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青霉素
在谢兰修屋里待了许久, 临近回去的时候才想来她来谢家还要见一个人。
谢鎏——她的老乡。
姜瑶让谢兰修带着她去谢鎏的院子。
绕过长廊是,谢兰修有些?疑惑地问:“阿昭为什么想要见我二哥?”
“叙旧。”
谢兰修问:“阿昭和二哥从前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算是一见如故吧吧……”
谢兰修低下头?, 不再说话了。
他记得?,姜瑶曾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她和自己很投缘。
原来公主和谁都可?以?很投缘, 和他哥哥也是一见如故。
他不是唯一的。
还没到谢鎏院子,谢兰修就停了下来,让嬷嬷带她进?去,他躬身道?:“殿下,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免得?打搅殿下和哥哥说话。”
姜瑶觉得?他有点古怪。
刚刚还喊她“阿昭”, 转眼间居然喊她“殿下”,语气也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以?后和谢兰修见面的机会还多?了去了,姜瑶此?时?也不着急留他,挥挥手说下次再见就便跟随嬷嬷进?屋。
只是,她走过走廊的时?候, 看见他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 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
谢鎏很早就想和姜瑶单独谈谈了, 毕竟来这里这么久了,说不想念家是假的, 姜瑶是他所知的除他以?外来自那个世界的唯一的人,唯一了解他, 可?以?和他说得?上话的人。
得?知姜瑶今日到了谢府, 他恨不得?跑到谢兰修院子里去找她。
只是考虑到姜瑶找的是谢兰修,他跑过去太?唐突, 便只能等着姜瑶和谢兰修说完话再来找自己。
太?后寿宴上人多?口杂,两人对完口号后就默契地没有说话。
谢鎏好不容易等到与她见面的机会,泪眼汪汪就差没抱过去,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
……
片刻后,在院中?的凉亭里,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相互交流着信息。
“所以?说,你?穿越前才大一?出车祸穿进?来的?”谢鎏看着眼前丁点大的小姑娘,不知怎么样,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记得?我?穿之前的一个月,我?们学校门口有人醉驾撞死了个本科生,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姜瑶放下茶杯:“你?也是C大的?”
“对呀对呀!”谢鎏眼前一亮,“好巧,果然是学妹。”
他感叹道?:“你?死后你?爸妈后爸后妈带着你?几个弟弟妹妹来学校闹,又是拉横幅又是撒纸钱,保安赶也赶不走,硬是要学校赔了个十几万!”
姜瑶:“……”
看来他口中?那个倒霉的“本科生”就是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古代。
就知道?他们肯定会趁着自己死了大捞一笔,车祸的赔偿金是要的,保险的补偿金要,学校的钱也要坑,真是足够黑心的,比卖女儿还狠。
姜瑶一时?无言。
谢鎏感觉到,姜瑶对她的身后事不感兴趣,于是转而问了写别?的,“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
姜瑶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想过,她还有机会和人讨论大学的专业。
她会想起上辈子上的课,觉得?已经隔了一生那么漫长,她缓缓说道?:“金融学。”
“金融呀……比我?的专业要好太?多?,我?那个专业,不读到博士都没有出路。”
谢鎏深深叹息,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后还是要提这些?。可?以?见到他穿越时?间不够长,思想还停留在上一世。
姜瑶猜测道?:“你?是学生物的?”
“你?怎么猜到的?”
“能够被人如此?嫌弃的专业,除了生化环材也没别?的了。”
谢鎏:谢邀,感觉被创。
他深吸气道?:“我?是研究生。”
或许是很久没有人和他说与现代有关的话题了,随后和姜瑶说的不算是什?么动情的话题,但是谢鎏依然有些?感动,说着说着眼圈有些?湿润了,他揉了揉眼角,将眼泪抹掉。
完全没有注意到,姜瑶眯了眯眼,看着他露出了日有所思的表情。
学生物的,还是研究生。
虽然不及学农的管用,但好歹也是生命科学技术。在这个时?代,但凡是个理科的专业,大抵都能发掘一些?价值。
谢鎏还在45度角仰望天空,悲伤之情溢于言表,难过地讲述起他穿越前的悲惨人生。
“我?们导师是个黑心的,不仅从早到晚把我?们关在实验室里盯着那个傻逼培养皿,而且他自己踢球把自己踢骨折了,不让他儿子老婆照看,又死抠不舍得?请护工,偏偏让我?们组里几个男研究生轮流去医院守夜,工钱还没有,被当成牛马一样差遣!”
他吸了吸鼻子,“那天我?刚刚去医院伺候完他,回来又做了一天实验,结果被通知他第二天出院就要开组会的消息,昏头?转向回去还得?熬夜看资料……当天凌晨没过就猝死了。”
说到这些?往事,他整个人就不可?抑制地扭曲起来,露出狰狞的表情,差点捏破手中?的茶杯,“我?研三了!研三了!还有一年,仅仅一年,我?就可?以?拥抱我?的幸福生活……哈哈哈没想到居然穿越到这个鬼地方!”
姜瑶:“冷静!”
可?千万别?不小心把茶水泼到她脸上。
姜瑶心想:很符合研究生的精神状态。
大学生是疯癫且有力气折腾,研究生虽疯已经失去了折腾的精力,在沉默中?走向灭亡。
短短片刻,他已经把他那个黑心导师痛骂一万遍,要不是过分压榨,他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穿越到这个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空调没有冰箱,在现代,谁不是娇生惯养。回到这个时?代后,如果不是穿成国公家的公子,生活质量还过得?去,恐怕巨大的反差已经令他要受不了崩溃了。
谢鎏一个人扭曲了片刻,忽而疑惑地问姜瑶:“不过为什?么你?是胎穿,我?是魂穿?”
姜瑶心想,她不仅穿越,还重生过一次。穿越这种事情本来就违背科学,谁还讲什?么逻辑。
她拍拍谢鎏的肩膀,安慰道?:“无论是胎穿和魂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我?们都穿了,来到了这个时?代,那总归要接受现状随遇而安。”
“往好处想,这里就业压力没有以?前那里大,你?看,你?学的是生物,你?以?前不读完硕士还有出头?之日吗,但是在这里,你?曾经学的那些?知识领跑了不知道?多?少年,想要建功立业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建功立业?”
谢鎏冷笑一声,他穿越前就是猝死,这辈子怎么可?能还要卷。
他直接放平了心态,将摆烂两个字写在脸上,“哪有啃老舒服。”
准备好了一张大饼,正准备劝说他为自己效力的姜瑶:“……”
谢鎏想得?通透,反正他家大业大,京城市中?心一环内房子一大套,产业无数,出身官宦世家,相当于是高知家庭。
他直接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用家里的,当个废物,一辈子衣食无忧别?提有多?舒爽,他还用得?着建功立业?只要小心翼翼地苟着,别?败光家业已经很好了!
可?他说完这段话,藏在他内心深处这具身体的原本灵魂似乎被他给?刺激到了,猛地暴起,他胸口瞬间像是被万根针刺入,疼得?无法呼吸。
他眼角带泪,忘了原主的冥灵还缠绕着他不放,这位可?是十足的卷王,他上辈子是被推着卷才猝死,这位更厉害,是自己逼自己卷 ,从而导致猝死的。
他像是呛到了一样猛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找补道?:“在古代建功立业哪有这么容易,我?就一个做研究的,别?搞我?,我?们家荫封已经给?了大哥,我?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科举。”
“古代考科举比考研还残酷,我?考研都被调剂到了垃圾导师,科举什?么的肯定考不过人家地地道?道?寒窗十年的古代人,总不能让我?去考场上给?他们养菌子搞蛋白质吧?而且我?身子也弱呀……”
姜瑶本来就不死心,正还想劝说,听到他说养菌子,当即想到了她念念不忘的一个东西——“青霉素!”
姜瑶说道?:“你?会做青霉素吗?”
会搞菌子,也是个不错的技能呀!
对于姜瑶而言,青霉素在她心中?,就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很久以?前,她曾经和林愫居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她闲暇时?无聊,会戴上一顶草帽,去田间地头?,看同村的农民们在干农活。
耕种辛劳,农民很容易被农具割伤。
农忙时?节,农夫起早晚归,十分辛苦,除非实在受不了,不然不会因为受伤就停止劳作。
伤口浸泡在水田里,泥土中?的细菌很容易就感染伤口,造成发炎,难以?痊愈。
林愫懂医,同村人受伤后时?常会来找他包扎,姜瑶见过一个个发炎肿胀流脓的可?怕伤口,她还曾经见过有的人因为发炎而发起高热,到最后竟丢了性命。
那时?候开始,姜瑶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想着尝试研究青霉素了。
姜瑶的生物学知识不过尔尔,她对青霉素的了解还停留在只知晓青霉素为抗生素,可?以?抵制细菌。
姜瑶高中?的时?候的课本上就记载有提取青霉素的土方式,无需无菌实验室,就能简易提取出青霉素,虽然纯度不高,但是能用就可?以?了。
只不过她高二学科分流以?后就没有学过生物了,对当年课本上的制作流程也只有个模糊的映像,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来。
以?前姜瑶只是想要单纯地想要借助青霉素,治疗同村人因为细菌感染引发的炎症,减少他们的痛苦。
可?是现在想想,如果青霉素真的能够研制出来,那么就可?以?作为消炎药推广出去,治疗外伤。
甚至……更可?以?运用到战场中?,防止士兵伤口发炎。
姜瑶知道?,最近朝中?局势危急,恐怕不久之后南陈就会出兵收复故土。有战争就会有流血受伤,边境条件恶劣,重伤士兵若是伤口发炎,就算能够侥幸活下去,也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这个……”
见谢鎏犹豫了一下,姜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应该就是会做,但是摆烂不想做,姜瑶当机立断抓起他的衣领,许诺道?:“这个时?代缺的就是你?这种生物领军人才,你?如果培养出了青霉素,造福千万家,就是一件大功劳,只要你?弄出青霉素,我?不用你?去考那什?么科举,直接给?你?开后门,让你?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四个字好像什?么咒语一样,留在谢鎏身体里的那一抹残念好像收到了灵魂的召唤,恨不得?冲出来跪倒在姜瑶面前给?他磕头?。
可?是残念终究只是残念,没有办法控制身体,便只能使劲让谢鎏难过,逼着他赶紧答应,谢鎏浑身上下都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被两个卷王裹挟下谢鎏那还有反驳的余地,只能一个劲点头?:“做做做!做做做!我?做还不行!”
他话说出口的时?候,浑身上下顿时?一松。
谢鎏真的服了。
先答应下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在古代这种条件,就算做出来的青霉素,也不一定能用。
何况,实验的一次成功本来就是嘛千百次失败堆积而成了,他做不做得?成还不一定,现在不过是先搪塞了姜瑶。
得?到他的回答,姜瑶当即喊人拿来纸笔,放在他面前,“写,策划书。”
谢鎏:“……”
没想到还有这出。
他答应姜瑶做青霉素不假,但仅仅只是答应,没打算真的给?她做。
姜瑶不知道?爹娘决定什?么时?候开战。而且,她总觉得?谢鎏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个鸽子精,还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时?候能把东西做好,他要是隔个三五年才把东西做出来,那就太?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姜瑶得?给?他找点动力。
谢鎏看着眼前的笔墨,一时?哑口无言。
片刻后,才说道?:“可?是,我?不认字,我?没练过毛笔,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写毛笔字。”
姜瑶让人给?他拿了一支炭笔,“用这个写,你?写英文都没问题,只要我?看得?懂就好了。”
话罢,补充一句:“把日程表列好,精确到每日该做什?么,要什?么材料你?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候喊人给?你?买回来。”
谢鎏:“……”
他深吸一口气,“搞研究不能这样子的,霉菌的生长速度和气候湿度挂钩,今天不能猜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要我?写日程表,可?是每日的事情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改变,我?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个策划书我?写不来。”
姜瑶心想,有道?理。
她于是说道?:“没关系,你?先写着,反正这里离皇宫不远,我?每日定时?来看你?的研究情况,倘若后续计划因为各种因素导致变动,可?以?以?后慢慢调整。”
“……”
她还要来监视自己,那他还有自由吗?
真是忍无可?忍,谢鎏跟她打太?极次次被反驳,她是真的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吗?
谢鎏心想他以?前给?他导师打工是他导师压着他的毕业证,姜瑶就一个小孩,又不给?他工钱,光给?他画大饼,凭什?么使唤他干活。
于是他拍桌而起,“学妹,你?这样可?不厚道?,总不能要我?天天不做别?的事,一直给?你?研究那个青霉素吧?”
他富家公子哥儿的悠闲日子还没过完呢,他当然想一觉睡到自然醒,才不想给?姜瑶做牛做马。
姜瑶不紧不慢地拿起毛笔,沾了墨在纸上笔走龙蛇,“放心吧,如果得?了成果,好处自然会少不得?你?的,我?说话算话,我?说好了会一旦有了成功,就给?你?封侯,绝不食言,看我?封号都给?你?拟好了——”
纸上写着三个大字:霉国公。
什?么奇形怪状的封号!
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谢鎏才不稀罕,正要反驳,可?是心里那位原主却对这个大饼极为受用,连忙按头?逼着谢鎏拿起炭笔,在纸上挥舞。
谢鎏都快哭了:哥,真的不能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
姜瑶在谢鎏的院子里一路就坐到夕阳西下,直到他把策划书写完,姜瑶才高高兴兴地拎着一沓写得?密密麻麻宣纸回去了。
谢鎏虚脱地倒了下去,眼花缭乱,恍惚间又回想起了上一世猝死时?的阴影。
……
姜瑶溜回宫中?,本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林愫,可?是他不在凤仪宫,于是她又跑到了景仪宫,结果还是没见到他,只在这里看到了姜拂玉。
“阿昭在找爹爹呀?”
姜拂玉看着女儿从书桌前冒上来的小脑袋,忍不住放下的手中?的事情揉揉。
忽然间感觉到,姜瑶最近似乎长高了一些?。
她记得?,前几个月,她和英国公在此?议事,姜瑶发顶才到书桌,要费劲才能爬到椅子上坐。
那段时?间,姜瑶就是个娇气的小小人,在宫里走两步路就喊累,要人抱,如果一眨眼的时?间过去了,姜瑶已经比书桌高半个头?了,现在也不爱让爹娘抱了。
姜拂玉情不自禁地感慨,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眨眼睛的功夫,她就已经变了许多?。
看到姜瑶的时?候,姜拂玉忽而感觉,处理政务的疲惫一扫而空,忍不住捏了捏她脸上那块肉,“你?爹最近很忙,要在刑部调查卢泳思当年的案子,他怀疑,很有可?能是胡人用了平哀花,导致危阳城失守。”
“为什?么突然查这个?”
姜瑶刚问出口,忽然就想到了伍卓,伍卓当年就是受此?案牵连,被她外祖父点名?不准入朝为官。
莫非是因为想要伍卓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老师,林愫才急着去翻案的吧?
这个猜测得?到了姜拂玉的肯定,“阿昭聪明?,但也不只是因为伍卓,更是因为胡人对我?朝的冒犯,查清楚胡人对我?朝犯下所有的罪孽和他们曾经所使用的龌龊手段,还我?朝官员清白。”
说着,姜拂玉又提到,“不久之后,我?朝便会发兵南陈,在此?时?为当年蒙冤官员正名?极为重要。”
姜瑶眨眨眼,“阿娘真的打算出兵?”
虽然姜瑶心里早有预料,但是亲口听姜拂玉述说,还是有些?震惊。
姜拂玉让姜瑶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拍着姜瑶的背部,今天云开雾散,月光透过窗扉,照在这一对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母女身上。
姜瑶侧目看着母亲的下颌,她想起上一世她被床上的毒蛇咬中?手臂,御医要割开她的皮肤放血。
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的她痛得?大哭起来,姜拂玉就是这样将她按在怀里,“瑶儿不怕,没事的,很快就过去的。”
事实上,上一世她刚刚回宫时?,姜拂玉对她很好,就好像现在这般美好。
到后来就算是嫌弃她才学不够,但在其余各种方面都没有亏待过她,姜瑶想要什?么都会愿意给?她。
姜瑶忍不住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当然。”
烛火落在姜拂玉的眼中?,她的面容中?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温和,她搂着怀着柔软的小人,随意翻动着桌子上的奏折,“胡人夺去我?边境十九城,奴役我?朝百姓,十二年前我?朝出师不利,败于危阳,血海深仇不敢忘怀,这场仗迟早要再打一次,这些?年来我?朝充盈粮库,厉兵秣马,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如今平哀花之事揭发,我?朝上学内外一心,民愤难平,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姜瑶坐在她身边,听得?心潮澎湃。
活了这么久,姜瑶头?一次经历战争,而且,还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来看待出兵。
姜瑶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姜拂玉:“那…我?们有机会赢吗?”
姜拂玉摸摸她的脑袋,“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与赢谁又能提前预知?”
“阿昭不必担心这些?事,出兵是爹娘的决定,阿昭年纪还小,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爹娘会给?都你?撑着。”
“对了,”姜拂玉想起一件事情,“阿昭找爹爹有什?么事?”
她试探地问道?:“可?以?和娘亲说吗?”
比起姜拂玉,姜瑶总是更愿意亲近、信任她爹。
在姜瑶这里,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的世纪难题根本就不存在。
从外面回宫,第一个找的就是她爹,关系好到她都有些?嫉妒林愫了。
虽然明?知道?她是她爹养大的,上辈子自己对不起她,没理由要求她的过度亲近,还跟孩子她爹比个高下。
只是,人都是欲求不满的,最开始她刚刚见到姜瑶的时?候,只是希望能抱一抱她,让她开口喊自己一声阿娘。
渐渐的,和她熟悉起来以?后,她就更渴望和姜瑶亲近。
她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姜瑶开口,“其实,和娘亲说也没关系。”
第72章 小白兔
“青霉素?”
“就?是一种药, 如果研制出来,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伤口发炎,或者消除炎症。”
姜瑶解释道:“不过现在还在研发阶段, 我答应谢家二公子,如果他做出来,我要给他封侯拜相, 不?得食言。”
姜拂玉微笑着看姜瑶,眼神全是宠溺,“如果真能有这种药,只怕真的能救下不?少人,竟没有想到,谢家二公子也有这般玲珑心, 还精通药理,谢知止当真是教子有方。”
姜拂玉难得有和姜瑶这么亲近的机会,还没有林愫那家伙打扰,心情自然十分不?错。
“如果真的能够研究出来,那就?依了阿昭所言, 封他为?国公, 好不?好?”
姜瑶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姜拂玉,欢喜地搂住她的胳膊, 软软地撒娇道:“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这声音谁招架得住,姜拂玉忍不?住翻过身, 与她搂成一团。
这头母女俩享受单独的二人温馨时光,那边林愫这一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几日林愫先是拉着伍卓在刑部翻看旧时的案宗, 但是很?快林愫就?发现, 光是翻文字压根没有用,还需要有证人证词, 从而探究卢泳思当年任督军情况,他将整理卷宗的事丢给了伍卓,只身离京,去探访被流放的卢家人。
卢家老父早就?在风沙的侵蚀中弯了背脊,原本慈祥的面孔已经在流放的苦楚中被熬成了满脸苦相。
他拉着林愫的手说道:“我至今不?相信,我养出来的孩子会叛国,他是被人冤枉的,这其中肯定有隐情!泳思一定是清白的!”
