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雨水拍打着窗, 朦胧的夜色中,他们的视线紧紧纠缠,宛如一尾不断收紧的蛇, 他将她绞至窒息。
全蓁看着梁世桢,嗓音止不住发颤,“您、您做什么……”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怒气。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 全蓁心跳如擂, 脑中却像是被雨打湿的地面, 混沌, 黏糊,毫无多余精力去思索眼前的处境。
她的手脚俱被束缚着, 哪怕挣扎, 也不过似海面上搁浅的游鱼, 没有任何威慑力。
梁世桢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又距离她近了一些。
紧绷到极致的环境里, 每一寸触感都像是被无限放大般那样清晰。
他感受到他微凉的指腹,温热的呼吸, 灼灼的目光,以及那阴郁的一触即发的气氛。
他深深看着她, 眼里有难以磨灭的情绪, 嗓音好似被砂纸滚过, 哑得不像话,“蓁蓁……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说话间, 他的手再度收紧一些。
全蓁觉得自己的腰在他掌下好似要碎掉了。
她的书散落在一旁,薄薄韧角抵着她。
好疼。
全蓁委屈得想落泪, “您、您冷静一点……”
她眼底的抗拒与不悦那样真实, 嗓音细细发着颤,如被弹奏过晃动的琴弦, 有点娇声娇气的推拒。
梁世桢眸色暗了暗,揽住她腰的那只手不禁将人一捞,愈发近得靠近自己。
他好像在用力地拥抱她。
可那硌到她的书角却在此刻再度发力,全蓁痛得眉心一蹙,惊呼,“疼……梁世桢,你弄疼我了……”
眼泪霎时落下来。
委屈排山倒海倾泻。
全蓁抽噎,“我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要这么对我……我又没有叫你来接我,今天本来就已经很倒霉,你干嘛还这么凶……”
“是救命恩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全蓁红着眼抬头,不畏不惧瞪他,她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提高音量,“我讨厌你!你这个人,永远不值得别人对你好!”
这话其实有点过分了。
全蓁讲出来也知道是自己气血上头,一时情急。
但想到梁世桢的过分之举,她也不想道歉,梗着脖子,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很小气地不肯再看他。
这一刻的勇气使全蓁觉得,他要做什么就做好了,大不了他们到最后闹到天崩地裂,两败俱伤。
可是……出乎全蓁的意料,这话说完,车厢内竟然神奇地安静下来。
梁世桢自她腰间将手撤开,他好似一下冷静,将身下的她拉起来,待她撑着椅座稳住身形,他看向她,嗓音低沉,“抱歉。”
这语气堪t称平和,除开那一丝微妙的克制外,近乎听不出旁的。
全蓁愈发弄不懂,是因为她哭了的缘故吗。
想不通,便索性不再去想,可还没收拾好心情,梁世桢一下又俯身向她这侧探过来。
全蓁下意识往后缩,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再次戴上眼镜的。
只知道,他那目光有无过滤都是那样的深邃,令她无端觉得危险。
她紧张舔了舔唇,不知他又想做什么,空出来的手已下意识放到车门边,逃跑的意图十分明显。
梁世桢眉头轻蹙,但这次,他没再强行扣住她,实际上,车内是上锁的,她根本出不去。
全蓁也是按下后才知这一事实。
她更紧张了,看着他的目光宛如一头仓惶的小鹿,受了惊,却又无处可逃。
梁世桢喉结轻滚,目光含着浓浓的意味重重落在她面上。
紧接着,她的脸被他的掌心托住,一方柔软的软帕抚上她的面颊,他轻轻地将她流淌过泪水的眼角擦净。
全蓁怔怔的,很不适应他这样的忽冷忽热,兀自偏头试图挣脱,却被梁世桢不由分说又转了回来。
“别动。”他阻止她,嗓音磁沉得要命。
全蓁一时没敢再动,垂下眼眸,口中却很诚实地嘟囔起来,“烂好心……”
他放过她,替她擦眼泪,换来的竟然是一句骂。
梁世桢气笑了,雨大概是小了些,衬得他那声抵在她耳边的嘲笑格外清晰。
他说她,“……生人唔生胆。”
全蓁躺到床上,翻个身,越想越是不服气。
他凭什么笑她胆子小。
是个人,被他那样吓一吓,都要被吓破胆的好吧。
正想着,腰后不知撞到什么,全蓁轻嘶一声,将上衣掀起,然而偏转角度有限,她无法看清自己目前的情况。
全蓁起身站到镜前,再次用那样扭转的姿势看过去。
镜中映衬出她薄薄的腰,但在那腰窝中央,泅着一团尚未消散的浅浅的红,全蓁试着摸了下,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她摸着摸着,掌心移到方才被梁世桢碰过的地方。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又好像……仍旧在方才那个不太美妙的雨夜。
……他是想要吻她吗。
是想要气急败坏、愤怒地吻她吗。
全蓁又一次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她恍然的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全蓁赶紧晃了晃脑袋,将这份杂念从脑中驱赶。
然而当她将门打开,站在门外的人却正好是梁世桢。
她怔了下,脸突然就烫起来,因为她刚才脑中那不合时宜的回溯。
全蓁禁不住咽一下唾沫,语气有些下意识的生硬,“做什么?”
这口吻近乎于赶客了。
可见她心中依旧有气。
今夜是他失礼在先,梁世桢并不计较她话语中竖起的刺,将医药箱随手搁在门口的实木衣柜上,语调平和,“看看你的伤。”
全蓁下意识捂住腰,“什么伤?我没有受伤。”
梁世桢的目光顺着她的手不疾不缓瞥过去,他的嗓音甚至是带着点微微的笑意的,像调侃,“刚刚在车上,不是你又喊又哭,说我把你弄疼了么?”
全蓁:“……”
虽然是事实,可这样陈述真的好暧昧。
全蓁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又烧起来。
她还没有让他进屋,所以梁世桢就站在门口等着,微微垂头,看着她。
明明很放松很懒散的姿势,由他做出来却莫名有股威压感。
全蓁有点害怕,看眼面前放着的医药箱,小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冷白的灯光下,她看上去有种精致的脆弱,像是被雨刮到的瓷娃娃,柔弱而无辜。
梁世桢盯着看一眼,强迫自己将目光挪开,淡淡“嗯”了声。
全蓁于是抱着医药箱往卫生间走。
她今天穿的是短款紧身上衣搭配微喇牛仔裤,行走间一截纤细腰肢若隐若现,梁世桢眸光暗了暗,正欲转身离开。
里间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以及一声短促的惊呼。
梁世桢想都没想,直接大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将门推开。
此刻,全蓁正蹲在地上捡拾玻璃碎片。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她今天真的有点心不在焉,消毒药水没拿稳,瓶子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连带着牛仔裤都被溅上一块块痕迹。
“嘶——”
一块玻璃轻划过指尖,全蓁眉头微拧,将玻璃自暴自弃扔到地上。
莫名其妙被告白,莫名其妙被发火,现在手又被划伤,她今天到底要不要这么倒霉。
正想着,头顶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全蓁蹲在地上,遽然抬眼,她沮丧太过,甚至都没有发现梁世桢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密闭的空间内,他倚在门边,看着她,头顶倾泻而下的灯光将他的面色衬得十分柔和,给人一种他此时此刻似乎很温柔的错觉。
然而这并不是错觉,梁世桢俯身,将明显不太开心的她从地上拉起来,他握着她的指尖,那上面冒着血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说着,去医药箱中找来碘伏,消完毒后又拿出创可贴贴上。
温柔且耐心的举动,可全蓁不为所动,将手强硬抽出,别开脸,很是倔强,“不要你管。”
梁世桢追随着她的目光,似觉得她这反应有点像小朋友置气,轻笑声,嗓音低低地问,“为什么不要我管?”
全蓁抬头看向他,“你总是这样,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刚刚还要吃了我,现在又过来装好人……”
梁世桢对上她的目光,语气淡淡的,“那是你不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全蓁倔强仰头。
可梁世桢却又不肯再说了,他的手向后探去,好似要将她拥住,可全蓁知道,他是要看她腰后积红的那一块。
她的后腰抵着洗手池冰冷的岩面,在梁世桢的手碰到时,她几乎无可避免想到在车内的那一幕,全蓁瑟缩了一下,将他手按住。
然而他又怎么可能在力气上比得过梁世桢,情急之下,全蓁索性抬手,将他的眼睛捂住。
因为捂着他的眼睛,所以他的呼吸,他眼睫的翕动都在她的掌下清晰可闻。
全蓁蜷缩着指尖,却又不肯放开。
他本就离她近,现在这样,从镜中看去,更好似缠绵。
全蓁小声说,“真、真的没事……”
可梁世桢视线受阻,却依旧毫无阻碍地将手放过去,他熟稔的程度宛如在梦中触碰过无数遍。
察觉到全蓁身体一瞬的僵硬,梁世桢将手松开,问,“这样疼么?”
全蓁咬唇,摇一下头。
意识到他看不到,她顿了下,忙开口,“不疼。”
“真的?”梁世桢蓦地将手掌隔着衣服放上去,趁全蓁没防备,轻轻向下压了一下。
全蓁唇间立刻溢出一声疼。
梁世桢知她在撒谎,接着问,“破皮了么?”
全蓁这下答得果断,“没有,只是有点红。”
像是生怕她不信,要亲自确认,她说完又补充,“真的。”
梁世桢微微颔首,将手拿开,他握住全蓁手腕,将其自眼前拿开,随后迈出卫生间门。
片刻,他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冰袋。
这明显是给她的。
全蓁不知这算不算是某种赔礼道歉,但她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所以顺其自然接过来。
不道谢是她强撑着的无数不多的脾气。
梁世桢并不介意,见她找来毛毯裹好,便只叮嘱两句注意事项便退了出去-
这一晚,全蓁又没怎么睡好。
天还没亮,她便翻来覆去,最后索性起床,在屋内焦躁地踱着步。
她很少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细想之下,几乎最近的每一次都是跟梁世桢有关。
全蓁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她等到六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冰袋,实在忍不住,拿起手机直接拨给沈令伊。
电话刚一接通,全蓁便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伊伊,我不是故意这么早打扰你的,我真的真的有很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多紧急?”电话那头是一道低沉的男声,并不是沈令伊。
全蓁一下怔住,拿起手机看眼联系人,没错啊,是沈令伊的号码。
想到两人之前在商场内的对话,全蓁恍然出声,“啊,您是她男朋友?那个……请问伊伊在哪,醒了吗?”
叶怀谦轻手轻脚起身走去阳台,他并没有否认“男t朋友”这一身份,但同样的,他也没有承认。
薄薄晨曦映在他几分倦容的面上,他嗓音微哑,说,“她还在睡,等她醒了,我会让她联系你。”
说完,不由分说将电话挂断。
全蓁看着这通被强行结束的通话,向后仰倒,栽到床上柔软的被褥中。
……
沈令伊是在上午十点才拨来这通姗姗来迟的电话。
彼时全蓁正准备出去,见状索性将门关上,专心接听。
沈令伊语调听着懒洋洋的,“Hello bb,什么事?”
全蓁从昨晚憋到现在,此刻一点迂回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伊伊,怎么办,我觉得梁世桢不太对劲。”
“怎么又不对劲了?”沈令伊不明白,追问,“具体是哪方面不对劲?”
全蓁犹豫片刻,试探着问,“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有意思啊?”说完,她立即补充,“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沈令伊两腿交叉,盘坐在床上,“你怎么发现的?”
全蓁更加吞吞吐吐,她没说车里那事,毕竟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原因,只说,“我昨天腰疼……他就给我送药……”
“就这?”沈令伊鄙夷,“你也太容易被感动了吧。”
“不是,不只是这些……”全蓁舔下唇,“就,你没有那种直觉吗?”
“那种隐隐的,半知半解的猜想……”
沈令伊:“我懂,暧昧期对吧。”
她指尖点点真丝床单,说,“其实我也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但是这种事吧,又不好讲证据的,”她话锋一转,“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全蓁:“我就是不知道才找你哎。”
沈令伊“嘿嘿”笑一声,“那你找我就对了,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啊,你现在只要告诉我,假如他真的喜欢你,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全蓁犹豫片刻,不明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啊。”沈令伊抱着手机,当起远程军师,“喜欢的话就上,不喜欢的话……你就装傻咯。”
“装傻?”
“对,就假装不知道。男人这种生物都是三分钟热度,很少有能坚持的,装傻是最佳良策。”
“那我要是喜欢呢?”
“那这不是更简单了吗,喜欢就上啊,可以制造偶遇,可以想办法暧昧,还可以霸王硬上弓,反正你们俩现在就住在一起,你拿下他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全蓁皱着眉,越听越迷糊,“那我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
沈令伊托着腮,说,“很简单啊,你看你喜欢学习是不是会为了它做许多事情,听课要认真,课后要复习,考试担心考不好,考好了要想着下次继续努力。”
“那谈恋爱也是一样的道理啊,你因为喜欢他,会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会担心他,会在某些时刻面红耳赤,会时不时想到他……”
“这些汇聚而成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叫做喜欢。”
全蓁:“这样吗?”
“对啊。”沈令伊说,“你可以观察一下,只要有心,总能觉察到。”
电话挂断之前,沈令伊蓦地喊住全蓁,说,“蓁蓁,虽然还挺希望你跟梁世桢假戏真做的,但你记住,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也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全蓁默了默,“谢谢你,伊伊。”-
全蓁后腰那块虽然敷过冰块,但不知是不是书太硬,她依旧觉得不大舒服。
第二天,她不放心,最终还是去了趟医院。
好在问题不大,最后拿了几管药膏,医生叮嘱按时涂就行。
但那位置终究不大方便,全蓁每次都涂得很费劲。
这天中午,她仗着家里没人,涂药膏时便没关门,梁世桢恰好回来拿资料,经过全蓁门口,忽的发现门户大敞,他只犹豫了很短暂的一瞬间,便抬脚走了进去。
衣帽间内,全蓁正将衣服撩开,用棉签沾上药膏去涂腰后的那一小块肌肤。
梁世桢那位置恰好对着镜子,全蓁刚涂完一点,朝镜中一看,差点没吓得将棉签都扔掉。
“你怎么……回来了?”
梁世桢扬了扬手中的文件,神色平静,“回去取个东西。”
他走近几步,俯身观察上次未曾得见的地方,雪白肌肤上一点微微的粉红,梁世桢眸色暗了下,直起腰,平声问,“还没好?”
全蓁苦恼点头。
提到这个伤就会想到那个夜晚,想到那个夜晚就会想到沈令伊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可全蓁观察了这么多天,依旧没有任何起色。
她的确很难确定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
与此同时,她也照样看不透梁世桢的心。
全蓁指尖绻了绻,垂下眼眸,心思辗转间,她脑中灵光一现,“那个……您现在忙吗?”
梁世桢看她一眼,“不算忙。”
全蓁眨一下眼,“我擦不到后面的位置,可以耽误一点你的时间吗?”
她求人时很喜欢加个“吗”,这大概是为缓和语气,但根据梁世桢的观察,她似乎不坚定时格外喜欢这样。
梁世桢不动声色,定定看着她。
就在全蓁以为他并不会答应时,那文件袋在桌上被轻轻搁下,他说,“可以。”
当他讲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全蓁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可此刻已经骑虎难下,何况她并不想放弃,于是她主动将衣服又往上撩了一点,露出一小片光洁的后背。
她长得很好看,这种好看包括在方方面面。
譬如秋水翦瞳,又譬如眼前柔韧的腰肢。
她紧挨着梁世桢坐下,全蓁回眸看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心无旁骛在她的腰后描摹着未知的形状。
他们看上去都是这样的冷静,但空气里的气氛却仍旧好似有些一些微小的变动。
梁世桢低着眸,一眼都未曾看她。
而全蓁却自始至终注视着他。
听说,互相喜欢的人无法对视超过三十秒。
全蓁很想试一试。
“梁先生。”全蓁喊他。
梁世桢低眸,眼下一片淡淡乌青,“别叫我这个。”
“那梁世桢。”全蓁重新唤他的名字。
她可能自己不知道,她的声音有着南方人独属的软糯,在这种时刻出声,有一种无声的勾人。
梁世桢克制着两人靠近的万分不适,抬眸,“怎么?”
却不期防撞入一双蒙着雾的眼眸,那眸中似藏着一些欲说还休的情绪,他喉结无声轻滚了一下。
全蓁浑然不知,两手撑在长条皮凳上,她大胆看着他的眼睛,探究有之,退缩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求知欲。
求知欲?
梁世桢微蹙了蹙眉,不大理解。
但全蓁却扬起头,视线几乎与他平齐。
印象中,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的无畏,梁世桢正欲开口,唇被她的食指无声抵住,那意思是说,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他们就这样在安静的室内无声对视。
她的衣服甚至还没有放下来,于是,这目光很快便开始变质。
全蓁一瞬觉得自己好似缺氧的金鱼,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遁形,一瞬又觉得自己被浪打翻,即将搁浅。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不知多久,但肯定不到三十,梁世桢好似全然失去耐心,忽的偏头,绷着脸将他手里的药膏往全蓁面前一放,嗓音骤然喑哑,“你自己涂,我还有事。”
说着,他拒绝再配合她这无聊的小游戏,转身自衣帽间走了出去。
他一次都没回头,步子迈得很大,因而并没有看到,在他走后,全蓁整个人颓丧得在那长条凳上趴了很久、很久……
等全蓁整理好心情再次出门时,她意外发现梁世桢也换了身衣服。
两人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一阵沐浴后的清爽气息。
可她方才明明在屋里至少呆了一个小时。
全蓁想到这,忽的沮丧更甚,所以……他指的有事,不肯帮她,只是急着去洗一个长达一小时的澡吗?
42
梁世桢这次回来的确只为取一份合同, 但他没想到,还会有这一重插曲。
从小到大,他很少有自控力不足的时候。
但最近, 他已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窘境。
梁世桢面色不大好,上车时,将车内气压都带低几分。
郑嘉勖丈二摸不着头脑, 偷偷自前排回头, 小心观察。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按理说做什么都够了。
但他一个单身狗, 思维发散不了那么开,只当是梁世桢在家又处理了一会突发的公司t事务。
他行程一贯忙到毫无喘息, 近乎随时随地都有人或物在找他。
迟钝如郑嘉勖, 丝毫未曾发觉, 梁世桢身上的西装尽管都是黑色, 细看之下,那暗纹却已经变了个样式。
郑嘉勖什么都没看出, 片刻,出声询问, “梁总, 回公司吗?”
梁世桢没看他, 将眼镜摘下,揉了揉鼻端, 嗓音略有疲惫地“嗯”一声。
那声音细听之下有些沙哑。
其实是有些怪的,毕竟才这个时间, 远远没到该休息的时候。
但身为助理,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是基本的生存原则。
所以郑嘉勖只是狐疑地多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了回去-
这一天,梁世桢破天荒没有早回家,一直在公司待到接近半夜。
他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空间,来思考一些事情。
等梁世桢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
这个点的别墅,往往是静寂无声的。
梁世桢对己严格,对待佣人却不算严苛,分内事做好外,并不会有过多要求。
且他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这个时间,佣人们大多在后面休息。
他走进屋内,感应灯随之亮起,梁世桢将西装脱下,衣袖卷起一截,走去冰箱前拿水喝。
盖子刚拧开,厨房忽地传来轻微声响,像是玻璃罐在大理石台面磕碰而发出的声音。
梁世桢微蹙了蹙眉,走过去将门推开,“谁?”
