸦立刻被这句话取悦到了:“没错!等你戒掉之后就可以告诉大家,是一只神奇的小鸟赶走你的不良嗜好,救了你的命——就像童话里那样!”


    佩斯利敷衍地?点?头:“我的秘密说完了,轮到你了。”


    “我该说什么来着?”


    “我的枪伤。”


    “哦,是的。”渡鸦趴在凌乱的床单上?,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其实我一直喜欢鼓捣那些枪械炮弹之类的东西——因为我还很?年?轻,喜欢赶潮流,不像那些老掉牙的家伙——它们很?复杂,很?好玩,而且弹壳都亮晶晶的。所以我喜欢打仗,每次都能从战壕里捡到一大堆子弹和碎片。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我好像能控制这些东西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这和用翅膀飞起来差不多,可能我天生?就会吧。我没有‘治好’你的枪伤,我只是把你身体里的子弹带走了。只要?没有子弹就不会有伤口?。”


    佩斯利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再慢慢坐回病床上?:“控制枪械?还挺酷的。”


    “是‘非常酷’!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开枪!”渡鸦在佩斯利的枕头上?打滚,“佩斯利,这就是和我做朋友的好处!”


    它滚到佩斯利身边,两脚朝天,露出胸脯上?厚实的绒毛,用那种天真而冷酷的语调朝佩斯利许下诺言:“——只要?你仍然受我庇护,就永远不会为子弹所伤。”


    ————————————


    佩斯利把枪托狠狠砸在企鹅人的额头上?,对方一个激灵,立刻从休克中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瞪着佩斯利的脸,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


    “是啊,我杀了蝙蝠侠——你不是蝙蝠侠的敌人吗?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应激?”


    “我、我……”


    “我封锁了你的大部分情感中枢,所以你不用装作激动的样子回避我。你现在根本不可能激动起来了。”


    企鹅人深吸一口?气,为自?己的心灵突如其来的麻木感到一丝困惑。他复杂的心绪都被迫堵在心里,让他比刚才更加难受了。科波特转动他发光的小眼?睛,不停地?往四周瞟,尽量不去看佩斯利:“你为什么有这么多奇怪的把戏?”


    “谁知道呢……可能我天生?就会吧。”佩斯利费劲地?把企鹅人从地?上?拔起来,“别乱动,科波特。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你就自?由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科波特缩着脖子,脸色惨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潦草地?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唉……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


    佩斯利无情地?抽走他的手帕:“看着我——你之前和蝙蝠侠见过面,是在哪里?”


    企鹅人急促地?喘着气,偷偷瞥了眼?佩斯利被留在地?上?的匕首:“在哪里……让我想想——在去楼顶的电梯上?!没错,我安排了直升机把我带走,那是早就计划好的……但是我的飞机飞到半路掉进海里爆炸了。都怪外面该死的雾……”


    “好的,你在电梯上?遇见了蝙蝠侠,但是他没抓住你,让你一个人逃跑了。为什么?因为你跑得很?快吗?”佩斯利开始审视科波特的短腿。对方的脸庞盖上?了一层屈辱的红晕:“我跑得不快。但是蝙蝠侠永远不会抓住我。”说完他又打了个冷颤,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他的确永远也不会抓住我了。”


    “嘿,嘿!别发呆,也别急着伤心。我还没问完呢。”佩斯利又敲了敲科波特毛发稀疏的头顶,“——回到电梯上?。你成?功逃跑了,最后躲在大厅的柜子里。蝙蝠侠过了很?久才把你揪出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被别的什么人牵制住了吗?”