“我也不?相信。”
林愫能够感受到,这位一生握笔的文臣掌心下布满老茧。
林愫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皱纹下的青筋,说道:“若是他清白,我一定会为?他翻案。”
卢家人的流放之地与朔州相近,与他们告别以后,林愫又北上,顺路去了边境。
黄沙满天,风沙朔朔,边境气候远不?及关中好。
孤台城本位于朔州中心,是朔州首府。可是危阳之难后,边境推移,此地已经成了前?线。
站在城墙上,向?北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群山,所有人都知道山中簇拥着一座座城池,那是南陈丢失的山河。
十二年前?商贸繁荣的孤台城,如今重兵把?守,城墙肃穆。放眼望去,城外尽是生长?的麦苗,随风而动,满目萋萋。
林愫被风沙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未曾来过边疆,阳光强烈的照耀令他很?不?习惯。
他将面巾往上拉,浑身上下包得只剩下一张脸。
当年十九城被攻占,幸存的难民?大部分涌入了孤台城,在城墙内外搭建蓬屋居住。一进城,林愫就?看到围绕着蓬屋追逐打闹的孩子们。
衣衫褴褛的时候乞人坐在城墙角落,打着木板拍,哼唧着吟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一边唱着,一边伸出苍老的手,渴望路人驻足,给他口饭吃。
路过时,林愫于心不?忍,将带来的干粮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那乞人双手合十,“贵人,你会有好报的!”
刚刚道谢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生怕有人跟他们抢。
林愫叹了口气,朝官衙而去,将京中的文书递给守将,让官府帮忙找到当年危阳的幸存将领和难民?,他再?逐一问询。
虽然危阳之难过去十余年,但是还有经历过危阳之难的人活着。
林愫就?不?信,他不?能从这些人口中找到当年的真相。
林愫在孤台城停留数日,见?过了许多人。
这些天里,林愫找到一个?老兵,对方曾经就?在卢泳思手下当差,与卢泳思相熟。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胡人不?足为?惧,危阳天险阻隔,易守难攻,他们再?过个?十年也别想打下危阳……可是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与胡人里应外合,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我们更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卢督军。”
说到这些事,他情不?自禁就?泪眼婆娑,“若非亲眼所见?,我万万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卢督军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督军,对我们这些手下的士兵都很?亲善,闲暇时还爱和我们聊天说话,完全没有架子,有一次我母亲生病了,被他得知以后,他还会给我钱,帮我告假,让我去给母亲治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叛变,他为?什么要开?城门?让胡人残害我的母亲,我的妻女,他甚至会关心我病重的母亲,怎么愿意让胡人屠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林愫听了这些话,心情复杂。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几个?朋友中,伍卓正直,卢泳思善良。
卢泳思性格内敛,心思细腻,有时候甚至腼腆得像个?小姑娘。
年少时林愫矫情,时常会因为?各种小事躲起来哭,第?一个?发现他不?见?了,带着人找到他的就?是卢泳思。
林愫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卢泳思会主动开?城门。
他那样的人,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胡人勾结。而且,当年胡人初犯国境,我方胜算极大,他完全没必要和敌人勾连。
林愫又问:“那他打开?城墙那日你有见?过他吗,他的表情,有没有和平时有什么异常?”
“那天……”老兵颤颤巍巍地擦眼泪,“我记得,卢督军前?一天上城墙巡视的时候被流矢击中,伤得挺严重的,本来以为?他要卧床休养好几天都起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大家都看到敌军攻城时,他竟径直绕开?城门尉,打开?城门,放胡人入城。”
“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异常……”
林愫脸色凝重。
“那当时的军医和曾经负责军队伙食的人可还在?”
……
林愫在边境忙碌的时候,姜瑶也没闲着。
这几天她除了往谢府跑,盯着谢二做青霉素,就?是到景仪宫,听姜拂玉和大臣们谈话,学习处理政务。
上一世姜拂玉从来没有亲手教姜瑶处理政务,这一世姜拂玉似乎要弥补回来一样,看奏章时直接让姜瑶坐在自己身边,一边用朱笔批阅,一边给她讲述:“这是增兵令。”
姜拂玉打开?一封奏章,“既是要出兵征讨胡人,各州当然要上奏增兵,只是十三?州兵防重要程度不?同,既要有足够兵源,也需要防止各州刺史拥兵自重,而且军队多了国库也养不?起,那么阿昭认为?,让哪几州增兵最?好?”
姜瑶思索了下,胡人位于北方,而北方有着朔、幽、并、司四?州,如果要增兵,那应该也是从这临近的几个?州里征兵,尤其是就?近的朔州。
姜瑶把?想法告知了姜拂玉,姜拂玉耐心给她解释道:“是的,北伐兵力皆出自此四?州,只是十三?州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朝廷准备批复征兵的除了北方四?州外,还有南方荆州。”
“荆州辽阔,乃产粮重地,北征过半的军粮都出自荆州,州内便能养活军队,增兵无可厚非,荆州距离上京城近,若有意外,可以随时调兵护卫京畿。何况,荆州刺史换人了,已经不?再?是李家人。”
听到这里,姜瑶心里微微一惊。
她知道,李家东窗事发,姜拂玉肯定不?会再?重用李家,李家为?了保全自身,自然要吐出所有重要的位置。
姜拂玉可真是高效,这么快就?把?荆州刺史的人选给换好了。
姜瑶疑惑道:“母亲,新任刺史是谁呀,信得过吗?”
“右将军温弼。”
姜拂玉温和地笑着,“当然信得过,他妻儿母亲可是都在京中。”
姜瑶眨了眨眼,她对温弼这个?人没有太多印像。只是隐约记得,右将军这个?职位,是驻兵镇守在潼关的将领。潼关那是关中的要道,十分重要,他相当于是守卫着整个?中原的安危。
所以姜拂玉直接将温弼的家人扣在了京城,以保全温弼的绝对忠心。
荆州刺史是个?大肥差,资历不?够的,都坐不?稳这个?位置。姜瑶虽然不?懂为?什么姜拂玉要调温弼为?温州刺史,但是心想娘亲这样做肯定是有她的权衡的,姜瑶早就?接受了自己智商不?如爹娘的设定。
姜瑶又问:“那,右将军被调走了,娘亲打算让谁来守潼关?”
姜拂玉摸着姜瑶的头,“阿昭很?快就?会知道的。”
……
谢鎏在自家院子里捣鼓青霉菌捣鼓了许多天,整个?人都是一张苦瓜脸。
谢府里的下人们不?理解为?什么二公子要在屋内摆放一个?个?被称为?“培养皿”的小盘子,然后收集各种各样发霉的水果,把?那层青色的霉垢刮下放陶罐内,也不?理解二公子为?什么要天天跑进厨房里烧炭,把?脸都晒黑了,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蹲在开?水壶旁边,收集水汽在锅盖上冷却凝结的水。
他这些天简直太反常了,以至于谢夫人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还请了几个?跳大绳的来拿着竹枝抽了他好几下。
谢鎏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科学被误认为?玄学。
实际上谢二郎君:收集发霉水果是想要上面的霉菌,烧炭是为?了获得活性炭粉,至于锅盖上冷却的水,那就?是传说中的蒸馏水。
他做的不?过是制作?青霉素的必经过程。
谢鎏在姜瑶的督促下任劳任怨埋头干了十几天,千辛万苦得到了一小罐青霉素溶液,便让姜瑶弄几只兔子来实验一下。
对于他的要求,姜瑶当然十分积极,为?了不?耽误他做实验,姜瑶当天就?去集市上买了一笼子的小白兔过来。
只是没想到入府的时候,先遇到了谢兰修。
这些日子,姜瑶但凡来谢府,都是先和谢兰修见?面,再?去监工谢鎏。
今日她来时拿着兔子不?方便,本想着先把?兔子送过去,接过必经之路上,迎面撞见?了谢兰修。
院子里草木繁茂,垂落的藤蔓形成一个?天然的小秋千,谢兰修就?坐在上面看书,碧叶为?他做衬,光影透过藤蔓的间隙洒落在他的衣裳上,身着青色衣裳的他整个?人好像与藤蔓及青叶融为?一体。
看到姜瑶进来时,他微微一惊,睁着一双明亮的乌眸,“真巧呀,阿昭,刚出来就?看见?你了。”
姜瑶心想:真的不?是故意守在这里等她的吗?
他这事做得有点刻意,连姜瑶这智商都能看出不?是偶然。
谢兰修将书合了起来,道:“阿昭要去我的书房里喝茶吗?现下天热,我让人泡好了蜂蜜花茶,切好了瓜果点心,已经放冰鉴里冻着了。”
自从姜瑶第?一次拜访他没喝上蜂蜜花茶,谢兰修就?做好了十全的准备,他直接让嬷嬷去外面把?蜂蜜,干花买回来屯着,连带着姜瑶平时喜欢吃的果脯点心都准备齐了,生怕姜瑶下一次到访时招待不?周。
为?此,谢兰修还把?书房装饰了一遍,在竹席上铺上了软垫,让姜瑶可以坐得舒服些。
谢兰修虽然不?受他母亲重视,却不?意味着他在国公府地位低,他是英国公亲自养大的孙子,谢知止最?器重的儿子,平时花销上根本就?差不?到哪里去。
他从前?只是觉得不?必要铺张打理,所以屋子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是若是他想要好好装修屋子,根本无需通过谢夫人的同意。
姜瑶第?二次来到谢兰修书房的时候,要被里面的装饰震惊了,完全没有想到,短短几天内,谢兰修居然把?整个?屋子都翻新了。
……
看着眼前?清俊的小郎君,姜瑶明知他是故意为?之,可小郎君这么殷勤,她怎么舍得揭开?他善意的谎言。
这就?好像她给猫猫练习后空翻一样,大家都知道是明谋,心领神会,姜瑶顺其自然地说道:“我也正好渴了,走走走,我让你看看我新买的小白兔。”
正在等候实验材料的谢鎏就?这样被抛到了脑后。
……
小院里,姜瑶把?一只又一只小白兔从笼子抱了出来,让它?们死到临头前?可以在草地上跑一跑。
兔子雪白透亮,像极了加大版的棉花团,簇拥在她和谢兰修的衣角。
姜瑶抓起一把?菜叶洒在地上,它?们立刻撅着个?三?瓣嘴散开?,和同伴们争抢菜叶。
“阿昭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买兔子?”
谢兰修抱起一只棉花团,垂眸看着它?那红彤彤的大眼睛,戳了下它?的耳朵,期待地看向?姜瑶,“是…送给我的吗?”
姜瑶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不?是打算送给他的,但是当着他的面,也不?好说这些兔子要送去给谢鎏做活体实验,况且送他一个?也不?是不?行。
“是呀,是送兰修的,兰修喜欢哪只?”
没想到谢兰修抚摸小白兔的手一顿,“原来不?是单独送给我的,殿下还想送给谁?”
他不?经意间表露的伤怀直击姜瑶内心,姜瑶直接把?谢鎏忘到十万八千里,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都是送兰修的,怎么可能送别人?”
谢兰修却笑着摇摇头,把?怀里的兔子放下来,“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我知道这些兔子是殿下准备给哥哥的,我怎么好意思抢哥哥的东西,而且,就?算殿下想要送给我,我也担心我养不?好它?们。”
毕竟自从年幼时的小白猫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养过活的东西。
他提着兔子放回了笼子里,凝视着那个?小兔子片刻,虽然不?舍,但是还是移开?了目光:“给哥哥送过去吧。”
……
林愫是月底回来的。
此时,姜瑶和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路上匆忙,为?了能够尽快赶回,日夜兼程之下,他甚至没来得及写信告知他的归期。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上京,抵达皇宫的时候,姜瑶正在景仪宫中陪姜拂玉批奏折。
她没有姜拂玉那么丰沛的精力,能够长?时间盯着奏折看,主打一个?陪伴,坐久了直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忽而听到宫女的通传时,姜瑶猛地清醒,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望去,阔别了一个?多月的爹爹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只可惜,她还没有开?始高兴,见?到林愫的模样,差点没哭出来。
她绝望地道:“爹,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边境阳光强烈,即便林愫防晒做的足,皮肤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晒黑了一些,也不?能说是变丑了,只能说比起从前?那个?唇红齿白的公子,气质有所改变。
从前?的林愫,是清风朗月的温润公子,肤色改变后,整个?人看上去强健多了。
只不?过,这个?风格完全踩不?到母女两人的喜好上。
在姜瑶之后,姜拂玉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是不?是掉煤坑里了?怎么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林愫:“……”
这么多天没见?了,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这母女俩非但不?觉得惊喜,竟然还对着他的外貌指指点点,他好伤心。
姜瑶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他身边,单手托腮,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还是不?能接受他这副形象,于是提议道:“爹爹,要不?传御医来看看吧,御医院肯定藏着不?少美白护肤的法子,能够迅速让你重新白回来。”
他勉强微笑,摸着那个?小脑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阿昭这么多天没见?爹爹,就?不?想爹爹吗?”
姜瑶想不?想他不?知道,但是姜拂玉肯定是一点也不?想的。
林愫不?在的时候,她和姜瑶之间的感情飞速发展,比以前?亲近了不?少,果然,破坏母女感情的最?大因素就?是孩子她爹。姜拂玉可巴不?得林愫晚点回来。
“当然想爹爹,”不?过姜瑶有些疑惑,“爹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孤台城至京城将近十余日路程,他前?些日子传信,还在孤台城中忙碌,转眼已达京城,恐怕是连夜赶路都没怎么休息。
林愫蹲下身,很?温柔地说道:“阿昭忘了,过两天是阿昭的生辰了。”
“爹爹当然要回来。”
第73章 生辰
姜瑶的生辰在春末夏初, 雨水丰沛的时节。
所以她的小名是“昭”,取自艳阳高?照之意。
姜瑶至今还记得林愫在她出生时带着她冒大雨寻医问药的场景,现在?想想, 那时候林愫应该很绝望,妻子抛弃自己离开,生?死未卜, 连带着留下的孩子半死不活。
要是姜瑶那时候搞不好穿回去了,他该如何和姜拂玉交代?
姜瑶年纪还小,宫里不打算为她设生?辰宴,宫宴无?非就是应酬,小孩子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于是林愫和姜拂玉也合计,决定带她去?宫外过。去?城外半山寺, 烧香拜佛求平安。
对于这个目的地,姜瑶显然?觉得有些无?聊,谁生?辰跑寺庙里去??
不过一家三口能够一起出宫玩耍,姜瑶还是很兴奋的,就当是郊游了。
生?辰这日, 她老早就被姜拂玉喊醒, 拽上?马车,一家人这次出门十分低调, 林愫和姜拂玉都?是穿着寻常人家服饰。
本?来林愫想要把她以前穿过的裙子找出来给她穿,结果换上?才发现, 袖口太窄了,几个月前的衣服已经不合身, 只好作罢。
这些天?来, 姜瑶身子窜高?了不少,连带着被烧掉的头发也渐渐长出来了, 又可?以绑好看?的小辫子。
回到上?京的两天?,林愫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自己的肤色给养了回来。虽然?尚且不及从前白皙如雪,但好歹看?出是个人样?。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
见?到林愫又变白了,姜瑶又愿意怜爱她爹了,在?马车上?时主动坐到他旁边,将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到他嘴边:“爹爹,多吃水果,里面有可?以美白的东西。”
姜瑶当然?不会知道,她爹前天?晚上?受了多大的侮辱。
林愫从朔州回来那天?夜里,在?景仪宫朝姜拂玉一五一十地汇报工作,告知姜拂玉他从孤台城中带回来的证据。
说到深夜两个人越坐越靠近,烛火昏昏,气?氛正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时,然?而……姜拂玉却捏着他的下?巴对着他这张脸打量了半天?,下?一步却始终进行不下?去?。
姜拂玉深深叹息,将他推开,让他到一边歇着去?。
说什么灯一拉全都?看?不见?那都?是骗人的。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被打包丢出来的林愫,感觉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被沉重打击到了。
他回过神来后发现,姜拂玉口口声声说爱他,原来不是因为他美好的品德,而是单纯因为他这张脸。
本?以为内在?胜过一切,但是没想到失去?了外表一无?所有。
当天?回去?后,林愫越想越委屈,第二天?就去?捣鼓了一堆草药往脸上?敷,几乎把自己泡在?药罐子里。
一日一夜之后,效果突飞猛进,按照这个架势,再过几天?,他就能恢复美貌。
姜瑶突如其来的殷勤让林愫愈发心寒,忍不住冷漠一笑。
果然?,女人不分年龄,都?是肤浅的东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瑶小祖宗递到他嘴边的水果居然?敢不吃,岂有此理。
她这暴脾气?也是名不虚传的,见?林愫居然?敢对自己的热情甩脸色,这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
姜瑶勃然?大怒,转身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爱吃不吃!”
林愫:……这水果还是他帮忙削好的。
……
半山寺就在?城外南山,山环水绕,空气?清新。
寺庙位于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庙宇在?苍翠的树林间若隐若现,故而得名:“半山寺”。
半山寺神仙有灵,求财保平安最?是灵验。
长长的青石阶蜿蜒而上?,一路上?古树参天?,山中气?候比城里凉快多了。清风徐徐,鸟鸣啾啾,树影扫过石阶上?的苔痕。
来半山寺祈福的人不计其数,携家带口,来来往往,诚心诚意地步步走过长阶,拜会佛祖。
姜瑶跑得快,三两步爬上?台阶,把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庙宇前,种植着一棵参天?的榕树,上?面挂满了铜钱和红色绸带,风一吹,满树叮铃铃作响,惊飞了一群麻雀。
姜瑶走到树下?,看?着飘动的绸带,抬眼看?着麻雀在?树枝上?打架,心神被自然?感染,一瞬间晴朗了不少。
林愫和姜拂玉赶到,只看?见?姜瑶站在?树下?,有些怅然?。
林愫走过来问姜瑶,“阿昭在?想什么?”
姜瑶若有所思指着树下?的一个空位:“我觉得这里缺一个东西。”
“什么?”
姜瑶说道:“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我在?半山寺很想你’。”
“……”
显然?林愫和姜拂玉都?觉得她是奇思妙想。
三个人进了寺庙拜见?过佛祖,烧香祈福,毕了,姜拂玉径直入寺,找住持清谈。
趁着这个空档,林愫拉着姜瑶求来了一粒念珠。
这些本?是半山寺僧人念经的佛珠,日复一日被僧人握于掌中,在?佛前听经数日,成了可?以保佑孩子平安的护身符。
姜瑶记得,谢兰修手腕上?就系着一颗相似的。
林愫将姜瑶的生?辰八字写于纸上?,递给僧人,“想请僧人看?看?,我女儿的命格。”
僧人胡须发白,接过白纸看?,当即“阿弥陀佛”了几声,双手合十道:“小施主的命格极贵,是王侯将相的命格,若能活到长大,是霸主天?下?,只是……”
“物极必反,过贵的命格小施主承担不住,反倒命途坎坷,乃至于有早夭的迹象。”
姜瑶坐在?他身边,把玩着刚刚系在?手腕上?的珠子,听到这话抬头,盯着僧人。
已经经历过一世的姜瑶何尝不知道,他并不是随便说说。
林愫脸色依然?平静,只是问道:“早夭之事,可?有解法?”
“我不在?乎她是否能为霸主,只想让她平安长大。”
老僧阖眸念道,声音如山间清朗钟声:“天?道无?常,万般因果,事在?人为,命数决定不了一切。”
他念出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林愫摸着姜瑶的脑袋,乌眸倒影着不远处的神龛,微笑道:“我从来都?相信,人定胜天?。”
……
山寺的一处庙宇中,无?数盏长明灯供奉在?佛祖之下?,火光簇拥着中间的佛像,与殿外照入的阳光形成强烈对比。
姜拂玉站在?巨大的佛像下?,四周熠熠火光落在?她的脸上?,影子在?佛前拉长
佛寺的住持握着佛珠,双手合十道,“长命灯燃烧三年,三年以后,烛火烧灭,陛下?自可?探寻前世之事。”
“要等三年?”姜拂玉转过身,“就没有别的更快的方法?”