刚说完,里面的人似乎是被吓到,拿着玻璃盖子的手一抖,那刚被揭开的盖子便直接脱手,眼见就要摔个粉碎,梁世桢眼疾手快将其捞住。
他看都没看,将盖子倒扣到桌上,微低头,看向一脸惊惶的全蓁,“你怎么在这?”
全蓁欲哭无泪,“你吓死我了……”
谁能想到,有人一大早出去,半夜才回家。
这别墅这么大,又这么空,晚上就算灯火通明,也逃脱不了越看越像鬼屋的宿命。
但全蓁很悲摧地来了姨妈,更悲摧的是,她原本一个不痛经的人,这次却不知怎的,痛到死去活来。
没办法,只好鼓起勇气下来给自己弄一杯红糖水。
谁知才从冰箱里找出红糖,梁世桢就莫名出现在她背后。
这个地点,他出现不奇怪,但这个时间,他突然出现真的很吓人。
全蓁捂着肚子,回头,有气无力埋怨,“您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梁世桢听罢挑了挑眉。
这小姑娘最近讲话有点没大没小,前两天骂他,今天被吓到也赖到他身上。
好在这并不是重点,暂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梁世桢听出她语气中的虚弱,三两步走过去,垂眸,发现小姑娘额角浸着汗,而短袖短裤的睡衣此刻也换成了长款的。
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病人。
梁世桢拎着她胳膊,蹙眉,“怎么了?”
全蓁有点不太想说。
但形势不由人,她疼得实在站不住,只要如实交代,“肚子,肚子疼……”
肚子疼?
他第一反应是她吃坏东西,可不应该,别墅的饭菜每日由营养师和厨师负责,不太可能出现问题。
梁世桢扫眼台面,很快发现被打开的是一罐红糖。
他心中有了个猜测,低声,“生理期?”
全蓁艰难点一下头。
生理期的疼就像晕车,如果不曾经历过,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全蓁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好像就疼得要死掉了。
她承痛能力很差,小时候磕到哪里,都需要舒兰茵抱着哄半天。
现在不光痛,还有控制不住想呕吐的欲望,甚至,甚至在这么热的天气,她竟然还觉得有点冷。
全蓁一手撑着流理台,一手反抓住梁世桢的手腕借力,但就算是这样,她双腿还是发软,迫切想坐下来,大口喘息。
低血糖好似卷土重来,全蓁眼前模糊,小腹一抽一抽地坠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只要这样,她才能减轻一些疼痛。
桌上那杯红糖水尚未冲开,里面只有两块红糖,孤零零挨着。
梁世桢看一眼,暂且没管,他拉住全蓁手臂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另一手自她腿弯下穿过,稍一俯身,全蓁便这么被他打横抱起。
抱起来后才知道她这样轻。
梁世桢不自觉低头看一眼。
而此刻,全蓁心跳骤然漏掉一拍,眼都没眨,就这么下意识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一切都发生地太过突然,全蓁生怕自己摔下去,连忙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你、你放我下来……”
小姑娘眼神惊惧,说出的话却没什么威慑力。
梁世桢看她一眼,竟真的直接松开托着她背的那只手。
骤然悬空的姿势令全蓁吓得惊呼一声,随即,她两手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脸埋下去,眼睫在脖颈间扇动。
梁世桢闷笑一声,“不是要我放你下去?”
他这分明是在钻文字漏洞,简直犯规,全蓁看向他,一本正经,“你这是耍无赖。”
梁世桢哼笑一声,不予回应。
他没再将她放下,大步上台阶,三两步走至走到房门口,门没关,他用胳膊顶开,抱着全蓁进去。
梁世桢很少进她的房间,这是为数不多假公济私的时刻。
不知是不是从没觉得自己会留下来,她的房间布置得很克制,除开经常使用的一些区域,其余基本都是住进来时的初始模式。
这番发现并不怎么令人愉快,全蓁几乎是立刻便感受到那股靠近的低气压。
然而尚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后背已呈悬空姿势。
似曾相识的感觉,全蓁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梁世桢的脖颈。
她不敢看他,因而并不知道他是要将自己放到床上。
下坠突如其来,全蓁完全没做好准备。
她环着他脖颈的双臂愈发收紧,一种不安全感将她围绕。
这力道猝不及防,梁世桢不仅没直起腰,反倒被她带得向下,电光火石间,他迅速抬臂,才避免一桩艳事。
他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
全蓁睁眼间也被吓到了。
这间房内此刻只留了盏昏黄的阅读灯,朦朦胧胧的光线打下来,将伏在她上方梁世桢的面容照得愈发不真实。
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恍然如梦般的完美。
全蓁不经意眨一下眼。
一股莫名的勇气自心底滋生,她抬起手,双眼懵懂,似乎只是想触一触他的鼻梁。
可就在她指尖刚到碰到时,那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蓦地上抬,攥住她手腕,压到一边。
呼吸沉沉流转,他没有看她,可那迫人的气势却离她近了些。
梁世桢扣住她腕,偏过头来,他是俯视着她的,因为那眸光透过镜片便显得格外危险。
“做什么?”他低沉着嗓音,缓缓发问。
全蓁微微吞咽一下,“没……”
勇气消失,她只余一点自保的能力。
可梁世桢却依旧这样看着她,那目光恨不得将她吞噬,里面的情绪浓到化不开。
全蓁指尖紧紧扣了下床单,眼睫止不住得颤动。
然而,梁世桢只是深深盯住他片刻,便将她放开。
他沉默得向外走去,身影近乎与这座孤寂的别墅融为一体。
走至门口,他回过头,扔下一句,“我不是柳下惠。”
在她面前,他会有想法-
这晚,梁世桢与全蓁都没有睡好。
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却要人命”,全蓁觉得,经期疼一点都不遑多让。
她喝了一杯梁世桢泡来的红糖水后根本不见好,只能在冬天最最最寒冷的时候才可能需要用上一片的暖宝宝。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港城是热带季风气候,温度实在太高,她这片暖宝宝很有可能是前年的,因而根本不见效。
她贴上后,依旧疼得像被全耀辉踢了两脚。
印象中,全耀辉第一次动手打她是在倪曼婷刚生下全鑫成的那一年,那时候,她印象中的父亲虽形象步如往昔,但总归还算是个爸爸的样子。
所以,全蓁一点都没有隐藏自己的恶意。
她讨厌倪曼婷,舒兰茵没有教会她隐忍,于是,她叉着腰,跑过去,请她离开自己的家。
倪曼婷自然也讨厌她,同她一个小孩子斗嘴,等全耀辉回来后,她却装得自己好像一个受害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差点想将弟弟弄死。
全蓁不知道,大人的世界居然这么虚伪。
她愤怒辩驳,说自己没有,但全耀辉问她,你就告诉我,你讨不讨厌弟弟。
全蓁不做声,舒兰茵同样没有教会她撒谎。
那是她第一次被打,几乎也是唯一的一次。
因为从那之后,她被迫学会虚伪、撒谎与自保。
可若有得选,谁又愿t意变成这样。
全蓁吸了吸鼻子,为自己背叛母亲的教诲而感到伤心。
……
梁世桢请家庭医生过来看过,对方表示,痛经只能调理,很难一下子见效,市面上比较有效的办法就是提前吃一颗止疼药片。
或者……如果他们暂时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可以长期服用避孕药。
这也是治疗痛经的有效方式。
只是这点,医生说得较为含蓄,梁世桢亦听得额角抽动。
最终,出于某些考量,他还是请他给全蓁开了一盒止疼片备用。
全蓁很听话,吃药不像诗潼,要折腾半天。
几乎吞下去没多久,便陷入睡眠。
梁世桢不放心,眼下正坐在窗台边的深灰色扶手椅内,他一手屈起,抵着太阳穴的位置,双眼微眯。
床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微的梦呓般的抽泣。
事实上,她的确陷在梦魇中,眉头深深蹙着,梁世桢俯下身,正想将人喊醒,手指却忽然被抓住了。
她抓得那样用力,眼角淌下两行热泪,口中呢喃着,“疼,妈妈,我疼……”
梁世桢难得没有起身走开,他坐在床边,发挥出了毕生仅有的耐心,放低声音,哄着她,“哪里疼?”
然而下一瞬,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异常不设防得拉着他的手,将其放到了自己心口。
她依旧在流泪,鼻尖皱起,小声的,委屈的控诉,“这里,心里疼……”
梁世桢当然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她最柔软的如河水般的春天。
他一时只觉额角抽动得更厉害,正想将手抽出,小姑娘却哭得愈发伤心。
好像他如果后退,就是惹哭她的罪魁祸首似的。
进退维谷这个词第一次这样贴切得用在梁世桢的身上。
他自认不算君子,可也做不到趁火打劫。
他喜欢克制的、含蓄的、循序渐进的,并非这样血液失控般的考验。
但他是个男人。
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不至于这样窝囊。
梁世桢强硬将手抽出,这动静惹得全蓁眉头蹙了好一下,不知是梦做完,还是肚子终于不太痛。
她眉头逐渐舒展,侧过身,睡颜安静而酣甜。
……
第二天一早,全蓁睁开眼那一瞬间只觉得全身黏糊糊,难受得要命。
她正准备起床去洗澡,余光一瞥,蓦地发现那沙发边的晨光里坐了个人。
男人依旧穿着昨晚那身衣服,暗纹的黑色西装,领口解一颗扣,双腿敞开,一手支着头,双目微阖,像是一尊静止的雕像。
那阅读灯一夜都没关,窗帘撩开一丝罅隙,从床上看去,能够看到他眼睫在眼睑下投下的一小圈淡淡的乌青。
他一看就没休息好,像是一整晚都守在这里。
全蓁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心悸的同时,忽然就这么后知后觉想起了昨晚,她是怎么上楼的。
这想法想是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想到怎么上楼,她便随之想到她拉着他的脖颈往下,想到那个对视,想到他深夜兴师动众叫来医生,想到他喂她喝红糖水,想到他哄她吃药……
天呐……
不过一个晚上,竟然发生这么多事么。
全蓁自觉无言见人,两手拉起被子,正准备将脸盖住。
窗台边的梁世桢却似乎被这动静吵醒了。
他的睡眠好浅,又或者,是沙发椅确实不大好睡。
全蓁下意识闭上眼装睡,脑中想的,却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她等待着醒来的梁世桢走出去,谁知,男人的脚步却停在了她的床边。
全蓁一瞬紧张,缩在被子下的手生生扣住掌心,才抵抗住了那股本能的抿唇的欲望。
太尴尬了。
她无法在这样的时刻面对他。
这是全蓁的第一想法。
可梁世桢并没有离开,他的气场太过强大,那雪松气息萦绕着,全蓁直觉,他似乎正站在床边看着她。
看顾一晚,当然要确认她是否恢复健康。
应该看一会就会走,全蓁这样乐观得想。
然而下一秒,她的预判彻底失效。
那雪松气息愈来愈近,越来愈近,就在全蓁觉得,他的呼吸已尽数扑洒到她的面上时。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拂开了她额角上散落的碎发,随之,手掌下移,他拉过她方才尚未来得及拖上来的被子,小心掖了掖。
天知道全蓁要多努力才能将装睡进行下去。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就晕过去。
可梁世桢帮她掖被子的动作是那样的耐心且温柔。
她又忍不住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那股雪松气息渐渐远离。
全蓁悄无声息舒口气,静待那房门关阖的声响。
然而,不知多久。
她期待的时刻始终未曾来临。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一声沉沉的叹息。
凛冽的雪松香去而复返,一个裹着晨曦的微凉的吻就这样轻柔地,含着几分克制地……落到她的额间。
43
梁世桢刚一关上门, 全蓁便“轰”地坐起身。
他亲她了?
是真的吗?
全蓁震撼太过,不自觉神情怔然,伸手碰了碰那被他的唇碰过的额头, 微凉的温热的触感,短暂到好似不曾存在过。
可如果真的不曾存在,全蓁两手捂住自己的面颊, 她的脸为什么会这样烫?
不光烫, 而且红得要命。
好似有子弹自她的胸腔穿过, 带起风一样起伏的情绪。
全蓁趿靸着拖鞋, 双手抱臂,不住在屋内踱步。
某个瞬间, 她停下来, 清晨的日光拢在她面上, 她回转身, 自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犹豫片刻, 向沈令伊拨过去。
不过只一下,全蓁便掐断了。
因为上次那层插曲, 她不确定沈令伊是否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据说那位的脾气更加阴晴不定, 全蓁未免让自己的好朋友为难,临时更改为发微信。
「全蓁:伊伊, SOS!!!」
大概是这三个感叹号过分不符合她的个性,沈令伊竟然在第一时间予以回复, “怎么了!怎么了!”
全蓁深深呼吸, “你现在有空吗?”
沈令伊:“现在?有啊。”
全蓁埋头敲字,“那我们见一面?”
沈令伊:“好啊好啊。”
两人约在沈令伊新置办的公寓。
这间号称港城月租最贵的公寓位于尖沙咀梳士巴利道18号, 装修简约大方,视野绝佳,环形落地窗正对维港,全蓁坐在背对着海景的沙发内,仰头,略有几分迷茫地问,“……你是发财了吗?”
印象中,她跟沈令伊的经济状况明明是同病相怜才对。
全蓁蹙眉,“你们港娱不是落寞了吗?你怎么这么赚?”
沈令伊笑容灿烂,踢掉拖鞋,两腿盘到沙发上,满不在乎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当然不是我的钱,我一个小明星,再富能富到哪里去。”
全蓁偏头看她。
其实跟刚刚认识起,她看上去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从前的沈令伊美则美矣,但总有那么几分被现实束缚的框架,但现在她好似热烈的红玫瑰,张扬,明艳,不可方物。
都说红气养人,其实财气,也照样能将一个人养得风生水起,宛如焕然新生。
全蓁偏头问,“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沈令伊歪头,笑出一声,“什么叫喜欢?他们这种人,为自己钟意的女人配一套居所是基本操作,本意当然还是为他们自己,固定的住所待起来当然更加舒服,更加放松,更加的,心无旁骛。”
沈令伊说着,点了根女士香烟,细细的滤嘴咬在唇边,她轻轻吹一口,烟雾弥漫开来,模糊她美艳的面庞。
全蓁见状长长叹出一声。
沈令伊笑,“怎么了,唉声叹气的,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打听我的感情生活?”
“不是。”全蓁平静下来,反而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我问你伊伊,一个男人趁你熟睡,偷偷吻了你一下,这代表什么?”
“两个可能。”沈令伊抽了一口,便觉得不舒服,皱两下眉,嫌弃地将烟搭在桌沿,没再去碰,“一,他喜欢你,二,他想睡你。”
“怎么样?”沈令伊凑近,眨眨眼,“你觉得梁世桢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全蓁吓一跳,身体向后仰倒,“我没说是他。”
沈令伊“啧”了声,“你身边这些男的,除了他,还能有谁。说说吧,”她一眼看透,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搞清楚了吗?到底喜不喜欢?”
这话一出,空气里陷入一阵沉默。
维港的游轮自身后穿过,红日高悬,水面波光潋滟着染上它的些许色彩,浮光跃金般的梦幻。
喜欢,还是不喜欢。
全蓁垂下眼眸,扣住心扉,扪心自问。
今天,当那个吻停留时,她的欣喜大过于惊讶吗。
当它结束时,她的不舍t大过于庆幸吗。
当门彻底阖上时,她感受到的是屈辱还是心悸?
而在那之前,当他靠近,她的心是为谁而跳动,她的呼吸是为谁而变得纷乱,她的眼神又是为谁而变得茫然无措。
她的情绪因他而起伏,她生气,她控诉,她委屈,可这本质上,不都是在意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吗。
倘若她不喜欢,一丝好感也无,又怎么会赋予他靠近她的资格。
所以,她喜欢吗。
答案显而易见。
——喜欢。
沈令伊乐了,“你竟然真的喜欢他!”她激动得站起来赤脚在屋内转了几个圈,“你知道吗蓁蓁,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不对,”她纠正,“是很难。”
“我觉得你好难爱上别人。”
全蓁不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给别人竟然是这种印象,她浅笑一下,“有这么夸张吗?”
“有!”沈令伊看着她,问,“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进大学的时候,当时有位学长跟你告白,那可是校草哎,你说拒绝就拒绝了,那叫一个果断利落且干脆!简直一战成名。我听说那个校草后来看到你这种类型的女生都绕道走。”
全蓁完全忘记这件事,惊奇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沈令伊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那是因为……我之前暗恋过他一阵来着。”
“暗恋?”全蓁觉得不可思议,“沈小姐,你长这个样子,还有必要暗恋别人?”
沈令伊难得露出几分羞赧,“害,年纪轻的时候不懂事嘛。”
正说着,一旁的卧室门自里面打开,叶怀谦双手抱臂,倚在门口,面色看着有点阴沉,“什么暗恋?”
全蓁没料到屋里竟然还有别人,她瞳孔微张,转头看向沈令伊:还有别人,你怎么不说。
沈令伊耸肩,她也很无辜: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快就醒了呀。
两人眼神交汇间,叶怀谦自顾自走过来,熟稔地拿起茶几上沈令伊那根没抽完的烟,压入口中。
女士烟的口味很清淡,连抽来打发时间都不大够格。
叶怀谦刚睡醒,神情慵懒,歪靠在沙发一侧,百无聊赖盯着沈令伊脖颈背后那片肌肤。
沈令伊被他看得后背发毛,转身软下声音,怯生生地问,“你怎么醒了啊?”
叶怀谦瞥她一眼,“你太吵了。”
沈令伊:“……”
“问你呢。”方才那个问题未曾得到回答,叶怀谦不大高兴,他不高兴时眼眸是微微垂着的,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什么暗恋?”
沈令伊疯了才可能承认,她转动两下眼眸,淡定地说,“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是我听错了吗?”叶怀谦偏头,问一旁的全蓁。
全蓁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她赶忙坐正,十分上道地摇头,“应该是听错了,我们没有聊这个。”
叶怀谦讥笑一声,看着沈令伊,没说话。
沈令伊心中一凛,她知道叶怀谦不信。
他一不信,就喜欢折腾她,光想到这点,她双腿便不住发软,有点站不住了。
沈令伊扶着沙发,沉默良久,脑中转得飞快。
正在这时,全蓁抓起包,站起身,“那个……我还是先走吧?”
姐妹局莫名夹了个男人,怎么待怎么尴尬。
全蓁觉得自己好像人形电灯泡,只想逃离。
沈令伊见状眼疾手快抱住她的手臂,“我跟你一起走!”
全蓁一下顿住,“真的?”
“真的真的!”沈令伊点头如捣蒜,“正好我也饿了,我们可以先去吃个午饭,再……”
话没说完,面前的路忽的被叶怀谦伸腿拦了下。
他抬头看向全蓁,很客气的口吻,“请全小姐到外面等一等,她随后再来。”
沈令伊脸色垮下来。
等公寓门关上,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干嘛啊?”
叶怀谦看她一眼,忽的起身一把扣住她的腰,将人拉坐到身上,笑得格外不怀好意,“你说我干嘛?”
