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修)
难怪她家小姐说什么都要立刻去找小少爷,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能等得下去?
“……今早裴大公子的人来取走了聘书,还送了许多药材,认真过问了小姐的情况。”
云青絮絮叨叨地说完,又不免有些奇怪:“聘书这般私隐之物,大公子怎么会交到小姐手中……”
她原本是自言自语地分析情况,但离得太近了,这些话悉数掉落进了头脑昏沉的少女耳中。
越明珠朦朦胧胧听到的第一个名谓,就是裴大公子这四个暂且不知所谓的字。
当夜戌时,越明珠终于悠悠转醒。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软绵的四肢有了点力气,撑着榻沿支起身子,慢吞吞坐了起来。
目光所及是层层叠叠的纱帐,虚虚遮掩过窗外夜色,叫人看不真切,如同脑海中不断闪烁画面一般模糊。
越明珠回到锦绣阁时已是平日里快入寝的时候了。
芍药今日见她许久没有回来本就心急,终于看见了越明珠,却是脸上一片木然回来的。
见她如此,芍药迎了上去:“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给你留了些晚膳,让她们给你热一热吧。”
越明珠摇摇头,只道:“我要收拾东西走了。1
“这是怎么回事?”芍药向门口一看才看见张恺负手站在门口,似是在等越明珠收拾好东西。
芍药看越明珠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东西打包了,夹在两人中间来回望了望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去问了张恺。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张恺只说了这一句,他今日一直在外,刚才才有小厮过来和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
芍药闻言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只是想不到越明珠能犯下什么大错惹的太子如此生气,只以为是些小事故而她又走到越明珠面前劝她。
“你快去和太子殿下谢个罪吧,兴许他气消了就不让你出去了。”
“我才不要。”越明珠的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决绝,“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芍药听了这话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说太子,看样子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越明珠的东西不多,说话间便已经收拾好了。她和芍药道了声谢,说日后有机会再相见,便背着自己的包裹和飞飞走了。
越明珠能感觉到有些零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听见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只是她并不在乎罢了。
和村民的讨伐声比,这些议论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想起那些村民,越明珠不由得有些发愁,她回去后要赶紧再自己跑出来,不然万一再被那些人堵住路就不好了。
虽然那日裴晏迟和长水县令都为她出头,但人心难测,谁知道这事能震慑他们多久。
越明珠觉得裴晏迟这人真是可恶,赶她走就算了,居然还想把她送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是杀人诛心。
她心里生气,便开始踢路上的小石子。九重天上,夏至时分,偏僻的花地人烟寥寥。
“越明珠,你难道不知道,仙君娶你,只是因为你像我姐姐吗?”
越明珠正就地坐着,一片一片地挑拣着刚盛开的娇艳花瓣。
闻言,视线扫过不远处那张不怀好意的面孔:“现在知道了。”
表情跟语气都很平静,让准备看她丑态的绛雪仙子大失所望。
绛雪咄咄逼人:“今日是仙君跟你成亲的第五载,但每年这个时候,他从不陪你,都在蓬莱仙境待一整天,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越明珠将选中的花枝折下来放进木匣里。选了良久,匣子里总算不再空着底。
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终于抽出空来回应绛雪:
“多谢,不想。”
还挺礼貌。但她已经能够猜到了。
想给裴晏迟送女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越明珠常常撞见,几乎都要把那些说辞给背下来。
作为仙君的正牌道侣,重阙殿的殿主,成亲契典五周年的女主角,这场面,明显就是在挑衅她。
越明珠压下想见裴晏迟的心绪,强行冷静片刻,告诉自己不能不插手。
连绛雪挑衅到了她面前,她都不打算理,现在背着她,就更不用说了。越明珠每次都相当自觉地置身事外。
男子单方面的点头哈腰,没有得到裴晏迟的任何回应,就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一样。
“我见过了,她跟您的夫人,长得真的很像。”
裴晏迟周身气息依旧冷淡,显然是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不对,是比夫人更像,像得多,特别是眼睛!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她戴着面纱,几乎……可以叫做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男人的步伐,蓦然停了下来。
“总之都不是正主,不过是些小猫小狗般用来取乐的玩意。养一只和养几只又有什么差别?”
男子窃窃低语:“君上念念不忘,但已经失传的那支舞,那舞姬也会跳,我见过,学得惟妙惟肖的。”
冗长的寂静之后。
越明珠听见她的夫君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是吗?”