“别无?他法。”
……
和姜拂玉汇合后,三人便下?山去?南市听戏。
南市路边,常有随意搭建的戏台子,戏子们直接在?路边唱着,路人一片叫好,不时还给戏子们投去?铜板。
路上?人太多,为了让姜瑶看?得舒坦些,两人直接在?对楼饭馆要了个二楼的雅间,让姜瑶看?个够。
这些路边的戏摊子姜拂玉和林愫从前经常看?,不觉新奇,唯独姜瑶感兴趣,小心翼翼地靠在?栏杆上?,虽然?戏子咿呀的唱腔她也听不懂,但是她总觉得很有意思,只不过看?了半天?,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她连忙兴奋地喊正在?品茶的两人。
“爹,娘,好像他们在?演你们。”
“什么?”
林愫和姜拂玉齐齐转身。
姜拂玉不知道,自从她带着林愫回宫以后,有关?她和林愫之间的感情故事渐渐被改变成同人话本?和戏曲,在?民间广为流传。
只不过之前流言势头更甚,民间多是唾弃林愫的声音,故而姜拂玉也没有注意到还有这茬。
姜拂玉是第一个女帝,民间早就写腻了男皇帝和妃子们的故事,姜拂玉登基后,写手们天?天?盯着她后宫,哪怕她没有立后也没有纳侍,也硬生?生?给她红袖添香,平白给她写了好几段感情。
她带着林愫和那么大个女儿回京后,活脱脱的就是送上?门来的素材,民间的笔手自然?不放过。
被排演出来这一曲戏文写的正是林愫和姜拂玉。
众所周知,戏文和真实情况总是大相径庭。在?这出戏中,姜拂玉和林愫的感情经历可?谓拐了十八弯,听起来简直比上?辈子姜瑶看?过所有的绿江文狗血一百倍。
公主被郎君美貌所惑,因为父皇不允,她甚至自愿跟其私奔,隐入乡野。只是在?公主怀上?孩子期间,郎君爱上?她人,公主怒而产子,抛下?父女两人跑回京城。
而郎君在?失去?公主以后,才发现她对自己有多么重要,抱着孩子回京追妻,此时,公主已经登基为帝,她怨恨他的背叛,派人羞辱他……反正就是他俩就是你追我跑,相爱相杀,折腾了整整八年以后,终于又在?一起了,从此伉俪情深数年。
看?到这个结局,林愫和姜拂玉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喝了两口茶。
看?姜瑶看?得津津有味,林愫忍不住敲她的脑袋,很严肃地说:“过了生?辰,阿昭以后就是九岁的小孩的,以后可?要记得好好念书,千万不能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
陪姜瑶过完生?辰后,林愫开始忙正事,卢泳思的案子便已经摆到了朝堂前。
林愫去?了一趟边境,带回来不少证据。
在?胡人大肆犯境之前,边境平稳,汉人与胡人常年商贸,不少汉人与胡人熟识,当年被认为固若金汤的危阳城中其实早就混入了间谍。
而行伍之中的厨子正是收受了胡人的贿赂,常年用浸泡了丁香的水给将士们煮饭。
胡人犯境前,在?箭头上?摸了平哀花的粉末,谁中箭谁就会被控制,城墙上?数名士兵中招,卢泳思只是运气?不好,被平哀花控制了心神。所以才会不受控制地去?开城门。
而且,当时中招的人不止卢泳思一个,城门打开,城门尉并没有后续补救,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胡人入城。归根结底,这件事,怪不得卢泳思。
当年下?药的厨子从来没有想过,十二年过去?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还能被揪出来。
他本?来想着无?凭无?据,林愫奈何不了他,反正他无?儿无?女,只管自己活命,脖子一硬什么都?不说。林愫总不能滥杀无?辜。
结果,林愫把他打了一顿以后,他整个人都?老实了,公堂之上?什么都?说了。
身为汉人,却与胡人勾结,他一片声讨中,被推出城外,凌迟处死。
就此,卢泳思得以翻案,蒙受冤屈的卢家人也得以被迎接归京。
第74章 清谈
卢氏族人入京的?时候, 百姓夹道迎接,这?和他?们离京前,百姓沿街丢臭鸡蛋形成强烈对比。
姜拂玉让他们住回从前的老宅, 自从他?们被流放后,卢家老宅一直空着,如今也总算是迎回了他?们自己的?主人。
次日, 卢家老家主卢定安着旧时官袍,携其子卢梓入宫拜见。
曾经的?中书令卢定安,如今满鬓苍白,需要在儿子的?搀扶下,才能行走,满朝文武见之无不伤怀。
女帝迁卢定安为?太乐令, 加太保,其子卢梓为?右将军,在京停留一月后赴任,统御潼关十万兵力。
卢家家主年迈,太乐令不过?是个虚衔, 正好给他?安心养老。
可是女帝给卢梓的?官位, 却是十足的?实权官职,即便在十多年前, 卢梓也曾在朝中出任骁骑常侍,但显然右将军这?个官位实在太大?了。
朝中顿时人心浮动, 哪怕是姜拂玉想要补偿卢氏,也不至于?拿出这?么重要的?位置, 和他?爹差不多就行了。
众臣都有些摸不着姜拂玉的?意思, 一上来就给卢家人这?么大?的?权势,是想要重用卢家的?意思吗?
这?些消息传入姜瑶耳朵里的?时候, 她正在东仪宫里给自家猫梳毛。
小猫一掉毛就没?完没?了,每一次梳毛殿内都相当?于?是六月飞雪,飘飞的?细毛被她吸进鼻子里,呛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想起前不久才调任荆州刺史的?温弼,原来姜拂玉是给后来者腾出空位。
她娘在心中下了一盘棋,落子珠玑,把谁挪到哪个位置,怎么挪,如何让大?家都满意,姜拂玉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家倒台,稀缺的?官位肯定要被其他?世家瓜分,姜拂玉这?是想要趁此机会扶持一个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助力的?世家,将来与朝中诸世家制衡?
姜瑶最近发现她有个毛病,就是不能长时间思考。
一思考起来,仔细听,就感觉脑壳里传来冒泡的?声音,好像进了水一样,反正脑子就是有点不大?舒服。
就在这?时候,姜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昭。”
姜瑶连忙回头?,只见林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同时,姜瑶也发觉他?今日居然换了全?套的?宫装。他?很少正装打扮,一打扮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丰俊神朗,光风霁月。
姜瑶连忙胡乱擦擦脸上的?猫毛,“阿爹,你怎么穿这?样?”
林愫温和地搽去她鼻子上的?白毛:“快去换件衣服,爹爹带你去吃席。”
“哈?”
姜瑶疑惑:“吃谁家的?席?”
吃的?当?然是卢家的?席。
卢家蒙冤多年,苦尽甘来,重回京城,当?然也大?摆筵席庆贺。
十年光阴白驹过?隙,重新返京,卢氏已经从当?年的?京城大?世家沦为?破落贵族,想要重新经营回曾经的?地位自是不易。
不过?姜拂玉已经表现出重用卢家的?意思,他?们一家颇有东山再起的?势头?,也没?有人敢拂他?们家的?面子。
朝中官员,皇族宗室,但凡收到请帖的?,无一不到场庆贺。
去的?路上,姜瑶疑惑问林愫:“阿娘呢?阿娘不来吗?”
林愫解释道:“你娘身份不合适,有你爹陪你吃,你还不满意?”
姜拂玉这?个身份太过?敏感,她若是以君王的?身份驾临,会压着下面的?人,让宾客感到约束,放不开。如果是宫宴也就罢了,但这?是臣子间的?宴会,姜拂玉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回避为?上策。
而且林愫代表皇家的?颜面,还有姜瑶陪着,两个人一起,也算是给足了卢家面子。
对于?吃席这?种事情,姜瑶穿越前是很热衷的?,尤其农村大?席,不论是红事还是白事认识的?不认识的?,她直接找个桌子往上一坐,埋头?嘎嘎吃,吃得贼香。
不过?穿越到了这?里,姜瑶身为?公主,吃惯了山珍海味,对食物的?热情也有所收敛。
但是刚穿来不久的?谢鎏不同,可在DNA里的?吃席基因让他?对圆桌两眼放光。
他?就好像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样,一个劲地吃吃吃,狼吞虎咽,以至于?坐在他?旁边的?谢兰修都想假装不认识他?。
想要劝他?吃慢点,但是碍于?自己是个弟弟,也不好在这?种小事上开口指导兄长理?解,只好不知?所措地看着。
“兰修,你居然也在!”姜瑶一进来就看到了他?们兄弟俩,连忙欢快地奔过?去坐到了他?们那?桌,好奇地张望了一圈,“咦?你们家就你们俩个来了?”
谢兰修掏出两张请帖,“父亲没?空,祖父又?抱病不出,所以我?与兄长代替祖父和父亲前来应酬。”
谢家和卢家曾经并没?有什么交情,何况谢氏清流,不乐衷于?结交朋党,平日臣子间的?宴席,大?多退拒,而卢家这?个宴席带有政治成分,谢家人不好推掉,所以就让小辈们来凑凑场面。
说着,谢兰修颇为?无奈地看着谢鎏:“哥哥,你还是慢点吃。”
他?满嘴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道:“介(这?)过?(个)针(真)火(好)切(吃)……”
姜瑶看他?吃得那?么开心,总觉得他?这?个年纪怎么吃得下去,于?是起身凑上去趴在他?耳边,恶魔碎碎念:“你的?青霉素做好了吗~”
声音幽婉,宛若一只女鬼,对着他?的?耳朵吐冷气。
谢鎏被吓得噎了一下,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谢兰修连忙担忧地拍他?的?背:“哥哥,没?事吧?”
众所周知?,工作与学习令人反胃。
被姜瑶这?么一说,谢鎏完全?没?有心情继续吃下去了,放下筷子,那?湿手帕擦干净手。
听姜瑶说到青霉素,谢鎏正有话要对姜瑶说。
他?一脸苦相地掀开袖子,“看到没?,这?就是为?你的?青霉素献身的?!”
他?的?手臂上,赫然两道红色的?划痕。
看得谢兰修心头?一紧,“兄长,是什么时候伤的??”
姜瑶目光扫过?那?两道血痕,深吸一口气:“你不会把自己当?小白兔了吧?”
她晃了晃他?的?肩膀,“不至于?搞自残吧,学长,你就算发癫也不应该砍自己呀!”
谢鎏咬牙切齿:“你以为?我?想!”
他?用兔子做完实验,效果还算挺乐观,第一批涂抹青霉素的?兔子伤口痊愈率显然要比没?有涂抹青霉素的?兔子要高了一些,死?亡率也低,他?再准备在做第二批兔子实验的?时候,打算尝试将一部分青梅素用在人身上试试。
那?么,该找谁来皮试好呢?
他?本来想要找个药馆,给一些受了外?伤外?伤的?病人免费使用,观察其伤口痊愈情况,结果身体里残存意念的?这?位大?爷,一揣摩到他?要实验到人身上的?想法,当?即表示愿意献身,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位大?爷就鬼上身抓起刀,刷刷往手臂上划了两道伤口。
为?什么是两道?因为?那?位大?爷最近看着他?做实验做多了,学会了对照实验,控制变量法。
他?当?时万分震惊,看着飙得老高的?血,剧痛之下,差点没?昏迷过?去。
伤也不能白伤,万事皆因姜瑶而起,肯定也要姜瑶补偿:“这?是我?最近在弄兔子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你得算是工伤。”
姜瑶:“……”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姜瑶:“不会吧不会吧,奴隶社?会你还想要五险一金,你脑子被驴踢了?”
两人座位中间隔着一个谢兰修,说话也没?有避讳他?。
谢兰修听得微微皱眉,为?什么总感觉公主殿下有时候说话怪怪的?,他?很努力的?听清了每一个字,但连起来,却不解其义。
然而,他?的?哥哥似乎很轻松就听明白了。
显然,公主殿下好像对他?哥哥说了脏话,谢鎏当?即就面目扭曲起来:“资本家必定被吊死?在路灯下!”
姜瑶心想,她已经当?过?一次吊死?鬼了,还怕这?话?
不过?谢鎏毕竟是为?工作献身,姜瑶也没?有真的?打算完全?不管他?,宽宏大?量地道:“那?你先休息几?天吧,我?把日程推后,吃完席让御医去你府上送药,大?热天的?你不包扎一下就往外?跑,还不忌口,把那?盘辣椒牛肉都吃了,要是今后作得伤口发炎了我?可不管。”
这?还差不多。
谢鎏满意将袖子放了回去,又?探头?过?来说道:“对了,能不能给我?换个封号,你给我?封的?是一个‘霉’字,这?个字除了‘倒霉’,‘发霉’等晦气话,压根想不出什么好的?寓意。”
“那?是你不懂得延伸思考,”姜瑶不服气地反驳道:“霉国公怎么就没?有好寓意了,听起来多自由!多民主!你不喜欢吗?”
英国公霉国公,都让他?谢家给凑齐了。
谢鎏:“……”
正说话期间,姜瑶听见有个软软的?嗓音在喊她:“公主殿下!”
她回过?头?,居然是上官寒。这?憨憨上次回去后被亲爹提点过?一次,已经不敢喊姜瑶“公主姐姐”了,十分规矩地喊“殿下”。
不能再过?做姐姐的?瘾,姜瑶感到有些失望。
上官寒父亲忙于?应酬,顾不了他?,进府后就让仆人带着他?玩。京中的?贵族他?都不认识,孤零零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只见过?一面的?人,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熟人。
当?他?看到姜瑶和谢兰修,简直泪眼汪汪,连忙就冲着这?里小跑过?来,忙着和小伙伴们抱团扎堆取暖。
他?小声地和姜瑶还有谢兰修打招呼:“殿下,谢哥哥,我?能坐这?儿吗?”
姜瑶帮他?把凳子拉开,一边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上官寒见她没?拒绝,感激涕零,麻溜地到凳子上端坐好。
他?的?眼睛很大?,双颊上带着两坨红晕,那?是被晒的?,看起来好像年画娃娃,浓密的?睫翼忽闪忽闪,“我?跟随父亲来的?。”
上官究在受邀之列其实很正常,虽非官员,但他?当?年也在崇湖学宫中学习,是卢泳思的?故交好友。
卢定安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卢泳思。
上官寒坐下来后,变得十分安静。他?性格带怯,姜瑶问一句他?就只答一句。
姜瑶没?有主动问他?问题,他?就乖巧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姜瑶于?是又?问道:“你父亲打算在京中留多久?”
上官寒说道:“这?个要看父亲的?决定,不过?再晚,也应该在秋天时回去,中秋是母亲生辰,父亲一定会赶回去为?母亲过?生辰,上京中有很多江南没?有见过?的?物件,我?想带回去给母亲做礼物。”
姜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好。
听他?的?话,上官寒此时还傻傻地不知?道自己要被抛弃在京城做伴读,他?还以为?自己可以跟亲爹回家。
听上官寒说到他?母亲,姜瑶忽然想起,上官寒母亲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上一辈子上官寒曾经说过?,当?初他?父亲死?后叔伯争权,他?母亲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曾经想过?放弃上官家的?一切,带着他?回娘家。
是他?抱着父亲牌位强硬要求留在上官家,保全?父亲的?家业,才让母亲作罢。
虽然他?母亲怯弱,但总归是爱他?的?,所以上辈子上官寒一整年都待在上京城和姜瑶舞权弄术,共谋大?局,但是到了中秋和除夕,无论多忙,都得跑回江南去陪他?母亲。
上官寒要留在京城,必将经历父母分离。
他?总归要哭一场的?,与其让他?成日忧虑,倒不如让他?多过?几?天快活日子,姜瑶心想,还是别告诉他?好了,拉着谢兰修聊了些别的?话题。
三个人耸动脑袋说着说着,忽然桌子对面的?位置被人坐了上来。
三个人惊讶,齐齐抬头?,那?个被仆人抱上椅子的?小公子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讪讪地道:“这?不是小孩坐的?那?桌吗?”
谢鎏:“……那?我?走。”
……
推开尘封已久的?院门,屋内荒草萋萋,荒芜而萧条,许久未有人打理?,台阶上积灰重重。
爬山虎肆意生长,爬满院墙,占据了那?一方琉璃窗,甚至向屋内延伸。熟悉的?地方已经看不到熟悉的?景象。
唯有院中那?棵梧桐树,华盖亭亭,一如十余年前那?般苍翠葱郁,矗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候着谁。
四人走进屋中,一如很多年前一般,崇湖学宫下学的?某个午后,四个人穿着素色的?学宫袍,闲来无事,提着一壶酒来到此地,还未进门,就已经朝里面高喊一句:“卢十七郎,兄弟们来找你喝酒了!”
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籍卉宴饮,谈笑论经。
讨论来日的?课程,或者谈论下午的?辩论,或者是将来的?理?想,又?或是心仪的?女子。
忽然文兴起,以竹席为?纸,泼墨为?画,挥笔成诗。
当?年正值永乐盛世,海晏河清,繁盛王朝下顶级学宫中最优秀的?弟子正青春年少。
年少轻狂,不知?世事多艰,只觉天地不过?尔尔,即便是九天揽月也不在话下。
“我?记得,当?年不循和锦城公主那?些事,卢十七郎没?少帮忙。”
白青蒲眼圈微红,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当?时我?们几?个当?中,就只有十七郎能出入宫禁,他?的?没?少借此机会,给他?俩传信。”
卢家繁盛时,卢家女入宫为?妃,可惜后来卢家蒙难,卢妃也被迫自尽于?宫闱。
上官究却是笑,因为?身体积年病重,他?早已经不能饮酒,只能陪着他?们喝一杯清茶。
他?咳了两声,声音随着树荫晃动,“我?记得呀,当?年不循可迷倒了一群小姑娘,花朝节出行,被塞的?怀里全?是花呀香囊的?,你说,这?么有女人缘的?一个人,怎么就栽到了锦城公主的?身上呢?还不知?道为?公主流了多少眼泪,自从他?和公主相识,但凡哪天见不到他?影子,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公主那?里碰壁,躲起来哭,还是十七郎心细,无论他?躲哪去,都能给他?抓出来。”
林愫笑着摇头?,强饮下一杯烈酒,呛得眼圈有些发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都是些过?往的?糗事,你们怎么还抓着不放?”
白青蒲侧目看着林愫,他?们都在笑,于?是也情不自禁弯了嘴角,“说起来,不循向来运气好,也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人,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不循得偿所愿,与陛下终成眷属,还有了小公主,可真是让人羡慕呀……”
他?这?话虽然是笑着说,但是都是多年好友,在座谁不懂他?脾性,怎么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酸乏?