    “……没错,沃克带来的人把他拦住了。”企鹅人的额头又开始出汗,“他们朝他开了几枪,或者?没开。我记不清了。现场乱得要?命……他们或许往上?跑了——这根本不在计划里!我没办法上?去,只能跑到下面来。”


    一听到沃克这个名字,佩斯利就眼?皮直跳:“跟我说说你和马西亚·沃克的计划。”


    企鹅人假笑?两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计划……”


    佩斯利捏着企鹅人的手帕,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这让对方的汗水越流越多),语气很?温柔:“你说就是了。”


    “她只是让我准备逃跑的路线,她负责把那些小丑找过来——我是说想变成?小丑的人。”科波特斜眼?觑着佩斯利的表情,“……我得警告你,现在楼上?估计都是那群疯子,越往上?越多,你上?不去的。”


    “所以,她认识小丑的追随者??”


    企鹅人摇头:“他们不是为她而来的,也不是为我而来……我早就说过别和那群蝗虫扯上?关系。那个沃克……果然是人以群分……”


    “但你还是被她说服了。”


    “谁让她讲话都一套一套的!这女人该去竞选美国总统!”


    “好了,别跑题——那他们是为什么而来?”


    企鹅人臃肿的身体轻轻颤抖一下。他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了眼?四周,随后放低声音,像半夜讲鬼故事?那样小声回答:“就在这地?方,阿卡姆的某个房间里,藏着小丑的脸皮。”


    佩斯利扬眉:“……脸皮?”


    “没错。那个疯子把自?己的脸割下来,再像面具一样重新戴回去——这可不是什么都市传说,我亲眼?见过的。蝙蝠侠也见过。总之,马西亚·沃克声称自?己找到了那块皮,立马就有一大堆非人非鬼的东西凑了上?来。我们一开始就是打算趁着混乱跑出去……”


    “可是小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身体组织?”


    “是不得不留下……”企鹅人发出短促的笑?声,“他,包括他在哥谭干的那些事?,已经创造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链。上?万个人,或者?十几万个,都靠着他赚钱——我说的不是黑//帮,是政客、医生?、码头工人和流浪汉,当然还有我这样的生?意人……所有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职业。他们是不会让小丑就这么死掉的。”


    科波特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他的身体散发出一股甜腻腐烂的气息:“没错,小丑不会死。因为他养活的人比他杀掉的更多。”


    他看到佩斯利脸上?那种外地?人才会有的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得意地?咧开嘴:“那张脸皮,一开始和他的尸体一起被火化了。那个炉子烧了整整十个小时,骨灰被轮流烧了十几遍——但是他的脸皮仍然完好无损。他们想把它掩埋起来,但每一次,都会有人重新挖出来。我听说有个警察试图把它切碎了喂狗,结果第二天就自?杀了——这东西阴魂不散,最后只能锁进阿卡姆……因为小丑活着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小丑的碎片代替它死去的主?人继续在阿卡姆服刑,一个非常符合哥谭市主?基调的哥特故事?。佩斯利将信将疑地?看着科波特:“那东西是……超自?然的道具?”


    “只是一张发臭的烂皮罢了。”企鹅人嫌恶地?牵起嘴角,“要?我说,这和超自?然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有人不希望它消失,它就不会消失——你能明白吧?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灵异现象都是人干的。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鬼魂那一套,但是这法子真的很?好用。”


    佩斯利把企鹅人的手帕又塞回他的口?袋:“你知道那张皮现在在哪里吗?”


    企鹅人快速摇头:“没人知道——我一直以为沃克在骗人,想不到她真的叫出来那么多为它而来的神经病……”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股类似于鸟尽弓藏的危险,立刻补充道:“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信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佩斯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还有什么?”


    科波特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你得保证带我安全地?逃出去,不然我不会说的——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女士。如果你错过了,一定会很?后悔的。”


    佩斯利温和地?看着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当然会很?安全,科波特。问题问完,你就自?由了。我说话算话。”


    企鹅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越过佩斯利的肩膀,看见一群荷枪实弹的人从转角走进大厅,那就是他守在这里等了许久了的手下。他立刻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高亢的叫声直冲天花板,迅速吸引了来人。危险的暴徒们寻声赶来,跨过歪斜的矮柜,枪口?直逼前方——但他们一个人也没看见。


    只有一只肥硕的企鹅,呆滞地?躺在地?上?。它试着摆动短腿和孱弱的鳍肢努力爬起来,但因为体型太过圆润,一番扑腾之下只是在光滑的地?板上?顺时针旋转。


    “……老大?”