她是众仙之首的道侣,怎么说都要被尊称一声仙君夫人。绛雪因为得罪了她,被发配来做花官,身份不知比她低几个阶。
但越明珠时刻谨记着,她只是个靠裴晏迟一步登仙的下界小雀妖。实际上仙力全界垫底,至今仍然不会腾云驾雾,干点大事还得继续靠裴晏迟。
女仙都咬牙切齿偷偷骂她废柴,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还是得给绛雪仙子一点应有的尊敬。
绛雪挑眉,露出几分刻薄: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这五年来独自维持着恩爱假象,也真是苦了你。可惜,你只是仙君对我姐姐爱而不得后,随手找的慰藉。
你们成亲这日,是我姐姐生辰。蓬莱是姐姐的故乡,她闭关失踪后,仙君每逢此日都会待在她故居,静悄悄地给她庆生呢。”
越明珠来这也就五年,期间大多数都待在裴晏迟为她修的重阙殿里,不出席宴会,不结交朋友。
认识一个绛雪已经足够麻烦和晦气,至于绛雪的姐姐是谁,她从未留意过。
张恺听见身后的动静向后看去,便看到越明珠低着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道这姑娘的性格和太子殿下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倔强不会低头的性子。
他转回头,正好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和他们相向走来,正是裴惊策。月色下他的长发和一身白衣被微风吹起,身资飘逸,一副道风仙骨的样子,还真是符合了世人对世外之人的幻想。
夜色朦胧,裴惊策停下脚步向他们的方向看来,张恺想起今日发生在前厅的事便侧过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越明珠察觉到身前之人的动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正好两人此时也走到了州牧府门口,张恺便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越明珠姑娘先上车吧。”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州牧府门口,越明珠没有多加怀疑,将包袱和飞飞放进车内后自己也进去了。
看见越明珠没有发现裴惊策,张恺微微松了口气。车夫走上前恭敬道:“张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张恺思索了一下道:“今日时间太晚了,先将越明珠姑娘送去附近的客栈吧。”
张恺又和越明珠交代了一下,待马车驶出长街,他回头踏进府中,却发现裴惊策并没有离开,而是驻足望着刚刚马车所在的地方。
“国师大人。”张恺作为裴晏迟身边的人虽然不喜裴惊策,但仍旧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然而裴惊策叫住了他:“刚才那个姑娘,她去了哪里?”
张恺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经转了几回,只答道:“那位侍女冒犯了国师大人,殿下已处罚了她,将她撵了出去。”又道,“国师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问,在下还有事情向殿下禀告,先行告退了。”
裴惊策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点点头。他的走出州牧府,朝着刚刚马车驶去的方向望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走回府,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张恺的话虽然刚才有几分搪塞裴惊策的意思,但也确实是有事和裴晏迟禀告。他来到裴晏迟的书房前,见屋内灯火通明,裴晏迟果然还在处理政务。
张恺进去,刚要禀告今日处理的事务进度,却被裴晏迟先开口打断了。
“她送走了?”
虽然没明说是谁,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张恺没想到裴晏迟会先开口过问这件事,只道:“已经命人将越明珠姑娘送走了。”
裴晏迟闻言手里的笔不自觉停下片刻,将文书洇出一个墨点,又听见张恺道:“只是天色已晚,臣先命人将越明珠姑娘送至客栈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赶路。”
裴晏迟没再说话,正当张恺以为他不会再过问这件事情,要张口再次禀告时又听见裴晏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没带走府中什么东西吧?”
这个问题就有些奇怪了,张恺回想了一下越明珠带的东西,如实回答:“越明珠姑娘只带了自己的包袱和跟着她一起来的那只狗。”
“哼。”只听见裴晏迟幽幽说道,“她那么贪财的一个人,在这待了那么多天一分钱没拿到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走了?没和你要些什么东西?”
“并未听越明珠姑娘提起过酬劳之事。”事实上越明珠收拾的可算是爽快利落,甚至芍药劝她用完晚膳再走都没有听。
不过这事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张恺想。
然而他没说裴晏迟却问了:“她没用晚膳便走了?”
张恺只好如实禀告。
其实这事裴晏迟自己想想也知道,他刚到书房后不久张恺便来回禀了,想来越明珠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便离开了。
这时,侍女正好将煮好的宵夜端上来,放到裴晏迟的书桌上。
今日裴晏迟将裴惊策好生安抚一顿后,又设宴宴请了他和晋州的一些豪绅官员。只是宴席上他心情不好加上要和各方势力周旋,并未用什么东西。
而他饿着肚子去找越明珠,话还没说几句便又吵了起来,气得他觉得胃病都要犯了。
裴晏迟看着宵夜只觉得心烦,便挥挥手让侍女将其撤下。
张恺见状,心中已有几分明了。裴晏迟尚未走进重阙殿,怀里就飞来一只裹得毛绒绒的小雀。
越明珠伸手紧紧搂住男人的脖颈,脸埋在他衣襟前,纤细身段几乎跟他贴到一起,没哪一处不透着依恋。
裴晏迟垂眸,就看见她歪歪扭扭散了一半的云髻,还有青丝下那段雪颈纤骨。
他伸手扶好了少女的腰,免得她东倒西歪没个正形。
接触近了,才发现越明珠似乎在轻轻发抖,像是冷的,又像是怕的,差点站都站不稳。