就连一旁埋头?饮酒,沉默不言的?伍卓也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林愫转头?看向上官究,只是一个眼神,上官究就已心领神会。
有些事情,林愫不便开口,便由上官究问:“你和卢十娘之间……”
他?们几?个与卢十娘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卢十娘是卢泳思的?妹妹,林愫和卢泳思来往密切,也时常会与卢十娘见面。
当?年的?林愫,容貌比之此时更盛,哪个女儿家不会为?之动情?连带着他?好友卢泳思的?妹妹卢晚秋对他?暗生情愫。
可好死?不死?,白青浦常常来往于?卢家,也对卢十七郎这?个妹妹日久生情。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就这?样形成。
后来,卢家落难,流放之际,卢晚秋却在这?个关键时候生了重病,白青蒲心急如焚,硬是求娶了卢晚秋为?妻,让她得以留在京中养病。
他?动用了无数关系打点监牢,假称他?早已经和卢晚秋有婚约且已经私下成婚,祸不及外?嫁女,才得以将人留下。
当?时在位的?是肃宗皇帝,远不及姜拂玉温和,若是此事暴露,就是欺君的?重罪,理?当?斩首。
为?此,白青蒲差点被父亲家法打死?。
可他?从不后悔,卢晚秋于?他?而言,是年少恋慕的?女子,更是挚友的?妹妹,无论是出于?和卢泳思的?感情,还是自己的?私心,他?都必须要这?么做。
白青蒲从前在学宫里对孔孟之道嗤之以鼻,可是娶妻之后,他?的?表现却像极了一位正人君子。
十余年来,他?一直以礼待卢晚秋,只要她不愿意,白青浦绝不强求,成婚十年未圆房,也不曾纳妾,以至于?白青蒲而立之年尚未留嗣。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的?沧海和巫山是不循,我?又?算什么?”
白青蒲擦拭着眼中的?泪,微醺之后,他?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一直对她好,她迟早有一天会被感动,可是十年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我?就像个陌生人。沈不循,我?真的?很嫉妒你,凭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就可以被她记住一辈子……而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却什么也不是……”
林愫喉口一哽,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白青蒲却拍拍他?的?肩膀,“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不循,不要这?样说。”
他?给自己灌酒,泪光闪烁,“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嫉妒不相当?于?怨恨,我?当?时娶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她有负担,或者为?我?做什么,但是打心底里就是希望能够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回报,我?心口不一,我?救她,本就是带有目的?性的?,因为?她没?有如我?想象中的?那?般爱上我?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所以我?觉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从而愤恨忧郁。”
“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本就没?有强制要求一个人爱上谁的?权利,她这?些年为?我?主理?内宅,忠勇侯府所有的?产业都被她打理?得很好,我?母亲病重那?两年,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身侧伺候汤药,她不是没?有被我?感动,也不是没?有回报,只不过?……她选择的?回报方式,和我?想象中的?不同而已。”
“从始至终,我?也从未后悔过?救她的?决定。”
说着,白青蒲将杯中酒饮尽。
座下沉默无言。
还是上官究开口道:“行了行了,今天难得再聚在这?里,就别说这?些往事了。”
可是话刚出口,他?便语塞了。
不说往事又?能说什么呢?
和年少时候一样吟诗作赋,谈天论地,他?们还可以吗?
他?们之间还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往事罢了。
曾经他?们可以谈论诗赋,谈论理?想和来日,可是今日相逢 ,旧时亲朋,有人黄土枯骨,有人病骨支离,有人被时光蹉跎,磨平了锋芒。
当?年被崇湖学宫的?夫子们所认定的?相国之材们,十年以后,飘零浮萍,一事无成。
而显然,多年前宁静午后在梧桐树下高谈阔论的?少年们从来没?有想到今天到来时,他?们会是以这?个情形相见。
四个人准备了五个酒杯,还有一个,被安安静静地放在台阶上,斟满了某人喜爱的?桂花酒。
那?个位置上曾经坐着一个人,他?身着白衣,身形瘦长,不爱主动说话,总是喜欢在别人说完以后补充一句。
有时候语出惊人 ,四位好友惊讶地回头?望向他?,他?也只是腼腆笑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在座诸位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如果卢泳思冥灵有幸回归故里,在此徘徊停留,那?他?便会发现,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时光改变的?人,永远青春年少,永远意气风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上官究先举起酒杯,“如今,当?年的?真相已水落石出,卢家冤屈洗净,十七郎也算是身后正名,这?一杯,敬十七郎。”
众人举杯祝酒。
林愫握起那?个失去了主人的?酒杯,觥筹倾倒,清酒洒在大?地上。
皇天后土,以慰卢十七郎在天之灵。
第75章 不在意
姜瑶吃吃喝喝过半, 忽然想起她好像已经有半天没见过她的好大爹了。
她拍拍手上的灰,跟谢兰修打了声招呼,便?从椅子上跳下来, 准备去找林愫。
虽然有女官和死士照看姜瑶,但是林愫带着孩子出门,始终留着最?后?一丝理智, 只敢浅酌,不敢醉酒。
要不然回头让姜拂玉知道了,他也差不多死到临头了。
伍卓千杯不醉,闷头干酒硬是啥事?没有,上官究不喝酒。唯一在这?场酒局中喝醉的,就只有白青蒲这?个情场失利, 真心想要?借酒消愁的可怜孩子。
在给自己灌下几壶烈酒后?,白青蒲整个人倒在台阶上,双脸通红,不省人事?。
林愫看着他,叹了口气。
真的想明白了吗?
也不见得?。
若是看开, 又为何大醉不起?
林愫见他醉得?半死不活, 倒地上半天?,好心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 得?知他还?活着以后?松了口气,出去喊忠勇侯府的仆从过来将他带走。
送白青蒲离开的时候, 林愫撞见了已经重新梳回姑娘发髻的卢晚秋。
她看着被人扛上马车的白青蒲,有些惊讶,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她连忙对着侯府的仆从们嘱咐道:“快带世子回去, 嘱咐厨房林妈给他煮碗醒酒汤灌下去,不然明早要?头疼。”
侯府的仆人齐齐点头道:“是的, 夫人。”
可话刚出口,仆人们一时怔然,面面相觑。
他们忘记了,卢家人回京的那日,卢晚秋就已经和白青蒲正式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如今重新成为了卢家的姑娘,不再是侯府的夫人了。只是奴仆们习惯了称呼她为夫人,口癖不是一时能?改回来的。
卢晚秋生性娴静温婉,是出自世家大族的无?瑕玉璧。
卢家落难,无?法?保护好这?块美?玉,白青蒲不忍玉璧破碎,将她带回府中,暂为贮藏,如今卢家人回来了,白青蒲也遵守当年的君子之约,完璧归赵。
如今的卢晚秋,又做回了卢家的姑娘,在卢家家宴的时候,以主家姑娘的身份迎客。
从角门送走了白青蒲,卢晚秋与林愫往大院里走去。
两人相对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还?是卢晚秋先开口道:“林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风吹来,随着被吹动的鬓发,林愫微醺的神识愈发清醒。
他垂下眼眸,没有直视卢晚秋,只是十分客气的道:“不必一步,十娘如果有话想要?对我说,在此这?里说就好了,若是卢家还?有什么难处,什么地方需要?我出手帮忙的,十娘尽管告知,我必定竭力相助。”
他们所处的位置卢府角门通往大院的小道上,这?条小道上虽然宾客鲜少涉足,但是杂役奴仆来来往往,人不算少。
孤男寡女,不宜共处幽静。
再借一步可就不合适了,在这?里刚好。林愫其实心里有点害怕,他猜不出她想要?和自己说什么,担心她要?跟自己说私密事?,他无?从回答。
林愫早就忘了第一次见卢晚秋,是在何时何地,或许就和现在一样,在卢家庭院间的小道上。
记忆中,卢十娘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和她兄长一样腼腆的性子,甚至比她兄长还?要?内敛。
林愫过卢府与卢泳思?相叙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兄长的身后?,时常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探头打量着他,当视线交错之事?,她连忙避开目光,双颊微红。
林愫刚入学宫的那年花朝,他和刚刚相识的四个好友结伴去卢府找卢泳思?喝酒,卢泳思?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香囊,说那是他妹妹卢晚秋做的。
花朝节,沐兰汤,佩香囊。
卢家叔伯兄弟众多,卢晚秋一口气做了太多个,分完以后?发现居然刚好还?剩四个,弃之可惜,所以便?宜兄长的几个朋友了。
收到香囊那日,白青蒲尤其兴奋。
白家与卢家世代交好,白青蒲自幼与卢晚秋相识,青梅竹马。白青蒲如获至宝,一个劲地夸赞:“十娘的针线也做得?太好了吧!”
卢十娘站在一边,双手垂落交叠在身前,回以礼貌的微笑?,又似是很随意地问林愫:“不循觉得?香囊如何?”
林愫在其兄卢泳思?的死亡凝视下,表现出了相当的捧场。
身为学宫弟子的文采在此时派上用场,林愫出口成颂,洋洋洒洒珠玑妙语,连词成赋,赞扬了此香囊之华美?,芝兰香桂,清香四溢。
哄得?向来文静的卢晚秋也忍俊不禁,在外人面前笑?出声来。
那时候的林愫还?没有见过姜拂玉,更没有在爱情上一片空白。
他本来就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懵懵懂懂,压根察觉不到,卢家十娘此时已经对他有了意思?。
以至于后?来他与姜拂玉私会,还?毫无?心里压力地接受卢晚秋的帮忙,让她帮自己入宫传信。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挺该死的。
后?来白青蒲告诉他,卢十娘那么细心的人,多年来从来没有记错香囊的数量,送他香囊那次是头一回。
那天?的香囊,大概是卢晚秋特地为了林愫做的。
卢十娘何其敏感的一个姑娘,即便?真的想要?在花朝送林愫香囊,也不敢做出太明显的举动。
只能?假托兄长,编一个“做多了”的借口,顺其自然给他们每个人送一个,从而能?够将自己的亲手做的物件送到林愫身边。
对于林愫而言,卢晚秋的身份太特殊了,既是挚友的妹妹,又曾是朋友曾经的爱慕之人。
如果是别人对自己藏有这?种感情,他大可严词拒绝,然后?敬而远之。
但那个人偏偏是卢晚秋,他还?要?考虑自己说话的分寸是否拿捏得?当,不能?太过伤她的心。
卢晚秋在林愫身前站定,双唇微微蠕动,眼睛逐渐湿润。
林愫还?紧张地揣摩着她说什么话来的时候,她却忽然屈膝,跪在林愫面前,用力叩击着鹅卵石铺满的地面。
“晚秋叩谢郎君,为我兄长正名,还?我兄长清白!”
林愫愣了一刻,立刻上前将她扶起来:“十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卢晚秋当然知道,林愫为了给查清当年真相,走了多远的路,耗费了多长的时间,又费了多少心思?搜罗证据,最?后?才将案子摆到朝堂前。
可以说,如果没有林愫,卢泳思?永远都要?被骂为窃国贼,他们家一辈子都要?背负危阳沦陷的罪孽。
这?一跪一叩头,远不足以偿还?他的恩情。
她避开林愫搀扶的手,自己站起身来,背对着林愫擦拭眼泪。
林愫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不说那些容易被误解的话,让她自己安静片刻,随后?转移话题道:“十娘今后?有何打算?”
卢晚秋回复道:“兄长不日离京赴任,父亲年长,我这?些日子想办法?延请名医,治疗父亲病情,何况……这?次流放,家中年纪稍长的女长辈都没能?活着回来,我的堂嫂和姐姐们也都亡故,家中的小姑娘们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就留在卢家,代替我几个嫂子,照料她们长大。”
流放途中,女犯很容易被其他流民觊觎,或者被好色的官吏看上带走。
卢家流放十二年,年纪稍大些的女眷们无?一幸免,卢晚秋的四个堂嫂九个堂姊妹,要?么凌辱至死,要?么不堪忍受折磨自尽。卢家能?够侥幸回到京城的女孩子,只有几个流放途中出生,还?没长成的小姑娘。
如果白青蒲没有将卢晚秋留在京城,卢晚秋或许也是那些亡魂中的一个。
她幸运,得?以存活下去,卢家小辈们双肩稚嫩,她得?在他们长大前,挑起家族的担子。代替已经亡故的长辈侍奉亲长,教?养小辈,撑起如今的卢家。
而且,她父亲卢定安身体也不好。
卢晚秋的母亲病亡与流放途中,卢定安的亲生孩子中,还?活着的就只剩下卢晚秋和卢梓了。
兄长不日就要?离京出仕,她必须守在病榻前照顾父亲。
卢晚秋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岁,和离那日,她在佛前断发,发誓此生不为俗家女,用一生守护卢家,不再出嫁。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卢晚秋长于深闺,本性柔婉,但事?实上,她的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固执坚韧。
她爱慕林愫,做到了从一而终,从少女到少妇,家族大起大落,心意也从未改变。此身做不成他的妻子,她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
她也曾后?悔当年没能?向及时林愫表明心意,导致后?来失去先机,永远失去了亲口对他述说爱慕的机会。
她多年来一直在拒绝白青蒲,因为她明白自己的脾性,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发自于内心,是一个人没法?控制的。
她也不愿意欺骗白青蒲,也不想逼自己迁就。
其实当初,得?知林愫在公主身上屡次碰壁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为自己争取一下。
可是当她无?意中听林愫和自己兄长聊起公主时,语气中充满了对公主的爱慕,那种期盼和向往,令她完全望而却步,失去了争取的勇气。
她不敢争,所以她还?是选择成全他。
岁月匆匆,林愫已经成了宫闱之中的郎君,女帝唯一的夫婿,市井间无?不在传颂着他们恩爱和睦。生育小公主已经年满九岁,玲珑可爱。看着真是令人羡慕。
她虽心意未平,却也不会再去肖想什么。
她能?够做的,就是默默地将这?份心意藏于心底,到老,到死,最?终随着她的尸身埋藏进?棺椁之中。
听了她的话,林愫点头:“也好,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入宫找我,你?是泳思?的妹妹,也相当于是我亲妹,有什么事?开口便?是。”
两人又说了两句客套话,终于到了主院,卢晚秋又要?去招待客人了。
分开前,卢晚秋叫住了林愫,真诚地祝贺道:“晚秋祝愿郎君与陛下同心交好,白首不离。”
林愫惊讶她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卢晚秋笑?笑?,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当年陛下与郎君的事?,我也有出一份力,郎君被陛下丢出来那份请帖,还?是我送回去的,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媒人,我这?个当媒人的,当然希望能?够看到自己一手牵起来的姻缘能?够好好的。”
……
刚告别了卢晚秋,林愫转头就被守在墙角处的小兔崽子姜瑶给逮住。
她双手合抱,像只拦路虎一样站在路中央,趾高气昂,鼻孔朝天?,对她爹颇为不客气。
林愫哑然失笑?,“小祖宗,谁惹你?生气了?”
“我都看到了!”姜瑶暴戾地指着他道,“你?刚刚怎么和她在说话,这?要?是被娘亲知道了怎么办!”
卢晚秋可是林愫的老情人了!
姜瑶刚刚过来找林愫时,正好看见卢晚秋跪在林愫身前林愫将他扶起来,短短一段路,两人居然走了老半天?。
姜瑶趴墙角上,爪子抓挠墙壁上的青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满脑子都是那位在宫中没有出来赴宴的娘亲,生怕她爹在这?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林愫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我和她说话怎么了,你?对她很不满吗?人家还?是抱过你?的。”
说起来这?事?姜瑶更气,还?不是崇湖案发生时,林愫一声不吭就抛下她跳湖,吓得?她大哭不止,惊厥过度,才让人家卢晚秋给抱成功了。
一般时候,她可不会让陌生人抱。而且,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卢晚秋和林愫之间的往事?!
姜瑶气得?鼓起两个腮帮子,林愫越捏越觉得?十分Q弹,手感好极了。
很快他就解锁了一种新奇的玩法?:戳一下左边,把左腮的空气戳到右边去,又戳一下右边,把右边的空气戳到左边去。
林愫玩得?乐不思?蜀,以至于没有发现,那两个小气泡越戳越鼓,越戳越鼓,已经到了爆炸的边沿。
然后?,姜瑶小朋友真的炸了,“不要?动我的脸!”
猫咪炸毛时也是会抓人的!
林愫见好就收,不敢在她的雷点上蹦迪。
他收手,想要?改为抚摸她的头 ,没想到手还?没碰过去,姜瑶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拉起他的袖子细细嗅了一下,更是怒得?瞪大眼睛质问道:“你?还?喝酒了?”
喝醉酒跑去找卢晚秋,罪加一等?!
姜瑶将他整个人推开,“走开,一身酒气,别碰我!”
话罢,姜瑶还?委屈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丝帕,疯狂地擦脸上刚刚被他碰过的地方,一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林愫:“……”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林愫叹了口气,终于附身,认认真真地跟她交代道:“阿昭,我和她没有说什么,她是卢泳思?的妹妹,方才是在感谢我替她哥哥翻案,说的话是基本的人情来往,我可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娘的事?情。”
姜瑶冷眼看过来,方才最?佳解释的时间,被他用来捏自己的脸。
现在才知道解释,晚了!
姜瑶显然不买账:“真的?”
林愫拍胸脯保证:“真的。”
姜瑶的拱火能?力是很可以的,当即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没做亏心事?,那你?应该也不怕我告诉我娘,我回去要?告诉阿娘,你?和其他女人说悄悄话了!”
“我和她的往事?你?娘都知道,你?娘不会在意的。”
林愫笑?着摇摇头,心想她可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过之前姜瑶也看他和卢晚秋说过话,怎么也没见她这?么积极地替她娘找回场子。
林愫想着想着,忽然间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了一个点——这?些天?自己不在,姜瑶和姜拂玉母女间的感情居然突飞猛进?,比之前不知道好了不知道多少。
姜瑶亲近她娘,自然而然开始努力维护起他们一家三口的稳定来了。
然而,林愫并未感到欣慰,而是先一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林愫清楚,身为父亲,哪怕对孩子再好,也比不过母亲的舐犊情深。孩子从母亲腹中孕育出来,曾与母亲相连,天?然与母亲亲近。
林愫含辛茹苦养大了姜瑶,才换得?她跟自己跟亲一些,他一直引以为傲,结果她娘才花了几个月,就从自己这?里撬动了墙角。
林愫心脏一跳,猛地意识到,将来有朝一日有人问姜瑶喜欢爹还?是喜欢娘,她会不会和前世那样毫不犹豫选择她娘。
想到这?里,他的眼圈一热,心口却是一片冰凉。
……
事?实上,姜瑶只是过过嘴瘾,警告林愫不要?做出破坏家庭和谐的事?情来。
祸从口出,万一这?事?真的影响到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可就不好了。谨慎起见,也没真敢去告状。
回宫后?,她也没忘了给发财梳毛的大工程,直接跑回东仪宫去了,压根就没路过景仪宫大门。
夜幕降临。
李清嘉隔着屏风,朝内室汇报道:“陛下,殿下用完晚膳,积食困倦,与小猫玩耍少顷后?在毯子上睡去,宫人将其移至床榻,已经安然就寝。”
姜拂玉从床榻上支起身子,乌发顺着她的皮肤滑落,好像柔软的丝绸。
她纤纤细手,打发了李清嘉,“明白了,下去吧……”
这?时候,她身后?那人伸手抱住她,才开始拉下她的衣裳,触碰她的琵琶骨。
“都说了她今晚不会来的,你?怕什么?”
红纱帐后?,细绒毡上,无?限缱绻。
女官知晓御榻上云雨将倾,临走前将门拉上,内室安静无?声。
烛火响起一声爆鸣,灯火倒映着两具交卧的身影。
姜拂玉感受到肩膀上粗重的呼吸,忍不住笑?:“怕,刚刚说害怕的,非要?女官去打探消息,不是你?吗?”