沈令伊被他带得一个踉跄,他坐在沙发内,她便只能半跪在他面前,面前就是叶怀谦那张寡冷的脸,她很难再去想别的。
知道他大概是听到那些话不高兴了,沈令伊也不扭捏作态,直接两手勾住他脖子,在他唇上印了下。
“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嘛。”沈令伊故意掐着嗓子,嗲声嗲气。
然而叶怀谦不为所动,保持着低头看她的姿势。
沈令伊见状不够,便又多亲了两下。
她涂着唇釉,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叶怀谦嫌弃得将人拎远,抽来一张纸巾,“擦了。”
沈令伊睁大眼,捂住唇,委屈巴巴,“我刚涂的……”
但叶怀谦哪里肯给她选择的余地,直接上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掐着她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浅尝辄止算什么接吻。
既然低头,就一定要片甲不留才好。
……
等到沈令伊再次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的确不算长的时间。
叶怀谦说话算话,说是一会就真的是一会。
但……全蓁狐疑探头看去一眼,“伊伊,你今天的口红好红啊。”
沈令伊一听,直接炸毛,对着大门张牙舞爪无声发泄一通。
最终愤愤离开,经过拐角后才敢压着声音怒骂,“什么口红呀,都是叶怀谦那个变态!”
他心里不舒服,他就一定也要让她不舒服。
沈令伊被他推到沙发上压着亲了整整一刻钟,最后,还是她差点喘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他才大发慈悲放过她一马。
可放了约等于没放。
沈令伊觉得嘴巴被他亲得太红,想遮一下,补个淡点的颜色。
那口红也被他从手中抽走,他不许,就要她顶着被他吮得又红又肿的嘴巴走出去。
变态,讨厌,坏蛋!
沈令伊在心里骂了无数句,直到两人穿过旋转门,她才一秒恢复女明星仪态,从口袋中摸出口罩戴上。
全蓁被她变脸的速度震惊到,忍不住问,“你平常也这样吗?”
沈令伊:“这是解压,你不懂,我们这种需要时刻端着的人,私下里都是这样神经。”
全蓁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梁世桢。
好像……也没有啊。
他倒是从始至终都挺端的。
只不过,这种细节就没必要跟姐妹汇报了。
“我们去哪儿?”全蓁问。
沈令伊晃了下车钥匙,“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说完,她又掏出一张卡,“花叶怀谦的钱!请不要客气!”
全蓁笑了下,“谢谢,我不会客气的。”
两人最终转换阵地,到了一家类似于私人庄园的地方。
沈令伊显然常来,轻车熟路,到门口将钥匙交给泊车员后,一旁的侍应生看到车牌号便迎了上来。
“沈小姐,还是上次那间?”
“不。”沈令伊没有任何犹豫,“换一间。”
这是一家会员制的餐厅,但除开吃饭聊天外,里面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全蓁跟沈令伊都不大有兴趣,两人随便点了点,侍应生正准备离开,沈令伊犹觉不过瘾,又将其喊住,要了两瓶酒。
全蓁听到那酒名字,笑了声,“多大仇,点这么贵的酒。”
沈令伊一手支腮,嘟了下唇,“很大很大,不共戴天。”
全蓁有点好奇这种相处模式,“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不分开?”
“谁说我不喜欢了?”沈令伊急眼了,“我骂他又不代表我不喜欢他,只是喜欢他的同时,我也会讨厌他,这很难理解吗?”
全蓁点头,“挺难的。”
沈令伊勾了勾口罩,耸耸肩,“那没办法了,爱情就是这么复杂的。”
“恭喜你,”她看着全蓁微笑,“进入成年人的世界。”
全蓁无语,“你真的没有比我大,不要倚老卖老。”
“好好好,”沈令伊将手机倒扣至桌面,朝全蓁那稍稍倾身,问,“跟我说说呗,到底是怎么想明白的,我可太好奇了,梁世桢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你喜欢他。”
全蓁看她,“你之前不就很希望假戏真做吗?”
沈令伊:“那不一样,这个就跟我的喜欢和讨厌一样,只有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是作数的,虽然我跟你这么说,但我心里其实压根没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为什么呢,”她伸出两根食指,对了下,“就好像两块冰疙瘩,没办法硬是凑到一起,同性相斥嘛。”
全蓁看着沈令伊,沉静的灯光下,她的神情是很认真的,“伊伊,你是怎么发现你喜欢叶怀谦的?”
“不知道,自然而然吧。”沈令伊不愿去回忆,去追溯。
谁知这个问题却正正好符合全蓁的心意,她点一下头,说,“我也是t这样。”
“——就好像……”
“——喜欢他这样的男人,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
全蓁跟沈令伊有段时间没有出来聚了,两人虽然住同一个宿舍,但时间不凑巧,总是聚少离多,且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能聊的事情多到数不胜数。
最后……她们成功将两瓶酒喝掉大半,双双踉跄着搀扶出门。
一种微醺的,路都走不稳,但是却无比亢奋的情绪攥住了她们。
沈令伊扬臂上举,“回去就上了他!”
全蓁脑子不清醒,迷迷糊糊应,“嗯嗯!”
好在这里服务周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全蓁和沈令伊皆被工作人员安全送回家。
于是,梁世桢下楼喝水时,就发现了这样奇特的一幕。
素来冷着张脸没什么多余情绪的小姑娘蹲在地上,仰头看他。
待他发现梁世桢也看了过来,她迅速绽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笑容实在太陌生,他见过她哭,见过她发脾气,却没见过他这样笑。
梁世桢的第一反应是,别是烧糊涂了吧。
他水都没喝,走过去,伸手想将人拉起来。
谁知全蓁压根不起,用多余的那只手恐慌得抱住了自己。
口中念念有词,“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梁世桢蹙眉,“我吃你做什么?”
全蓁仰头,大眼睛眨啊眨,懵懂又无辜,“因为我是一朵美味的蘑菇呀!”
梁世桢:“……”
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跟醉鬼讲不了道理,他也没有跟醉鬼交涉的经验。
上一个他处理的喝醉的人还是方邵,梁世桢不过是出现并且命令了他一声,方邵便跟提线木偶一样乖乖上车了。
眼下,对付全蓁,显然用不了这一招。
梁世桢沉吟片刻,还是只有简单利落的两个字,“起来。”
谁知这话说完,全蓁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哭丧着脸,看着像是真的要哭。
平心而论,梁世桢还真有点怕她哭。
没怎么犹豫,他一手抄兜,站在原地,拨了通电话将郑姨喊过来,请她熬一碗醒酒汤。
谁知电话刚打完,全蓁自己站起来了。
梁世桢:“……”
“你现在是什么?”他斜眼看她,语气好整以暇。
全蓁却不肯说话,她看他一眼,忽的两只手攥住他的衬衫下摆,将自己整张脸送过去,送到他面前。
全蓁皮肤很白,此刻喝了酒,有一点上脸,那白里透着点红。
像是熟透了的果儿,勾着人想要一口吞下。
梁世桢喉结轻滚,拎着人将她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全蓁蹙眉,显然是不大满意,她按住他的两只手,又将自己送了过去。
梁思桢眸色转暗,深深看着她,“全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全蓁点头,“知道,我在看你。”
然而,她就真的真的这样盯着他看了至少三十秒。
看完,她两手十分僭越得捧住他的脸,发出由衷的感叹,“梁世桢,你长得真的好好看啊。”
……难道喝醉会让人性情大变?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全蓁么。
梁世桢觉得有点好笑,“你还知道我是谁?”
“知道。”全蓁很乖得点头,“你是我名义上的老公,不是真的。”
“那你想让我变成真的么?”梁世桢扶住她的腰,免她摔倒,任由她这样对他动手动脚。
“唔……”这个问题显然让醉鬼蓁蓁十分苦恼,她思索片刻,思维又十分跳跃地问,“达西先生,看电影吗?”
“达西先生?”梁世桢脸色沉下来,“他是谁?”
全蓁却不管他,兀自牵着他的手,“达西先生,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他们就这样将阵地转换到了影音室。
全蓁虽然喝醉,却准确将那部片子给翻了出来。
《傲慢与偏见》,一部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影片。
梁世桢还是上学时看的,距今岁月悠悠,但他此刻隐约记起,达西是电影中的男主角。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的英国乡下,女主伊丽莎白随父母与姊妹一起参加舞会,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达西。
他们对彼时初始印象堪称糟糕,甚至于,有一些针锋相对。
但……梁世桢偏头看了眼,影音室里关着灯,只幕布发出微弱的光,他透过这光,发现全蓁并没有在看电影,她又在盯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不充足的原因,她那眼睛此刻看起来便格外的亮,酒精像是打开了她体内的第二人格,一个完全活泼的,不加掩饰的全蓁。
梁世桢忽然不是很想喂她喝醒酒汤了。
“梁世桢,我觉得你跟达西很像。”微弱的光线下,她的声音也是细的,有点软,挠着人心。
梁世桢注视着她,“你也讨厌我?”
拜她所赐,他现在基本已想起全部剧情。
全蓁这时的脑子却好得很,她反问他,“你呢,你讨厌我吗?”
她没有用“您”,梁世桢笑了声,反问,“你说呢?”
全蓁小脸鼓起来,“是我在问你,不许把问题抛给我!”
她其实很会撒娇,也很会装可怜。
这些像是被她藏起来的隐藏技能,此刻全部用到他身上。
偏梁世桢此刻心情不错,乐易纵容。
“不讨厌。”他认真回。
不知是他那语气太过漫不经心,还是她故意,她好似不相信,整个人跪趴在椅子上,一手正准备撑扶手,但扶手被他掀开,于是全蓁扑了个空,身形不稳,直接“唔”一声,齐整整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梁世桢眸色陡然变暗,视线下,是她挺起的臀与一整个凹凸有致的腰线。
梁世桢深深吸气,放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
可全蓁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在挪动,她艰难地想从他的身上爬起来,这行为无异于变本加厉的撩拨,全蓁方才努力到一半,便忽的被梁世桢掐着腰按住,他将她抱坐他的月退上,视线牢牢锁着她,“全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嗓音像是克制到极致,哑得不像话。
说出的话像是被沙砾滚过。
全蓁却丝毫不知危险,黑暗中,她坐在他身上,坦然与他对上目光,很是真诚的说,“知道。”
“知道什么?”梁世桢握着她腰的手,微微收紧,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问出声。
无形的禁锢,较之在车内那晚更甚。
全蓁蹙了蹙眉,酒壮怂人胆,她丝毫没感知到危险,一本正经回答,“你昨晚偷亲我,我现在想还回来。”
说完,像是怕他不同意,她小心翼翼,又补上一句,“可以吗?不可以的话……”
此时,幕布上正播放到最为经典的一幕。
伊丽莎白与达西正在雨中决裂,可他们,在属于电影外的又一时空,正相拥在一起,纠缠在一起,模糊的雨声混着沉沉的呼吸声,低哑而缱绻。
而她正在询问,她可不可以吻他。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还没有问完,面前的男人便好似再也无法克制,梁世桢一手托着她的腰,另一手则按在她的脑后,他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近乎凶狠得吻了上来。
攻城掠地,片甲不留。
恰如野兽的撕咬。
他不愿浪费时间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44
在醉鬼的世界里, 脑子是晕晕乎乎的,心是剧烈跳动的,话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为数不多仅剩的残余的对梁世桢的认识, 使全蓁有恃无恐地觉得,只要她这么讲出来,他一定会尊重她的意愿, 让她维持现在的姿势, 就这样, 轻轻地, 轻柔的,像早上那样, 低下头, 俯下身, 在他光洁的额角上印下一个同样的吻。
礼尚往来, 多么公平。
可全蓁万万没料到,梁世桢竟然这样凶。
他甚至没等她将话讲完, 也没给她任何缓冲,便趁着她惊讶之际径直撬开她的牙关, 丝毫不讲任何道理的, 霸道的, 强势的,长驱直入。他的鼻梁顶到她的鼻尖, 他的呼吸贯满她的呼吸,他的唇舌在她的唇舌间扫荡, 带起一阵轻微的, 激烈的口耑息与战栗。
很快,全蓁撑着他胸膛的那只手便开始摇摇欲坠, 她的腰下意识向上折起却又被他用力按下去,她整个人被口及得口允得软成一团,只能颤着眼睫可怜地顺势跪趴在他不再冰冷的泛着热意的身上,任他予取予求。全蓁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他折住翅膀的蝶,此时此刻此地,她除了束手就擒,没有别的路可选。
她有点生气,一点愤怒,全蓁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早上明明不是这样亲她的。
为什么蜻蜓点水变成泄洪一般的迅疾。
为什么轻柔的触碰变成紧紧的钳制。
为什么她呼吸不过来。
可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似乎又在断断续t续告诉她,不要停止,她很快乐,非常愉悦。
但全蓁仍旧委屈,想控诉,然而她忘记,她的呼吸,她发声的地方正被他口允到舌根发麻,她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只能艰难又异常艰难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唔,这声毫无作用的抗议之后,她所有的声音与呼吸俱在下一瞬被他刹那吞没,她再次在他的吻中归于湮灭。
……他还在吻她。
过了许久许久,不知道是多久的多久,他仍旧在吻她。
不知疲倦地,食髓知味地吻她。
已经没有人再去管那部电影正进行至何时,男女主的台词沦为他们接吻的背景音,在安静的室内混着口舌间的纠缠而静静弥漫。
因为静默,彼此间交融的心跳声便格外清晰。
全蓁听到清楚听到自己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下意识地,她也想去感受一下面前的男人的。
可她的手才刚刚碰到,便被他攥住,搭在他的肩上,他想要她环着她的脖颈。
这样会更亲密。
这样偶尔的分神令他的吻愈发的凶,全蓁除了被动承受,很快便再也分不出任何的精力去思考。
比如,他们究竟是怎么亲到一起的。
仅仅只是,因为她方才的那句话么。
还是因为,他们实则对彼此渴望已久。
这些的这些,全部的全部,所有的所有,全蓁都无暇思考。
她只觉得好累,不知道是嘴巴累还是脑子累。
她更觉得好慌,心口处好似有一只成形的蝴蝶亟待振翅而出。
她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过,可她的身体亦从未这样轻盈过,像是滚进云朵,踩进棉花,整个人飘飘然上升,又被拉拽着向下。
全蓁累并快乐着,酒精让她的大脑持续处于兴奋状态,她突然接收不到委屈的讯息,整个人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体验全面侵袭。
她觉得,她也快要不知疲倦了。
就在这时,他们正吻得难舍难分之际,梁世桢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或许是室内太过空旷,又或许是他们太过忘我,那震动好似震在他的心上,并没有起到使他冷静下来的作用。
梁世桢果断将其按灭。
然而下一秒,那电话复又响起。
这一次,全蓁稍稍清醒了一些。
事实上,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亲吻中,她从来都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个。
她好心戳了下梁世桢领口上方,那锁骨正正好凹下去的地方,小声提醒,“你手机响了哎。”
她喝醉后的语气词真的很多,配合懵懵的语调,可爱得要命。
这种时候,该以一个啄吻作为结束。
梁世桢吻了吻她的唇角,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全蓁估计是觉得舒服,他摸过一下后竟又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随后跟只小猫似的眯起眼睛露出白色的毛茸茸的肚皮。
梁世桢眸色再度转暗,并决定以后不再让她一个人喝酒。
太危险了。
没有男人能够抵挡。
他喉结滚动几下,才克制住再次吻她的欲望。
“什么事?”梁世桢哑着嗓音,询问打来电话的郑姨。
郑姨语气很疑惑,“世桢,醒酒汤熬好了,你们在哪啊,我上楼发现房间跟书房都没人。”
短暂的时间内发生太多事,梁世桢差点忘记还有醒酒汤这一回事。
他看眼正眼巴巴看着她的全蓁,对着电话那头低声吩咐,“先温着,时候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
“哎,好。”郑姨答应完,正准备叮嘱两句,忽的发现电话竟然已经挂断,她边解围裙边嘀咕,“忙什么呢一个个的。”
而此时,影音室内,那电影恰好进行到尾声,字幕结束后,灯光自动亮起。
开始亦是结束的开始,反之同理。(*)
随着终幕散场,某些在今晚突飞猛进的关系才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梁世桢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他们现在有这么的衣冠不整。
他的衬衫被她揉皱,领带松垮不成形,而她也没好到哪去,原来好好穿着的短T拉扯间往上提了一小截,露出纤细的盈盈一握的腰身,她今天应当是化过淡妆,原先是有口红的,但现在看上去,那嘴唇比涂过口红时还要红,那口红尽数被他吃掉,他礼尚往来,重新在她的唇上描摹出新的唇色。
梁世桢自觉太过失控。
很荒唐。
他一个已过三十的人被一个小姑娘弄成这样。
真的很不像话。
幽暗环境催生欲望,这地方不能再待。
梁世桢拍一下她的臀,要全蓁从他身上下来,但是她一个在没喝醒酒汤的情况下又被亲到七荤八素的醉鬼,怎么可能是能正常交流的。
全蓁低头看着他,眨眨眼,像一颗深深扎根在地底的蘑菇一样岿然不动。
梁世桢拿她没办法,一手搂着她的腰,稍稍用力,带着她起身。
他没再碰她,而是兀自整理好自己的衬衫。
待一切恢复,待呼吸平稳,待心跳不再激烈,他示意全蓁跟自己出去。
这间影音室铺着地毯,走路时脚步轻到没有任何声音,全蓁被牵着手,前所未有的乖顺。
然而,等两人行至门口,梁世桢刚打开门,全蓁好似如梦初醒,仰着头,拽了他一下,“我有个问题。”
“嗯?”梁世桢手拉着门,回过身来看她。
全蓁说,“我还给你一次,应该是我亲你,为什么还是你亲我?”
好问题。
梁世桢从善如流,“所以你现在欠我两次。”
全蓁:“……”
“不行。”全蓁不同意,“我现在就要还一次。”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把这种事讲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梁世桢很好奇,“你想怎么还?”
这话讲出,全蓁面露犹豫。
然而尚未等她思索完毕,梁世桢已俯下身,诱哄般开口,“蓁蓁,帮我把眼睛摘了。”
全蓁不知道这约等于某种信号。
她只是觉得困惑,为什么自己的眼镜还要他摘,但是醉眼朦胧下,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所以,她只嫌弃了一秒钟,便缓缓伸出手,捏着那镜腿。
当他的眼镜抽离的那一瞬间,一切好像都变了。
屋内的灯被熄灭,他扯了下她的胳膊,将她浸入自己的怀抱,而他的吻,再一次落下。
这一次比上次要温和许多,是那种投降式的,近乎温存般的温柔与缱绻。
他缓缓地轻柔地碾过她的唇尖,耐心的含着,好似要将她化开般,一下下的啄吻之后,才是不急不缓的进攻,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但全蓁的呼吸却乱了。
主动权依旧被他牢牢握在掌心,她觉得自己要化掉了,明明一点都不激烈,效果却好似溪间流水般绵延不绝,梁世桢方才刚刚抚平的衬衫很快又被她揉乱,紧紧攥在掌心,像一汪尚未打发完毕的奶油,软得根本站不住。
黑暗中不知摸到什么,室内的灯忽的一刹又开了,梁世桢推着她至墙边,他一手将灯揿灭,一手托着她的下巴,迎上来。
对比刚才,实在是不算漫长的一个吻。
简直称得上浅尝辄止。
但结束后,全蓁却依旧气喘吁吁,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身前。
而梁世桢埋在她颈间,呼吸挠得她耳旁微微的痒。
她听到他嗓音沉哑,低声说,“现在三次了,记得还我。”-
郑姨的醒酒汤就在锅里煨着,梁世桢将其盛出,试了试温度,递给全蓁。
全蓁不接,“这是什么?”
