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的回答就是随手往他脸上丢了个把人变成猪的光明咒语,尽管教皇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术法击中,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少了些废话。
白色的骨节杖抵消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咒语,没什么情绪的灰色眼眸看着黑发小恶魔转头冲着圣子笑了一下:
“你确定要帮我吗?”
塞缪尔倒是还没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波及,教皇显然不愿让战场弥漫到他的身上,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反而是陆景行,在找到了回家的方法之后,就懒得戴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面具,即便被地狱之主盯着又怎么样?
要被布兰特发现自己前后不一致又怎么样?
他只差剩下半个光明阵法,就可以回家了!
塞缪尔察觉到身旁的人莫名地开心,黑色的灵魂漩涡流动速度加剧,但内核一闪而过的金色,却比之前更加明显,就好像是……
包裹着杏仁核的巧克力,只要将外层的甜蜜伪装一点点舔化,内里才悄然露出点别样滋味。
他不自觉地凝视着陆景行,直到现在这恶魔的一举一动还让他迷惑不解,既不懂他为什么会反复将自己推下深渊再拉起来,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帮他对抗教皇。
可是塞缪尔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离开,仿佛脚下生了根。
直觉告诉他,让这恶魔现在就落进教皇的手里,他一定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而教皇心底的那些想法,毫无保留地落进他耳朵里。
薄唇轻轻抿了一下,塞缪尔语气温和地像是来劝架的:
“……他并非完全归于黑暗,教皇陛下,光明神的旨意是拯救世间所有彷徨迷失的羔羊,他一心向善,或许可以考虑给他机会?”
路易露出个轻蔑的笑容来。
他笃定塞缪尔没有恢复任何记忆,便堂而皇之地拿自己的身份去压他:“神从不原谅黑暗,塞缪尔,你是觉得你比我更懂神的心思吗?”
露台外是重重树影,圣山下温暖的气候让无数热带的植物在这奇妙之地存活,以至于夜晚的风竟吹出些潮湿的味道来,银色的月光透过缝隙,落在塞缪尔的身上,将他的肌肤表面照的瓷白。
他不染半点尘埃水汽,就这副沉默以对的样子,让陆景行本来打算出口劝他去赴约的话,到了一半拐过弯——
“他比这光明大陆的所有人都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陆景行似笑非笑地看向路易,在教皇略有些震惊的目光里,清了清嗓子,准备将下一句话完全地道出。
“扑通!”
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冰冷、恐怖的战栗顺着他的脊椎流向四肢百骸,遥远的深渊里,一双猩红色的眼睛睁开,一错不错地锁定他灵魂所在的方向,以轻柔的口吻,说着最严厉的警告。
“陆。”
只一个字,就让整个光明大陆上千百年来积蓄的所有恶意,都压在陆景行的灵魂上。
地狱之主在制止他向塞缪尔说出真相。
在心脏被这目光所攫,精神逐渐混乱的当口,陆景行不知不觉渗出汗来,头顶又要冒出尖角,他只能闭上眼睛,气息粗喘的刹那,勾了勾唇,仍将那句话坚定地道出:
“他就是……”
“光明神。”
抵着窒息高压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破碎又沙哑,在教皇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真相落入塞缪尔的耳朵里,也仿佛钟声撞入。
浅金色的眼睛稍稍睁大:“什么?”
一旦说出这句,那如蛆附骨的压力竟退散些许,陆景行被心脏处的痛楚压弓着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觉没有露出恶魔本相的丑陋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从下往上看着教皇路易,一点点挺直腰杆:
“我说,塞缪尔,你就是光明神。”
“为什么总是能听见同学们心底对神许下的愿望,为什么拥有最纯粹的光明之力,又为什么丢了你的记忆……”
“一切都要从你是光明神说起。”
深渊那只眼睛还在看着他。
陆景行却觉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就是讨厌透了这本小说里的每个恶毒角色对主角的迫害,从让塞缪尔失忆开始,就预谋一场又一场的悲剧发生,但他偏偏要让塞缪尔想起来,偏不如这垃圾剧情的愿。
很轻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起初陆景行以为是教皇的声音,待见到路易因为震惊迟迟没有动作之后,他反应了过来,发出笑声的人并不在这儿。
“陆,”那声音又温柔地让他毛骨悚然:“你会后悔你告知他的一切,孩子,光明神的陨落与一切不幸,都将因你而起。”
嗓音缥缈遥远。
以预言般的姿态,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陆景行狠狠“呸”了一声,又对路易笑了一下:“教皇陛下,面对你的神,怎么不跪下呢?”