    转了十几圈后,企鹅气喘吁吁地?放弃了。它抬起头,眼?里全是绝望和悔恨。最后发出了悲伤的鸣叫——就像一只真正?的企鹅。


    ————————————


    在紧急时刻,最不该走的就是电梯。所以佩斯利选择了消防通道。


    一路向上?,正?如企鹅人所说,她看到的人越来越多,但基本上?都没有生?命体征了。病患、医生?、警卫的尸体散落在角落,仿佛在地?球诞生?之初就躺在那里,睁着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向活着的人。更多的尸体脸上?则涂着油彩,那是为小丑的一张脸皮赴汤蹈火的入侵者?。佩斯利觉得他们或许称不上?是“小丑的追随者?”,顶多算是利益所得者?。佩斯利在这其中换了一把装满子弹的枪,它的主?人一枪都没来得及开。


    面容模糊的死者?们在楼梯上?堆叠,蝙蝠侠仍然不见踪影。佩斯利一路走到最顶层,看见天台上?虚掩着的门。


    朦胧的灰色浓雾笼罩着阿卡姆的天空,像风暴中的海浪一样在脚下汹涌地?翻滚。医院顶楼有一座高而尖的哥特式钟塔,在灰雾的包裹下仿佛即将倾颓的厄舍府。但在这样充满进攻性的雾中,唯有半个月亮仍然明朗地?高悬于头顶,一颗冷漠而倦怠地?望向整片大地?的眼?球。


    一个瘦削的影子站在钟塔旁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马西亚·沃克并不急着逃跑,也不在乎是谁追了上?来。她仰着脑袋,痴迷地?望着那颗与她相距四十万千米的灰色卫星,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的声音从雾中飘了过来:“你有没有想过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


    佩斯利举起枪,慢慢走近她:“抱歉,我不想听无聊的演讲。”


    “我们都是平等的生?物。”马西亚笑?着转身,露出自?己手上?的黑色盒子,“一只鸟、一条鱼或者?一棵树,它们都不回去思考自?己的意义。只有人类,从出生?到死亡,都在重复这个愚蠢的问题……看看我们有多傲慢。”


    佩斯利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她的背后没有人,或许只是一些看不见的生?物,趁着天气不好跑出来审视一切。她估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向前走了两步:“你见过蝙蝠侠吗?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


    马西亚叹了口?气,像是对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妥协一般:“是的,我见过。”


    “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我已经尽力去帮助他了。”马西亚盯着佩斯利的枪口?,“——你没有见过他吗?”


    “我问的是原来的那个。”


    “不要?误会我,佩斯利——他并不特殊,也不是我刻意选择的人。”雾气轻柔地?附在马西亚身上?,“我碰巧遇见他,发现他即将毁灭,所以帮了他一把。”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佩斯利把枪口?对准她的额头,“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当然不需要?听。”马西亚丝毫不顾及对方的不耐,反而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因为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我们之间不需要?再用语言去解释彼此。问题在于,我已经挣脱束缚,但你并未发现自?己受了蒙蔽。”


    “啊……你在阿卡姆的这段日子到底是怎么打发时间的?读莎士比亚吗?”


    “他已经无处可去了,佩斯利,你还不明白吗?”马西亚看上?去有些苦恼,“那个男人……他必须躲起来,或者?从这里跳下去——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处于怜悯。”


    “什么样的怜悯?把真的那个删掉,再捏一个假的?”


    “你看见的那个才是真的。”马西亚神色不满,甚至对佩斯利有些失望,“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充满了敌意?佩斯利,我承认我是个疯子,是罪犯,是被社会唾弃的异类——但我是个好人,和你一样。”


    佩斯利冷笑?道:“是吗?但我不是法官,不负责听你忏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善心——蝙蝠侠也会理解我的。”


    “我看不一定,他亲口?说的吗?还是你又在心里给自?己创造了一个道德高地??”