“让你明天不头疼的东西。”梁世桢嗓音淡淡。
他说完,全蓁却依旧没动作。显然,在这种时候,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头疼。
梁世桢无奈地在她身旁坐下,拿出勺子试了试温度,递到她唇边。
“张嘴。”他说。
如果梁诗潼现在在这里,一定要斥他偏心,小时候,他喂她吃饭时,从未有过这样的好耐心。
但耐心往往都散发给并不需要的人。
全蓁紧紧抿着唇,就是不喝。
梁世桢缺乏与醉酒小朋友交流的经验,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束手无策。
他总不能嘴对嘴喂,于是天然无副作用的醒酒汤只能被搁下,他转身走去一旁找来几粒醒酒药,那药全蓁依旧是不吃的,但是没关系,可以留着备用。
梁世桢将药随手揣进口袋,考虑这这人大抵不会好好配合上楼——也是奇了,她喝醉后最配合的事情居然是接吻——梁世桢失笑片刻,索性直接弯腰,也没有任何通知,便就这么直接将人给扛了起来。
他平素锻炼到位,哪怕此刻扛着全蓁,走楼梯也丝毫未见任何停顿。
但全蓁可就没这么舒服了,她被压着肚t子,又被亲得脑袋晕晕,轻微颠簸亦好似天旋地转。
她皱着眉,苦着脸,感觉今晚的食物都好像被顶了上来。
可她明明也没有吃多少。
只记得那酒喝着喝着会有一种果肉香气,好似咬开一只黑莓,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唇舌。
全蓁觉得是酸的,所以接吻时,她傻乎乎问梁世桢有没有尝到。
梁世桢自然尝到了,他说,很甜。
现在,这股酸甜交织的气味在她的口腔内聚集,全蓁被颠得完全无法控制,就在梁世桢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准备将她放下时,全蓁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哪怕八风不动如梁世桢,在看到衣领上垂下的那滩深色痕迹时,神色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家中每日需要打扫三遍,包括任何他无法注意到的角落,所有东西都必须光洁崭新,那价值昂贵的冰箱不过是放过一个变质的蛋糕,他都无法忍受。
但现在,他的老婆直接吐在了他的衬衫上。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像冰箱一样将其直接丢下换掉。
梁世桢深吸一口气,拧松领带,勾着唇自嘲般的想,很好,这下至少不用再吃解酒药了。
……
家中佣人接到梁世桢的电话时十分惊讶。
要知道,自他们到这里工作开始,梁先生便从没有在深夜打搅过她们的安眠。
尽管知道他只是不需要,她们却依旧感激。
所以,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佣人的第一反应是出事了,此刻一定发生了一些难以解决的事情。
几人立刻严阵以待,穿戴整齐后思索片刻,还是将她们的主心骨郑姨喊醒,由她带领她们一同前往前排的别墅区。
郑姨今晚正好睡不着。
她在梁家做了这么多年工,是有一些直觉在的,今晚的醒酒汤,她离开时隐约听到的三楼传来的那一声闷响,以及现在半夜叫人。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这并非一个寻常的夜晚。
梁世桢所在的这栋别墅,占地面积极为广阔,联排样式,佣人们统一住在后排一栋额外建起的小别墅里。
小别墅与梁世桢所在的这栋是相连的,几人穿过走廊,走进主别墅区。
全程静默无言,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讲,也没有问。
郑姨心情沉重,年纪大的人擅长往不好的地方瞎想,而对于梁世桢,她觉得最惨淡的莫过于感情破裂,从此孤家寡人。
谁知当她满脸沉重地推开房门时,虽并非自己所想,那映在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她小小惊呼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郑姨饶是见过大风大浪,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事。
她很费解,“太太没喝醒酒汤?”
梁世桢疲惫地将眼镜摘下,揉了揉眉心,“没有。”
他甚至懒得解释,只说,“你们把她带去里面,动作轻一点。”梁世桢补充,“以她的舒服为先。”
这是自然。
郑姨看着他衬衫上的污渍,关心道,“那你呢?”
梁世桢大步走出房门,即将到门边时,大概是不放心,他又回头看了眼全蓁,才继续回答郑姨的问题,“我去那边洗。”
郑姨就像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分房睡一样不明白他们现在为何又要在彼此的房间中清洗自己。
但她很识相地没有问,只点头答应自己会照顾好全蓁。
毕竟,她是最了解梁世桢有多么洁癖多么无法容忍别人在他的地盘撒野的人。
但是现在,他在忍耐,这便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郑姨露出欣慰的微笑。
房间门“砰”一声关上,梁世桢靠在门边,深深呼吸。
他不自觉地自口袋摸出一根烟点燃。
烟雾迷漫间,今晚所有事情皆似幻灯片那般在脑中播放,一直播放到她吐到他身上后戛然而止。
原来他欣赏她的可爱与趁人之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的酒疯在吐过后发得愈发彻底,梁世桢根本无法将她弄回自己的房间,无奈之下,他只能耐着性子让她选去哪,全蓁闭着眼睛随手一指,正正好是书房。
梁世桢眉头一蹙,悄无声息握着他的手指偏过一点方向,指向了自己的房间。
在他那折腾总比在书房折腾舒服点。
一根烟燃尽,梁世桢再次打开门,自衣帽间内取出衣服,浴室内水声哗哗,伴随一些轻微的讲话声,他没仔细听,将衬衫解下,扔入脏衣篓,沐浴后取出崭新的家居服换上。
待这些弄完,他又无声在全蓁的房间呆够半小时,才再次去开门。
今天他顺从本心占的便宜已经足够多,冷静下来只觉唐突与卑劣。
他不该趁人之危的。
那房间打开之际,郑姨与一众佣人正预备出来,开门的动作很轻,因为怕吵醒正团在被子里沉沉睡去的小姑娘。
她似乎累极也困极,脑袋微微偏垂,搭在枕头边缘,经过几次观察,梁世桢注意到,她睡觉从不睡中间,似乎很喜欢挤着边缘。
也不知这是什么怪癖,他唇角稍勾,两指并拢向外挥了挥,示意她们先离开。
梁世桢随后在床边的沙发椅内坐下。
床头只开一盏阅读灯,淡如月华,银辉铺就在她熟睡的面颊上,微微的粉,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这一刻的静谧难以言妙,梁世桢看着她的睡颜,看着她拥着他的被,睡在他的床上,他心绪无声起伏,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床头柜的手机嗡了一声,他才站起身。
银灰色的家居服衬得他眉眼矜贵,身姿颀长,一看便知,这样的男人从不需弯腰,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是,现在,梁世桢站在光下,平静地看一眼全蓁。
片刻,他弯下腰,眼中情绪浓稠,他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晚安,蓁蓁。”他低声开口。
房门彻底关上之际,梁思桢轻笑声,想,算了。
——趁火打劫好像也不错。
45
昏暗的环境里, 全蓁皱着眉,开始解衣服。
她觉得好闷,闷到无法呼吸, 但那衣服却好似焊在她身上,怎么解都解不开。
全蓁急到不行,后背沁出薄汗, 动作间就像是在与某种神秘力量做对抗。
然而无果。
她不光对抗不成, 窒息感还愈来愈重。
全蓁觉得自己好似快要溺水。
求生本能降临, 她拼命挥舞手臂, 但那沉重的呼吸不畅感却在她的游动间更加严重,全蓁焦急万分, 更加努力自救。
终于, 就在她扑腾至不知第多少下时, 她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 大脑满是空白。
全蓁睁开眼,茫然好几秒, 才意识到自己的缺氧是因为她整个脑袋都被闷在被子里。
“……”
全蓁微妙无语。
她将被子掀开,揿开床头灯, 低头看去那一瞬间, 更无语的事情发生了。
……她穿的是睡裙, 根本没有纽扣,所以梦里当然解不开。
但她怎么会穿睡裙?
如果没记错的话, 她睡觉一般都穿的裤子,这条裙子被她压在衣柜深处, 按理说, 她不可能随手一拿,就能将它拿出来。
而且……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不是在跟伊伊喝酒吗, 怎么回了家,还上了床?
全蓁捋了把头发,苦恼抿唇。
就在这时,电光火石间,她恍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霍然转头朝四周看去。
下一瞬,全蓁愕然睁大眼,似不敢相信,她再次闭了下。
然而没错,还是这里。
她没有在做梦。
眼前场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是梁世桢的房间,她来过几趟,所以认识。
陌生的是,因为不是她的房间,她就算来过,此刻震惊依旧难以抵消。
一口气提起,险些接不下去。
全蓁脑中啊啊啊叫了三声,而后不由自主地两手蜷着被子,再次将脑袋埋进去,她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用这样的方式在床上无声默哀。
更悲催的是,她好像断片了。
在这种紧急时刻,她竟然想不出她究竟是怎么到的这里。
全蓁更加想为自己默哀了。
就在这时,卫生间门打开,梁世桢自里面走出,看向床上的小姑娘,嗓音低沉,“我吵醒你了?”
梁世桢有些东西落在房间,过来取时,习惯性进去洗手,谁知出来,发现灯已被打开,而床上的人显然看着焦躁难安。
他想当然认为她还是昨晚那个难缠的小醉鬼,因为没有睡醒正在闹脾气。
但他不知,他此刻发出的声音对于全蓁而言宛如鬼故事,她怔了怔,猛地将上半身挺直,面色讶异,“你怎么在这里!”
那语气里的疏离与昨晚判若两人,梁世桢微微蹙眉。
不得不说,小姑娘还是喝醉酒比较可爱。
他看着她,语调缓慢,提问,“这t是我的房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好问题。全蓁也很疑惑,“既然这是你的房间,那为什么,我在这里?”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
梁世桢面色淡定,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
说完,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倚在浴室外擦手。不知现在究竟几点,但总之,梁世桢尚未换掉他那身灰色绸质的家居服,那领口是不似衬衫那样一丝不苟,能够看到其下露出的平直而微凹的锁骨,而他应该是刚刚洗过脸,额发微湿,整个向后捋起,气场全开。
他这个人天生气质太过出尘,当他就这样散漫往那儿一站,紧紧只是坐着这样寻常的动作,也无端叫人觉得色气。
就像是手模的展示时间。
但他又不可能是手模。
正因为不可能,才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
人天生就喜欢执着一些不可能的东西。
全蓁怔怔看着。
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指尖舒展,水液顺嶙峋手腕蜿蜒。
他缓缓地,不慌不忙地一根根将手指擦净。
仅仅只是这样,全蓁便忍不住无声吞咽一下,片刻,她稍显生硬地强迫自己别过头,挪开视线,小声嗫嚅,“为什么问我,我在你的房间,难道不应该问你吗?”
话说完,全蓁陡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掀开被子去探被窝另一侧的温度。
凉的,但谁知道他有没有睡过。
全蓁又低头去摸自己,没穿文胸,但穿了内裤。
她倏然抬头看向梁世桢,“你对我做了什么!”
贼喊捉贼。
梁世桢笑一声,将那纸巾团成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他走过来,双腿修长,不过一息便至床边,眼前拢下一团阴影,是梁世桢两手撑在床沿。
他看着她,忽的指了下自己的唇,“你应该问,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荒谬!”全蓁口不择言,“我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
梁世桢笑了声,盯着她,“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急什么?”
“我当然要急了!”全蓁急剧吞咽两下,眼睫颤动,“你这是污蔑、诽谤!”
“哦?”梁世桢不为所动,“那你说说,我污蔑你什么了?”
全蓁愣住,理不直气也壮,“你还没说,我怎么知道!”
她说着就开始掀被下床,“而且我现在很累,不想听你说话,有什么事一会再说,我先走了。”
不管发生什么,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木已成舟。
全蓁现在只想回去好好静一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她没想到,她甚至脚都没来得及沾地,便被梁世桢箍住脚踝给拖了回去。
由于刚刚洗过手的关系,他的掌心好凉,好似一块冰触上来,全蓁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有点急,“你做什么?”
梁世桢伸臂,将人搂至自己身前,他低下头,看着她,语气很平静,“话都没说完,跑什么?”
“我没跑。”全蓁一边狡辩一边下意识挣扎。
她虽迟钝,但不是傻。
从昨晚到现在,不过短短十二个小时,他们之间的氛围完全变掉,她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一定有某些事情已经发生。
她什么都记不起。
这太被动。
全蓁想回去睡一觉,或者找外援问问沈令伊,但谁知,梁世桢根本就没准备放她走。
他上半身俯低,将她困在自己的两臂之间,距离骤然缩短,全蓁下意识想往后仰,可等真的倒下去才发现,这姿势似乎更加暧昧更加说不清,没办法,她只好又坐起来,垂着眼眸,并不敢注视面前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眸,可她刚一低下去,男人便勾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了起来,四目相对,空气里好似响起一阵火苗燃烧的噼啪声响。
梁世桢注视她半晌,忽的低低笑了声,“坦白说,我还是更喜欢你昨晚那样。”
“什么……样?”全蓁仰起头,谨慎发问。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很近的,所以梁世桢只稍稍偏转,那唇便好似擦过她的耳廓,他抵在她的耳边,幽幽道,“投怀送抱,堪称热情。”
全蓁:“……”
全蓁耳廓一下烧起来。
“不可能!”她试图挣扎,“你有证据吗?”
这种事情就算发生,也只有当事人知道,全蓁料定没有见证人,索性耍起无赖,谁知梁世桢竟真的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全蓁:“……”
那视频画面有些黑,但依稀可从折射的手机光中辨出人影,全蓁认出那主动抱着梁世桢的人的确是她自己。
看到的那一瞬间,全蓁脑中轰地一声,脸颊绯红愈发明显。
她觉得不大好,她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更何况,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信息量堪称巨大。
视频中,梁世桢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他看着她,低声强调,“现在欠三次,记得还我。”
而全蓁看到自己不仅没有问什么欠三次,反而是仰起头,主动在他唇角啄了一下,并自顾自掰着手指傻乎乎回,“好了,现在是两次。”
全蓁:“……”
完了,全蓁想,他不光真的有证据,而她也真的主动亲了他。
他没有撒谎。
完全是在陈述事实。
全蓁以手扶额,深呼吸。
冷静片刻,尽管很不道德,她还是火速决定倒打一耙,“那我的衣服呢!”全蓁怒视着面前的男人,“所以你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吻,擅自把我的衣服给脱了?”
梁世桢气笑了。
他发现这个小姑娘在心虚的时候真的很有意思。
像一只浑身竖起刺的刺猬,不到黄河心不死。
梁世桢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全蓁往后翻。
全蓁顺着他的视线,向后划了一下,一个全新的视频出现,是她吐了他一身,正在耍酒疯。
好,很好,非常好。
全蓁抿唇微笑,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删掉就好了。
她迅速当着梁世桢的面点了下删除键,然而还没等她确认,那手机便从她面前被抽走,她的删除大计宣告失败。
全蓁急眼,伸手去够,梁世桢抬高,她下意识想站起身,然而她的腰被他按住,她不光没站得起来,还直接向后躺倒到床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随之压下。
全蓁慌了,“你、你干什么?”
她抬脚准备踹他,这动作竟然也被他预判,脚踝再次被攥住,大拇指腹摩挲下,一种极为陌生的心悸感骤然来临。
全蓁嗓子好干,有些微微的紧。
她开始剧烈挣扎。
然而她的手脚俱被按住,好危险好危险,她躺在他的身下,再一次无处可逃。
目光对峙间,抗拒不足,而期待有余。
可梁世桢只是俯下身,将她揽至怀中,他的掌心压着她的脑袋靠向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在她的腰间轻拨。
全蓁全身僵住,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来。
他的这句话好似具有安抚意味,全蓁很神奇地没有再动。
于是,梁世桢温柔地将她更近地拉向自己。
他好似整晚都没休息好,有些疲倦地吻了吻她的发,哑声说,“别闹,让我抱一会。”-
等全蓁回到屋内,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沈令伊打电话。
这通电话迟迟没有人接听,将近最后一刻,沈令伊明显气力不足的嗓音自听筒那头穿过来,“喂。”
全蓁没工夫绕弯子,开门见山,“伊伊,你知道我们昨晚怎么回来的吗?”
“工作人员送的呗。放心,”沈令伊安抚她,“很安全的。”
全蓁:“那你还记得……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吗?”
这话一出,沈令伊双腿一软,差点再次跪下去,“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叶怀谦那个狗东西,差点没把我累死!我到现在都有点疼……”
好吧。全蓁发现,好像断片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轻不可闻叹出一声。
“怎么了?”沈令伊听到,问,“你不记得了?”
全蓁“嗯”一声,“毫无印象。”
“毫无印象?”沈令伊重复一遍,扶着腰靠坐在床头,“那你临走前还说要把梁世桢给上了,你到底上了没?”
全蓁再度扶额,竟然还有这种事?
她顿一下,语气飘忽,“不知道……”
不知道?沈令伊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不是“不是”,而是“不知道”。
有戏啊,她“啧”了声,问,“到底进展到哪步?”
全蓁眨眼,上没上她是真的不知道,但,她语气闪烁着回,“可能亲了……”
好家伙,进度这么快!
沈令伊来劲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问,“他抵抗不住诱惑主动亲的你?”
“不是……”全蓁抓了抓头t发,濒临崩溃,再度否认,“我觉得,可能是我主动的。”
“我的天!”沉默片刻,沈令伊远程给她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蓁蓁,我发现你这种不声不响的性格,天生就是用来干大事的!”
全蓁:“求求你不要再说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我以后再也不喝了。”
沈令伊深以为然,揉了把自己的腰,“没错,小酌怡情,大喝……简直伤身!”-
此后几天,全蓁刻意避着梁世桢。
她不敢去想那晚她所知的发生的一切,更不敢去想,那天早上那个拥抱的含义。
全蓁躲到学校住了好几天。
要不是她有本重要的专业书落到家里,她估计还能再接着住下去。
上楼时,全蓁暗自祈祷,千万不要遇到梁世桢,千万不要遇到梁世桢,哪知她拿完书,门一开,她口中念叨的男人便赫然站在她面前。
全蓁吓得书都差点掉到地上,磕磕巴巴,“你、你怎么在这里?”
梁世桢乐了,“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
“我不是这个意思。”全蓁抿抿唇,想再说些什么,可她完全说不出。
自从知道她亲过他,而他并没有拒绝之后,全蓁讲话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嘴唇。
因为她想不起吻上去时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是凉的,还是软的,还是……
不能再看了。
全蓁强迫自己别开目光,去看手中书本的封面。
性冷淡意味十足的设计风格,在此刻却丝毫无法将她的心脏冷却。
它热烈,在跳动,有一种隐秘的渴望悄然滋生。
全蓁努力克制。
可梁世桢离她好近,呼吸间有一种清寒的气息悄然弥漫,他低下头,磁沉嗓音,“倒是你,你躲什么?”
“没有躲。”全蓁下意识否认,好半天,才想出新的话回,“是学校真的有事。”
“是么?”梁世桢显然不信,“现在又没事了?”
