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蓁不知这算不算求和,如果是,那对梁世桢而言,应该是第一次。


    不光生疏,连态度都很耐人寻味。


    她想不通,他最后这句警告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但看面色好像又是正常的。


    那应该就只是单纯陈述?全蓁于是很配合地哦了声,“知道了。”


    这次会面出乎意料顺利。


    全蓁对梁世桢亦稍有改观。


    两人又在后排坐了会,便渐渐没有别的话可讲。


    这辆劳斯莱斯太过显眼,全蓁不欲久留,她侧身握住门把手,转头询问,“梁先生……那我先走了?”


    梁世桢正不知在手机上处理什么,闻言,他将手机随手搁在一旁,看她一眼,嗓音低沉道,“我送你。”


    他总是板正的西装三件套,领带一丝不苟,因车内恒温,他那冷白肤色看上去便总有种寂然感,令全蓁想到幼时在大陆所见的第一场雪。


    薄薄雪花隐约可见形状,伸手接住时,手心一片冰凉。


    新奇难以言喻,但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哀愁。


    她知道,港城只会落雨不会下雪,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她将再也不会见到那场雪。


    ……


    梁世桢已许久不曾正经回到校园,在他无端厌恶的某些时期里,学生时代首当其冲。


    那是一段被废弃的胶片时光,所有时刻皆为暗房冲扫出的黑白影像。


    诗潼在猩红光线中挣扎,他又何尝不是。


    梁世桢伸手推了下镜框。


    “梁先生,”全蓁见他面色沉郁,开口时几分犹豫,“既然我们这段关系会结束,那以防万一,如果有同学问起我,我是不是可以不公开?”


    港城学院豪车虽不少见,但豪成梁世桢这样的注定是少数。


    豪门八卦最为吸引众人视线,全蓁不想成为大家争相议论的对象。


    这会影响她的学业。


    梁世桢回神,低眸看向她。


    眼下他们正站在上下两级台阶上,他在下而她在上,但尽管如此,她依旧要矮一些,那清浅呼吸时不时扑上他喉结,好似那晚蝴蝶振翅,指尖相触,刹那烟火转瞬即逝。


    梁世桢敛眸,平淡道,“随你。”


    全蓁点头,边走边思索当同学问起究竟该怎样回答才合适,她想得太入神,台阶恰好又有些滑,一时没留意,左脚踩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全蓁下意识“啊”了声,双手徒劳地想捉住点什么,然而这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穿过掌心的风与些微燥热。


    她紧紧闭上眼,完全忘记此刻梁世桢就在她身后,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是他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腰扶了一把。


    惯性使然,全蓁向后跌去,而他顺势迎上来。


    她整个后背贴着他的,些许热意透过薄薄一层布料传来。


    但更无法忽视的,是后腰那一寸的异样以及头顶微沉的呼吸。


    闷热气息将感官无限放大。


    全蓁从前只觉梁世桢并非干瘦型,但并无具体感受,现在贴近才恍然惊觉,他应当经常锻炼,那被衣料包裹下的肌肉用力时会绷起,有点硬,硌得她后背发痛。


    他手掌紧紧箍着她的腰,却一时没有松开。


    过分漫长的时间,过于暧昧的姿势,世界在颠倒,倒影在纠缠,全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似倒在他怀中。


    或许是常年呆在恒温空间的缘故,梁世桢身上有着一种近乎矛盾的冷与热,好似置身冰与火的边缘,火山喷发,冰川骤然降临。


    全蓁不自在极了,手心向后,勉力撑住他手腕,迫切将身体回正。


    ……腕骨是凉的。


    她的脸颊却是热的,连带着那吹来的风都似带几分凛冽。


    全蓁此刻根本淡定不起来,指尖用力扣了扣掌心,手里捧着的那丝绒盒也觉烫手,她站直身,深呼吸两下,强迫自己冷静。


    片刻,似觉得好多了,她抬起头,飞速看眼梁世桢,小声说,“我、我先进去。”


    梁世桢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两秒,不咸不淡颔首嗯一声。


    他那面容看上去仍旧冷静,垂在身侧的指尖则不动声色捻了捻。


    方才那一幕发生地太过突然,因而谁都没有注意到,对面教学楼楼顶,有道闪光灯隐秘地一晃而过。


    -


    全蓁假期不回家这事,全耀辉与倪曼婷都不是很在意,只有全鑫成不放心,打电话问了两句,全蓁同往常那般糊弄过去。


    住学校其实还不错,港城学院条件很好,她所在的麒亚书院实力更是雄厚,不光奖学金丰厚,连图书馆都是新建的。


    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这天,全蓁刚从图书馆回来,忽见宿舍楼下多了两个不像是学生打扮的人,她没在意,抱着书兀自上楼。


    将书放好,她下楼买晚饭。


    最近学校放假,沈令伊进组,学校里的人较之往常要少很多,但人一少,食堂窗口便也随之减少,只有少数几家开着。


    全蓁对吃饭不讲究,就近选一家排队。


    等待期间,她拿起手机准备随便刷点什么,意外发现全耀辉竟然在半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


