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匆匆下台阶时,瑞娅耳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她抗拒这种命令语气,但她还是停步了,看看阿葵,示意对方先走。
阿葵返回派对热闹处了。
身后的人踱步而来,不疾不徐绕到她面前,语气微妙——
“腐朽?”
“陈旧。”
“没有心脏……”
瑞娅听着,不去看他的表情。她摸摸指甲,抖抖卷发,状似无意四处看看。
方时沧冷笑,由于身高差距,习惯性地俯视她:“你的中文很不错。”
廊道中间,他那只猫正趴在那儿专注观察两人。
“过来。”他转身进了大厅。
瑞娅站在原地没动。他回头,倚靠门边:“对长辈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吗?”
瑞娅不耐地跟过去了,大步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这是什么?”
桌上的电脑屏幕被转过来,面向她。
瑞娅只看了一眼,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屏幕上的值机信息清晰可见。
方时沧坐下,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从助理那儿打听到我要离开几天,所以把玩的事情盘算得相当清楚,是吗?”
他继续慢声道:“要去南方海岛狂欢三天三夜?怎么,打算赶着时间完成你那张心愿清单?”
瑞娅回过神来。
她瞪大眼:“才三天我怎么可能完成!不,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
“左瑜,你要知道,你的所有行踪,都摊开在大家的视线下,这一点你有必要早点领悟,不要再做无用的幼稚尝试。”
“你们监视我?你们怎么能这样!这是我的私事,我要让律师……”
方时沧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下个礼拜你姨母从英国回来,到时你就可以减少看见我了。她会接手负责你的一些事情,包括形象改造、社交礼仪……”
瑞娅知道他说的是他的表姐,钟离西檀,那位说话十分啰嗦客套的阿姨。
好吧,偷玩计划是吹了。
“当然,你们想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安排我,不是吗?这个人带烦了就丢给另外一个人。”
瑞娅对此习以为常了,从她来中国第一天起就在被安排,就像个玩偶一样被人甩来甩去的。
她看见方时沧在瞧着她。
这样一张英俊的脸,让人一看就觉得声音也会好听,然而,话的内容却是如此令她不高兴:“总之,你最好先把你那张可笑的心愿清单从脑子里清除掉。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排在最重要的事后面。”
说完,他看了看手表。
瑞娅知道,晚上十一点,到他休息的时间了。
他那八小时睡眠很少变动,跟稳定的作息、健康的起居高度配合。
他起身,身高带来的阴影从她眼前一扫而过。瑞娅仍旧那样瞪着他。
“哦,对了,”他经过时停顿一下,回头,看向地毯上毛茸茸的白色小东西,“你知道这只猫——”
瑞娅沿着他的目光看去。
小猫毛色干净,安静躺在地毯中央,姿态十分慵懒惬意,肢体舒展。
“它以前是一只骄傲的小野猫,流浪在外,前段时间被我收养时很叛逆,经常拿爪子拍人、在阳台边缘散步,不亲近人,还很挑食。不过,现在你也看见了——”
“它变得很乖,对吗?”
说完,他朝那猫勾勾手。
原本正躺得舒服的小猫立即起身扑过来,乖乖跟在他脚边走了。
瑞娅眼看着方时沧的背影消失,拿起一个抱枕就往地板上砸去,接连又砸了几个,也没觉得解气。
-
令人生气的事情不只有这一件。
瑞娅终于又联系到芙洛拉,打算追问那瓶神秘黑啤的线索,谁知芙洛拉早就把这事忘了。
“嘿芙洛拉,你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我一直在期待你的消息!”