    “人类、理应得到幸福!”马西亚·沃克好似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激动地?喊道,“我需要?所有人都能够平安快乐地?活下去,像老鼠那样一代代繁衍生?息,占据一切可占据的资源。我们应该去追寻食物与□□,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意义!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真正?强大的种族不需要?理解自?己,它们只会被诠释。”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马西亚。”佩斯利冷淡地?看着她,“转身,举起手,慢慢走到这里来。”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还记得?看样子已经恢复理智了。”


    马西亚的眼?睛里闪烁着悲哀的泪光:“为什么,佩斯利?我在跟你讨论?人类的命运,你却要?把目光放在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个体身上??”


    “因为这就是你想要?的。”佩斯利的声音像坚硬的钢铁碎片,“你是个自?大、自?我的高功能反社会。你刚才的那些虚浮的理念对你来说毫无价值,全是鹦鹉学舌。你也根本不觉得自?己渺小。你渴望成?为焦点?,被爱或者?被唾弃。马西亚,你甚至都算不上?邪教?徒,因为你只崇拜你自?己。你把你的人格投射在月亮身上?,所以你才那么迷恋它。”


    “……我错了,佩斯利。”马西亚的脸庞因愤怒而变得僵硬,“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你和那些老鼠没有两样。”


    她后退两步,站在天台的边缘摇摇欲坠。佩斯利迅速冲了过去,拽着她的衣摆把她拖下来。马西亚象征性地?反抗两下,但被佩斯利轻而易举地?制服了,直到此时她还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不放手。


    “这是最后一遍——蝙蝠侠在哪里?”佩斯利的枪口?贴着对方的额头,“告诉我吧,马西亚,让我们都省点?力气。今天晚上?已经有太多人因你而死了,你不觉得累吗?”


    马西亚被摁在地?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我唾弃你,愚蠢的东西。你什么也看不见,对不对?”


    “……”佩斯利皱起眉头,雾中的水汽拂过她冰冷苍白的脸颊。她意识到身下的这个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正?常与人交流了。


    “其实我也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佩斯利卡住她的下颌,眼?神越来越冷,“直到现在我也在回想,如果当时没有人阻止我,我的子弹不会射偏,或许之后就不会发生?这么多讨厌的麻烦了。


    “……趁现在没人,我会弥补这个错误的。”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撞针击打底火点?燃火药,与此同时弹匣里的弹簧抵了上?来,将弹药送进枪管。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它哑火的概率几乎是千分之一。佩斯利仍然保持着开枪的姿势,马西亚也仍在嘲讽地?看着她,寂静的夜空下只有她们两个,以及半轮月亮。


    “……”


    痛苦的、苦涩的、无形的子弹击中了佩斯利的心脏。她突然头脑发晕,血气涌上?喉头,眼?前出现了一层黑点?。她试着再开一枪,但她的手指死死蜷缩着,像僵硬的尸体一般难以展开。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猛地?袭击了她的后脑,把她击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佩斯利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透过模糊的视线,她能看见马西亚在抚摸她,脸上?挂着虚伪的怜悯。她的嘴巴轻轻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佩斯利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视线渐渐收缩,越过无边无际的沼泽、灰色的密西西比河、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绿油油的草坪,最后穿过医院的窗户,白色的帷幔被风轻轻拂过,消毒水的气息缠绕着她。在那张凌乱的病床上?,一只会说话的渡鸦——那时它还不叫堂吉诃德——正?懒洋洋地?在枕头边打滚。她与它刚刚分享完一些无聊的秘密。


    “这就是和我做朋友的好处,佩斯利。”它微微弯曲的三角形鸟喙一张一合。


    “——只要?你仍然受我庇护,就永远不会为子弹所伤。”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