    估计是见她没回,又给她拨过两通电话。


    可惜她手机开的免打扰,这些信息她通通不知道。


    全耀辉找她的次数不多,全蓁猜想应该没大事,将手机红点消除后,向后翻一页,点开许久没打开的娱乐软件。


    人类天性使然,大多数人都热衷吃瓜。


    首页推送的便是一则豪门旧事。


    全蓁对这些本没什么兴趣,但许是最近跟梁世桢接触过多,她还是下意识点了进去。


    这则爆料缩写与各类替代词混合,全蓁看得云里雾里,浏览两遍才勉强猜出大体内容。


    多年前,某人为攀附权贵,意欲抛妻弃子,但他妻子也是个狠角色,将所有孩子同她关到一处,以死相逼,在这般决绝的态度下,这男人终是醒悟,回归家庭后为弥补过错,愈加勤勉努力,最终成为一代商业巨擘。


    但他做的孽却并未消散,那被他辜负的千金身怀六甲,已无法堕胎,只能秘密产下一子,那孩子一生下来便被扔进了孤儿院,千金小姐亦另嫁他人。多年后,男人大儿子早逝,二儿子一家死于意外,在自己只剩一个孩子时,那千金弥留之际忽然告诉他,他其实还有个儿子。


    只可惜,这个自幼被抛弃的小儿子恨他入骨,少年时为登云梯枉做负心汉,老年子孙四散不齐心,可这一切因果报应又没报应到他身上,全蓁觉得,这简直是恐怖故事。


    做坏人的代价好低。


    她撇撇嘴,正欲将手机合上,全耀辉的电话再次拨进来。


    “小蓁,你在哪呢?”


    全蓁捂着手机,警惕道,“什么事?”


    全耀辉说,“爸爸最近沟通的项目出了点问题,咱们现在跟梁家也算是一家人,你能不能跟世桢说一声,让他帮帮忙?”


    “不能。”全蓁果断拒绝,“我结婚是我的事,梁世桢不是你的人脉,你别打他主意。”


    “你这孩子,”全耀辉很不满,“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你就打个电话的事……不对,你们现在住一起吧?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你要不好意思我去找他说!”


    全蓁觉得匪夷所思,“你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一家人互相帮忙叫无耻?”


    全蓁心很累,她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父亲的了解还是太浅了,她顿了顿,语气难言疲惫,“随你,但你如果敢去找梁世桢,我就敢公开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全蓁说完,便将电话挂断。


    队伍正好轮到她,她买过饭,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菜里放了葱,全蓁不吃葱,且提前声明过不要葱。


    要是平时,她可能不会计较,但现在事情接二连三,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将饭搁在桌上,问,“给错了吗,我点的不加葱。”


    店员挥一挥手,不是很在意,“好忙,将就下啦!”


    全蓁坚持道,“麻烦给我换不加葱的,谢谢。”


    那店员面色瞬间沉下去,边转身边吐槽,“女人就系麻烦。”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他,他反而倒打一耙。


    周围有人挤过来,商量道,“同学,要不算了,我这份没有葱,给你吃?”


    这人看样子有点熟悉,但他打扮成熟,很明显不是校内人。


    全蓁朝里侧让一下,摇头,“谢谢,不需要。”


    那人被拒绝也不生气,甚至从包里翻出张名片递给她,“诶,我是港城报社的,看你形象不错,一会方便做个采访吗?”


    港城报社……全蓁隐约有点印象,片刻,想起来是方才刷到那则八卦下的评论,有人说,这爆料老掉牙啦,港城报社早就报过。


    一个做八卦搞娱乐的报社来她们学校干嘛?


    全蓁再次拒绝,“抱歉,可能不太方便。”


    那份饭已重新做好,其实加葱不加葱都是一直在做,但那店员却带着好大一股怨气,将饭重重砸到桌面上,“呢下好啦!”


    全蓁向后退一步,接过饭盒,默默记下他的工牌。


    转身向外走时,那记者竟然不依不饶跟上来,“同学,我诚心的,”他一面说,一面掏设备,整个器材对准她,猝不及防发问,“你认识梁世桢吧?”


    全蓁脚步顿了下,遽然转头,动作太快,那镜头只捕捉到一道极为模糊的身影,但她那讶异神态骗不了人。


    记者这才确信自己没找错人,问题接连抛出,一个赛一个犀利,“我得到消息,听说你们领证了是吗?”


    “他之前从未来过港城学院,怎么一来就跟你领证了呢?”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同学,能回答一下吗?”


    全蓁拒绝回答,走得飞快,一路生风,见实在甩不掉,她索性拐进附近的女生宿舍楼,迎面皆为陌生同学,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心跳如擂。


    缓过片刻,她给梁世桢拨电话。


    “梁先生……”


    “我正要找你,”梁世桢嗓音低沉,格外严肃,但不知为何,他的这份沉稳反倒更能抚慰人心,全蓁静静听着他说,“上次在学校被拍了,那照片暂时被我拦下,但不排除有些报社消息灵通,可能会找到学校去。”


    全蓁呼出一口气,手指下意识捋着腕上银镯,低声道,“已经找来了。”


    “抱歉,是我的问题。”梁世桢同报社往来不多,是以一时疏忽。


    全蓁说,“跟您没关系,”何况现在也不是揽责任的时候,那记者依旧在大厅外徘徊,她看一眼,问,“您想出办法应对了吗?”


    “有。”


    “什么?”


    手机那头,梁世桢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磁沉,像微微电流音顺耳膜钻入心脏。


    风吹过树梢,拂起一片纱。


    梁世桢一手抄兜,站在落地窗前,低声说,“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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