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只得止步。
说实话, 虽然依琳表现得热情又友善，但海伦娜也并没有期待依琳真的为她带来什么好消息。
但第二天一早，依琳就又敲开了她的房门, 彼时海伦娜正和女儿一起吃早饭，今天她们吃的是【草莓蛋糕】和【菠萝蛋糕】，另外一人一杯【牛奶】。
听到敲门声，海伦娜和昨晚一样马上去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 依琳就推着门大步走进来：“哈哈，朋友，我给你打听到一份工作，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海伦娜人都愣了：“什么……？”
“星落村治疗院！”依琳说，“是由村子直接管理的治疗院——我知道，这很新鲜，以前我们也没有这种东西。但现在的领主大人希望各地都有这种官方的治疗院, 让大家看病方便一些。”
“所以，你如果去过主城【奇亚娜城】的话，或许听说过一点，他们治疗院里的牧师和药剂师都是通过考试考进去的。但我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 没力气也没必要搞那些考试，只能从有意愿的牧师、药剂师里挑选几个进去工作。”
她的话简直让海伦娜困惑了——她们萍水相逢, 她只是依琳“例行”工作的一部分，连熟悉都算不上，依琳怎么如此操心？！
在等待答复的依琳一眼看穿了她的疑虑, 豁达地笑道：“哈哈，我太不见外了, 是吗？其实是这样的——我并不只是为了你，而是我早就知道村子在筹备治疗院, 而且不大招得到人——哦，别误会，招不到人并不是因为待遇不好或者什么别的隐情，只是你看，这个村子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而且人员相对固定。所以，牧师们基本都有自己长期合作的队伍，哪怕只是出于一直以来的情分也不大愿意跳槽，这很好理解吧？”
“理解……”海伦娜弱弱道。
“然后你就来了，哈哈！”依琳显然对这一切很欣喜，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村长大人本来想要40级以上的牧师，这实在是有点异想天开——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他还一个人都没招到呢！所以，当我昨天跟他说现在有一位37级的牧师需要工作，他立刻就答应了，还说你如果真的愿意进治疗院，并且保证至少一年不跳槽的话，他可以送你一幢房子，两层带院子的那种。”
“？！”海伦娜被这待遇震惊了，但在短暂的头脑发热后，她便认为这套房子应该是要用她的工资抵扣，于是摇头，“我需要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如果没有钱，我下个月就要吃不起饭了。”
“这工作是有薪酬的呀？！”依琳用一副“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看她，“喏，这是他们商量出来的待遇。”说着已将一块面板调成海伦娜可见的模式，反手推到她面前。
海伦娜看到上面写着的待遇是：月薪8000铜币，税费自理，由官方代扣。此外包三餐，但不包住。
——最后那一项在她这里显然是不作数了，村长亲口说要包住。
依琳在旁边加以解释：“税收那部分你不用担心，领地各城镇的税收都是一致的——所以在换了领主之后，我们的税收都大幅降低了。你这个收入刚好达到8000那一档，也就是5000以下的部分免税，5000到8000之间的3000铜币要交5%，那也就是……”
依琳正要心算，海伦娜说：“150。”
“哇哦，你数学挺好！”依琳作势给她鼓了个掌。
这个数字让海伦娜狠狠心动了——每月7850铜币的收入，这听起来不多，可是别忘了，这片领地上没有那些五花八门的税费！
更何况这工作还包三餐。对于日常生活来说，“吃”是一项很大的持续开支，当这一块费用被拿掉，那7850个铜币她一时都想不到该花在什么地方。
买药剂、买装备？
可以是可以，但是花不了那么多。
那或许，她以后能送艾达去学校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海伦娜发现自己又接触到一件“奢侈品”。
所以，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当一位做父母的发现眼前的选择或许能给孩子苟住更好的前途，这个选择就自然而然地显得极具吸引力。
海伦娜于是终于拿定主意，点头接受了依琳的提议：“这太好了……我很荣幸能拥有这一切。”
“哈哈，我们也很荣幸！”依琳猛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
【奇亚娜城】。
在领地发布了t几项针对巨龙苏醒的安排之后，本就并未出现太多恐慌的居民们更加平静下来。
赫尔波的心情也安宁了很多。