林愫扭过头,不说话,从脸到脖子,好几个红彤彤的印记,眼尾红得?快要?滴血。
但是在这?种时候,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丢了面子,林愫硬是不松口,嘴硬道:“才没有。”
姜拂玉依然笑?着,反手握住他的五指,按在床榻上,修长的手臂在床幔上逶迤。
“那我们不提这?件事?了,来说说卢晚秋吧。”
姜拂玉翻身而上,长发错落有致地洒了他全身,“你?跟阿昭说,我不在意?”
就算姜瑶不说,她身边耳目众多,姜拂玉怎么会不知道?
林愫:“……”
姜拂玉道:“身为君王,你?凭什么觉得?,朕会不在意自己的男人和觊觎他的女人说话?”
林愫凝视着她的双眸,嗤笑?:“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下一刻,吻落了下来。
“那不然呢?”
……
到了深夜,两个人都累了,倒在床榻上休息。
姜拂玉把玩着他如竹节般分明的手指,忽而感觉,感情真是神奇。
或许是觉得?屋内阒寂,她转头看着林愫,拍拍他的脸道:“说两句。”
林愫仰头看着床幔,缓缓开口:“我感觉,我们之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这?句话,姜拂玉不久前也对他说过。
那时候的她,与林愫相互猜忌。被她接回宫后?,已经重生林愫因为上一世姜瑶的死,对她带着深深的怨恨和敌意。
那时候的她也不解,为什么林愫要?这?样对自己,是不是憎恨她曾经的离去?信任土崩瓦解,感情不复存在。
可幸好到了最?后?,他还?是愿意对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信任,愿意向自己澄清一切。
林愫说他们不一样,不仅是和年少时的不一样,也是和林愫刚刚回宫时候的针锋相对不一样。
这?些日子,他们联手做了那么多事?情,杀了那么多人,拼命地弥补前世的错漏,如今总算能?够缓和下来。
在揭开所有的不堪后?,比之从前,更加亲密无?间。
林愫说道:“你?是阿昭的母亲,当年我眼睁睁地看着,为了让她降世,你?吃了多少苦头,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会害阿昭。”
姜拂玉忽然起身,“可是我没有照顾好她,阿昭的死责任在我,我自己都会憎恨自己,你?就算恨我……也理所应当。”
林愫伸手轻轻地指向她胸口的某个位置,“前世因,前世了,你?已经偿还?过一次了。”
姜拂玉没有当初的记忆,只能?通过他述说的只言片语,推断出前世发生的事?情。
她看着他所指的地方,微微一愣:“当年你?刺我一刀的地方,是这?里吗?”
林愫曾经说过,当初他气上心头,在阿昭的灵前,将匕首扎进?她胸口。
他控制住了力度,那一刀并不致命,但刀刃逼近心口,动辄牵动心脏。
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林愫无?奈苦笑?,“因为我想要?让你?尝尝痛彻心扉的感受。”
姜瑶躺在灵床上,浑身上下是无?法?修复的伤口,羸弱又苍白。
他看到他的珍宝成了这?副模样,脑子一片空白,怒不可遏,身为父亲的本能?令他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向她的母亲问责。
彼时,失去了唯一女儿的姜拂玉一夜白头,满鬓繁霜,在众侍从的惊叫声中,呆滞地看着刺入心口的刀刃,泪如雨下。
她撕心裂肺地对他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
姜拂玉笑?了,重新躺了回去,“就一刀怎么够?”
“这?一世,还?得?好好地补偿你?们父女俩,为你?们做牛做马,不是吗?”
林愫也笑?:“怎么做牛做马?”
姜拂玉翻身下榻,在书桌上摸出一卷黄绢,一把砸他脸上。
“这?不就是做牛做马,知道为了这?玩意,我跟中书省那群老贼吵了多久吗?”
林愫把东西从脸上扒拉下来,在灯火下细看。
他怔住了。
那封封后?的诏书,已经盖好了御印,只待颁布。
第76章 墨色
眨眼间酷热的暑气渐渐从大地上褪去, 很快过了处暑,初秋的?风吹到了关中。
姜拂玉与林愫两个人忙碌了差不多一整个夏季,联手将朝廷内外?整治得焕然一新。
等宫闱从禁闭中开放, 朝臣们终于回过神来,忽然发觉,姜拂玉手里的权利似乎更加牢固了。
姜拂玉以前明明说好了不整治的李家, 结果?“君”不厌诈,转头就把人家家族手上所有要职挨个撸了下来,换成?了她?自己的人或者忠于君主的纯臣。
李家人为了保命,一动不动装死?,压根不敢在姜拂玉面前蹦迪。
而且,姜拂玉借着收拾间谍的?事借题发挥, 编制各种借口,趁机处置了那群对她?有偏见的?官员。
一番大整顿后,朝中官位空缺,于是升的?升,补的?补, 朝廷人员大变动。
在女帝操控下, 还进行了一波明升暗降,朝中的?绝大多数年长的?臣子都被安排到了一些看起来官职高但没点屁用的?官位里, 跟告老没什么区别。
这些老臣自诩历经三朝,除了资历深外?没啥本事, 还磨灭了年轻时?候想要报效国家的?心。
年纪太大,太德高望重的?人对于帝王而言总是碍手碍脚。他们威望深重, 若真较量起来, 姜拂玉还不能直接和他们硬掰。
姜拂玉逮住了这么好一个机会?,当然要趁着这个空档把他们挪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
中书省, 尚书省及其?六部官员大部分都换成?了年轻的?面孔,他们都将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有他们在,整个朝堂气?象焕然一新。上朝的?时?候姜拂玉在御坐上抬眼望去,整体精神面貌好了不知道多少。
甚至……这次朝廷大洗牌中,女官署里一些表现优秀,有才干的?女官也?得以?入朝,授予官位。
而此前,她?们仅仅只能处理一些内宫事务。
所有人都知道,南陈要变天了。
在这个时?代,实现男女的?平等难比登天。
姜拂玉的?登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凡先帝是个正常人,或者留下皇子,姜拂玉的?自身能力稍稍差一点,朝臣都不会?同?意女帝登基。
即便朝臣允许女帝登基,姜拂玉也?处处受制,她?即便想推动男女平权,却难以?改变旧制度。
因?为多年来,这天下的?执政者都是男子,他们居于高位,长久地享受着世俗赋予的?权利,他们习惯了成?为既得利益者,当然不会?愿意让利于女子,哪怕那是他们自己的?母亲、姊妹、妻子、女儿。
他们也?许愿意承认女子的?优秀,却这些优秀,大概只局限于打理宅院、刺绣女红、琴棋书画等等,一旦涉及科举念书朝政,和他们男人建功立业相同?的?领域,他们才不会?愿意让她?们加入进来,和自己分一杯羹。
如果?她?们才能越过自己,还会?令自己丢脸,被耻笑说“连女子都不如”。
所以?他们不给女人参加朝政的?机会?。
低情商的?到处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高情商的?美?其?名曰“女子本弱,和男人一样进入朝堂,文争武斗,迟早会?被别的?男子生?吞活剥,身为娇花,她?们本来就应该被好好地保护在内宅中”。
然后心安理得地将女子豢养为自己的?宠物,让她?们将生?死?荣辱牵系在自己身上,自小教导她?们,让她?们认为判定一个女子命是否好的?方式就是投了个好爹、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只有家族亲人中有男子成?才,才能够给她?们带来荣耀,从而抹去了她?们获得功绩的?其?余途径,一生?依赖男子,辅佐家族男丁,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改制,并非一蹴而就。
朝廷中人皆是男子,女帝一人之力,难以?撼动大山。
那就钝刀割肉,慢慢磨。
姜拂玉登基后,先是建立女官署,让世族女子入宫内处理内宫事务,任中书舍人、起居官,做天子近侍,替女帝整理朝政文书。
朝臣虽有所反对,但也?捏着鼻子认了,并未激烈反对。
毕竟在女帝最?初的?布局下,女官们还是无法?真正走进朝堂,议论外?朝政务,她?们尚且不能和朝廷上的?他们平分权势,争论厮杀,再这么折腾也?不过只是内宫妇人。
殊不知,棋局渐渐开始。
自古历来,变法?革新者需要有不屈的?毅力,还需要有着惊人的?耐心,更需要对时?局的?精准判断。
多年来,女官们经手的?文书无数,已经渐渐熟知政务,明白朝堂运作的?那一套流程。
聪明一些的?,连带着朝廷派系争端,朝臣之间算计的?哪点小心思也?摸得七七八八,已经基本准备好了成?为一位朝臣。
而女帝,也?伺机等候着一个机会?。
朝臣们在官职变动中手忙脚乱,女帝政权稳固,而新提拔上来的?官员尚未站稳脚跟,女帝的?棋局合拢,将女官们打包送进朝廷。
从今往后,女子开始真正参与政务,与男人并肩,共谋国事。
……
徐芳菲离开景仪宫那日,特地来景仪宫向姜瑶告别。
她?不日就要前往户部就职,担任度支司一职。
这个职位算是很好的?起点,而且徐芳菲年纪还小,今后必然有大作为。
她?真的?很受姜拂玉的?看重。
她?看着姜瑶的?小脸,有些伤怀地说道:“要是离开了皇宫,以?后可就不能时?常看到殿下了。”
“没事的?,徐姐姐,”姜瑶将一杯桂花蜜茶递给她?, “以?后有空,记得常来我宫里,我请你喝茶!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来告诉我,我帮你一起骂她?。
官途坎坷,可比不得景仪宫悠游自在。
今后要面对的?,就是腥风血雨。
徐芳菲作为第一批走上朝堂的?女官,必然将要走前人从来没有走过的?道路,这条路未经开拓,荆棘遍地,摸黑前行。
她?不可避免地要遭人非议,被人攻击,谩骂,甚至……有可能会?被暗害。
但是徐芳菲可没有想那么多,就如同?她?本人性格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小甜妹,整天笑嘻嘻的?,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她?和姜瑶也?混成?了半个朋友了,她?心安理得接过姜瑶为她?端来的?茶,抿了一口,发觉竟然是甜的?,惊讶道:“殿下还是喝蜜花茶吗?”
见姜瑶转过头来,她?连忙解释:“我没有嘲笑殿下的?意思,只是殿下总是被郎君和陛下照顾得很好,前些日子还听郎君嘱咐下人将最?好的?蜜糖给殿下送来,为人父母,无论子女年纪多大,也?总是喜欢把他们看成?孩子,只是,这甜茶毕竟是小孩子喝的?,殿下年纪大了,也?不能一直喝下去,总要学着喝别的?茶的?。”
姜瑶悠悠地喝着茶,不紧不慢地道:“谁说年纪大了就不能和甜茶,蜂蜜养生?,我娘也?可以?泡着喝呀。”
这一世,林愫姜拂玉都特别宠着她?,把她?越养越回去,反倒比以?前更像一个小孩子。
她?爹还美?其?名曰:“挺好的?,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成?长总会?不期而至,你永远没有办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
在长成?大人之前,不妨安心地享受着年少,享受着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的?时?光。当命运的?齿轮转到应有的?时?刻,再走下一步。
她?喜欢喝甜茶,有甜茶喝的?时?候,就喝甜茶,等到哪天忽然间不喜欢了,或者不能喝了,再换别的?茶也?不急。
姜瑶伸出手,想要去抓握空气?中飘散的?尘埃,又散成?五指,在徐芳菲面前晃动,“徐姐姐,你这是担心我吃太大甜的?烂牙吗?”
“放心吧,我可是一天漱口不下五次,绝对才不会?烂牙!”
徐芳菲放下茶杯,“知道了,小公主,你爱喝就喝。”
“姐姐你也?喝多点,将来可有的?是你喝浓茶的?时?候。”
毕竟进了朝堂,熬夜可是经常性事件。姜瑶已经预料到徐芳菲顶着黑眼圈,疯狂灌浓茶的?场面了。
徐芳菲笑了,“那我可要多喝几?杯了!”
……
徐芳菲正式出仕后,景仪宫的?御前女官再次换人。
来的?人女官名叫云思慧,她?是御史中丞的?夫人,一位三十余岁的?端庄妇人。
她?性格沉稳,一举一动恪守礼制,把姜拂玉的?文书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比起徐芳菲,这位女官的?性子未免有些无趣。
姜瑶最?近去景仪宫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姜拂玉总是时?而凝视着云思慧忙碌的?身影,目光有些恍惚。
姜瑶追随她?的?目光片刻,忽然发现,云思慧的?身影竟然和白茵有些像。
都是一样沉稳,不苟言笑。
假如白茵还在,没有背叛姜拂玉,恐怕此时?被送出宫去的?女官中,也?会?有白茵吧?
白茵是害过姜瑶的?人,但姜瑶从来不在姜拂玉面前说她?什么坏话,或者埋怨什么,襄阳王也?一样,因?为姜拂玉对他们,是真的?有过感情。
他们已经死?了,姜瑶哪怕再怎么咒骂他们,他们也?听不见,最?后伤的?只有她?老母亲的?心。
云思慧始终不是白茵。
云思慧才在景仪宫当值没几?天姜瑶就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很有个性,表面上看起来想白茵,然而实际上与白茵几?乎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一言以?蔽之,就是:演。
她?只有在当值的?时?候一丝不苟,但是一下班换下官袍,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嘴角的?笑意根本挂不住,和在景仪宫时?几?乎是完全两张面孔。
她?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爱在宫里笑。
姜瑶曾经偶遇云思慧休沐日下值出宫,直接驾马驱驰在出宫道上,飞奔回家。
见了姜瑶,颇为不好意思地下马,行礼时?又恢复了那副端庄严肃的?面孔:“殿下安好。”
姜瑶:6
果?然是将工作生?活完美?区分开来的?表情管理大师。
但是姜瑶从领导者的?角度看这种员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于是当时?姜瑶就问她?:“云大人如此恋家,为何?要入宫为女官?”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既然对公司有意见,为什么还要来上班!”
云思慧诚恳说:“微臣家境贫寒,需要朝廷俸银,养活一家老小。”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要不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房贷没还车贷没交,银行催款物价上涨我要是有钱干嘛还来上这个b班。”
姜瑶:“……算了,你走吧。”
曾经的?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
这次的?朝廷官位变动也?辐射到了谢家身上。
谢家清流门第,是妥妥的?纯臣。
这些年,谢知止的?忠臣与刚直姜拂玉看在眼里。
谢兰修他爹在这次调动中被女帝直接提到了尚书令的?官位,执掌尚书台,统御六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收到晋升令,谢知止和英国公都很是意外?。
事实上,谢知止即便政绩斐然,但是资历摆在那里,他若是想要站到尚书令这个位置,还得在朝熬个几?年。
姜拂玉这样做,更多的?是要还谢家前世的?人情。
上一世姜瑶被冤枉的?时?候,身为刑部尚书的?谢知止,是第一个站出来,替姜瑶辩护的?。
那时?候朝臣都将谢氏一族打为所谓“储君党”,事实上,真正的?“储君党”只有谢兰修一人,谢知止只是最?纯粹的?忠臣,见不得储君被奸佞残害罢了。
谢知止配得起这个官职。
……
宫闱解禁后,谢兰修又能和从前一样,穿行于内宫之间。
只不过,他不再去文库,而是来东仪宫,姜瑶的?书房。
东仪宫书房大,空着也?是空着。
姜瑶在直接跟谢兰修说,让他以?后留在东仪宫书房编写他的?《南陈史》,别去文库了。
文库冷清,连如厕都要跑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以?前谢兰修是怎么憋住的?,怎么比得过她?的?东仪宫舒服?
差生?文具多,这话说的?就是姜瑶,她?的?书房是精装过的?,格局宽敞,光线明亮,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奴仆若干伺候,随时?有蜂蜜茶点心端上。
最?重要的?是,还有猫猫!
小发财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书房了,姜瑶给它惊喜搭建的?猫窝都不爱躺,就爱躺书架的?间隙。
起初,姜瑶也?搞不懂它为什么会?这么钟爱书房,直到她?多次撞见书架间传来窸窸窣窣声,然后小猫咪飞速掠过书架,然后神气?地从墙角叼着一只硕鼠出来,姜瑶终于悟了。
原来是书房里书架杂乱,鲜少有人打理,从而导致老鼠繁多,小发财在这里吃自助餐吃得贼快乐了。
说远了……东仪宫距离文库也?不远,谢兰修如果?需要什么资料,直接过去翻找也?很方便。
谢兰修没有拒绝。
倒不是因?为东仪宫条件好,有点心茶水,有猫猫,只是因?为……这里有姜瑶。
不过这个原因?,他藏在心里,没敢跟姜瑶说。
谢兰修来东仪宫的?这些时?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规矩地坐在姜瑶的?书案前,翻书或者写字。
姜瑶的?桌案与他与他面对面拼在一起,在窗前阳光下,对着字帖跟他一起练字,或者翻看女官从景仪宫那里誊抄过来的?奏折,学习姜拂玉批阅奏章的?方式。
有时?候长风从窗隙吹进,翻动纸页,莎莎作响,抬头便能窗外?摇曳的?树枝形成?交错的?光晕,宫阙琉璃瓦碎金,知了声声响,麻雀归巢。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姜瑶很容易恍惚。
她?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一切美?好到宛如上一世……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好。
还有小猫簇拥在他们的?脚下,安静地舔毛。
只不过,她?知道,这平静的?一幕能够持续的?时?间不多了。
——倒不是如同?上一世那般被猝不及防地打断,而是……
现在姜拂玉和林愫还在忙着别的?,没能顾得上她?学习的?事,她?另两个伴读暂时?还没入宫,所以?东仪宫此时?暂时?只有她?和谢兰修两人。
人多了就会?吵闹。
其?实,如果?让姜瑶自己来选伴读,她?只想要谢兰修一个就够了。
她?不想要别的?人来打搅他们两人。
谢兰修抬头翻书间隙,忽然发现姜瑶握着笔,纸上的?字迹却是歪歪斜斜,眼睛凝不起光 ,一看就是走神了。
他在姜瑶面前招手,“殿下,殿下?”
“唉?”光影在眼前交错跃动的?瞬间,姜瑶回过神来,像是担心被发现什么她?连忙转移话题:“你哥那外?伤药做得怎么样了?”
姜瑶本该每隔几?天就去盯谢鎏进度,可是自从谢兰修又能入宫以?后,姜瑶发现自己每天在宫里就能看见谢兰修,失去了去谢府的?兴趣。
加之现在天气?炎热,出门一趟得出不少汗,她?不想折腾,开始偷懒,不仅一连十几?日没有去谢府,还想到了运用线上远程监督——
让谢兰修负责帮她?监督他哥干活,隔几?天汇报他哥的?工作进度。
作为二十四孝好弟弟,谢兰修坚定贯彻落实先君臣后兄弟,为姜瑶办事,如实地汇报兄长的?筹谋工作,绝不瞒报任何?行程:“前两日,兄长将伤药置于小瓶中,称为外?伤良药,包治百伤,在街市上免费发给路人试用。”
“有人用药后浑身红疹,甚至出现心衰之兆,兄长今日去街上时?,被当成?骗子,被当众扔菜叶。”
姜瑶:“……”
姜瑶说:“这分明是过敏呀,青霉素过敏很正常,你兄长是学生?物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把药给人家时?候,就没提前叮嘱要谨慎使用吗?”
谢兰修早就习惯了姜瑶有些奇怪的?说话方式,他直接略过他听不懂的?,抓住他能够听得懂的?。
“兄长当时?跟路人说了,此药要慎用,结果?大家一听是免费的?,全都上来哄抢,他拦都拦不住,压根没人听他讲话。”
姜瑶:“……然后呢?”