裴晏迟不再提及此事,他默默地听着张恺禀告着今日的事务进程,面上虽无异常,但眼底的烦躁却怎么都消不去。
另一边越明珠要显得轻松的许多。她今夜坐的马车不同于之前同裴晏迟同乘时的那般豪华,不但内里空间小上许多,连坐起来都颠簸了几分。
故而她到了客栈后稍微洗漱了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越明珠用完早膳百无聊赖的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
若不是隔壁就有昨日和她一同来的车夫守着她,她早就偷偷逃走了,她才不想回到村里子还要多赶一段路。
然而那个人又耳力极好,每次都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他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外隔着门问她可是有事情要办。
终于正当她等不及时,外面传来了张恺同车夫讲话的声音。
越明珠见状以为是要出发了,却见张恺对她道:“今日天气不佳,还请姑娘在这客栈再住上一日,我们明日再出发。”
越明珠望向阳光一片明媚的窗外:“……”对方睁着眼说瞎话,但她又无可奈何。
“这是芍药姑娘的侍女金儿,姑娘独自赶路不方便,她今后便同姑娘一起。”
越明珠:“……”这是害怕她逃跑吧。大多时候,都要靠天材地宝,外加裴晏迟时不时用仙力护着,才能平安度过紊乱期。
“我做噩梦了,”越明珠一出声,就掩饰不住那重重的鼻音,“突然就很想见你。”
裴晏迟扯了扯唇角,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浓烈到近似反常的依赖。
“……嗯。”
随口应的一句,却仿佛定了越明珠的心。
她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慢了,良久后,脸颊蹭了蹭他的下颌,绵软的嗓音嘟嚷着撒娇:“我好想你啊,一整天都是。”
她微扬起脸,一寸一寸地描摹着面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水剪的眸子里盈满思念。
如此乖巧认真的神色,好像眼里只装得下他一道身影。
裴晏迟:“下次记得用传音符。
越明珠不会千里传音,但刚来九重天时格外黏人,总是想来叨扰他一下,找不到他时便会异常失落难受。
裴晏迟就契了个专属她用的传音符。
玉符通体泛月银,小巧精美,还是越明珠亲自挑的
越明珠将脸埋在他胸口处。鼻音很闷,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些黏腻的儿女情长。
明明只是一日未见,被她说得仿佛生离死别。
最终,还是让裴晏迟把她抱回去的。
重回殿内,越明珠却意外地安静了下来。
她低着脸,像踌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那个舞姬,叫什么名字?”
裴晏迟顿住。
越明珠好像没看见他骤然微变的神情,咬住指尖:“你真的准备要她吗?”
“越明珠,”裴晏迟语气平静无波,但叫了她的全名,已然能泄出几分不虞,“你半夜不睡,就是为了偷听这些?”
那不轻不重的问句落下尾音,一时间竟不知道,裴晏迟是在责备她不听话,还是在关心她那经不起折腾的身体。
事实上,仙君心底相当不悦,却不只是因为越明珠逾矩,更是因为——
越明珠抿起唇,小声道:“我只听见了半截。那个人一直在那说她跳舞有多好。后面可能还有,我没有听清。”
她又问了一遍:“夫君,你准备要她吗?”
裴晏迟扫过她的表情,不似有假。
看样子,是听了那几句后,又气又怕,别的就都没注意。
如果真是听见了全部,知道她不过是个替身,不应该是这幅神情
越明珠太依恋他,少女心思赤诚单纯,一见到他什么都乱了,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事,全摆在脸上。
裴晏迟想到别处去了,忘了越明珠还在等他的回答。
越明珠看着他那仿佛默认的态度,咬唇,松开,又咬住,好像是在纠结。
气氛停滞。
直到越明珠发现,裴晏迟颌边有道伤痕。
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接受张恺的安排,只见对方将车夫也一并带走了,说是明日再来。
越明珠只当这些都是裴晏迟的安排,又狠狠的在心里骂了对方一句。
裴晏迟昨日又没休息好,也不知道是天气转凉他受凉了还是怎么回事,白日里无缘无故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恺为他又寻了一个医师过来,开了一个方子,见裴晏迟对这个医师不似对第一个名医那么反感,又思及他的腿伤,便问他是否要让对方每日来问诊。
“不必了。”裴晏迟道,“赶紧将晋州的事情处理完回京城是正经,不必每日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裴晏迟喝完药,处理了一会儿文书觉得眼睛略有些干涩,便起身去花园里休息一下。
然而刚走进花园便听到两个侍女在议论些什么。
“听说今年天气异常,长水县的花豹都跑进村子里吃人了。”
“是真的!我家就是长水县的,听说现在村子里夜里都不敢灭灯,就怕有花豹来夜袭呢。”
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自己周围,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花豹的事。
张恺在旁窥见裴晏迟的脸色已经不好,便轻咳了两声,侍女们抬头见是裴晏迟赶紧噤声,低头侧站着。
裴晏迟看了她们几眼,驻足沉默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云青将血参放在桌上,看看天,又看看地,假装没听到。
“……不过说起来,我差点忘了,裴惊策当时也住在越府对面,还跟我上过同一个学堂。”
云青一愣,转头看向越明珠。
却见少女缓缓低下头,眉眼怔忪,似是回忆得出神。
又过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只听到越明珠重重地哼了一下。
“算了,我在想什么呢。他名声那么坏,对兄长都不尊不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喜欢的郎君,肯定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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