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务实”了，经过这几天才发现在这一点上，这位女子爵又比他要强很多。在同样没有直接解决危机的能力的情况下，她远比他更知道如何做一些“可能有用”和“或许能降低伤害”的安排。
对此，她自谦地表示这是经验带来的结果，可赫尔波认为这更多的是天赋。
在后面的几天里，【魔龙山脉】里没有新的动静，只是人们依旧会听到巨龙的咆哮声，以及大地偶尔的震荡。
【落霞镇】和【魔龙小镇】的居民已经几乎搬空了，他们中有一大半分散进叶沐或赫尔波的领地，另外一小半搬去了达蒙公爵治下的其他地方，这两个曾也繁荣过的小镇就像昔日的【勒斯塔小镇】一样，瞬间成了无人问津的空城。
之后，在一个傍晚，经过深思熟虑的亚伦找到叶沐，向她提出一个建议：“领主大人，我想我们应该派一对人马深入【魔龙山脉】去看看——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和我的警员们愿意接受这一任务。”
叶沐大惊：“去看看？看什么，那条龙吗？”
亚伦颔首：“是的，大人。”
“……看它干什么？”叶沐讶然。
她就算没亲眼见过这种大boss，也知道它是不可能被轻易斩杀的，就算亚伦他们实力惊人也不可能。
那么“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叶沐的打算里，那条龙要是真的出来烧杀掳掠，他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可能地见招拆招；如果它根本不出来……那就随它在【魔龙山脉】里干什么都好！不要主动去招惹它！
曾经看过的无数影片在叶沐心里形成了一个概念：人啊，有时候得压制好奇心！
鬼片、怪兽片里常有那种经典剧情，就是大boss虽然存在但并不伤人，直到有人去招惹它……
可亚伦深沉道：“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嗯……”叶沐无法反驳这句话。
知己知己百战不殆——这在她所熟悉的文化里也是很重要的一句话。
亚伦又说：“而且，我查阅了一些记载——请恕我没办法把这些记载拿给您，因为它们是保密的。”
“这些记载展现了一些魔龙上一次出没的细节。在三百年多前，它第一次现身，那时住在附近的人们也先感受到了地动山摇和它低沉的吼叫。”
“可这些吼叫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它就出现了。”
“它伸展双翼直冲天际，紧接着就开始袭击附近的村镇。在之后不到七天的时间里，它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将整个王国飞了两个来回。”
“——领主大人，请您回忆一下，从第一晚出现动静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叶沐怔怔数算：“已经超过七天了……有十天的样子？”
“九天，领主大人，九天了。”亚伦报出精准的数字。
这个数字意味着，那条龙不仅应该已经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而且应该已经在王国里飞了差不多两个半的来回。
可现实却是它还没出现，一直蛰伏在【魔龙山脉】之中。
如果将三百年前的事情作为“范例”，那这回就是反常的。
叶沐思虑良久，适当退让：“好吧，我不反对您带队前去，但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这个计划要尽可能地避免人员伤亡。”
“自然，领主大人。”亚伦郑重点头，“不仅尽量避免人员伤亡，别的风险也不容小觑——我可不想惊动那条巨龙。万一它只是这几天在做噩梦，根本就没有苏醒的话，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它醒过来才好。”
“就是这个意思。”叶沐笑笑，“那就辛苦您了。”.
【奇亚娜魔法学院】。
经过帕洛玛的耐心培训，通过考试的教师们逐渐进入状态，学校也有了一套规范化的运作流程。前期准备工作至此就差不多了，已经可以开始着手招生。
现在按照惯例，魔法学院大多每年都有两次招生，一次在九月，一次在二月。只有三大魔法学院是例外，它们名声在外，永远不缺生源，所以每年都只有一次招生，放在九月份。
“入学考试的难度怎么设定呢？”希贝尔提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帕洛玛给出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我们可以直接套用纳斯卡魔法学院的考核，降低录取标准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整个考试内容就都是现成的，而且帕洛玛流程已经烂熟于心，可以完全避免发生意外。
很快，帕洛玛就整理好了整套的招生方案交给以撒，以撒又转交到了叶沐手里。
其实招生的第一步并不是“入学考试”，而是“宣传”。