他这个人实则很霸道,见全蓁一直低头,他便索性托着她的脸抬起,好叫她更深地,惊惶地看向自己。
全蓁被迫仰头,望见一片幽深的海,一轮孤寂的月。
她脑中混乱如麻,只能模模糊糊嗯一声。
她希望梁世桢尽快放她离开。
她需要慢慢地,仔细地,去想清楚。
在此之前,她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有序的,符合世俗意义的。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
她意识到,她喜欢上跟自己做戏的这个人。
全蓁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既定的宿命。
她不是宿命论者,她务实,脚踏实地,在感情发生之前,她从不期待,可现在,它确确实实正在发生,全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拥抱它的准备。
知道自己喜欢与接受自己喜欢,从来都不是一件事。
可梁世桢的耐心皆在昨晚耗尽,他根本没准备再给予她充足的回避时间。
他烦躁地松了下领带,将人逼至墙角,全蓁霎时抱起书挡在身前,但她那点力气在梁世桢面前哪里够看,被用作隔挡的书轻易便被一只青筋分明的手掌抽走。
梁世桢低下头,他们的呼吸瞬时便像拼命接吻的那晚一样纠缠至一起。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好似一张巨大的网,轻易便将她拢住。
全蓁想后退,身后是墙,退无可退,想上前,面前是他的怀抱,前方并没有路。
她只能这样被他桎梏着,丧失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们站在硕大的别墅一角,那扇巨型落地窗内透进薄红的炽烈的阳光,沙发被那光分成两半,一半浴在阳光里,而另一半则沉在深深的阴影中。
那阳光与阴影一齐向上,铺就在面前华丽复古的旋梯上。
一直到他们这里,光芒不再被允许进入,他成为唯一的神,覆盖在全蓁的身前。
全蓁眼睫微颤,脑中似有场景一闪而过。
但她没抓住,空气里,气氛愈发一触即发。
“既然没事,”梁世桢低眸,嗓音有点漫不经心,他攥过她的腕,指腹摩挲着她的腕心,那痒丝丝缕缕钻入心间,全蓁瑟缩一下,却又被他一把带回,他微微弯腰,唇就那么肆无忌惮擦过她的脸颊,落到她耳边,全蓁听到他一字一顿,慢声发问,“蓁蓁,你不如想想,怎么把剩下的两次还给我。”
46
全蓁心虚极了, 被他拥着,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有事的, 我马上要回学校,老师……对,老师还在教学楼等我。”
冷白的光里, 梁世桢低下头, 眼眸微眯, 好整以暇看她一眼, “哪位老师?”
全蓁搜肠刮肚,拼命思索, 最终决定将林涵供出来当挡箭牌, “林、林老师……”
“是么?”梁世桢神情并无波澜, 从口袋摸出手机, 找出陈瑜的电话作势要拨出去,“让我问一问。”
他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 全蓁心下一紧,赶紧伸手按住, “诶, 你别。”
她的手按在他手背, 没什么力道,但梁世桢却真没将这通电话打出去, 而是低头看眼两人交握的手,掌心翻转, 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中。
全蓁呼吸一刹就乱了, 可是好可耻,她一点都没有挣扎。
她微妙唾弃自己这种欲拒还迎, 片刻,垂着头,指尖无意识攥着自己的衣服,小小声,“我们……真的亲了?”
“不然?”梁世桢语气平和,平静反问。
全蓁好恨自己想不起来,“我主动?”
这一回,梁世桢停顿一秒,才“嗯”了声。
全蓁不知道男人在这方面天生的恶劣性,见他承认,丝毫未曾疑心,内心纠结半晌,她终于问出那个她回避许久的问题,“那我是不是……应该负责?”
梁世桢没料到情形完全倒转,他竟然成为需要被负责的那一方。
但他做事向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答案已经递到他面前,他何必拒绝。
于是,他坦坦荡荡,低声说,“是。”
“可合约……”全蓁很犹豫。
他们是有合约的,一年为期,她现在把人给亲了,算怎么回事。
她这个负责又算怎么回事。
可她还没讲完,便被梁世桢打断,他眉头微蹙,稍显不悦,连带着那嗓音听着也格外磁沉,“你确定要在这时候提合约?”
全蓁没谈过恋爱,没对任何人动过心,在所有人向往爱情的时候她在念书,在大家都能光明正大恋爱时,她还在念书。
念书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事情,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付出,便能得到回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在很多时候,学生思维体现在她日常的方方面面。
她认真而严谨,渴望将所有事情都能理解透彻,再进行下一步。
只是可惜,她能在学习上考满分,爱情却不行。
既然他不愿聊,全蓁便顺从地没再提,她点点头,“知道了。”
须臾,她咬一下唇,好似鼓足勇气才开口,“给我一点时间。”
她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更像是害羞,这句话说完后,她整张脸浸出一点薄红,很淡很淡。
梁世桢没忍住,指腹抚上去,喑声回应,“多久?”
全蓁摸着脸颊,声音更加小,伸出三根手指弱弱试探,“三个月?”
三个月?梁世桢冷笑,“你怎么不说三年。”
“三天,”他一锤定音,径直为她做决定,“不能再多了。”
才三天,全蓁急了,终于肯抬头看他,“你好过分,明明是你问我,结果你又擅自做决定,三天只有七十二个小时,我哪里能够想明白,我连那晚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唔……”
全蓁不知道,当她仰头看着他时,面前男人的视线早已盯到她那不断开合的唇上,她的吐槽尚未完毕,面前一尊阴影便直接笼罩下来,她的唇与她的心再次齐齐被攥住。
全蓁一刹噤声。
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心理层面。
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跟他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梁世桢这样专.制冷硬的人,他的唇竟然是软的。
很软,有些微微的凉。
当他俯身低眸时,足以包裹住她的全部。
全蓁再次无法呼吸,她被他拥在怀中,那双有力的手臂箍着她的腰,将她更近地,更深地,揽得靠近自己。
然而,他那样用力,这个吻却是这样的戛然而止,全蓁甚至刚刚才下意识闭上眼,梁世桢却已经果断将她放开。
像是某种挑.逗。
又想是某种暗示。
他的额抵着她的额,他含混低哑的嗓音混着她完全乱掉的呼吸,全蓁听到他沉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喑哑至极的声线。
“现在记起来了么?”梁世桢啄一下她的唇,又轻轻笑了一声-
对于这件事,全蓁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咨询t爱情专家沈令伊,但不用想也知,她的态度必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全蓁需要的是分析,并不是无意义的喝彩。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母亲舒兰茵的经历带给她这样浓重的影响。
她似乎,甚至,只具备一丁点喜欢人的能力,却无法拥有真真正正走入一段亲密关系的准备。
她害怕。
害怕倾其所有,换来的不过是一片狼籍。
更害怕,自己张开怀抱拥抱的却是永久无望的未来。
全蓁深知,爱情有多么短暂的时效性。
它可以来得那样猛烈,也能够去得那样突然。
她甚至无法保证自己对梁世桢的喜欢能够持续多久,又怎能期望他予以同等的,永久的爱护。
全蓁做不到。
喜欢很容易,一直喜欢却很难。
如果注定失去,对她而言,那还不如不要开始。
就让这段尚未萌芽,不,只发出一丁点芽的感情保存在它最好的时候,不好么。
至少全蓁可以接受。
她情愿隔着一扇窄门,遥遥相望。
就在全蓁自觉已思考完毕之际,她接到一通出乎意料的电话。
梁诗潼不知从哪弄到她的号码,打过来,颇有几分沮丧地问,“嫂子,你忙吗?”
全蓁听出她语气中的低落,“怎么了?”
梁诗潼显然是找不到人说,才将电话打到她这里,“嫂子,我如果告诉你,你可以保证不要告诉我哥吗?”
全蓁点头,“可以。”
诗潼茫然地问,“嫂子,你上学的时候暗恋过比你年纪大的男生吗?”
全蓁没想到是感情问题,她老老实实回,“没有。”
“那你暗恋过别人吗?”
“没有。”
“从来没有?”
“对。”全蓁握着手机,问,“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诗潼颓然,“我还以为你很有经验呢,毕竟你可以搞定我哥,没想到比我还小白。”
但估计实在没人能够给她意见了,诗潼自暴自弃道,“那嫂子,比如,我是说比如,你有一个从小照顾你长大的哥哥,不是我哥啊,但你突然发现,他这个人长得还挺帅,而且你对她的女朋友有种莫名的敌意,你觉得,这是不是喜欢?”
诗潼问她还真是问错人了。
全蓁努力思索,“我觉得,不一定吧,也有可能是这个人的女朋友你不太合得来?”
“是么?”诗潼终究年纪小,很快便将自己暴露,“可是别人都很合得来啊,而且只是前女友哎,我有必要这样讨厌她吗?”
全蓁:“她得罪过你吗?”
诗潼摇头,“没有,她对我很好,相反,我觉得她反而有一点讨好我。”
“那可能是你不喜欢这种刻意的讨好?”全蓁努力替她分析。
诗潼歪头,“会吗?可我最近看到他,总是会想歪哎。”
“什么想歪?”
“就是……会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嫂子,”诗潼试图解释,“你看过哥妹文学吗,就是那种一直以哥哥妹妹相称但是却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走到一起的故事。”
“没有。”全蓁蹙着眉,迷茫摇头,她迟钝的大脑不知怎的,蓦地在此时破开一线,惊讶道,“诗潼,你是喜欢方邵吗?”
“不是不是才不是!”梁诗潼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刹跳起来,“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我也不可能喜欢他!”
全蓁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被吓到,小声解释,“我只是随口一问……”
电话那头,梁诗潼安静许久才蓦然开口,“嫂子,你说,如果我忽视这段感情,算不算是对当下的不尊重?”
诗潼的感性感染到全蓁,两个为情所困却毫无经验的人聚到一起,最终,全蓁讷讷叹一声,不知是在回她还是回自己。
“或许吧。”她说-
第二天晚上,全蓁实在苦闷到睡不着,便索性起身,披着衣服下楼。
梁世桢所住的这栋别墅配备有四季不败的花园,这个季节,正是蓝雪花开放的季节,全蓁坐在一大丛颜色馥郁的蓝雪花旁边,托着脑袋若有所思。
她没有注意到,她所在的方位正对书房,而此刻,夜间十点,那书房的灯光仍旧未曾熄灭。
男人站在窗前,静静看她沉思,徐徐点燃一根烟。
梁世桢不愿强人所难,但他此刻不得不多想,在他们的关系已经昭然若揭的情况下,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情愿。
夜华如水,更深露重。
她顶着这样的愁容,心中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梁世桢很少失态,他的任何情绪都足以叫人看不透,但此刻,他也有了看不透的人。
手中夹着的那根烟根本没抽,他甚至没有抬一下手,须臾,它被碾灭在烟灰缸,烟灰簌簌而落,那一点指尖的猩红,亦随之泯灭。
梁世桢绷着脸,夜色将他的面容映得愈发冷鸷,他一言不发将窗帘拉上,转身回房。
其实全蓁很冤枉,她根本谁都没想。
她只是很单纯的睡不着,很单纯的想下楼散个步,也只是很单纯的,想看一看今晚的月光。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茫然的神情会被梁世桢所误会。
全蓁站了会,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划过诗潼讲过的那句话。
“——如果不曾尝试,就此放弃,算不算是对当下生活的不尊重。”
算是吗。
全蓁想不出。
回房时,她不由看了眼对面。
梁世桢房门紧闭,也不知是否安眠。
她悄悄道了声“晚安”,将门拉开。
这一晚,他们沐浴在一样的月光下,头顶是同样一轮清冷的月。
它那样事不关己,那样高高在上。
却不知多少有情人,在相思难解的夜晚为它作过多少首诗词。
这一晚,他们都没有休息好。
47
第二天, 全蓁醒来时,别墅二楼静悄悄。
她下意识朝书房望去,屋门紧闭, 也不知梁世桢是在里面办公还是去了公司。
她关上门,正准备下楼用早餐,对面房门忽的被从里面打开, 全蓁倏然转身, 下意识看过去。
她这番动作将佣人吓一跳, 抱着衣服恭敬站定, 微微弯腰,问候, “太太, 早上好。”
“早上好。”全蓁点一下头, 抿唇, 片刻,她佯装无意, 问,“梁世桢呢?”
梁世桢的行程怎么可能会跟他们交代, 佣人笑了下, “梁先生早上出去了, 但具体是去哪里,我不知道的。太太您要不要给梁先生打通电话?”
全蓁想了想, 还是算了。
三天时间还没有到,她在没有做好决定的情况下贸贸然询问他的行程, 好像真的有一点怪。
而且, 她只是因为他的伤而短暂性搬回来,现在他伤口基本痊愈, 她好像也没有了再留在这里的理由。
全蓁用完早餐,索性回房开始收拾行李。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两次都住在这里的缘故,当她再一次将那些东西规整到行李箱时,她却突然没有了力气,徒劳蹲坐在地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扣着行李箱的外壳,她神情惘然,发了好一会呆。
云卷云舒,阳光热烈,她却像是褪掉躯壳的灵魂,恍然游走人间。
“砰砰砰——”
不知多久,一阵肆无忌惮的扣门声将她从这种无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全蓁站起身正欲去开门,但许是蹲得太久,起来时眼前一黑,她闭着眼,摸索着走到窗边,手攀上窗沿,借以支撑,好度过这短暂的黑暗期。
沈令伊却等不了,站在门口高声喊,“蓁蓁!蓁蓁!你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啊!”
全蓁没想到竟然是她,她来不及想原因,便扬声嗯了声。
“在做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开门……”沈令伊说着,自顾自推门进屋,待看到窗边的全蓁,她急忙奔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时候,全蓁已缓得差不多。
她抿唇挥了挥手,“没事。”
沈令伊见她面色不大好,扶着人到床边坐下,想了想,又将床头柜上放着的那瓶水拧开,递给全蓁。
全蓁被她的紧张逗笑,淡声说,“真的没事,就是蹲太久。”
那行李箱尚未来得及收起,所以当全蓁说完这句话,沈令伊便发现了地上摊开的箱子,那里面刚刚收进去几件全蓁的衣物。
她心下了然,指了下,靠坐在床边吐槽,“不是吧,你又要搬?我真搞不懂,你们这样累不累呀。”
“不是。”全蓁喝口水,解释,“只是以防万一。”
“什么以防万一,你们亲都亲了,接下来不就是聊一聊之后的事情,要么呢,互相忘记,要么呢,假戏真做。”
“但不管怎样,合约期限内,你住这里又没事的咯,梁世桢t连出差都怕你无聊,喊我来陪你,难道可能赶你走吗?”
全蓁敏锐捕捉到重点,“他去出差了?”
“对啊。”沈令伊仰头,两眼眨了眨,“不是吧,你不知道?”
全蓁茫然摇头,“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
事实上,自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有再见到梁世桢。
沈令伊非常无语,按照她这种喜欢就上不喜欢就踹的性格,她真的不明白这两个人在玩哪种爱情小游戏。
她看向全蓁,“蓁蓁,你喜欢他,对不对?”
全蓁点头。
“他也喜欢你,对不对?”
全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
沈令伊撇嘴,“不管,他肯定喜欢你。”
“那现在你们两个就是互相喜欢的关系,”沈令伊食指对食指,十分疑惑,“为什么不真的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全蓁知道答案,“因为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考虑什么?”沈令伊两手撑在身后,视线锁着她。
全蓁偏头,不自觉地,她又开始抚弄手腕间戴着的镯子,“很多事情都需要考虑,首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时的肾上腺素飙升,其次,我会出国,我不知道异国恋是否可靠,还有,我们阶级差距太大,所有人都不看好……”
全蓁说了很多,但沈令伊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觉得她只是在不停地摆事实讲道理冷却自己的心脏。
沈令伊是演员,演员揣摩心理是必修课,她看着全蓁,眼神仿佛能洞穿她的心,“蓁蓁,其实本质原因是,你并不看好一段长久的关系,是吗?”
人将被童年困住一生。
她在幼年时期,见证父母过于惨烈的婚姻,以至于后来,她面对亲密关系的第一反应便是质疑。
质疑存在性,质疑持续性,质疑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安静的房间内,全蓁垂着眸子,不由地一阵沉默-
中午,因为梁世桢不在,两人便索性直接喊来郑姨下火锅吃。
说起来,全蓁自从住进这里,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过地道的川式火锅了。
虽然梁世桢说饮食随她挑选,但她哪里好意思在他面前大快朵颐。
隐忍的代价便是一瞬的爆发。
全蓁吃到第一口,简直忍不住眼含热泪,小声感叹,“好好吃……”
沈令伊也很雀跃,“是吧是吧,尤其是坐在这么贵的地方吃,就更刺激了,好像那个‘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郑姨被沈令伊逗笑,“沈小姐讲话真有意思。”
沈令伊托腮看她,忽然问,“郑姨,你说,如果梁先生知道我们在他的别墅里吃火锅,她会生气吗?”
郑姨笑眯眯,“别人肯定会,但是对太太,他不会。”
沈令伊来了兴致,悄咪咪凑过去,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问,“为什么这么肯定?据我所知,他们这种有钱的男人都很难搞哎。”
郑姨是地道港城人,其实吃不惯这些大陆菜系,但她只一个儿子,日常跟着梁世桢,忙到脚不沾地,家都没空回,她孤单,喜欢听年轻人讲话,所以哪怕不大动筷子,只是坐在这里聊天,她也开怀。
她这个年纪的人最爱聊闲,全蓁虽对她句句有回应,但有来有回却不多,郑姨难觅知音,眼下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沈令伊,自然是只要能说的,便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姨看眼全蓁,笑,“因为太太是第一个敢吐在世桢身上的人。”
“你们恐怕不知道,世桢这人最见不得灰尘,我们每天里里外外要打扫三遍,才能叫他勉强满意,就我们现在用的这张餐桌,只要有一处擦不去的污渍,他就一定会叫人换掉。”
“但是同样的方式,他没有用到太太身上。”
沈令伊不理解,“那当然不能,桌子跟人能一样吗?”
郑姨笑,“其实只要世桢想一样,那还是能一样的。”
对于梁世桢而言,一个有背景的联姻对象,只要不想要,仍旧可以找理由抛掉。
更别提全蓁这个根本毫无背景的合约对象。
这些,郑姨没有说,但全蓁体会到了。
她指尖扣了下桌沿,神情怔然。
沈令伊浑然不觉,继续问,“那梁世桢有对别人这样过吗?”
“有。”郑姨点头。
她这一点头,全蓁与沈令伊心下齐齐一紧。
哪知郑姨只是讲话大喘气,接着答,“世桢对诗潼小姐也很好,只是,以我的看法,假如诗潼小姐敢吐到他身上,也一定会被扔出去。”
所以,说来说去,郑姨的中心思想就是,全蓁在梁世桢这,就是完完全全,甚至超乎于亲妹妹般的不一样。
沈令伊自觉打探到超有价值的讯息,撞了下全蓁的手肘,冲她挤眉弄眼。
全蓁将人推回去,语气严肃,“好好吃饭。”
沈令伊鹦鹉学舌,“脸红就脸红,还好~好~吃~饭~”
她那语气过于欠揍,惹得全蓁没忍住,跟郑姨一起笑出声。
三人吃过午饭,郑姨本想收拾完就直接回去,奈何沈令伊不同意,非要拉着她聊天。
其实郑姨刚刚坐在桌上陪他们吃饭已经有点僭越,若是世桢在家,她绝不会这样做,但……谁让他不在呢。
老人家也是有那么一些,微乎其微的叛逆心的。
而这份叛逆在她觉察出两人的不对劲之后再一次到达了顶峰。
郑姨觉得今天是个机会,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小两口又在憋什么劲。
问世桢不可能,问全蓁只会笑笑,但面前这位沈小姐是个健谈的,郑姨预备从她下手。
殊不知,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亦在凝视着你。(*)
郑姨将主意打到沈令伊身上,又怎知,沈令伊没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全蓁实在太过瞻前顾后,沈令伊觉得,自己作为闺蜜,很有必要推一把。
她亲亲热热搂住郑姨的手臂,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像只是随口一问,“郑姨,你觉得,梁世桢这个人怎么样?”