“兄长改日打算涨价试试,他认为,万恶之源在于免费,不免费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姜瑶心想,果?然,他们穿越过来的?人,智商都不怎么样。
起码谢鎏还在努力,姜瑶随了他去,不再发问。
反正他能按时?交成?果?就行了,过程不重要。
姜瑶把书从桌子上搬下来,把棋盘铺开来,“看字的?时?间长了,眼睛有点累,兰修别写了,我们来玩五子棋吧!”
姜瑶让人一起把茶水点心端上来,和谢兰修下起了五子棋。
这种玩法?还是姜瑶教他的?,没有任何?技巧,全靠灵机一动。
两人玩的?次数多了,也?觉得没意思,姜瑶也?开发出了新花样。
片刻后,两个人原本白花花的?脸上全是黑乎乎的?墨。
姜瑶轻轻地晃动着毛笔,在谢兰修脸上游走,落下一划,还未起笔,就勾起了微笑。
谢兰修眨了下眼睛,姜瑶连忙到。
“等等,别动,歪了就不好看了!”
画完最?后一笔,姜瑶洋洋得意道:“绝世神作!”
谢兰修下意识地想要摸摸脸上的?墨迹,却被姜瑶拦住了。
“兰修不准动!”
方才姜瑶和他约定,谁输了,就在对方脸上画一笔。
姜瑶落笔极细,像是在书写瘦金体一样,每次谢兰修输了,她?都轻轻一勾。
也?不知道输了多少次,谢兰修的?脸已经被画全了。
谢兰修顶着一脸的?墨问她?:“殿下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猜呀?”姜瑶眯着眼睛微笑,眼光中带着欣赏,像是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
谢兰修眨眨眼,“殿下不会?是在我脸上画王八吧?”
“怎么可能呀?”
姜瑶轻轻地捏了捏他没有沾到墨迹的?那部分脸,“兰修才不是王八,我才不舍得在兰修的?脸上画王八。”
谢兰修似乎是真的?好奇,起身就想要去找铜镜。
“站住!”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姜瑶匆忙起身,跨过桌案去拉住谢兰修,“不可以?不可以?,兰修不可以?看。”
谢兰修一愣,姜瑶倒像是真的?急眼了,他们两个人的?桌案本就拼在一起,姜瑶整个人都踩在了案上,一只脚踩着一张桌子,黑白棋子被震得撒落一地。
她?抓紧了谢兰修的?衣领了,整个人都快要倾倒下来,爪子按在墨砚上,然后一手黑糊糊的?邪恶之爪出其?不意地朝谢兰修脸上拍去。
明明是她?在人家脸上图案,但又不敢让人家看。
谢兰修瞪大眼眸,心里怦怦乱跳,整个人跪坐在竹席上不敢动,瞳孔中倒映着的?全是姜瑶放大的?面孔。
她?展开爪子按在谢兰修脸上,左边盖个章,右边也?来一下,用新墨覆盖她?之前留下的?痕迹。
她?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确定再也?看不清她?在五子棋盘上拼杀,换来机会?在他脸上一笔一画精心拼凑而成?的?痕迹时?,才放开谢兰修,起身从桌子上下来,拿起手帕擦手。
“好啦!”
还没擦干净,忽然间虎躯一震,有个庞大黑影将她?覆盖。
她?一抬头,谢兰修眯着眼睛朝她?微笑,笑得那样好看,睫翼的?阴翳盖住他的?眼眸,看起来怎么有点阴森森的??他就这样眉眼弯弯地朝她?伸出手……掌心全是墨。
发财嗷呜一声,小猫通人性,也?察觉到他们的?争执,生?怕那肮脏的?墨沾到自己高贵雪白的?细毛上,飞速从他们脚边溜走。
魔音在耳边萦绕:“殿下……”
姜瑶心脏咯噔一下,爪子一松,手帕掉落在竹席上。
他竟然胆敢反击!
……
片刻后,两个人分别顶着两个大爪印在水盆边上面面相觑,鼻尖上挂着水滴。
他们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姜瑶用来写字的?墨全都被林愫换成?了徽墨,徽商走南闯北信誉极佳,此墨昂贵,质量上乘,不易掉色,而且……居然洗不了!
如果?画在其?他地方还好,可偏偏,沾在脸上!
第77章 祓禊
“……”
“……”
“…………”
姜瑶捏着小铜镜, 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容貌,一边十分宽宏大度地对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人表示:“想笑就笑,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一点也不会生气的……哦!”
可她的表情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大有“你们如果敢笑, 那我就和你们断绝父女/母女关系”的意思。
那两个漆黑的巴掌印占据了她整张小脸,即便她现在的表情极其严肃,但是严肃中始终带着一丝滑稽,想要?憋笑真?的很难。
林愫被姜拂玉托着腮看了半天,天地良心,他们发誓自?己真?的不想笑。
桌子底下, 两个人一直死死掐着对方的大腿肉,用痛苦来麻痹呼之欲出的笑意?。
虽然姜瑶年纪那么小,但是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
身为父母,更要?给予孩子相应的尊重,千万不能嘲笑孩子, 打击孩子探索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除非忍不住。
“……噗嗤”一声, 不知道是谁先破功,发出第一声笑。
然后地崩山摧, 笑声宛如洪水般涌出,顷刻间, 整个殿内回荡着两人响亮的笑声。
林愫和姜拂玉真?的再?也忍不住了,放下了碗和筷子, 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他们发誓, 他们只是想起了一些愉快的事情,绝对没有嘲笑姜瑶的意?思。
绝对没有!
可是姜瑶小朋友似乎误解了什么。
“啪”姜瑶把铜镜倒扣在桌子上?, 掉头就走?。
“等等,阿昭!”
林愫连忙跑过去?,赶在姜瑶出门前把她给拉了回来,恭恭敬敬地请回桌子上?去?,“饭还没吃你要?跑哪去??”
姜瑶扭过头,不看桌子上?那饭菜,一字一顿地道:“不吃了,我饱了!”
林愫发现她的腮帮子有点鼓了,眼?角小珍珠要?掉不掉,明白?姜瑶即将?生气的象征。
不仅生气,她好像还带着点委屈。
林愫连忙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谢家?三郎君也真?是的,阿昭胡闹也就罢了,三郎君怎么也应该是识得分寸的,怎么能跟着阿昭胡闹,应该制止阿昭才是,看这?墨,弄得满脸都是,这?让阿昭这?么出去?见人呀……”
虽然他嘴上?是这?样念叨着的,但是他心里可清楚了,谢三郎君秉性纯良,端庄守礼,如果没有人指使,绝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肯定是姜瑶先招惹人家?的,不然人家?也不至于糊她一脸墨。
林愫指尖划过姜瑶眼?角,替她把小珍珠收拾干净。
看着这?一脸黑,林愫心想可惜了他送去?东仪宫的那块好墨,早知道这?小兔崽子不识好货,随意?挥霍,他就不应该给她用好墨。
他俯下身来,指尖发力,使劲抠了抠姜瑶的脸,姜瑶的皮肤都被他搓得有点红了。
“疼!”
姜瑶的眼?里已经是汪洋了。
听?到她叫唤,林愫连忙收手。
即便使劲搓,他也就只能磨掉最外面的一层墨,还有一部分渗进了皮肤的肌理中,完全没办法抠出来。
林愫转头看向姜拂玉,摆了摆手,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姜拂玉也收住了笑容,喝口茶缓缓。
她看林愫蛮力搓都搓不掉,只能换一种方法,便旁边提议道:“要?不把醋拍脸上?试试,听?说用醋能消除墨水。”
姜瑶瘪起啦小嘴,摸了摸脸蛋说道:“醋味难闻。”
姜拂玉和林愫默然对视,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调皮捣蛋把墨水弄脸上?的是她,嫌弃醋味难闻,不愿意?用醋敷脸消除印记的也是她。
最后因为顶着两个大黑印,不堪嘲笑,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也是她。
这?位小公主的脾气……可真?是难伺候。
姜拂玉和林愫都是脾性顶好的人,也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是继承了谁。
但她再?这?么脾气不好,也是亲生的,还都是他们两个给惯出来的,他们也算是自?食其果。
林愫吸了口气,说道:“那让人把醋加到温水里,味道会淡去?很多,就洗一下,很快的,阿昭忍忍就过去?了。”
姜拂玉也附和:“总要?试试的嘛,洗完脸后可以用兰花熏染一下,不会留下太?多味道的。”
姜拂玉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而且阿昭可别忘了,秋日祓禊就快要?到了,阿昭不会想顶着两个大巴掌出现在群臣面前吧?”
他们都这?样输了,姜瑶只能勉强点头,“好吧,敷脸就敷脸。”
用膳过后,林愫和姜拂玉就让人捧来个洗脸盆,用醋给她擦脸。
醋还是有点用处的,只不过擦脸的过程艰难了一些。
林愫和姜拂玉一人负责擦一边,埋头就是一顿猛搓。
两人刚开始动作都还很温柔,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温柔没有用,还是得用力搓。
也不知道搓了许久,姜瑶感觉到她的皮都快要?磨掉了一层,整张脸都麻木了。
细嫩的皮肤那里承受得住磋磨,被搓得红扑扑,火辣辣生疼。姜瑶发誓,她这?辈子都不要?玩墨水了。
搓完脸后,两人开始搓她的爪子,比起脸上?的乌印,她的手才是重灾区,指甲缝里浸满了墨,深入肉里。不过比起脸,手到底没有那么重要?,放到最后才处理罢了。
虽然到最后都没能完全洗干净,但是在夫妻合力一顿猛搓下,姜瑶的皮肤终于白?了许多,黑印也变成?了淡灰色的印子,也算是有个人样了。
林愫收了个尾,用干净的温水冲去?醋留下的气味,又在她脸上?敷上?保养皮肤的药膏。
“现在颜色已经淡了,阿昭回去?养养,剩下的,再?过几天自?然而然会褪掉。”
……
朝廷发生变动之时,内宫也在发生变动。
姜拂玉为了防止好不容易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宫中再?出现间谍或有人生事,将?前朝留下来的太?妃全部被迁到城外行宫。
宫里的主位除了东仪、景仪、凤仪三宫,别无他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三位是宫闱的主人,也将?是这?天下的主人。
没有人能够阻拦姜拂玉册封林愫为皇后。
各方几乎达成?共识,林愫将?会成?为南陈的皇后,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这?一日,伴随着秋日祓禊一同到来。
在南陈的传统之中,秋分时节,家?家?户户会祭祀谷神,感恩上?天赐予丰收,让人们能够丰衣足食。
而在同一日,君王也会带领百官出城在渭水河畔行祓禊之礼,这?便是南陈的秋日祓禊。
随着皮肤的新陈代谢,在秋日祓禊之前,姜瑶脸上?的墨迹终于完全清除,恢复成?白?净的模样。
秋风阵阵,裹挟着西北的寒流,迎面吹来,姜瑶被风吹得身子一抖,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她哆嗦着想,天气怎么变得这?么快,明明前一阵子,她还在屋里吃冰,转眼?间气温骤降,尚衣局给她准备的这?身厚礼袍甚至都无法抵御寒流了。
加上?祭祀时,她的头发被全部梳起,露出瑟瑟发抖的脖颈,她甚至都不能用自?己身上?自?带的毛来御寒。
姜瑶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绣纹,那是金色的稻穗,寓意?五谷丰登。
水边祭祀,礼节繁琐而甬长?,就好像姜瑶上?辈子开的年级大会一样,从校长?、教导主任、教师代表、学生代表逐一讲话,只不过讲话的人换成?了各品阶的礼官罢了,全都在念念叨叨着一些姜瑶听?不懂的咒语。
姜瑶脑子被咒语攻击得昏昏沉沉,可她的位置偏偏还站在百官之前,身后黑压压的官员无数双都在盯着她,她压根不敢瞌睡,甚至不敢有太?多小动作,硬生生梗着脖子、挺直腰脊地熬着。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姜瑶抬眼?望去?,巫师们带着奇怪的面具,在搭建的高台之上?跳着奇形怪状的傩舞,伐鼓渊渊,古老的祭祀乐奏响,巫师们伸展着一双双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划过复杂的动作,华丽近妖的长?袍在地上?拖曳,光彩艳丽,绚烂夺目。
姜拂玉一身玄色冕服,衣摆如鱼尾一般在身后蔓延开来,冕鎏下,她目光如火,手捧一束稻谷,高高在上?,恍若神明。
傩舞为她开路,姜拂玉步步走?上?高台,巫师们渐渐散开,舞姿变缓,最后匍匐在地。
站在高处的女君抬眼?望向奔流先前的渭水,念叨祝词,随后高举双手,将?稻谷撒入无边无际的秋水之中。
祭祀礼成?。
但今日要?做的事还没完。
渭水祓禊之后,趁着文武百官都在,全部人都前往回太?庙祭祀先祖。
这?个环节是今年临时加的,往年都没有。
之所以加进去?,是因为两件事。
第一,带着姜瑶祭拜先祖,将?她的名字刻入皇家?玉碟中。
这?件事情本?来在姜瑶回宫的时候就该做的了,可是后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导致姜拂玉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来,这?件事拖延了太?久。
名字入了皇族玉碟,姜瑶就是正式的姜氏子孙,南陈公主。
第二,女帝颁诏,册封姜瑶为储君,居东仪宫。其父林愫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为此,女帝大赦天下。
姜瑶册封次日,姜拂玉又下诏,征崇湖学宫夫子为储君太?傅,负责教导储君。
同时,诏书下达至尚书令谢府、阳城公主府、以及京中的上?官家?,令谢家?第三子谢嘉,阳城公主之女苏培风,皇商上?官氏嫡子上?官寒,入东仪宫为储君伴读,陪伴公主学习。
第78章 亲生的
谢家人在圣旨下来之前就已提前知晓了消息, 况且谢兰修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陪姜瑶学习,早就相当于是姜瑶的?伴读了。
这道圣旨,不过是走走流程。
谢兰修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从谢家搬出去。他的行李不是特别多,就只带了平时?穿的?常服,还有?一部分?书。
圣旨中?表明白, 伴读可以随身十位仆从?,但是谢兰修只带了一位嬷嬷和一位书童,很快就打包好了。
在离开之前,他首先去拜见英国?公。
自入秋以来,英国?公被寒气一冻,犯了咳疾, 开始卧床休养。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谢兰修跪在榻前,听英国?公训话?。
英国?公很艰难才从?床上坐起身来,他咳了许久,才提起力气, 声音沙哑地道:“还记得上次陛下点你?陪伴公主探案, 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谢兰修道:“记得,那时?候, 祖父让我明哲保身。”
崇湖案发生时?,女帝点了谢兰修陪姜瑶查案, 那时?候英国?公却让他不得掺和太多,尽量退到一边, 当个旁观者就好了。
英国?公道:“那时?候朝中?局势尚且不明朗, 我让你?明哲保身,是不想让你?牵扯进因她父亲而起的?纷争中?。”
“只是, 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中?宫地位牢固,公主殿下又是陛下唯一子嗣,陛下选你?为伴读,是在替公主培植鹰犬,今后数年内,你?都会陪伴在公主身侧,在众人眼里,接过圣旨那一刻,你?已经是属于储君党的?一部分?,你?的?今后都将和公主紧密相连,而作为鹰犬,是无法?明哲保身的?。”
“兰修明白,”谢兰修答道,“我必然竭力辅佐公主。”
英国?公却摇摇头:“我们?谢氏一族,虽然自诩为清流,被人称赞为纯臣,但谢氏并非一直都是清流,当年肃宗皇帝只是齐王的?时?候,我曾经跟随在他身后,替他杀兄夺位。”
“只是先帝昏聩,而当今陛下又是女子之身,当年他们?二人争斗,多少世家因为站错了对而惨遭杀戮,我年纪大了,不敢带着一家老小在他们?身上赌,只好急流勇退,称病不出,更是差人将你?父亲从?朝中?调走,以保太平。”
他摇着头,“只不过是权宜之策,没想到久而久之,竟然得了个纯臣的?名称。”
谢家发迹于乱世,如果英国?公真的?只是一个忠于君主的?纯臣,就不可能被封侯拜相。
只不过时?间久远了,人们?都忘了,当年英国?公当年跟随肃宗皇帝夺权时?的?腥风血雨。
谢兰修当然知道谢家的?功勋来源于什么,只是有?些疑惑:“祖父为何跟我说这些?”
因为这些日子英国?公身子愈发不好,或许大限将至,有?些话?,再不好好叮嘱,就没机会了。
英国?公看着他一手带大的?这个孙儿?,语重心长的?说道。
“谢家从?来都不是纯臣,比起这个虚无的?名声,你?要多为自己、要为我们?家考虑,不要像你?爹……”
谢兰修,还有?他爹谢知止,都是英国?公一手带大的?,他教得不好,只是但知道照着圣贤书所指导的?那样?,将他们?照着古时?圣贤的?模子精雕细琢,让他们?成为人人称赞的?“君子”。
只是,这对于他们?,对于谢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年谢知止归京任刑部尚书,得罪过太多人。
之前李家在朝廷如日中?天的?时?候,李寻安弟弟当街打马,撞死了一对母女,本来可以从?中?放水,可谢知止硬是要按照律法?将其扣下,想要杀他抵命,两边关?系闹得很僵,李家人还找机会把谢知止扣在了禁军官衙内。
到最后,还是英国?公拖着身子去李家周旋,对方才放人。为官者,不能死守一套。谢知止是懂得朝廷党争的?,只不过他总是太过大义,忍不住要为死者申冤。
英国?公已经养出了一个谢知止,不能让谢兰修和他一样?。
谢知止迟早会惹出祸端,谢家今后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个孙儿?。
英国?公屏退了所有?人,对谢兰修说道:“有?件东西我要交给你?,你?切记要好好保管。”
“千万不要现于人前。“
……
谢兰修入宫后,被安置在东仪宫前面东仪书院的?厢房中?。
收拾好了东西,谢兰修就去见姜瑶。
姜瑶在榕树下架了个小秋千,坐在上面荡着,树木的?阴影落到她身上。
看见谢兰修过来,她双脚垂地,让荡动的?幅度稍稍变小,朝谢兰修扬起了一个微笑,“厢房住着怎么样?,如果兰修觉得太小了,我让人将元仪殿清扫出来给你?住。”
元仪殿是东仪宫主殿后面的?偏殿,这个地方历来都是太子妃居所,谢兰修怎么能住?
他连连摇头道:“殿下别和我开玩笑了,厢房已经很好了。”
阳光落在谢兰修的?脸蛋上,一如既往地光滑白皙,好像糯米糍一样?,想让人咬一口。
这还是那日他们?互相按巴掌之后第一次见面,谢兰修脸上的?墨迹已经完全清除干净。
姜瑶光是想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觉得脸疼。
谢兰修可真没有?手下留情,那个巴掌印被林愫和姜拂玉按着搓了半天才终于将脸上的?东西给抹掉。
不过,谢兰修脸上的?墨是怎么擦掉的??
谢兰修说:“用酒和皂荚洗脸,一洗便?掉,殿下呢?”
姜瑶摆摆手,“别说了,我用醋搓了半天。”
她可怜的?脸皮都要被搓破了。
“你?快来推我。”
谢兰修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推动她的?秋千,他不敢太用力,保持在一个摔下来不会很疼的?高度。
谢兰修想起了那日姜瑶脸上的?手印,情不自禁莞尔笑着:“那殿下以后还玩五子棋吗?”
在秋千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姜瑶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去触碰头顶的?树叶,“为什么不玩?咱们?不碰墨水不就行了。”
经此一事,姜瑶心有?余悸,已经让人把质量好的?徽墨都丢到库房里,书桌上全部换成了普通的?墨。
她嘀咕着,“我爹娘可因为这事笑了我半天,兰修你?没被人笑吧?”