叶沐本没想到学校的前期准备能进行得这么快，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帕洛玛直接开始宣传。因为领地的交接工作虽然尚有很多内容没有完成，但学校的相关事情其实相对独立，大可不必等什么交接。
因此，“奇亚娜魔法学院”的宣传迅速在领地上铺开了。关于“魔法学院”，王国的各个魔法学院其实都差不多，差别只是水平高低，所以不需要对其性质进行过多的解释。
需要通过宣传介绍的只有三条：
一.目前奇亚娜魔法学院的招生标准是主属性等级不低于6级；
二.招生的最低年龄是8岁；
三.学院是领地官方负责的，力求做到有教无类，领地会保证平民的录取率在90%以上，并且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要平等地参加考试，没有人可以仅仅通过多花钱进入学校就读。相反，如果成绩够好，钱的问题领地将尽力解决。
和之前鼓励跑商的公告一样，这份学校宣传犹如一道惊雷，几乎要炸翻领地。
在各个城镇村落，平民们都议论纷纷：
“最低录取标准6级？！那这学校肯定不靠谱吧？现在水平最差的几所学校，也至少要求10级呢。”
“但你看，招生年龄也低呀！那些要求最低10级的学校，招生的最低年龄可是12岁！如果把两个条件拼在一起看，8岁6级和12岁10级，显然前者更强！”
“可是要求又没有这么细，这说明12岁6级也能入学，那就太差了吧？都低于平均水平了！”
“那这或许是因为学校才刚起步，所以放低要求试行一下？反正领主大人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而在位于郊外的各个庄园、城堡里，贵族们同样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条公告。
……在此之前，从三位新领主完成领地切割开始，这些贵族就一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领地上的政令基本没有直接影响到他们，只有一些约束贵族的法律让他们厌烦，不过也可以忍受。
所以在这段时间，大部分贵族都待在自己的庄园或城堡中安心过富足的日子，很多人一时沉迷于前所未见的美食。
只要新领主不招惹他们，他们可以一辈子无视他的存在。
但现在，他们深感被冒犯到了。
在【洛达尔城】西北郊的城堡里，达希尔太太步履匆匆地穿过华丽的走廊，尽头的书房才刚映入眼帘，她就已忍不住先开口喊起来：“贝克辛？贝克辛，你在这里吧！”
贝克辛是她的丈夫，和菲伊子爵拥有同样的姓氏，算是菲伊子爵的远房堂兄。
听到她的喊声，贝克辛男爵放下书从屋里走出来：“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你看看这个！”达希尔太太明显更着急了，拎着袍摆小跑起来，一路跑到贝克辛面前。
她将手里那张由仆人抄写下来的公告递给贝克辛看：“领地建立了自己的学校！”
“学校？这是好事！”贝克辛笑道——听到学校两个字，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小贝克辛。
比起他这个“魔法天赋平庸”的父亲，他的儿子小贝克辛怎么说呢……他身为父亲很不想用太刻薄的词汇去评价这个事情，但那些不刻薄的词都不足以描述小贝克辛的魔法水平。
简单来说就是，他今年已经17岁了，从12岁开始连续考了五六年，依旧连最差的魔法学院都没能进去。
明年是他最后一年的机会，当年龄到达18岁，他如果还没入学，就再也进不去校门了。
而且，更尴尬的是，小贝克辛身上还有一些“特质”，让贝克辛男爵t无法依靠花钱解决这个问题——他自私、易怒、残忍和暴力。
关于这一点，贝克辛和达希尔都很迷茫，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很守规矩的贵族，不论人前人后，他们的行为举止都是得体的。
他们的儿子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早在四五岁的时候，他的坏脾气就已经出露端倪。他非常容易发怒，稍有不顺心就会对人拳打脚踢。
当他长大一些，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特质就更明显了，而且比起同龄的孩子，他的力气也更大。
在贝克辛男爵的印象中，好像最多也就是小贝克辛八九岁的时候，他这个成年男人就已经无法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按住他了。
到了十一岁，小贝克辛趁他们夫妻都不在家时，用异常残忍的手段亲手虐杀了一名奴隶。
当时他们在菲伊子爵的宴会上，得到管家的消息后匆匆赶回来，小贝克辛的脸上、手上都还染着那名奴隶的血，但即便周遭的一切都乌七八糟，夫妻两个还是都注意到儿子眼中泛着兴奋的精光！