郑姨当然说好,她在梁家这么多年,什么没见到。
趋炎附势的,不拿下人当人看的,以折磨人为乐的。
在这些人中间,郑姨自觉自己真是足够幸运,从一开始就呆在最正常的一家。
“世桢只是看着冷淡,其实他对身边人挺好的。”郑姨说罢叹口气,“其实,他从前不是这样,只是肩上担子太重了……”
这种话,梁世桢万万不会讲,可他不讲,旁人又如何懂得。
在她心里,夫妻本该共担荣辱,既然全蓁是他的妻子,那这些事,她总会知道。
既然早晚会知道,她现在讲,又有什么关系。
郑姨说,“世桢原本根本没有要继承家族产业,你们知道的,梁家这种身份地位,子孙哪怕游手好闲,只知吃喝玩乐,也照样能保他一事无忧。”
“但是,这样的前提是,有人愿意保你。”
在父母去世之前,梁世桢与梁诗潼是被保的那个人。
梁父梁母正值壮年,在梁玉璋的第一个儿子意外夭折后,梁父理所当然成为他培养接班的长子。
从小开始,他的所有路线都是规划好的,包括娶哪家的妻子,成为怎样的掌权者。
梁父样样做得出色,因为他的过于出色,梁家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所有人都知道梁玉璋满意自己的这个儿子,而所有人也都知道,梁玉璋退下来之后一定是他接班。
所有根本没有人有异心,哪怕有,也因掀不起风浪而不足以引起重视。
但这个平衡,在一场车祸中被打破了。
命定的接班人就此离开,梁玉璋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十岁,不同于历史上的朱元璋爱屋及乌越级培养朱允炆,梁玉璋并不喜欢这个在他眼中不准备在商业深耕的孙辈。
他能走到今天,靠的绝非心慈手软。
所以,梁世桢清楚地明白,倘若他不能在短时间获取爷爷的另眼相看,那以后,他跟诗潼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弱小的代价或许是另一场车祸。
到那时,或许是不是意外,都将不再那么重要。
一个晚上,梁世桢重新规划人生,他放弃所有热爱的一切,退学,重读商科。
与此同时,他开始参与梁氏在英国办事处的一应事务。
那地方梁之恒一直想要,他一个从未接触过企业运营的人想要在他的阻挠下顺利呆下去,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又遭受过多少明里暗里的刁难,实在难以想象。
更别提,与此同时,他还有大病初愈的妹妹需要他时时照拂。
可t他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岁。
同年龄的公子哥,还在开Party,泡妞,赛车,游戏人间。
而他已经被迫回到了人间。
这些事,在梁家从来都不算秘密,梁世桢永远不动声色,永远不介意任何人提起。
诗潼也跟全蓁说过,只是没有这样详细。
全蓁莫名觉得很难受,她抓了抓心脏的位置,明明不是她,怎么却好像又是那么的感同身受。
就好像,那一天她也在现场,他们好似经历过同样的绝望。
脑中倏然划过一道身影,全蓁于记忆深处忽然抓到些什么。
隐约记得,她跟妈妈去半山别墅的那天,他们忙里忙外,慌里慌张,根本没有人能够空出时间接待他们。
唯一的一瓶水,还是有人见她们实在局促难安,于奔跑间随手塞到她们手上的。
全蓁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每次去老宅都会觉得有股不知名的熟悉感。
她抓着郑姨,忽然很急切地问,“您还记得是几月吗?”
郑姨被她吓一跳,但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样的日子,她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
她准确无误说出口,“十一月十二号。”
可当她真的讲出来,全蓁的手却忽然垂了下去。
真的是他,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已经见过了。
很久很久之后,全蓁早已不记得那时的一切,但她的梦境却永远替她记得。
记得他对她说,别哭了很吵。
记得他满脸烦躁蹲下身为她擦眼泪。
记得他陪着她一起等来妈妈。
记得自己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喊哥哥。
可这些,都不及那晚他们一起躺在花园中的长凳上看过的夜空。
没有星星,云层深厚,他们短暂陪伴对方,度过了一个只能看到微弱月光的绝望的黑夜-
三天期限已过,梁世桢还没有回来。
全蓁给他发的所有消息,打的所有电话全都石沉大海。
第四天下午,她坐不住了。
她给郑嘉勖拨电话,其实是没有抱希望的,毕竟他是梁世桢的私人处理,他出行,他一定跟着。
哪知郑嘉勖秒接。
全蓁来不及寒暄,直切主题,“梁世桢呢?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吗?”
“全小姐,”郑嘉勖一直这么称呼她,他顿了下,语气很严肃,“梁总乘坐的飞机,可能出了点问题。”
全蓁手机掉下去,落在地板上,“啪”地一声,发出好大的一声响,郑嘉勖忙对着听筒安慰她,“您别太担心,只是联系不上,这种情况以往也发生过,一般来说,不会有大问题。”
梁世桢用的是私人飞机,配备的机组员工都十万分专业,郑嘉勖很信任他们,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他是外行,除了信任也没有别的办法。
全蓁却没有这份淡定,她在各方推动下好不容易决定抛开自己的糟糕顾虑,试上一试,可现在人竟然没了,她找谁尝试,她又怎么能不急。
全蓁揪着前一句话不放,“那你为什么要说出问题?”
郑嘉勖很无奈,“我只是实话实说,这难道不算问题吗?”
全蓁追问,“那你能保证,他会平安回来吗?”
这其实接近于胡搅蛮缠,郑嘉勖怎么可能保证,他发挥严谨本性,谨慎措辞,“按理来说,是没有的。”
“不是百分百?”全蓁又追问。
郑嘉勖不吭声了。
他不在自己认知不到的事情上做保证。
但郑嘉勖干特助这么多年,很懂得与人打交道,他见全蓁着急,料定她坐在家里也是如坐针毡,便提议道,“全小姐,我正要去机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没等他说完,全蓁说,“我不介意。”
在这种时刻,就算梁世桢确确实实只是他的塑料丈夫,她也该去机场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更何况,他现在对她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这些了。
全蓁跟郑嘉勖到达机场时已经是黄昏,她面上不显,但却频频低头看手机。
郑嘉勖注意到,也被她的情绪带得几分紧张。
终究不是百分百的事件。
梁家那件事的阴影又时时刻刻萦绕在他们心头。
当意外想要发生的时候,谁又问你是不是天潢贵胄。
全蓁很紧张。
没来由的紧张。
小时候,当她很渴望一件事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插曲。
例如最想要的裙子不能第一时间得到,最喜欢的妈妈她无法留下,自己的房间要分给弟弟,父亲无条件的爱她得不到。
就像一个小朋友想要糖果,她拿到手的时候,却已经不是最兴奋的时候。
她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捋着手腕间的银镯。
不禁开始跟自己生气。
为什么要这样想东想西呢,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
为什么别人都能够坦然接受爱与喜欢,就她不能够,就她要延迟。
为什么不能在他问的第一时间,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是。
哪怕喜欢会变质,至少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它是真的不是么。
她到底为什么要因为未来一件尚未发生的事件而否定现在的一切。
全蓁至此刻,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这么多天,这么多小时,这么多分钟,时间流逝的每一秒,她纠结的都是这样一个讲出来甚至有那么几分好笑的问题。
她一直在用未来框定现在的自己。
她用尚未发生的一切惩罚现在。
她唯心,一点都不辩证。
全蓁垂首机场,想着想着,不禁轻轻笑出声。
为自己的豁然开朗,更为先前不知所谓的迷茫。
郑嘉勖悄悄侧首看了眼,随即挠了挠头。
他搞不懂,她这突然的笑究竟是为何,难道是梁总给她回了消息?
但没有啊,手机压根没亮。
郑嘉勖正准备开口,试探一下她的情绪,那机场内,忽然有一列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男人正是梁世桢。
郑嘉勖下意识挥了下手,示意他跟全蓁所在的方位,“梁总!”
全蓁听到这声,立刻抬头。
她那声笑极为短促,现在面上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很难形容,似悲似喜,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的喜悦。
梁世桢穿一身板正的西装朝这走过来,白衬衣妥帖收在西裤内,外套被他挽在臂间,看上去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清寒气息,但那气质,依旧是贵重而不可攀的。
这趟飞行的确因突发天气而遇到一些麻烦,但好在有惊无险,没出大问题。
梁世桢记挂着三日之约,着急回家,但他没想到,他想见的人正在向他奔过来。
全蓁是用跑的。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驱使着她,觉得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但等真的到梁世桢跟前,她反倒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来。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前几天还在很端庄地说需要时间考虑,现在却这样冲动地想扑进他怀里。
但怎么办,冲动就是冲动,喜欢就是喜欢。
全蓁只犹豫了一秒,便猛地上前,两手搂住了梁世桢的腰。
全蓁想,管她呢。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就让她挥霍这一次吧。
梁世桢被她扑了个满怀,行李箱松开,他自然而然地回抱她。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担心我。”梁世桢摸一下她的头,漫不经心,半开玩笑地说。
他腰身劲痩,全蓁见过,但抱在手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有实感的肌肉线条在她的掌下绽开,她不由搂得更紧一点,含混着点一下头,“是,梁世桢,我很担心你。”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相拥,对面,郑嘉勖睁大眼,待反应过来,他赶紧领着其他的工作人员散场。
其他人就算想看,也没那个胆子真的留下来。
所以在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这一片区域便仿佛被自动清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梁世桢自律到极致,永远守时,但此刻,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迟到也有迟到的好。
他笑了声,正准备将人从怀里捞出来,蓦地察觉到身前湿润一片,她竟然又哭了。
一边哭还一边控诉,“你这个坏蛋,你都不回我电话,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内疚……”
这真的冤枉梁世桢了,他虽算不上正人君子,但还不必使这种手段获取女孩芳心,可让人哭就是他不对,梁世桢的心好像也被她哭化了,他好声好气,放柔嗓音,“对不起蓁蓁,我的错,手机没电了。”
“为什么不充?”全蓁不听这解释。
梁世桢很耐心,“我赶着回去见你,并不想处理公务。”
所以充不充电,并不是很有必要。
听完这个解释,全蓁才好似再次活了过来。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犹t觉几分狼狈,正想低下去,脸却已经被梁世桢托住。
他用指腹轻柔地帮她拭去眼泪,“好了,别哭了。”
“怎么这么爱哭?”他笑着,语气有一点点宠溺和无奈。
全蓁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片刻,她伸手去抚他的眉心。
梁世桢任由她摸,眉头都不曾蹙一下。
全蓁觉得他好高,手臂举着好累,便瓮着声音,提要求,“梁世桢,你低一下头。”
她小声补充,“我有话要跟你讲。”
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梁世桢简直拿她没办法,哪有不从的道理。
然而,他刚一如约低头,面前的小姑娘便忽然伸出双手,用力环住他的脖颈,随之,她闭上眼,义无反顾将唇贴了上来。
空旷无人的大厅内,梁世桢尝到,她的眼泪是甜的。
48
全蓁没有他那样游刃有余, 她仅仅只是贴过去,碰了一下他的唇,便已慌张地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但好在梁世桢足够耐心,揽着她的腰,低眸将这个意料之外的吻继续。
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 他引导着她, 唇舌碾转, 唇齿纠缠。
他像位富有经验的师长, 手把手教授她应会的一切。
但这种事讲究天赋,全蓁始终不得要领, 呼吸乱, 心也乱, 连发出的微弱嘤咛都是断断续续的。
她仰着头, 闭着眼,抓着他的衣袖, 所能做的不过是百分百予以配合。
乖得要命,让人忍不住想继续欺负。
但念及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 梁世桢并没有吻太久, 浅尝之后便将人按到怀里, 兀自平息体内正叫嚣着的某种躁动。
全蓁趴在他的身前,呼吸不匀, 心口划过一丝酸涩,小声抱怨, “感觉你好有经验……”
梁世桢听出其中暗藏的隐约醋味, 捏了下她的耳垂,低声笑, “蓁蓁,你不知道男人在这方面是天生的么?”
全蓁一下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她刚刚被亲过,眼眸不甚清明,透着股尚未褪去的情.欲,嗓音很软,“你没有过……”
“没有。”梁世桢答得斩钉截铁,换只手臂挽外套,另只手揽过全蓁肩,他边带着她大步向外,便靠在她耳边,磁声补充,“只有你一个。”
那辆车牌过分显眼的劳斯莱斯就停在两人一出来便能看到的地方。
司机站在旁边,为他们打开车门,全蓁率先弯腰钻进去,上车之前,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梁世桢,像是生怕他不进来。
梁世桢忍不住笑,伸手抚一下她的脸,弯腰钻进去。
车内挡板是降下来的,前排完全看不到后面,所以当梁世桢方一钻进去,他便很无所顾忌地将人捞过来,压在怀里。
从现在开始,到家半小时,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但仍然觉得不够。
全蓁没想到那个短暂的吻只是开始,她被抱坐在他身上,两手因紧张而只能下意识环着他的脖颈。
车辆还在行驶,平稳而几乎毫无颠簸,可全蓁的心却好似被一双大手狠狠攥住,颠簸再颠簸。
她小声,小小声,跨坐在男人身上,似嗔似怨,“你干嘛?”
梁世桢深深看她,嗓音低沉,片刻,他压着她的后脑,再度吻上来,“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这是一个压抑已久的吻。
不同于方才在机场的耐心引导,它完全是横冲直撞的,像海浪掀翻渔船,不讲究任何迂回。
全蓁被他那声“男朋友”叫得脸红,可又被他吻得陶醉,她一时在一种十分矛盾的情绪间享受这种身体好似轻盈得要飞起来一般的喜悦。
唇舌交缠,一时之间,这辆正在行驶的车辆内没有任何声响。
但很快,全蓁受不住了。
她今天图方便,穿的是热裤吊带搭配宽松衬衫,眼下她两月退垂落,挂在他身上,而接吻间衣服不断上移,露出一截纤细腰肢,梁世桢手掌换到她背后,在那宽松的衬衫下摆游移,他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很快探入,然而,在他即将挑开的瞬间,全蓁被那微凉的手掌激得一怔,她如梦初醒,很快意识到他要去做什么,脸颊爆红,抱着他的脖颈埋下去,小声示弱,“不要……”
她还没准备好。
而且……好快。
他们才刚刚确认关系。
“抱歉。”梁世桢道歉的语气谈不上真不真诚,但那手倒确实很规矩,没再做旁的,他转而抱着他,将脸埋进肩窝,嗓音喑哑难耐,“是我没忍住。”
全蓁红着脸,不敢说话,好一会,才慢吞吞“哦”了声。
坐了一会儿,她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有东西硌得慌,全蓁还以为是梁世桢的皮带,正准备低头去看,眼睛忽然被捂住。
全蓁不理解,下意识便挣扎起来,哪知她臀才动,便被梁世桢伸手拍了下,那一下力道算不上重,但羞耻意味十足,全蓁一下定住,耳旁是梁世桢宛如被沙砾滚过的嗓音,“乖,别乱动。”
迟钝如全蓁,此刻竟也好似开窍,在迷迷蒙蒙间猛地意识到什么,她霎时呆住,身体僵硬,半分不敢造次,生怕酿成自己无法接受的后果。
但好在,几分钟后,梁世桢拍了拍她的背。
那意思便是可以了。
全蓁如蒙大赦,唰一下半站起身,溜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她人是回去了,手却还是牵着。
梁世桢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腕心,全蓁被他揉得发麻,有些痒,忍不住想躲,他却按住,不肯叫她逃离。
没办法,车内气氛浓得好似化不开。
快到家了,全蓁害怕擦枪走火被司机发现,便开始没话找话。
“梁世桢。”她喊他。
梁世桢偏头看过来,“嗯?”
全蓁眼眸明亮,认真询问,“你现在,算是我的男朋友吗?”
“不然?”梁世桢看向她。
全蓁笑了笑,“好神奇,从老公变成男朋友,你这算不算是降级?”
小姑娘扬着笑,一脸狡黠。
梁世桢深深看她一眼,在她退开前,忽的倾身,呼吸滚烫,气息灼人,他看着她,缓缓道,“那就早点变成老公。”-
第二天,梁世桢送全蓁去学校。
两人刚确认关系,下车前,全蓁刚掌住门,手腕便被攥住,他显然是没准备放她走,目光轻飘飘落在她面上,若有似无点着。
全蓁气息弱弱,“你干嘛……”
梁世桢漫不经心看她,“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全蓁低头,检查包里带着的东西,迷茫摇头,“没有啊,该带的都带了。”
话没讲完,她忽的反应过来,抬起头,对上梁世桢的目光,煞有介事道,“是忘了点什么。”
说完,她微微倾身,两手抱住梁世桢脖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唇角上扬,“不好意思,忘记这个。”
下车后,全蓁两手拼命挥舞着往脸上扇风。
好烫。
感觉自己都能够烧起来。
谈恋爱真的是门学问,时时刻刻都需要动脑筋。
她在电视上学的那几招根本不够用。
全蓁一边腹诽一边往教室走,还没走几步,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全蓁……”
全蓁下意识转过身,发现是许久不见的许定泽。
自从他告白失败后,她便没再见过他,其实大家到这个阶段,基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课程缺席的人很多,老师基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这种各奔前程的时刻,只要不那么刻意,哪怕是同班同学,碰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全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喊住自己,但还是停下来,“嗯”一声,“有事吗?”
许定泽神情很受伤,“我刚刚看到……你那位叔叔了……”
全蓁偏头眨一下眼,“所以?”
许定泽酝酿片刻,好似再也忍耐不住,质问,“你拒绝我,是因为他对吗?你跟自己的叔叔在一起了?我刚看到你们、你们……可是他大你那么多……”
许定泽露出一种很失望的神情,“全蓁,我以为你是那种不在乎钱权名利的女孩子,可是现在……他不是你的叔叔对不对?”许定泽看着她,握着拳,好似在正义规劝走入迷途的少女,“全蓁,只要你肯好好努力,你一样能够过得很好,你没必要、没必要……”
剩下的话,他讲不下去。
许定泽没办法用那些污秽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但是他心里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全蓁觉得好笑,“许同学,你t了解过他吗,你就这样评判他,评判我们。”
“首先,钱权名利大家都喜欢,但的确,这并不是我交往首要看重的部分,其次,他的长相与人品足以让我忽略他的钱权名利,请你不要用你的思想来随意揣测我们。”
“最后,”全蓁微笑,“你说对了,他的确不是我叔叔,他是我老公。”
许定泽觉得不可置信,“你结婚了?”
“是。”全蓁从脖颈间拉出那枚钻戒,这次这颗是真的,眼光下闪着无与伦比的光芒,“我结婚已经超过半年。”
“很抱歉,隐瞒了我的婚姻状况,但我想这是我的隐私,我有选择说与不说的权利。”全蓁目光泛着冷意,“但你的揣测已经冒犯到我,我希望我们之后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全蓁说完便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
在某些不必要的人跟事上,她堪称绝情-
晚上,全蓁没有跟梁世桢聊起这件事。
但她稍显消沉的情绪被梁世桢察觉。
“怎么了?”他走过来,摸摸她的脸。
全蓁:“没什么……”
梁世桢神情不悦,定定看她半天,嗓音很沉,“我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全蓁小声吐槽,“好凶。”
片刻,她仰头看向梁世桢,问,“你有没有想过,我说喜欢你,是因为喜欢你的钱?”