芙洛拉对这段视频通话不太耐心,坐在梳妆镜前喷香水,上身下身都喷了:“亲爱的,你知道我这个暑期有多少舞会、派对吗?我不像你。我新交了一个男友,每天的快乐都溢满了,怎么有空管你那无趣的事?你就好好在中国老家待着吧。跟你一起度过高中很愉快,我感谢你曾经请我吃大餐、送我大牌时尚单品的日子,但我们现在有不同的生活,应该各自向前看了,好吗?别再一直给我发消息了。”
说完,芙洛拉就要结束通话。
瑞娅手上稍微晃了晃,这时,刚好身后的花园传出一阵噪声,一堆清理花草的女仆匆匆带着工具经过。
这热闹景象吸引了芙洛拉的注意,她才注意到那些女仆。大量的人数令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从镜头右上角的建筑顶端窥见重点。
“瑞娅……你这是在哪里?”
“中国,你失忆了可以去看医生。”
“你身后的……是你家吗?”
“不然是你家?lacerise董事在中国的住宅。”瑞娅嗤笑,将镜头调转,身后那些华丽宽阔的洋房建筑就在屏幕上一闪而过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芙洛拉的表情经历了呆滞、震惊、质疑、愤怒等一系列变化后,才僵硬地笑了出来。
瑞娅瞧着她。
芙洛拉笑着咬牙切齿道:“好吧,瑞娅,祝你过得开心!而我现在要忙着跟布莱恩约会了,看,这是我的新蕾丝睡衣。”
“布莱恩?”瑞娅被唤起一点遥远的印象,有些震惊,“篮球队那个追我的绿眼睛、浅金色头发男孩?毕业前我好像把他放在了备选清单里。他很帅,身材很好,我被他在我家楼下淋雨告白感动了,但我那时候还在考验他。”
“是的,不过很显然他缺乏追你的耐心,在你钓着他的第二天,他就爬上我的床了。噢,抱歉亲爱的,我真难想象这位富二代会看上我,也许,是因为我详细告诉了他我的胸围比你还要大多少吧。”
视频里,棕发女孩身后的浴室门突然打开了,有人淋浴后擦着湿漉漉的卷发,裹一条浴巾走了出来。
芙洛拉立即把屏幕压低些,转身迎了过去,直接张开双腿坐在床边,掀起裙摆,再将自己的头发撩到脑后,仰起脸等待。接着,那个有着八块腹肌的布莱恩很熟练地、一言不发就跪下去,埋头开始专心为她口了。芙洛拉立即发出愉悦又痛苦的吟叫。
“?”
瑞娅震惊三秒。
缓过神来后,她飞速翻了个白眼,嘴里连骂几句「bitch」后关了通话,顺手把这位朋友的账号删除了。
-
连续几天下雨,瑞娅发现这家里格外清静,除了保镖瑰拉依旧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好像缺了些烦人的事。
几天后她终于发现原因。
方时沧不见了。
怪不得她每晚都不见旁边阳台亮着灯,以为这位叔叔天刚黑就睡觉了,还想说作息不至于这么健康吧?
管家回答她的问话:“方先生?哦,他已经去摩洛哥几天了。”
瑞娅原本躺得舒服,一下站起来:“他去做什么!看游艇大奖赛?轮到好事的时候就不带上我?凭什么我就被关在这里!这太不公平了!”
“……方先生是去开会。”
-
不管怎么说,一连几天见不到方时沧,也算是好事一件。
瑞娅终于过上暂时散漫些的日子——尽管仍然缺乏啤酒和派对,可她至少还有音乐。自从被束缚以来,她就灵感爆发,最近一天一支曲子写个不停,抱着吉他和五线谱弹弹唱唱,有时候饭也不吃。
一场派对狂欢后的落寞就是这样,得用很长的时间来消除失落,以往的解决办法是进入一场又一场派对,永不停歇,现在不行。那么她必须写歌,这些日子可是被憋坏了,满腔强烈情绪必须找到一个出口。
在这期间,她还顺便重新装修了卧室,打造成全是粉色装潢的「梦幻公主房」,当然,又放了一张大水床,粉色的,跟加州那张床一样,睡着很舒服,唯一缺点是人在上面使不上力,不便于她偶尔开心地蹦蹦跳跳。
“小姐,到时间了,走吧。车已经等在外面了。”钱管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傍晚雨停,躺在檐下吊床上的女孩恍惚抬头,合上本子:“什么?”