“祂怎么会让你来破坏计划——”
白色的骨杖狠狠地点在地面上,周围的瓷砖爆-裂炸开,金色的光沿着碎裂的痕迹亮起,路易彻底对陆景行起了杀意,他决意要给这个恶魔一点教训。
塞缪尔仍在旁边站着,神情里看不出喜怒,经过了最初的诧异之后,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是否想起了一些东西?
究竟打算帮着教皇彻底地毁灭从黑暗里来的陆景行,还是会对陆景行伸出援手?
……
露台的金光影响不了觥筹交错的学生们,可怕的眼睛、杀意腾腾的气氛……都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眼底只有葡萄美酒和美人。
“吱呀”
通往舞会的大门又被人推开。
身形纤细的窈窕少女,穿着一身鸽子血一样红的长裙,从外面一步步走进来,她戴着半张浅紫色的面具,露出红润的唇,白皮肤、红嘴唇、整齐微卷的淡色头发。
宴会出现骚-动。
“这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她好漂亮。”
“光明神在上,她的舞伴也很好看,我怎么从没在学院里见过这个人?”
辛迪听见那些声音,紧张地攥紧了手心,不经意将身侧的人捏的浅笑一声。
“放轻松,小公主——”
男人弯下腰来,蓝紫色的眼睛沉淀出愉悦的情绪:“我承诺过,会让你成为这舞会上最闪耀的人。”
风从门外吹进来,将淡淡的鳞粉吹向里面,几乎每个看见辛迪和她身侧男伴的人,面上都是羡慕的向往,甚至疯狂地涌向他们的身侧,将那些溢美之词不断地输出。
所有人都忘了,他们曾经从这舞会池子里怎样对待过一个无辜的少女。
他们只痴迷于这俊男少女的亮相,觉得除了圣子之外,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布兰特将一株散发着融融光芒的圆果实,轻轻别在辛迪的头顶,有漂亮的凤尾蝶停在她的面具附近,让她看着又妖冶、又纯情,随后牵着女孩儿的手一步步走向舞池。
音乐响起,影子摇曳。
曾嘲笑她丑的女孩儿正脸红地看她面前的布兰特,而那些贵族则在看她曼妙的腰肢,明明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辛迪仍在旋转、跳跃当中,瑟瑟发抖了起来。
“别怕,”布兰特的黑手套摸上她的面颊,贴着她的耳朵缓慢道:“今夜我是你唯一的舞伴,谁也没法将我从你身边夺走,我的小公主。”
半片面具遮不住辛迪的脸红。
她害羞地点了点头,又见布兰特抬起头往周围望了一圈,忽而笑吟吟地问她:“想看更有趣的东西吗?”
辛迪:?
在她懵懂的期待里,布兰特打了个响指——
曾沾染上鳞粉,被迷糊了神智的学生们,身上蹿起火焰来,原本祥和的宴会场,瞬间变成恐怖的火海,人们尖叫、逃窜,贵族女孩儿疯狂扯掉对方着火的头饰,又不吝惜地踩着旁边人的长裙,让人先自己一步掉入火海。
火光映入辛迪的眼睛,她忘了跳舞,只在那些尖叫和咒骂里,听见微微落入自己耳朵里的邀功声音:
“怎么样?他们跳的舞,是不是滑稽又好笑?”
……
露台外。
陆景行和教皇的战场早就转移——
他故技重施,不断将对方的光明之力吸收,将无数耀眼的金色纳入体内,又用错误的方式奉还回去,可惜比起杀伤力,更似侮辱。
路易冷冷一笑,节杖的尖端凝出一个金色的火球,几乎将夜空都照亮。
陆景行喘着气,只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极了,直觉告诉他,再这样胡乱装光明之力,很可能会爆-体而亡,但他不想退。
光芒映亮了他碧绿的眼瞳,从针尖大小,彻底映亮他的眼瞳。
视线的最终。
金色停留在他身前半米的位置,有猎猎的风卷着周围焦黄叶片的碎屑飘来,他仰起脑袋,勉强分辨出这金中一点白。
塞缪尔抬手挥散了这道金色火焰,肌肤没有一分一毫地损伤,甚至没有出一滴汗。
他定定地站在陆景行的跟前,粉色玫瑰一样的唇慢慢开合:
“比起地狱里向往光明的圣徒——”
“隐藏在光明里的阴影,才更值得驱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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