梁世桢笑出一声,“就因为这个?”
“喜欢多少?”他眼眸低垂,口吻带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上楼自己去填。”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生气?”联想到许定泽的痛心疾首,全蓁微微惊讶。
梁世桢觉得好笑,“我有的是钱,你喜欢就拿去,相反,这些东西我给得起,我巴不得你肯要。”
全蓁若有所思,举一反三,“那只喜欢钱,不喜欢你的人也没关系吗?”
梁世桢脸色沉下来,“全蓁,我看你是欠收拾。”
他的气场那么强大,脸色这样一变,全蓁还是有点怕的,她缩缩脖子,吐槽,“干嘛,开个玩笑而已。”
梁世桢何其敏锐,看着她,抚她的发,“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全蓁“嗯”一声,“不过不用在意。”
“不在意你还记到现在?”
全蓁认真摇头,“不是,我只是替你觉得委屈,你的优点这么多,为什么只看到你的钱。”
“比如?”梁世桢好整以暇。
全蓁思索半晌,更加认真回,“比如……你很帅啊。”
梁世桢失笑,“我看你是看上我这张脸了。”
全蓁歪头看他,“不可以吗?”她认认真真两手捧住他的脸端详半晌,“的确很好看啊,比明星还帅。”
梁世桢当然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
但对于他这种地位的男人而言,容貌只是最不值一提的加分项。
太多太多东西,看的是他这个人,是他背后的梁家,而不是他这张脸。
所以,突然出现个喜欢他脸的,倒一下子变得稀奇起来。
梁世桢随手将人揽进怀里,嗓音一时极沉,“别乱想,由他们说去。”
全蓁:“可是……”
“没有可是,”梁世桢食指抵在她的唇边,语气诱哄,“时间还早,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49
关于两人的最新近况, 沈令伊作为关系斐然的女方代表,自然第一时间知晓。
她知道,约等于叶怀谦知道。
偏叶怀谦最近有桩投资要谈, 原不知该何时拉梁世桢下水,得到这消息,他丝毫没犹豫, 当天便去了趟梁氏。
不出所料, 意料之中的顺利。
出来后碰见郑嘉勖, 郑助脚步微停, 向他恭敬问好,“叶总。”
叶怀谦看一看他, 微微颔首, 忽地笑了声, “多久没休假了?”
众所周知, 梁世桢薪水开得很足,但用人也毫不含糊, 他是工作狂,身边所有人日日轮轴转, 赚来的钱都没空花。
郑嘉勖不知叶怀谦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他下意识顿了下, 思考片刻无果,只得笑着说, “不记得了,叶总。”
叶怀谦微抬下颌, 冲办公室门的方向稍稍一指,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进去提, 你们梁总指不定能批。”
郑嘉勖有点不相信,“……真的?”
叶怀谦笑得格外意味深长,“试试,说不定呢。”他补充,“你们梁总最近心情好着呢。”
关于梁世桢最近心情不赖这件事,几乎全公司上下高层皆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了。
其直观表现便是,他已经接近一周不曾训斥过任何人。
甚至有位高管犯了致命性的低级错误,但好在发现及时,并未酿成损失,可这错实在太不应该,他原本前去负荆请罪,预备引咎辞职,但梁世桢不过是叫他下次注意,驳去他的辞呈。
……这也太诡异。
梁总转性了?冷酷无情大Boss何止这样有过人情味?
一时间,郑嘉勖消息简直被发爆,所有人都跑过来关心他两句然后将话题不动声色转到他老板身上。
「梁总添丁了?」
梁世桢隐婚这事大家是有听说的,但他低调得很,几乎没在他手上见过婚戒,他们原本以为是两人感情不和,但现在想想,万一人家只是单纯低调呢。
对此,郑嘉勖保持官方口吻,“没有,我也不清楚,你们别乱猜。”
否认三连发出去后,他看着自己刚刚获批的长假,禁不住乐出了声。
郑嘉勖能做到这位置,脑子自然是好用的,他大概猜出一点,但不可能乱传。
何况,管他是恋爱还是结婚?他可是实实在在靠这个获得了长假。
十天,整整十天!
带薪,没有工作,没有接不完的电话,Boss也不会找。
郑嘉勖仰天长叹,嘴角疯狂上咧,简直想呐喊。
——天杀的!
他终于有时间找女朋友了!-
几天后,方邵办生日趴。
别看他这人平常玩闹没正经,看似狐朋狗友一堆,但在这种时刻,他邀请的朋友少之又少,只最亲近的那几位。
诗潼,陈瑜,梁世桢,叶怀谦。
不过今年家属随行,所以又加上全蓁和沈令伊。
算一算,所有人都在,真是极为难得的一天。
去年今日,梁世桢在国外出差,不曾过来,尽管他托诗潼给方邵送来一辆他一直想收藏的古董车,但方邵依旧不满意,为这事念他一整年。
梁世桢一个从不在意自己生日的人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斤斤计较,他又没短他的好处。
梁世桢不明白,诗潼却有几分明了。
所以今年,她早早便缠着她哥将这日的时间给空了出来。
他们这些人,终于只多不少。
诗潼是第一个到的,她出行比较麻烦,所以方邵为照顾她,将地点选在离老宅较近的半山区。
陈瑜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便围绕至今天多出来的两个人。
陈瑜感慨道,“诗潼,说真的,我好难想象你哥结婚后的样子。”
梁诗潼颇为认同,“我也是,但我悄悄观察过,跟婚前好像没有差别,脸还是很臭,讲话依旧很难听,我嫂子忍耐力真好。”
“真的?”梁世桢是大忙人,陈瑜很难碰到,见状很讶异,“那全蓁图什么?”
梁诗潼托腮想了想,“虽然我哥脸臭,但他长得很帅,讲话不好听,就当没听到,可能……瑕不掩瑜?”
对于她们这种大小姐,“容忍”二字近乎于天方夜谭。
陈瑜思考片刻,还是觉得费解,最终得出结论,“可能是全蓁脾气好吧。”
梁诗潼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方邵,心不在焉点头,“嗯嗯!不过陈瑜姐,我觉得方邵哥哥长得好像也不错,而且他脾气很好,很好欺负,如果有得选,我还是宁愿要这样的。”
陈瑜大惊失色,“就他?!妹妹,我看你不光近视还散光!”
“什么近视?什么散光?”
沈令伊刚进门,恰好听到这句,她是跟全蓁一起进来的,性格又比较自来熟,拉着全蓁便往陈瑜那里凑。
全蓁每次见陈瑜,都有种见长辈的局促感,她喊声“陈老师”,两手放平,端正坐好。
陈瑜看她一眼,笑,“你怎么这么拘谨,大家都是一家人,放松一点呀。”
全蓁也很想放松,但是无果,习惯这种东西还真不是一时能改变的。
陈瑜见勉强不来,倒也没强求,回答沈令伊方才的问题,“诗潼这孩子,我看她就是出门t太少,刚刚竟然跟我说,觉得方邵挺帅,我问她是不是近视来着。”
姐姐看自己弟弟,永远相看两厌。
陈瑜是真看不出,方邵哪里长得可以。
但实际上,方邵长相风流,又很会玩,正正好便是年轻女孩子最钟爱的那一款,沈令伊很诚恳点头,“其实真的不赖,如果我上学时遇到这种学长,我搞不好还会暗恋他呢。”
她为求认同,说完,看向全蓁,“是吧蓁蓁?”
全蓁很随大流地点头,反正不管怎么样,点头微笑就是了。
陈瑜听罢直呼“救命”,站起来深呼吸,“我的天哪,我真搞不懂你们年轻女孩子。”
她在花园椅子旁绕了半圈,越想越觉得离谱,索性说声出去透气,径直从后门迈出去。
刚出院门,便碰上抽完烟回来的梁世桢与叶怀谦。
他们倒没约时间,只是恰好一起到,正好上次叶怀谦找梁世桢投了点钱,这次碰上,便借着这根烟的时间深入聊了聊。
见陈瑜夺门而出,梁世桢将人拦住,低声问,“怎么了?”
人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同样,不幸也是。
陈瑜见这两人衣冠楚楚,一派精英样,再看自己弟弟,花枝招展,像只孔雀,而因为方邵过于烂泥扶不上墙,父母近来已经开始对她施压,有意让她放弃清闲的学校生活,到公司去历练。
陈瑜养老般的生活即将宣告完结,她本就苦大仇深,现在更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见了梁世桢与叶怀谦也懒得迂回,自暴自弃道,“里面三个小姑娘在对方邵犯花痴,我呆不下去,先走一步。”
三个小姑娘……对方邵……犯、花、痴?
这话一出,原本和颜悦色面目舒展的梁世桢与叶怀谦眉头齐齐蹙起,脸色一时全都阴沉下去。
连带着,周边气温都好似突降好几度。
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
餐桌上,全蓁第三次去瞄梁世桢的脸色。
她很困惑,总觉得这人好像不大高兴,但这股不悦非常之微妙,若有似无,若即若离。
全蓁不理解,抿唇思考片刻,总觉得……她没有惹到他啊。
难道是工作不顺心?
正想着,手机忽地一震。
沈令伊的求救信息发得十万火急,“救命!SOS!我又惹爸爸不高兴了!”
“爸爸?你爸怎么了?”全蓁默默敲字。
沈令伊:“Ohh,sorry,少打两个字,是我的金主爸爸,不是真的爸爸。”
全蓁:“……”
她看眼叶怀谦,又看眼梁世桢,蓦地发现,二位脸色冷得如出一辙。
全蓁拧一下眉,悄咪咪打探,“他为什么不高兴?”
沈令伊:“还不是怪你的陈老师散播谣言!她说,我们三个还喜欢方邵!”
“还”?
全蓁瞪大眼,“……怎么可能?”
沈令伊:“就是呀!完了完了,反正我完了,我这张嘴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我不管我要跑路了,你速速掩护我!”
沈令伊打完这行字,“唰”一下站起身,“蓁蓁,你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吧。”
可还没等她说完,叶怀谦那目光便扫过来,“坐下。”
他嗓音很淡,语气却很吓人,沈令伊秒怂,撇着嘴,“唰”一下又坐下了。
全蓁这时已经站起,见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小心扫眼梁世桢,小声说,“那我自己去一下洗手间。”
梁世桢看她一眼,嗯了声,他那隔着镜片的目光瞧着极淡漠疏离,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令伊隔空递给她一个“祝你好运”的默哀神情。
……
全蓁洗过手,站在镜前沉思。
据她的了解,梁世桢跟叶怀谦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讲道理,没有那样小气,再说,只是附和点点头,场面话而已,有什么要紧。
这样想着,她惴惴的心渐渐落下来,随手抽张纸巾将手指擦干,打开门,正欲回餐厅,脚步忽然顿住——
卫生间外,梁世桢正倚在窗台旁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指尖,他那冷淡至极的眼眸与透过窗的月光一同投过来。
可真的冷淡吗。
为什么她觉得,那眼眸极深邃,正酝酿着一场几欲让她承受不住的风暴。
全蓁下意识屏住呼吸,那颗惴惴的心再度飞速跳动,它快得好似要蹦出胸腔,不受控制得吓人。
这是一种对于危险降临前本能的直觉。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完全正确。
将将被打开的门再度合拢,可她的月退却一霎被分开。
他将她压在门板上,眼眸极深,距离极近,呼吸掺着酒液与烟草气息,热而滚烫,那目光好似要在她摇摇欲坠的心上烫出一个永恒的疤。
这是在别人家里,别人的卫生间,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过来,全蓁紧张到呼吸骤停,“等等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嗯?”梁世桢不放开她,反而将她压得更紧,他的唇距离她仅咫尺,呼吸喷洒,好似变相的痴缠亲吻。
全蓁受不了他这样低沉的嗓音,这样深暗的注视,别过头,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陈老师跟方邵是姐弟,他们的姓却不是同一个?”
梁世桢:“……”
这种时候,她竟然在想这个?
梁世桢脑中蓦地跳出方邵那模样,“花痴”二字再一次自眼前滚过。
所以,她究竟喜欢多少人的脸?
对多少位男士夸过他长得好看?
腰身被用力一箍,全蓁被那力道带得仰起头,她不得不惊惶地跟他对上目光,冷白日光扫下来,将眼前男人的情绪衬得格外明显。
他不高兴,而且很不高兴,转移话题毫无作用。
全蓁转一下眼眸,果断认怂,“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梁世桢若有似无捏着她的颈,他完全拿捏住她的命门,好似她只要回答得不对,他便能在这里漫不经心惩罚她的心猿意马。
全蓁被捏得整个人都缩起来,在梁世桢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多敏.感点,腕心会发麻,颈后会发软,更别提……当他的手掌移到别的地方时,全蓁整个人被激得颤了一下,“别!别……”
她怕了,两手抱住他的腰,软绵绵撒娇,“我错了,”下一瞬又委屈,“可这也不能怪我……诗潼那么说,伊伊也那么说……我……”
她只是从众,从众是人的天性,难道这也有错?
好不讲道理。
全蓁不敢讲,可梁世桢看得明白。
倔强不知错的小朋友当然需要被惩罚。
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怎么会长记性。
所以……那束缚很快被解开,全蓁被梁世桢抱起,整个人腾空的同时,莓果应声而出,她惊呼一声,下意识低头,唇却被一瞬封住,与此同时,山丘起伏,山峦浮动,她沦为砧板上的鱼肉,猎人手中的羊羔。
双眼涣散而迷离,她的失重来得如此迅疾而真实。
全蓁眼中迅速蓄起一汪泪,他不怜惜她,他在欺负她,欺负地专心致志,聚精会神,惩罚意味很快变质,快乐的已不知是谁。
全蓁要哭了,眼泪要掉不掉,他没有在吻她,他在吻别的令她心跳加速呼吸迷乱的地方,月光从窗口透进来,倾洒的银辉好似烈火,烤得他们如折如磨,如置盛夏。
门外脚步声倏而靠近,又一霎远离,全蓁的心亦这样七上八下,起起落落,提到心口,又猛地坠下去。
不知多久,当她伏在他肩头缓缓平息时,脸上已满是泪痕,梁世桢替她擦,她已经没力气别过头表示不满。
她这副模样,没有男人能够无动于衷,梁世桢吃饱,阴郁情绪一扫而空,讲话也温柔起来。
“对不起,”他低头吻一吻她的眼睛,道歉道得十分干脆,“下次不要那样夸别的男人。”
他喉结吞咽一下,坦然承认,“……我会吃醋。”
全蓁嘴巴上没有多余精力骂他,当然,主要是不敢。
她害怕再来一回,但在她心里,梁世桢的好印象已经经此一事全然被推翻。
他不光不讲道理,小气,占有欲强,为人还极其恶劣,超级过分,还……除此之外,还很瑟!
而与此同时,在外不小心听到部分又匆匆离开的陈瑜同样表示:救命!诗潼还是太不了解他哥哥了!男人结婚前后变化真的好大!!-
这天晚上,全蓁是穿着梁世桢的西服被他抱着提前离开的。
她甚至不好意思自己去打招呼,衣服潮得好明显,他们离席这样久,大家又不是傻子,总之,全t蓁实在没脸见人。
这一路,全蓁都没有理梁世桢,准确来说,从上车起,她就执着得没有再看他。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较什么劲,但较劲嘛,哪有那么多道理。
他让她恼,让她哭,让她连道别都不好意思,难道还不够吗。
梁世桢逗了她一路,没有任何用。
小姑娘很倔,倔到不肯搭理他的任何示好。
于是梁世桢索性转道,叫司机开去就近的商场。
到地方后,全蓁不肯下车,勉为其难偏头,瞥他一眼,“你做什么?”
梁世桢牵她的手,答得很是理所当然,“表达我的歉意。”
其实这场气生到这里基本差不多,全蓁看眼灯火辉煌的商场,小声说,“我不要。”
她甚至都没看是什么,梁世桢觉得好笑,示意她下车,“没关系,先去看看。”
全蓁看眼身上的西服,拒绝。
梁世桢掀开扫一眼,又迅速盖上,“没事,穿不穿都行。”
没多大痕迹,这样反倒挺欲盖弥彰。
全蓁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将西服脱掉,欲盖弥彰也好过没有安全感。
因为不知道梁世桢会来,所以店内并没有提前清场,两人到时,店长愣了下,随即迅速迎上来。
“梁先生,您要的东西今天刚到,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送达,叫您亲自跑一趟。”
她话说得漂亮,交谈间,将人领去贵宾室。
梁世桢明显是早有准备,他知道,Sales知道,只有全蓁一脸懵。
“什么东西啊?”她悄悄问。
梁世桢笑,但搞神秘,“一会你就知道。”
全蓁的确很快就看到了实物。
那是一颗粉钻做成的项链与耳环,只是与从前不同,这次的耳环是耳夹样式,谢天谢地,全蓁终于能够戴上。
Sales为她试过后站在她身边称赞,“真的很衬您,这颗宝石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制。”
哪怕全蓁寻常并不精通这些,也知粉钻是出了名的昂贵。
更别提,梁世桢一早就已经定下。
全蓁看他一眼,偷偷别过头,小小声,“休想用金钱贿赂我。”
梁世桢跟她一同站在镜前,指尖轻轻拨一下她的耳垂,偏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含混着笑,低声道,“再给我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全蓁假装听不懂,在镜子里瞪他一眼。
她这眼很没威慑力,配合微微薄红的脸颊,反倒惹得人又想欺负。
梁世桢滚了滚喉结,略有些生硬地移开目光。
……
从店里出来,梁世桢忽的手机震动,他朝全蓁扬一下手,握着手机走去一旁接电话。
全蓁手被他牵着,没站太远,有一搭没一搭踢着鞋尖。
这通电话时间有些长,讲了五分钟都没有等到结束,但全蓁倒是等来一位老熟人。
孙骞。
他带给她的回忆并不友好,全蓁还是在察觉到他那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打量目光时才惊觉,这个人她似乎认识。
孙骞独身一人,身旁并无人作陪,路过全蓁身边时,他的目光从她的手上辗转至她与梁世桢牵着的手,又从他们相握的手转到她另只手上那价值不菲的品牌。
有些人的视线叫你如沐春风,而有些人的视线令你宛如吞咽一只苍蝇。
很明显,孙骞属于后者。
可他似乎并不这样觉得,甚至于,他知道,但他故意。
反正只是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全蓁没说话,轻轻拽一下梁世桢的衬衫下摆,在他视线撇过来的那瞬间,孙骞好似被惊到,迅速离开。
全蓁自嘲地勾了下唇。
你看这些人,真的很懂得拜高踩低。
柿子哪个软,便挑哪个捏。
因为这件插曲,全蓁一路上都有些闷闷不乐。
她知道,自从全耀辉故意伤人被送进去后,他那边的许多亲戚都在说她心肠狠毒、忘本、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放过。
可全耀辉的所作所为却被他们自动忽略,好像父亲是一枚无限期的免死金牌,无论他做什么,只要是父亲,就可以逃脱一切指责。
加害者变成受害者,这个道理,全蓁不明白。
而全耀辉确认进去后,倪曼婷便将家中所有值钱物件变卖一空,扔下自己口口声声最疼爱的儿子跑路。
这一刻,全蓁竟然因为全鑫成与她同病相怜而感觉到一丝快感。
她一方面唾弃自己,一方面又觉得全鑫成好可怜。
所以,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下,全鑫成的开销一直都是由她在负责。
总之,好复杂啊。
她既狠不下心,却又没有真的那么好。
全蓁甚至觉得,自己对全鑫成的帮助并非出于姐弟情谊,而只是为了弥补自己那不小心露芽的阴暗面。
一旦想到这里,她就会更加唾弃自己。
“怎么了?”梁世桢偏头看她一眼。
全蓁不知自己走神得厉害,“啊”一声,撞进一双深沉的眼。
她蓦然感觉脆弱得厉害,双手伸过去,抱住梁世桢的腰,“你觉得我坏吗?”