“没有?呢,”谢兰修说道,“那日回复,我特意从?角门?进去,除了院子里的?嬷嬷,还没人看过殿下的?‘杰作’。”
提到“杰作”,谢兰修特地加重音,扶着秋千,又问道:“不过那天阿昭在我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想起她在他脸上写?的?的?俩字,姜瑶冷哼,“说了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你?还真贼心不死,叫我阿昭也没有?用,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下一刻,轻轻地声音伴随着树叶莎莎声传来,身侧的?人小声唤道:“阿昭……”
姜瑶心口一顿,抬头望去,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目光潋滟,秋水般妩媚动人。
他手握着秋千的?绳索,朝她眨眼,“阿昭就告诉我,好不好?”
……等等!
谢兰修……这是在撒娇?
意识到这点的?姜瑶嘴巴微微张开。
明明前一阵子,他还是个被轻轻撩拨一下就会脸红的?小郎君呀!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
不细想不知道,一细想下一跳,她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谢兰修脸红过了。
谢兰修的?性格变得太快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和姜瑶心里的?那个影子,和她上一世记忆中?初遇的?那个谢兰修没什么两样?了。
可恶呀,男人的?花期怎么过得这么快,那个会脸红的?少年,她还没玩够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瑶的?秋千停了。
只是,还没等姜瑶说话?,一道响亮的?哭声就打断他们?的?谈话?。
……
苏培风是入宫最晚的?一个。
当伴读的?圣旨传到公主府,阳城公主踌躇难安。
姜青玉几次请求撤回旨意都被驳回,情急之下直接请了太后入宫,去替苏培风说情,希望陛下能收回旨意,另请他人为公主伴读。
阳城公主如此抗拒,姜拂玉也不好强人所难。
无奈之下,姜拂玉只好将这母女请入宫,询问他们?的?意思。
姜青玉跪在地上,声声哀求,“臣唯有?一女,作为母亲,不求女儿?登达,只愿孩子平安喜乐,能够一直守在身侧,时?时?相见,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勉强无用,姜拂玉正有?所动摇,可转头看见苏培风眼神微怔,似乎有?点恍惚。
于是她转头看向苏培风,“培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如果你?也想陪在母亲身边,那朕另选他人。”
苏培风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臣女愿意留在东仪宫做公主殿下的?伴读。”
姜青玉猛地转头:“你?闭嘴——”
姜拂玉松了口气,“既然培风都这样?说了,皇姐便?不必再求情了,你?一心想要将孩子留在身边,但也要问过孩子的?意见,培风想要入东仪宫,就让她留在宫中?吧。”
出了景仪宫,姜青玉身子发软。苏培风起身想要去扶她,然而她回头看着跟上来的?女儿?,扬起手,一个巴掌似乎正要落下,苏培风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姜青玉最后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叹息道:“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懂不懂?”
“为什么,陛下宽厚,她都能容得下新?城公主,饶恕姜玥她们?,为何你?觉得容不下我们??”
苏培风不理解地甩开母亲的?手,“母亲,不是谁都想和你?一样?,避世不出躲在家里当王八,我为什么不能去东仪宫?现在所有?人都想要入东仪宫,做公主殿下的?伴读,为什么我不可以?”
姜青玉看着苏培风,许久之后,摇头道:“你?不懂。”
“可是……”苏培风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道,“可是我想要进东仪宫当伴读,公主殿下是未来的?君主,我如果能够和她交好,对我的?今后也有?好处。”
她看着姜青玉,眼神无比坚定,“母亲,我也许不懂你?为什么选择安静度日,但是我明白,现在陛下已经允许女子入朝为官,我哪怕身为女子也有?机会平步青云,手握大权翻云覆雨,母亲,我也想要位极人臣。所以无论你?同意与否,女儿?都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姜青玉再次叹息,声音中?伴随着绝望。
她从?来都知道,苏培风并非池中?物。她从?一两岁的?时?候就开始有?自己的?主见,如果仆人们?挑选了她不爱穿的?衣服,她甚至会张牙舞爪地把衣服脱下来。
她的?性格太自我,很少会为别人考虑,小时?候还能压一压,但是长大之后,即便?身为苏培风母亲,姜青玉也很难改变她的?想法?。
姜青玉疲惫地走上马车,摆手道:“既然你?选了留在公主身边,那以后就少与我来往,惹出事来也别找我,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苏培风恭敬地行礼,“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
苏培风来到东仪宫中?的?时?候,谢兰修和姜瑶正在书房里安慰着哭得不能自己的?上官寒。
苏培风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年纪大男孩子居然还能哭得这样?梨花带雨。
上官寒双肩不住颤抖,泪水止不住,哗哗直落。
“阿爹…阿爹他不要我了……他说,他要把我留在宫里,他明天就回江陵了,他不打算带我回去,我以后见不到阿爹也见不到阿娘了…我就只有?一个人了……呜呜呜呜……”
谢兰修作为大哥哥,当然要安慰年幼的?上官寒,一边用手帕给他擦眼泪,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别哭了,令尊将你?送入宫中?,是想要你?在东仪宫中?好好学习,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是永远见不到他们?,等你?长大,学成之后,随时?都可以回故乡看望你?的?父母……”
姜瑶端着点心盘坐在旁边,边看便?吃。心想谢兰修此刻还不知道上官家现在的?情况,他爹再过两年就病死了,将上官寒留在这里,颇有?托孤的?意味。
哪怕等他长大,再回到江南的?家乡,也见不到他爹了。
姜瑶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挺可怜的?。
不过上官寒留在宫中?也好,他不用像上一世一样?,丧父后不仅要要护着母亲,面对凶狠的?伯父们?。
眼见他哭得差不多,姜瑶跳下小榻,把点心往上官寒嘴里塞去。
“唔……”他被东西堵住了嘴,一时?间发不出声来,只是怔愣地看着姜瑶,小小的?眼睛中?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姜瑶单手拎起发财,放在他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心给你?吃,猫猫借给你?玩,擦干眼泪别哭了,你?是男子汉,再哭就惹人笑话?了,乖啊。”
对小孩子讲大道理,是没什么用的?,倒不如用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上官寒咬着嘴里的?点心,软酥的?甜味化在口中?,居然真的?不哭了,渐渐安静了下来。
谢兰修转头看向姜瑶,露出了崇拜的?眼神。
上官寒搂起怀中?的?小猫,后知后觉发现,姜瑶原来在他怀中?放的?竟然是一只活物。
他还没有?养过小动物,这是他第一次与这种幼小生灵接触。
他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着它身上的?毛,雪绒如柳絮般翻飞,他猛地打了两个喷嚏,喉咙被滚落的?点心呛到,又剧烈咳嗽几声。
小猫一时?受惊,张牙舞爪,上官寒只感?觉到膝盖上一热,低头看去,发现衣裳上居然有?着一滩水渍——小猫居然在他身上尿了。
有?着严重洁癖的?上官寒整个人瞬间崩溃,刚刚停住的?哭声又铺天盖地而来,“啊呜呜呜……”
“发财!你?怎么回事?”
姜瑶一惊,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连忙起身去找猫算账,结果小猫尿完就跑,从?上官寒膝盖上跳下来,往门?外奔去,正好撞到被宫女引进书房的?苏培风的?脚下。
“咦,哪来的?猫猫?”
苏培风疑惑地看了看脚下的?猫,又抬头望去,屋内是哇哇大哭的?上官寒,谢兰修连忙安慰他,“没事,让人去备水洗洗,换身衣裳就好了。”
而东仪宫的?储君此时?正站在椅子上,拿着一支毛笔以审判的?姿态指向那只小白猫,发号施令道:“发财,你?给我回来!”
苏培风:“……这里发生了什么?”
苏培风总感?觉,她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呀……
见小猫不听话?了,姜瑶又冲她喊道:“快,表姐,逮住那只猫!”
以前发财都是性格温顺惹人怜惜,但到了秋天,不知道为什么毛毛躁躁的?,还乱尿,看来那个什么时?刻快到了,是时?候该把它给那个什么了!
姜瑶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小发财机灵得很,似乎意识到大事不妙,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苏培风还没反应过来,小猫咪迅速从?她身边溜走,轻轻起跳,两三下迅速蹦上了书架最高处。
……
“那几个孩子都入宫了?”
林愫喝了口茶,转身问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内官青澜。
青澜答道:“君后,三位伴读已经入住东仪书院旁侧厢房,上官郎君和谢郎君在东南和东厢房,苏小姐是女郎,另外安排在西厢房,内务府往东仪宫内新?拨了女官和随从?,已经将三位公子小姐安置完毕。”
林愫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宫人对他的?尊称改为“君后”,而不是一声凌模两可的?“郎君”。
林愫将茶杯放下,微笑看向桌对面的?人,“伍先生,要不要提前过去看看你?那几个学生?”
伍卓已经削去了那碍眼的?大胡子,整个人骨骼清秀,精神气十足,一如年轻时?那般俊朗。
他点了点头,“可以。”
林愫然后又看向另一人,“上官兄,一起去吧,你?过几日就要返程,就不想看看你?儿?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上官究坐在旁边,今天他送上官寒入宫后,就一直表情恍惚,似乎在走神。
为人父母,若非迫不得已,怎么甘愿与孩子分?离?
上官究摇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算了,见了又有?什么用?徒增悲伤罢了,我明日也还是要离开……”
林愫劝道:“人生相逢能有?几次,多见一面就是一面,不见,连这一面也没有?了。”
东仪宫与凤仪宫相距不远,过去的?路程并几步路,上官究始终还是放心不下,跟着两人一起过去。
“殿下在何处?”
临春说道:“殿下与几位伴读都在书房之中?。”
林愫心想,来得正是时?候,几个小孩正在开小会呢。
这下人齐了,林愫也不必费时?间将他们?几人聚在一起。
看着情绪依然低沉的?上官究,林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阿昭心性纯良,同入宫为伴读的?,都是我与陛下精挑细选的?孩子,知分?寸懂规矩,你?儿?子在宫里绝对不会有?事的?……咦,大白天的?他们?怎么把门?关?上了?”
向前望去,书房门?掩着,也不知道里面那几个孩子在干什么,居然还把门?关?上了。
小猫咪趴在书架顶部,一副“人类能耐我何”的?轻蔑姿态,悠哉悠哉地选择了个安逸的?姿势趴了下来。
苏培风搬来梯子,放在书架上,姜瑶扶着栏杆爬到书架上层,回头朝剩下的?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谢兰修和上官寒左右包抄。
上官寒提着全是水渍厚重的?衣摆,哭哭啼啼。
姜瑶动作很慢,悄悄地绕到了猫咪身后,以她半年的?抓猫经验,慢慢地朝它伸出魔爪。
外面的?三人已经来到门?前,林愫发现,里面竟然静悄悄的?。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推开门?的?瞬间,书架上的?小猫猛地惊觉跳起,想要在姜瑶的?包抄之下逃跑,滑溜溜的?绒毛钻过姜瑶的?手臂,飞速逃窜,姜瑶心急,往梯子上蹬腿。
在这一刻,她似乎以为自己也是猫,可以和发财一起跳到对面的?书架上。
可是这书架哪里承受得住这么剧烈的?晃动
“砰——”一声巨响之后。
“砰砰砰砰砰——”
像是引发了什么连锁效应,书架一个连着一个,地崩山摧般倒下,无数的?书掉落在地。
“砰——”最后一声。
姜瑶整个人随着书架掉落,摔得倒不是很严重,就是有?些懵,小猫也依托神奇走位从?她手臂间溜走——
但幸好,还有?谢兰修,眼疾手快一个候补,扑向那个准备蹿上窗台的?小猫,并且最终将它抓获,朝姜瑶请示道:“殿下,怎么处理?”
姜瑶总是回过神来,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顽强地宣判着对犯下不服从?之罪的?猫咪惩戒:“喊御医过来,把它、给本公主、阉、了!”
站在门?外的?三人目瞪口呆。
林愫眼前一黑,差点心肌梗塞。
第79章 冬至
这场闹剧的结束是伍卓十分识趣地告辞, 改日再上门来见他的?学生们。
上官究和林愫一人提了一个回去。林愫吩咐人拨了一批木匠,来修复倒塌的?书柜。
谢兰修抱着猫思索了半天,决定带着?它去御医院。
……
上官究带着他儿子回到东厢房, 这里是上官寒以后在?宫中的?居所,里面的?陈设都是上官家带来的?旧物,被宫人们收拾得井井有条。
上官究替上官寒换好一身衣裳, 温柔地替他擦干净眼泪。
“都这么大了,就别哭了,让公主殿下看了笑?话。”
上官寒却上来用力抱住他的?大腿,“阿爹,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 你带我回家,我们去看阿娘好不好?”
上官究叹了口气,道:“放开。”
“不放!!”
上官究低头看着?他,痛心?地道:“阿寒,你怎么能不听话!”
但很快他有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重, 伸手将上官寒的?眼泪擦干净道:“你已经长大了, 我让刘叔和张嬷嬷留在?这里照顾你,你如果有什么需要, 就和公主殿下说,好不好?”
“不要, ”上官寒又哭了,“我要阿爹和阿娘, 我要回家!”
“你忘记我怎么和你说的?, ”上官究说道,“男子汉以天下为?家, 你去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能……咳咳咳……”
正说着?,情绪上头,上官究气血上涌,剧烈咳嗽起来。
上官寒吓了一跳,连忙闭上了嘴巴,从地上麻溜地站起来,去轻拍他爹的?背,“爹,对不起,我听话,我留在?这里,你不让你操心?,我不回家了。”
看着?他这副懂事的?样子,上官究心?里一片苦涩。
他默然,许久之后,才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
“阿寒该长大了,不是爹不想?带你回家,只是,爹爹身子不好,没办法保护好你和母亲,你年纪太小了,但凡你大个五六岁,我都不会把你撇在?这里。”
“可是现在?,只有将你留在?宫中,依傍朝廷的?势力,你才能好好长大,他们忌惮你在?宫中,有天子庇护,才不会伤害你的?母亲。你好好地留在?这里,有公主和皇后照拂,有什么事可以找皇后,他是为?父年少时的?好友,会照顾好你的?。”
上官寒嗫嚅着?,重重点了点头。
上官寒吸了吸鼻子,说道:“爹爹,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对我很好,她今天还把她的?猫交给我……”
上官究笑?了,“是吗?那挺好的?。”
……
随着?姜瑶逐渐长大,林愫的?心?脏也愈发强大。
每次姜瑶犯错的?时候,林愫都会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逼迫自己回想?起她小时候的?可爱样子,她年幼时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喊爹爹……并且一边告诉自己,上一世他错过了女儿叛逆期,上天给他重生弥补回来,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不气不气,不就是压塌了一屋子的?名?篇古作,损坏了几个黑檀木书架而已,人没摔伤就好……
挨训罚站一条龙,林愫已经疲惫了,甚至都没提起力气训斥她,说了两句“以后别往高处爬”就指着?墙角固定位置让她靠过去。
姜瑶早就习惯了,甚至已经学会在?罚站时放空思索,想?一些别的?事情。
站完后,姜瑶在?凤仪宫内陪林愫用了个晚膳,回到东仪宫时已经是晚上。
她思索了下,今天下午她还来得及跟苏培风打个招呼,于是连忙往西厢房赶去。
烛火下,苏培风正伏案看书,听宫女来报说殿下来了,她连忙起身,正好看见姜瑶走进来。
“殿下。”
姜瑶提着?一盏小灯,秋夜寒凉,她回来的?时候,林愫特地给她披上了一件黑裘衣,看上去毛茸茸的?,让人想?摸一下。
“白天书房里乱糟糟的?,让表姐看笑?话了,”姜瑶将小披风解开递给宫人,对苏培风说道,“希望没吓到表姐。”
苏培风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呀,小猫很可爱呀,我才没有这么容易被吓到。”
两个人对着?烛火坐着?,沉默了一会儿。
屋外秋风卷动树枝,在?屋里隔着?窗就能听见银杏叶子哗哗落下。
忽而苏培风看着?姜瑶,“太后寿辰之后,母亲一直不允我出门,也不准我对外传信,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多谢殿下,清河郡主的?衣裳我已经收到了,烧得很是愉快。”
没想?到姜玥这都没忘记赌约。
姜瑶一时间?有些感慨:“她倒是守信,不过话说起来,你之前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殿下没有回宫之前,清河郡主仗着?自己父亲是权臣,欺压我们这些带着?姜氏血脉的?姊妹,那不过只是春游踏青,世家子弟间?比试射箭,她却突然用箭尖对准我,差一点,她就杀了我。”
说到这话的?时候,虽然苏培风语气平静,但是眼神?却冷凝了起来,可见即便?烧了一件衣裳,心?中亦是难平。
“不过还好啦,”但是很快,她又笑?了,“我闪得快,她也只是射穿了我的?衣裳罢了。”
姜瑶说道:“放心?吧,她现在?被囚禁在?内宫中,一辈子都不得自由,你也不用担心?被她欺负。”
苏培风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生来没有父亲,母亲避世不出,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我好欺负,哪怕惹到我,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母亲也总让我忍,还不给我还击,真是太憋屈了。”
姜瑶注意到书案上摆放的?密密麻麻翻开的?书册,“这么晚了,表姐还在?看什么?”
见姜瑶对桌子上的?书感兴趣,苏培风有点不好意思,她说道:“是田税。”
姜瑶眨眨眼睛,苏培风明?白自己说得太过笼统,于是又补充道:“就是农税方面的?律法,我发觉,南陈的?一些田税法太重了,如果能从各个方面减轻一些就好了……”
姜瑶看着?她,想?到了一些往事。
她记得上一世,苏培风十二岁写成一篇《田亩论》,凭此?名?扬京城,继谢兰修之后,成为?上京城里的?少年天才。
姜拂玉在?先帝手中接过王朝,可以说,先帝为?了能够有更多的?钱财挥霍,于是改了税制度,导致这个国家在?农桑官吏制度上有一些的?弊病,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朝廷没有明?确指派征税官员,从而导致州郡官员都可以去收税,没个章程,层层加码到百姓身上导致沉重的?负担。
丰收之年百姓尚可承受,但是若是哪年气候出了问题,导致大面积歉收,那严苛赋税将会造成大面积的?灾荒饥饿。
上一世,苏培风的?《田亩论》正是指出了这一问题。
这篇文章刚呈到御前,姜拂玉便?想?要着?手更改律法,只是因为?触碰到了太多官僚的?利益,新法迟迟无?法推行。
原来,苏培风这么早就开始研究田税方面的?律法了。
“父亲的?坟墓在?城外,有时候我被人欺负了,无?处不在?倾诉,便?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城到父亲坟前,有次途径官田,恰巧见到酷吏征税,搜刮了一波又一波,我见农民可怜,总觉得税收过重,于是想?要衡量了一下朝廷各处的?开支,想?着?能不能从什么地方减轻一些税收……”
姜瑶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朝廷设定的?税收过重,而是征收田税的?方法不合理?”
苏培风一愣。
姜瑶于是接过她手中的?书,将她前世《田亩论》里研制出来的?要点一一圈起来。
苏培风越听越惊讶,最?后恍然大悟,“我以前光想?着?是税收过重,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多谢殿下指点。”
这下轮到姜瑶不好意思了。
她笑?笑?,说道:“不是我指点你,是你自己指导了你自己。”
姜瑶不过是将前世已经长大的?苏培风的?观点告诉她罢了。
苏培风是姜拂玉为?她选的?伴读,还不是上官寒这种通过走后门进来的?,对标的?是谢兰修这种天才,姜瑶怎么能指导得了她?