钱管家将她引出去。
天色刚暗,典庄花园草坪中间的笔直车道上,一辆眼熟的迈巴赫停在灯下,路灯照耀着黑色漆面。
司机下车打开了门。车后座,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坐在里边,露一张侧脸。
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侧面轮廓线条精致,瑞娅在台阶上就远远认出那是谁了。
“我要去哪里?”她停步。
她感觉这个问话很奇怪,自己去哪里,居然得问别人。
管家立即解释道:“小姐,您最近引起了记者注意……下周股东大会前,需要先去静安区的老洋房住几天稍微回避一下。行李物件都给您装好了,lc的大陆分部也在黄浦江附近,方便您最近跟一些重要人士见面。”
瑞娅疑惑地看了看方时沧。
虽然疑惑,但不管怎么样,行动派瑞娅奉行的原则是「说走就走」,既然车门为她打开了,这车总是往外面开的,那她就会先上去再说。
“那些记者很闲吗?为什么总是晚上在家门外偷窥?他们都没有性生活吗?”瑞娅一坐上车就愤愤抱怨道,打心底里认为这可不能怪她开派对,另外还得怪这里安保工作力度不够,应付那些人得满山头布满红外线。
方时沧阖了阖眼。
语气没什么起伏:“媒体那边已经私下解决了,你管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车在盘山公路上顺畅前行,瑞娅陡然惊呼:“可是我的吉他还没拿!”
车没有停。
方时沧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瞥她一眼:“所以?”
“我要回去拿!”
“拿上干什么?”
“玩音乐啊。”
“就有那么离不开你的音乐?”
瑞娅转过身来质问道:“噢!所以不仅禁酒、禁派对,还要禁音乐吗?音乐可是我的底线!”
“你有底线,我不需要有。还剩一个多月时间,你就要面对媒体记者们的无数采访与镜头,像现在这样脑袋空空,到时候不知道会发表多少滑稽的讲话。也许,还能给对家品牌送点好处?”
“你怎么就知道我脑袋空空?”
“你的助理回复我,你连续玩了好几天,一点新东西也没学。”
瑞娅欲言又止,把身体转回来,不再看他,抱着双臂闷声不说话了。
-
车穿过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抵达老洋房路段,窗外的世界静下来。
高虹、钟离西檀、方时沧在上海的老洋房都位于这附近,互相距离不远,瑞娅发现中国人的家庭观念是挺强的,快跟意大利差不多了。要是她来选,肯定不这样挨在一起住,都这么有钱了选哪里不好?开车出门兜风没两步就看见亲戚不烦吗。
高虹与钟离西檀的老洋房都是常年闲置的,前者常住典庄花园,后者长期待在英国,瑞娅便被接到了方时沧这边。
她一进门就环顾一圈,回头问道:“这里有水床吗?最好是粉色的那种。”
她一想起自己刚打造好的粉色公主房还没来得及住,又来住这法式优雅老洋房了,就感到懊恼。
方时沧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佣人递来的常温水。
他似乎对她这类话没什么耐心:“现在是晚上九点。”
“但是我需要水床,保护我年轻的脊椎、腰椎和美梦。”
“……”
方时沧冷笑着看她片刻。
“我确定要。”女孩郑重强调。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对此感到可笑,反正那眼神里写着“你想要就要吗”的轻蔑。
“没有的话你还能睡不着?”
“叔叔,你猜对了。如果我深夜睡不着,这恐怕对所有人都是一种麻烦,你知道我有多吵。拜托了,水床的恒温系统冬暖夏凉,减轻脑力消耗过度的疲倦感,水床还还防风湿,提高睡眠质量……”
方时沧揉了揉额角,及时打断她那说不停的话:“你消耗什么脑力了?”
他上下看了看她:“不过……按你每天无法消停的运动量倒确实需要。照理说,按摩椅也该准备。”他回头叫来助理,带着嘲讽道,“给她换一张水床。对,现在。”
助理:“好的,是粉色吗?”
方时沧闭眼:“……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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