“哪里?”梁世桢意有所指。
全蓁抬眸瞪他一眼。
小姑娘脾气越来越大,梁世桢招架不住,笑一声,“好了,说正事,怎么突然问这个?”
全蓁用手指卷他的衬衫,嗫嚅,“就……我其实从小就很讨厌鑫成,现在也没有喜欢到哪里去,但我又要装好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管他,叫他感恩戴德,可实际上……他是无辜的,也确实没人管他……”
全蓁讲得很委婉,但梁世桢听明白了,他不答这问题,只问,“刚刚碰到谁了?”
全蓁低头,“这不重要,我就是突然自己很矛盾。”
“矛盾在哪里?”
“就刚刚……我讲的那些,而且我爸那件事,你会觉得我做的过分吗?”
梁世桢低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她,“过分在哪里?”
他那目光毫无探究,仿佛只是真诚发问。
全蓁眨眨眼,忽然被他问住。
梁世桢抚着她的头发,嗓音低缓,“你父亲做事冲动,你对他有怨,很正常。他偏心,你对弟弟有怨,这也很正常。现在你是在为你父亲对弟弟尽责任,他应该感激,而不是怨怼。”
“全蓁,人无完人,君子论迹不论心,孔孟对圣人的标准都没有这样严苛。”
“不必太为难自己。”
暗色调的灯光下,他眉眼锋锐,下颌凌厉,而在这种氛围里,他的嗓音听上去好似一把正在徐徐拉开的大提琴,低沉而动听。
全蓁不由仰起头,深深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的衬衫永远扣至顶端,矜贵而庄重,而他的目光又是那样柔和,充满年长者的包容。
全蓁觉得自己被安慰到,豁然开朗。
她伸一只手去勾他的脖子,小小声,“……突然好想亲你。”
这好像是表达喜欢最最明显的明示了。
梁世桢永远快她一步,在她够上来前便已主动俯身,承了她难得主动的献吻。
“唔……”全蓁被抱坐到他身上,心有余悸按他的手,“不准亲别的地方。”
“好。”梁世桢嗓音微哑着答应。
可还没亲一会儿,全蓁又忽的向后仰头,退开翻旧账,“你不准主动,我还欠你两次,我主动。”
她竟然在这种事情上都有一种莫名的好胜心。
梁世桢无奈,轻笑着将手松开,居高临下睨她,像是全然放手,看她究竟能弄出何种名堂来。
全蓁抿着唇,谨慎得一点点靠近,像是刚刚见到人类的小鹿,懵懂而无知。
她生怕被抢夺先机,试探再试探,然而那试探无异于野火燎原,即将成功时却还是被梁世桢猛地扣住后脑勺,反客为主。
“唔……”全蓁被他突然的入侵激出一声轻喃。
与此同时,她悲催得想,这两次,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还上。
车内气氛暧昧之极,全蓁完全被梁世桢掌控,那一点开小差的想法也消失殆尽。
但好在,这只是一个安抚意味的吻,侵入之后便是绵长的温存。
梁世桢一点点啄吻至她的颈间,全蓁被他亲得又麻又痒,不住想躲,奈何躲不开,她只能抱住他的头,抚摸他的发,双眼失神得望向车顶。
但那吻很快回到她的唇边,一下又一下,轻轻地啄。
全蓁被他亲得大脑混沌一片,但鬼使神差想明白一件事,“梁世桢,我喝醉那晚肯定不是我主动的吧?”
他连她清醒时都不让,更别提喝醉。
“现在才反应过来?”梁世桢低低笑一声,最后啄一下她的唇作为结束,似某种嘉奖,他埋在她肩窝,那声调喑哑性感得要命,“还不算太笨。”
50
全蓁提前离场, 根本没有吃饱,车开t到半途,她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肚子, 食欲如潜藏在黑夜中的兽,一点一点显露原形。
梁世桢侧身瞥一眼,嗓音平静, “饿?”
全蓁如实点头。
如果不问倒也还好, 但是被点出后反倒变得难以忍受。
又想到究竟是谁让她遭的这份罪, 那消沉下去的怒意瞬间上涨, 全蓁不由下意识瞪了眼梁世桢。
珠宝发挥的效用已然消耗殆尽,她的埋怨卷土重来, 生动如暗夜中遇到的一只小白猫, 不知伸爪子挠人, 只知这样半是怨半是嗔地看着你。
梁世桢被她看得心口发软, 无奈想笑,但料想若是笑出声, 恐怕更不好收场,只扬了扬唇, 再度伸手将人扯过来。
全蓁躲闪不及, 整个上身伏在中控台, 一手被他扣住,一手勉强撑在他月退上保持平衡, 那件宽大的西服外套垂下半侧,露出她纤长的脖颈与单薄的脊背。
她有种未经雕琢的美, 但许是因先天条件过于优越, 丝毫不显得质朴,反倒似清水芙蓉, 夜间山茶,茉莉般的沁人心脾。
梁世桢指腹抚上她水润的眸,视线掠过她花瓣般的唇,最终揽着她的腰,慢条斯理拍两下,低声问,“去吃饭?”
全蓁很有脾气,不假思索,立刻摇头,“不吃。”
梁世桢笑,“真不吃?”
“真的、不吃。”
全蓁挑衅看他,头昂得很高,当然,若不是耳尖那一抹泄出她心事的粉红,这气场会拿捏得更像一点。
梁世桢定定看她一眼,将人松开,理了理袖口,挡板揿下,他淡声吩咐,“回别墅。”
原先是要顺道去趟公司,梁氏周围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多,全蓁原准备趁他去办公室时随便买一点,现在小心思被识破,她的计划提前宣告失败。
全蓁拧眉,再次被气到。
她生气时,秀眉是微微蹙着的,嘴唇是抿着的,胸口是轻微起伏的,不开口,但就是无端让人想欺负。
梁世桢伸手,拨了拨她小巧的耳垂,嗓音很低,“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全蓁多倔,说了不吃当然不可能轻易改口。
她决心今晚将自己饿死,狠狠拍了下梁世桢的手背,正欲往车窗那挪,那清脆响亮的一声却叫她瞬间愣住。
……这可能是梁世桢人生中第一次被打。
全蓁好心虚,她也没用力啊,怎么会这么响。
车内安静数秒,连司机都在默默屏声息气。
梁世桢浑然不在意,放在她耳旁的手挪至颈后,捏了捏,“消气了?”
全蓁现在哪里还气得起来,后颈那地方被他捏得又麻又痒,全身有如过电,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嗯……”
也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别的什么。
一巴掌换回一个好说话的小姑娘,这买卖不算亏。
梁世桢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病,被打了竟然心情还不赖。
他看着她,继续问,“想吃什么?”
折腾过一通,全蓁现在是真的饿了,她气焰不再嚣张,讲话也真心实意起来,“什么都可以?”
“嗯。”吃个饭而已,有什么不可以。
全蓁见状,睁大眼追问,“你饿吗?”
梁世桢:“还好。”
还好的意思就是一般,一般的意思就是不吃。
可能是吃过的见过的实在太多,他对食物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兴阑珊感,好似只是纡尊降贵用两口,权当解闷。
既然他不吃,全蓁的选择性就躲起来。
她眨眨眼,语调轻快,“我知道一个地方。”
……
梁世桢没想到,全蓁口中的地方居然是港城学院附近的一条小巷。
巷弄内,暗红灯光投射,霓虹闪烁,幽绿色的灯牌四处歪斜,通行道路很窄,饶是司机车技再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辆劳斯莱斯根本开不进去。
司机一时为难,回头请示,“梁先生,您看……”
梁世桢没说话,瞥了眼全蓁。
他是她带过来的,他倒要看看她怎么收场。
还能怎么收场,全蓁根本没准备带他。
这种地方,油污混杂,吃的单纯是感觉和热闹。
她可忘不掉,她上次带他去川菜馆,他是怎么扫兴的。
身上痕迹早已干透,那点颈后微末的红痕将头发放下,遮一遮便好,全蓁垂首检查后,利落将梁世桢的那件西服脱下,抖开,塞到他怀里。
她无情得好似晚间紧紧抱住他求饶的那个人不是她。
梁世桢眸光深暗,面色几无波澜,在全蓁打开车门,又折身回来叮嘱他在车内等,她一会就回来时,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
五分钟后,梁世桢跟全蓁一前一后站在一处热闹非凡的摊档前。
周遭熙熙攘攘,港城学院的学生用功完,一窝蜂涌出来吃夜宵,汗津津的,青春的,吵闹而鲜活的气息跃动着。
梁世桢黑衬衫西裤,指尖夹根烟,站在这群学生间,不自觉便散发着一股明显不属于这里的淡漠与疏离。
全蓁小心向后瞄一眼。
她没想到,梁世桢竟然会跟下来。
他这个人气质太高级,姿态又落拓,现在踏着这片水泥地,不像堕入人间,倒像是将现场衬为某种文艺片中嘈杂纷乱的背景板。
而他的视线又是那么具有存在感,以至于,她很明显感受到,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此刻正一寸寸扫过她微微收紧的肩胛,稍稍露出的耳廓,最终,停留在她后脖颈被他口允过的欲盖弥彰的淤红那。
二三十厘米的安全距离,却仿若步步紧逼的狭小过道。
全蓁被他盯得后脑勺发麻,尾椎骨泛起酥软,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叫梁世桢到旁边等一等时,身旁一道声音响起来。
“全蓁?”
全蓁下意识转过头。
这个人,有一点眼熟,但她不是很能想起来,思索片刻,她谨慎开口,“请问你是?”
男生见她没想起来,面上闪过一瞬尴尬,但他很快调整好,笑着说,“我大你两届,医学系,陈望。”
这话说完,全蓁恍然大悟。
这位学长,就是开学跟她表过白惨遭拒绝,曾被沈令伊暗恋,最终决定再不找全蓁这种类型的那位。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望看出她的疑惑,指了下旁边的医院,说,“要值夜班,出来买点东西吃。”
说完,他随口问,“我记得你以前就很爱吃这家是不是,怎么样,还是老两样?好久没遇见,给我个机会,我请你。”
他笑容温和,态度友善,呼之欲出的小心思自诩藏得天衣无缝。
但安静听完全程,同为男人的梁世桢怎么可能看不出他那点意图,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呼出一口烟。
陈望浑然未觉,还在坚持。
全蓁抵挡不住他的热情,眼见牵扯间,两人的手即将碰到一起——
梁世桢散漫抬臂,将全蓁拉到自己这侧,隔开她与这位过分热情的前同学。
“抱歉,”他扫眼面前的陈望,语气很淡,“我太太的账,我想还用不到别人来结。”
“太太?”陈望震惊,看向全蓁,“你结婚了?”
全蓁“啊”一声,点头,“是。”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只是出来吃夜宵,都能碰上认识她的人。
这桩原本预备保密的婚姻已经漏如筛子,全蓁不介意多一个人知道,点头点得十分干脆。
梁世桢瞥见,沉冷面色稍霁。
这段插曲过后,陈望再度伤心退场,一次勇敢换来终生内向。
全蓁看眼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然有点同情。
这同情被梁世桢发觉,他不悦蹙起眉,大掌掰过小姑娘的脸,沉沉望着她,“看什么?”
两人此刻正在往回走,全蓁被他动作弄得吓一跳,手里拿着的鱼蛋都晃了一下,差点掉落在地。
好不容易才买一次,全蓁珍惜得不得了。
“没看什么啊。”她嘟囔着声,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话说完,眼前骤然拢下一片阴影,梁世桢欺身靠近,慢条斯理地将她逼至墙角。
薄淡的光自巷子口飘散,她眼前所见,只剩男人挺括的衬衫,视线往上,是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以及那双黑沉的直直望着他的眼眸。
周遭声响再度远离,全蓁一时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间的震鸣。
她简直对他这样有心理阴影,慌得仰头警告,“这、这里不行,很、很脏的……”
“你在想什么?”梁世桢轻笑一声,微微躬身,离她更近。
全蓁退无可退,期期艾艾,“就、想你想的那些东西。”
梁世桢夹烟的那只手伸过来捏她的脸,嗓音磁沉,字字懒散,“哪些东西?”t
他是故意问的,全蓁却说不出。
只知道,空气里一瞬尽数弥漫着他那凛冽的雪松气息,强势得让人想逃,却又危险得无法挪动半步。
该不该说,他身上真的很好闻,哪怕是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倏然袭来时,还是叫她一霎呼吸微屏。
全蓁软下去,被他轻易困在身前。
眼睫低垂,因紧张而控制不住地颤动。
乖得要命。
总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吻她好像真的说不过去。
但这里环境又实在太糟糕,所以梁世桢只是弯腰,口允了下她的唇,而后淡定地自她手上将盒子抽走。
全蓁闭着眼,等了好一会,等到喧嚣渐近,气息渐远,等到面前低低响起一声轻笑。
她才“唰”一下睁开眼,发现……男人正夹着烟,半低头,好整以暇望着她。
好似,单纯只是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时候反应过来。
全蓁一霎恼羞成怒,“梁、世、桢!”
梁世桢很少笑得这样开怀,胸腔震动,夹烟的那只手轻点一下她的额,沉声感叹。
“bb,胡思乱想的那个人,是你吧?”-
与此同时,梳士巴利道18号,顶层公寓内。
沈令伊正将自己扭成一团麻花,额角与后背俱沁出一层薄汗,肩带滑落在侧,她单薄的脊背蜷曲着,像一朵被折下的红玫瑰,枝头仍坠着今晨未曾散去的露水。
叶怀谦捋开她额角汗湿的发,几分温柔得提醒,“还有十分钟,宝贝。”
沈令伊撑不住了,爬到他膝头,断断续续求饶,“叶怀谦……我错了……”
“错哪了?”他居高临下,抚着女人潮湿的面颊。
“错……”沈令伊尚未说完这个字,便死死咬住唇,强烈的窒息感将她笼罩,她止不住颤抖,带上哭腔,“我再也不乱说了……”
“是么?”叶怀谦微笑,“可你好像并不长记性。”
他温柔地同她商量,“最高档,五分钟,怎么样?”
怎么样?不怎么样!她会死的!
可叶怀谦哪里是跟她商量,通知罢了,他拿过手机,堪称利落地向上滑了一下。
沈令伊抓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呼吸不及,差点咬到舌头,被叶怀谦掐着下颌松开,他俯身而下,盯着她的唇,宛如蛰伏的毒舌吐出信,他猛地吻上去。
拿开,滑入,水到渠成般的流畅。
夜已深,月悄然落,清风徐徐,溪水潺潺。
又是一晚无梦,好眠至天亮。
第二天,全蓁出来时,意外发现Simon正从对面房间刚出来。
她心下一紧,下意识出声,“怎么了?”
Simon恭敬道,“是这样的梁太太,梁先生胃不舒服。”
“胃……不舒服?”全蓁重复一遍,问,“严重吗?”
医学是很严谨的,而Simon的回答也堪称谨慎,“不算太严重,但依旧需要重视。”
说完,他好似真的困惑起来,“梁先生身体一向很好,其实没道理这样……不过根据医嘱,最近几天的饮食可能需要您多费心,烦请多注意。”
突然、这样?
全蓁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两人昨天回到车上,她强迫他吞下的一颗鱼蛋以及一小碗云吞……
不至于吧。
全蓁心虚抿唇,有钱人的胃这么金贵吗……
她小心翼翼问,“你觉得,会有可能是吃了路边摊的原因吗?”
“路边摊?”Simon大惊失色,“梁先生怎么可能会吃那种东西!”
全蓁:“……万一呢?万一,我只是打个比方。”
Simon只是护理人员,并不具备那么专业的医学知识,但这种小问题不至于无法回答,他摸了摸下颌,给出一个较为肯定的答案,“很有可能。”
全蓁听罢忍不住扶额,不是吧。
——霸道总裁的胃都这样差吗?
等Simon离开,她终究抵不住内心愧疚,将房门叩开。
卧室内,梁世桢穿了件灰色绸质居家服,刚从浴室出来。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他的面色看上去较之平常冷白感更甚,似剔透的玉,当晨光照过来时,全蓁好似能看到他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但他是有些疲惫的,她看得出来。
也不知自昨晚何时开始折腾。
但全蓁不确定问题是不是出在她这里,便十分迂回地问,“你怎么了?”
梁世桢闻言,凉凉瞥他一眼,“你觉得?”
“真的是那一颗鱼蛋?”全蓁犹觉不可思议。
梁世桢看着她,一字一句补充,“还有半碗云吞。”
“你的胃也太脆弱了,”全蓁见状别过头,小声嘟囔,“我也吃了,我怎么就没事。”
虽然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全蓁还是忍不住吐槽,“你矿泉水都只喝一个牌子,太、太……”她想半天,终于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太讲究。”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生活习惯提出质疑。
梁世桢居高临下,视线锁着她,淡淡地说,“我这是宁缺毋滥,不像有些人,出去吃夜宵都有学长搭讪。”
这语气,有些过分阴阳怪气了。
全蓁没想到这桩事还有旧事重提的份,她一瞬眼眸清亮,面上露出几分狡黠。
梁世桢嗓音依旧平静,“做什么?”
说着,将凑过来的人无情推开。
然而下一瞬,全蓁攥住他的衬衫下摆,踮脚仰头,视线直直撞进他心口。
她笑着问,“梁世桢,你又吃醋啦?”
“……”
梁世桢不说话,一派淡然,不否认,也不承认。
全蓁不在意,呼吸间,她看着他,小小声,“我跟那位学长不熟的。”
“而且,”她去握他的手,扯他的衣袖,“我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喜欢你。
她的眼睛这样说。
梁世桢喉结轻滚,正欲开口,小姑娘却已伸手捂住他的唇。
“如果你是不喜欢我喊他学长……”她凑到他耳边,嗓音轻轻软软,“我喊你,好不好?”
“……学长?”
一遍不够,又加上他的名字,依旧是那样缠绵的语气,“世桢学长?”
她好像真的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在十分认真地哄他。
这种时刻,如果不吻她,自己还算什么男人。
梁世桢眸光暗了又暗,终究按耐不住,将人一把扯至身前,面前就是柜子,他一把掐住她的腰,将人抱上去。
全蓁被那力道弄得吓一跳,下意识两手搂住他脖颈,梁世桢顺势倾身,将她圈在怀。
气息靠近间,他低眸,指腹不住摩挲她柔软的唇。
全蓁被他揉得心口一阵快过一阵,那种激烈的跳动令她难耐,恨不得要他快点吻下来,却又希望他的目光能够一直这样注视她。
似寂静山林间,一汪平静的湖面荡出涟漪。
她不由得,要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所以,全蓁主动颤着眼睫迎了上去。
她声音很轻,有一丝胆怯,胆怯中又绽放出几分大胆,她看着梁世桢,小小声,“学长,现在没有人,你不吻我吗?”
梁世桢眸色一霎转深,嗓音低沉而喑哑,“欠收拾。”
说完,他掐住她的下颌,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几近凶狠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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