……
第二日,伍卓便?正式入宫,在?东仪书院中授课。
东仪书院其实并非在?东仪宫中,两边隔了一堵墙,只不过凑的?近,蹭了东仪宫的?名?字罢了。东仪宫那么大,姜瑶从主殿走过去都要几刻钟。
自古以来,东仪书院的?开学往往伴随着?储君党册封,里中的?学生都是储君及其伴读,是为?培养储君能臣的?地方。
一大早,东仪宫中的?孩子们穿戴整齐,去向伍卓行拜师大礼,正式入学。
伍卓在?学宫中教?书十余载,一直是个严厉的?夫子,而且林愫暗戳戳授意过“不听话就尽管抽她”。
上课才没几日,姜瑶没少因为?在?课堂上犯困和走神?被抽手掌心?。
同样和她坐在?第一排的?凤雏上官寒也一样挨了板子。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为?了不冻到里面的?孩子们,屋内开始烧地炉,温热的?炭火烘烤得姜瑶和上官寒昏昏欲睡,他们俩直到被戒尺抽红了掌心?时,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另外两人不犯困?
谢兰修和苏培风从来就没有开小差、犯困等?诸多毛病。
当他们去请教?“上课不犯困”秘方时,两人都是一脸惊诧,“认真听老师说话,为?什么会犯困?”
林愫当初的?预判十分?准确,姜瑶在?读书上有点小聪明?,但是比起天赋型选手还远远不足,同样是听一堂课,苏培风和谢兰修一点就通,很快就能跟上节奏。
姜瑶迷迷瞪瞪地听着?,只要某个地方卡了一下,就开始脑子打结,一打结眼神?就逐渐清澈,目光涣散,甚至逐渐犯困走神?——她就离挨揍不远了。
幸好有上官寒陪着?她一起挨揍,和她算是难兄难弟。
四个人磕磕碰碰地学着?,转眼间?时节已经快到冬至,几个人裹得越来越像球。
忽而有一日下课后走出屋子,忽然看见,天上降下白茫茫的?一片。
“唉?”姜瑶伸出手,“是下雪了吗?”
苏培风冲下台阶,抬头看着?天空,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浑然不觉寒冷,在?庭院里转圈圈,开心?地喊道:“终于下雪了!”
今年上京的?初雪,姗姗来迟。
第80章 冬日杂序
雪一下就没完没了, 细雪纷纷铺满屋顶,宫里宫外银装素裹。
前方传来军报,说关中?有土匪作乱, 右将军卢梓治军有方,三?日?内使其荡平匪徒,活捉主使十余人?, 发还京城,由女帝处置。
姜拂玉心情大好,处理完一日?的政务,走出屋子,凭栏望雪。
忽而远远地看见一人,白衣白裘, 撑着紫竹青伞,从远处走来,身姿如雪中?松,眉间淡白,如雪皮囊下, 一副清秀美人骨。
姜拂玉笑?道:“你来了?”
林愫抱着刚从尚书台拿过来的公文, 撑着伞,在?雪中?与她对望, “是呀,看了今年北方四州的军报, 各州郡已依令增兵,朔州刺史徐辉近来多次兵演, 几次上奏请求出兵, 我看,他快要按耐不住了。”
走上台阶, 来姜拂玉身边,轻轻一抖,将伞上的雪抖落,“陛下怎么看?”
朔州开战已经近在?眉睫。
姜拂玉坐在?围栏上,似乎并不急,“知道他心急想打?仗,但时机未到让他再等等,如果他闲着,就带兵出城,去畋猎野兽,打?打?土匪,不然这群新兵没?有经历过实战,将来临阵怯场怎么办,话说,尚书台的政务你可还能上手?”
姜拂玉是默认林愫可以帮她处理政务的,最近在?姜拂玉的授意?下,他最近获得了直接进?出尚书台的资格。
“除了被人?阴阳怪气两句后宫干政,干起来还是挺愉快的。”
他凑在?姜拂玉身边,“所以阿玉,你把这么多朝政都交给我,自?己却在?这里躲闲看雪,是打?算慢慢把京城托付给我,然后去朔州吗?”
他是何其敏锐的人?,姜拂玉才刚刚允了她特权,转头就已经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想要和年轻时候一样,御驾亲征,讨伐胡人?。
姜拂玉也没?有否认,“当?初,我在?朔州待了一年之久,那?边的降临大多都是我的提拔上来的,而且当?初我与胡人?作战,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朔州与胡人?的手段了。”
林愫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上的物件交给宫女?,忽然从身后抱住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可是,朔州极北,天?气不好,你的身子大不如前,你不能去朔州。”
姜拂玉轻笑?出声,“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你说我大不如前,你在?看不起我?”
“是吗?”
林愫笑?了,感受着怀中?的狐裘厚度,估摸着她穿了多少件,“你以前冬天?不会穿这么多,也没?有这么怕冷。”
这么多年过去,姜拂玉先是重伤后是拼命生下姜瑶,之后多年又被白茵暗中?下药,她的身体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
但是姜拂玉认为,如果只是去朔州督军,已经足够了。
她年轻时未能夺回山河,眼睁睁看着十九城沦陷,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遗憾。
朔州,她必须要去。
江山,她必须夺回来。
“你不必劝我,我已经和几位将军商议过了,至多两年,胡族坚持不过两年,在?这期间,拜托你照顾好阿昭。”
林愫却沉默了。
正当?姜拂玉以为他要平静接受安排时,这男人?忽然揪住她的毛领,她微微皱眉,而林愫却径直将她拉进?屋中?,门一关就将她抵在?门上。
外面的小宫女?目瞪口呆,云思?慧连忙走过来,把人?打?发了,“别?看了,都散了散了。”
白日?宣淫有什么好看的?
大门阻挡了寒风,暖烘烘的地炉瞬间将两人?烘烤得脸色通红。
姜拂玉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反应过来后正对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忽然很想给他的脸来一巴掌,只不过穿得太多一时间有些活动不开来,只好冲他喊道:“大白天?的你想干什么?”
林愫目光严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去,好吗?”
姜拂玉没?有说话。
男人?附身搂住她,“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替你去。”
……
大雪连下一日?方才放晴,庭院里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姜瑶的御用?小猫发财已经成了公公,体重直线上升,甚至都发腮了,由漂亮的小猫咪变成了一只沧桑的中?年丑猫。
天?气寒冷,小猫走出门口伸了个懒腰,伸着爪子在?雪地里跃跃欲试,结果刚刚踩上去就冻得炸毛,一个劲往回跑,蜷缩回自?己毛茸茸的的猫窝里,一动不动,恨不得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散学后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见了雪就收不住心,尤其是上官寒,生长在?江南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一散学就噗嗤噗嗤跑进?雪里堆雪人?。
几个人?同窗几个月有余,彼此之间早就打?成一片。
见上官寒要堆雪人?,其余三?人?也不遑多让。
两个男孩子负责搬雪,另外两个女?孩子则专注于雕刻细节。
姜瑶换上了厚厚的冬装,兴许冬天?到了吃得多,这些天?她一日?三?餐火锅烧烤,把自?己吃得胖了不少,穿着厚衣服,圆滚滚的像只小绵球,小脸蛋被雪冻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她和苏培风一起趴在?雪人?前,给它雕脸。白色的披风几乎要和雪花融为一体。
“把那?个雪球堆上去,捏他的鼻子……”
“手呢?手有点难捏,雪堆不起来。”
“折下树枝代替不就可以了。”
……
姜瑶和苏培风耸动着两个小脑袋,喋喋不休。
很快,雪人?的五官就塑造完毕,姜瑶站远了一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两个人?的水平也就那?样,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有点一言难尽,但是毕竟是自?己做的,她们都对自?己的手艺有滤镜。
姜瑶拍了拍苏培风,说道:“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吧?”
苏培风表示认同,“当?然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而且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和普通人?简直一模一样。”
听到两人?说话,上官寒也从雪人?后面冒出个头来,欣赏了一眼雪人?的五官,结果大为失望:“可是我觉得不好看呀,哪有雪人?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子和嘴唇连接在?一起的,这怎么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了?哪里好看了!”
他这话一出,就收获了两道死?亡凝视的眼神,他愣了下。
姜瑶默默在?地上捏起一个大雪球,正蓄势待发。
只不过上官寒并没?有被砸,因为临时有位好心人?以身犯险拯救了他。
这位好心人?就是谢兰修。
谢兰修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往雪人?上加雪,或许是感受到空气忽然宁静,于是开口插话进?来。
但是他找话题的角度不大行,一开口就问道:“对了,夫子让写的文章,你们写得怎么样了。”
他说的是伍夫子下课时留给他们的一片八百字小论文。以《尚书》中?的名句“非知之艰,行之为艰”为题,展开一场小辩论,知行合一,是先“知”后“行”重要,还是先“行”后“知”更重要。
此言一出,四周更沉寂了。
上官寒一句话得罪两个人?,谢兰修一句话得罪三?个人?。
怎么在?这么愉快的时刻提起如此不令人?愉快的事情?
他的话音刚落,姜瑶对准上官寒的雪球果断精准锁定了他。
谢兰修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雪球从天?而降,径直拍到他的脸上。他温和地笑?容被雪冻得一僵,等雪从他脸上掉落,他的笑?渐渐深沉,缓缓移向姜瑶:“公~主~殿~下~”
……
打?雪仗这件事情,一开始了就没?有办法停下来,几个人?雪中?大战了整整一个下午,进?屋被暖气一烘身上的衣裳都被雪湿了,根本没?法穿。
重新换好衣裳后,几个人?坐在?姜瑶的书房内围炉煮茶。
冬天?到了,姜瑶泡茶的技术也飞速长进?,她用?蜜糖和柚子皮,给大家了冲泡了一壶热乎乎蜂蜜柚子红茶,喝下去整个人?都是暖和的。
几个小伙伴围着炉火,吃着烤板栗烤红薯,还有各种果干和点心,好不惬意?。
冬至时节百官休沐,连带着东仪书院也迎来的长达三?天?的小长假。
“明明给我们放假,还要写那?八百字破玩意?,这老头是存心不让我们好过吧!”
大概伍卓也没?想到,他最得意?最温柔的门生苏培风其实是背地里戳他脊背戳得最狠的一个。
苏培风在?上课同时还要研究律法,写她那?《田亩论》,她被姜瑶点拨了一下以后进?展突飞猛进?,最近写文章神速,灵感如泉涌,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不睡就写文章,希望能在?年末之前完成她的大作。
她忙到飞起,伍卓布置的哪怕一丁点课业,都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稻草,她现在?一点就炸。
或许是最近太过劳累,苏培风难得放松了一下,一口气就干了杯中?的红茶,喝出来饮酒的豪迈。
喝完茶后,她又问道:“话说你们放假都打?算干些什么呀?”
上官寒眉心的红痣晃动,他掰着手指头就在?那?数,“写文章呀,你看我一天?极限能写三?百字,八百字我需要写三?天?,放假一共也就三?天?,写不完,就要挨手板,本来我想回府住几天?,但是我在?府上压根写不出任何东西,还是留在?宫里乖乖写文章吧。”
伍卓要求的写文章,是引经据典一气呵成,还要押韵,按照骈文的格式来,还不能凑数。一天?三?百字,已经要耗尽上官寒所有的精力了。
上京城内也有上官家的府邸,还不止一处。
他爹为了让他别?那?么想家,特地动用?了强大的钞能力,一比一复刻了他江南老家的院子,奴仆都是江南曾经照看他长大的老奴,上官寒想家了,可以回府去看看。
苏培风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那?老头眼神不好,你写文章两天?回家住一天?,最后就交六百字,记得把字写大一点,多费几页纸,看起来字数就多了,那?老头不会一个一个字数的。”
还能这样?
姜瑶也有点心动了,“那?我也试试?”
谢兰修坐在?旁边,安静地给姜瑶剥板栗,板栗开刀以后直接放炉子上烤熟,外壳轻轻一拨就开了,只不过外壳被烧黑了,剥开时手未免会弄脏。
姜瑶方才想吃板栗,谢兰修就自?告奋勇地帮她,很快就练就了剥板栗的好技巧,完整漂亮的板栗仁都堆了整整一小盘。
姜瑶将一粒板栗仁放进?口中?,转身问道:“兰修明日?打?算回府吗?”
英国公身体不是很好,但凡休沐,谢兰修都会回府探望。
事实上,按照上一世的发展,英国公也快要走到人?生尽头了。
谢兰修“啪嗒”,流畅地打?开板栗仁,放在?姜瑶手上,微笑?道:“明日?会回去一趟。”
姜瑶连忙说道:“我和你一起。”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谢鎏的进?度了。
……
说走就走,次日?早晨,姜瑶就随着谢兰修一同来到谢府中?。
姜瑶去看了谢鎏,发现原来在?她没?有盯着的情况下,他居然默默完成了一大进?阶。
一罐又一罐的提纯青霉素堆积满了他的屋子,为了防止结冰,他还用?炭火点上了,保持室内温度。
“行呀,”姜瑶赞叹,“学长,进?展挺快的嘛。”
终于完成了进?展以后,谢鎏眼底的乌青已经褪去,他带着姜瑶参观他的成果,意?气风发地道,“我早该想到,我一个人?干肯定干不来,就应该请人?干,我现在?可是封建大地主阶层,怎么可能当?牛马,所以我特地让我娘给我买了不少奴仆过来,就帮我生产青霉素,我直接拿起外面卖。”
“卖?”
“对呀!”谢鎏说道,“直接开医馆,卖给别?人?,一两银子一瓶,掺杂着别?的草药一起卖,多管齐下专治外伤,童叟无欺,顾客在?医馆内免费做皮试,不过敏的人?的就可以给他用?此药,最近我可挣了不少钱!”
姜瑶又问道:“一两银子一瓶,这也太贵了吧!”
“消费者心理懂不懂,你不卖贵点,谁会认为你的要是好药,亏你是学金融的,怎么这点也想不到?”
姜瑶挥舞这小胳膊抗议道:“我还只是个小孩子,我脑子不好!”
谢鎏:“……”
好吧,确实是个小孩。
姜瑶这个年纪,放在?那?个时代,也就上个二年级。
谢鎏又道:“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按照我的提炼方法,这东西基本上是能用?于外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发炎,冬天?不明显,但是夏天?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那?么,你说给我加官进?爵……?”
姜瑶回答道:“放心吧,我回禀母皇,你这东西若是真的能派上大用?场,公爵封号必然少不了。”
问完了青霉素,姜瑶也问点别?的,“你祖父怎么样了?”
谢鎏和英国公不亲,也就是每天?过去看一下,请个安,只是基本了解个大概,回答道:“嗐,大夫都说了,是老毛病,他的身体从我穿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了,冬天?天?气冷,病情也就变得不稳定起来……他老人?家等冬天?过了,应该会好起来吧。”
谢鎏絮絮叨叨着,姜瑶却沉默了。
按照生物规律,冬天?气候寒冷,身子弱的人?代谢机能难以跟上,这也是病人?和老人?最容易离世的时节。
或许,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
谢兰修见过英国公后,特地来向姜瑶请辞。他最近不能回宫了。
英国公状况不太好,作为孙子,他必须留在?了府中?侍疾病。
姜瑶安慰道:“没?关系的,好好陪陪你祖父,我在?宫里等你。”
休沐日?后,尚书令谢大人?也告假,回家照顾父亲。
上课的时候,姜瑶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那?个空落落的座位,心想,英国公这次可能真的病重了。
走神的结果就是“啪”一声,戒尺落到姜瑶眼前。
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伍卓盯着她问道:“公主殿下,为师方才说了什么?”
姜瑶:“……啊?”
她不知道呀!
……
谢兰修一连十余日?都没?能回宫,姜瑶一连多日?喜提手板,打?到她手都红了,最后伍卓都于心不忍,给她放水了。
快到月末的时候,苏培风的《田亩论》总算完工,洋洋洒洒几万字工程,比上一世完成还提早了整整两年时间。
当?然,这其中?少不得姜瑶的指点。
前世《田亩论》的要点姜瑶全都记了下来,并且在?这一世明里暗里暗示苏培风,引导她写完。
月底的时候,两人?一起踏进?了景仪宫。
姜瑶呈上的是谢鎏的新药的制作方法,谢鎏按照谐音给他的药取个特别?的名字——青梅膏。
而苏培风则将她的《田亩论》送到御案前,向女?帝陈明现在?朝廷所有的田税制度弊端,希望陛下能够编制新法,改善民生。
苏培风在?景仪宫面见姜拂玉时,全然没?有平日?的温柔,也没?有因年纪小而怯懦,身姿端正笔挺得像一位重臣。
姜拂玉看完文章,十分不吝啬地夸赞道:“南陈有你这样为民请命的孩子,当?真是莫大的幸事。”
听到这话,姜瑶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她死?后,曾经以灵魂徘徊在?宫中?许久,只不过这些记忆有些不大模糊,她记得不大真切。
如今姜拂玉这么一说,她脑海中?回想起来一个画面,她漫无目的地跟随着下朝的大臣,听他们在?讨论着她自?己的死?亡,并且感慨着:“陛下将大公主的女?儿接入宫抚养,那?位公主可要比死?去的怀仁公主好太多了,陛下失女?却得贤侄,也算是我南陈莫大的幸事。”
原来她上辈子的谥号,是怀仁公主。
居然还能有个“仁”字。
当?日?,姜拂玉降下旨意?,封苏培风为嘉阳郡主,赐食邑三?千,作为嘉奖。
送走了苏培风以后,姜拂玉单独留下了姜瑶,“阿昭看起来怎么有点不高兴?”
“没?有呀,只是想起了一下事情。”姜瑶回过神来,趴在?书桌上,“母亲,青梅膏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姜拂玉盯上了她脸上的肉肉,忍不住伸手掐了下,软软的,像掐在?棉花上,“阿娘刚才还以为……”
她没?有把话说完,还以为姜瑶在?旁边听自?己夸苏培风,心里不高兴。
上一世,阿昭早逝,南陈最后落在?了苏培风身上。苏培风继承了原本属于阿昭的一切,姜拂玉担心她会不平衡。
但是看见她瞬间又清澈的眼神,姜拂玉就知道她只是走神了。
她看着裹着毛领像个圆球的女?儿,忽然道:“阿昭过来,让娘亲抱一抱。”
姜瑶虽然不解其意?,但是还是流畅地伸出双手,然后就被一把搂在?怀里。
姜拂玉掂量着她重量,心想这孩子原来不是穿得多,是真的胖了。
她还记得姜瑶回宫时自?己抱着她,就好像一只小猫,轻轻松松就抱了起来,现在?抱她必须要使劲,她完完全全是实心的,一年间重了不知道多少。
姜瑶鼓了鼓腮,说道:“那?当?然,我现在?都不挑食了。”
她发现她的胃口在?前世仇人?都死?绝了以后突飞猛进?,以前吃饭看什么都不顺眼,现在?吃饭啥都想啃两口。
原来挑食还能是一种心病,但是现在?心病已经完全痊愈。
姜拂玉笑?了,“那?我可得夸夸阿昭,吃多了,身体才能长得快。”
姜瑶又道:“娘亲,别?把话题跑偏,青梅膏!”
姜拂玉笑?着将她放下,碰了碰她的鼻子,“放心吧,这事阿娘心里有数,答应了你的事情,阿娘自?然会办到,只是……阿娘还想亲自?去见一见谢二公子。”
就在?这时,李清嘉急匆匆地跑进?来,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谈话。
“陛下,尚书令那?边传来消息。”
“英国公,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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