夫妻两个都吓坏了，达希尔太太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一个奴隶的命不值什么钱，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做出这种事实在是恐怖。
这件事让夫妻两个对儿子“严防死守”了好一阵子，不许他出门、不许他接触外人，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
可作为一个贵族，他终究还是要去上学的。
和所有贵族一样，小贝克辛从十二岁开始就尝试考学，这件事本不必着急，因为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他有足足六年时间可以慢慢考。魔法学院的平均录取年龄又是十六岁，更意味着他在十二三的时候完全不需着急。
可贝克辛夫妇最终还是在小贝克辛十四岁的时候开始着急了，原因无他，只因小贝克辛的成绩实在太差了。
从十二岁到十四岁，足足三年，小贝克辛不仅参加过每年9月由纳斯卡魔法学院统一举办的考试，也参加过一些学校在2月份时独立出题的考试。
这些考试的题目和难度各不相同，但结果是一致的——不论是什么样的考题，小贝克辛的名次必然在倒数三名之内。
其中，如果他不是倒数第一，那排在他后面的那一两个一定是比他年龄小；如果他是倒数第一，排在他面前的也大概率还有好几个比他年龄小。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那些最基本的魔法他学起来都很吃力，即便贝克辛夫妇为他的教育付出良多，也依旧收效甚微。
在考试现场，紧张的氛围又让他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考题里那些应该用魔法攻击解决的问题，他常常会因为暴躁亲自扑上去，然后用蛮力疯狂击打，连法杖都被这种暴力行径损坏了好几个。
这种成绩简直让人难堪！在贝克辛和达希尔的社交圈里，小贝克辛的凄惨成绩都一度让他们沦为笑柄，那些刻薄的贵族朋友们会一脸慈爱地摸着小贝克辛的额头祝福他说：“孩子，希望你的成绩早日翻上十倍，这样应该就够到最低的录取线了。如果不够，我的儿子再分你二十分也不要紧。”
——听听，多么慷慨！这意味着这位贵族的儿子的入学分数至少比小贝克辛高了十倍，多半还不止。
为了儿子的前程，也为了洗清这种屈辱，贝克辛开始在各个学校里为儿子走关系。
基于小贝克辛不堪入目的成绩，三大魔法学院是没希望的，但贝克辛作为一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如果只是想把小贝克辛塞进一个学校并不困难。
可是意外一直在发生——有好几次，小贝克辛在父亲和校方谈条件的时候就不耐烦了，抑或因为其他缘故发起了火，并很快发展成打砸或者对他人的辱骂，就此断了入学的路。
也有那么一回，严格来讲小贝克辛其实已经入学了，只是还不到十天，他就捅伤了同桌的同学。
虽则那名同学只是毫无背景的平民，但这一事故还是过于恶劣了，无论是校方还是学生的家长们都难以接受；也多亏那位同学只是毫无背景的平民，贝克辛男爵才能通过简单的赔钱和贿赂校方解决问题。
最后小贝克辛虽然被开除，但不必承担其他惩罚。
可这次的开除并没有断绝贝克辛男爵送孩子去上学的打算——作为贵族如果没有去过学校，实在是太丢人了。
所以当他看到妻子拿来的宣传，喜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他想，既然是新学校，那必定缺乏生源，录取标准就不会太严格；学校又归领地直接管理，他大可以去找领主谈谈，想办法让小贝克辛入学。
在任何领地，领主都是需要贵族们的支持的。他又和菲伊子爵来自于同一家族，虽然只是远房旁支，但家世也很拿得出手。
领主大人没必要拒绝他。
达希尔太太当然看得懂他的喜悦，她的染得鲜红的精致长甲轻敲在宣传的最后一条上：“平民的录取率要达到90%——亲爱的，你说领主在想什么呢？他竟然还专门说任何人都不能仅靠钱去就读这种话，这是什么意思？”
贝克辛男爵略微一怔。
他感觉到妻子隐忍的恼火，第一个反应是她似乎有些过激，但紧接着，他明白了妻子在想什么。
奇亚娜魔法学院（2）
相较于他这个做丈夫的, 他的妻子达希尔总是个更有远见的人，很会“以小见大”。
所以，了解妻子的贝克辛很快代入了妻子的思路, 并且轻松领会了她的意思：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呢？
这看上去只是针对学校录取标准发布的公告，但其中的意思却来自于领地官方，字句间透露着官方对贵族的“不友好”。
在达希尔看来,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这意味这领主想要讨好那些平民，或者也有可能他并不想讨好平民，但出于某些缘故想要削弱贵族们，抑或从贵族头上牟利。
这一纸内容与其说是一份招生宣传，倒不如说是一份暗搓搓的试探。如果贵族们对此无动于衷，下一步会是什么呢？
可能是针对贵族加税。
如果到这儿为止，贵族们依旧不声不响地容忍退让了, 税收就有可能一步步地继续提高。然后随着领主的胃口不断扩大，更粗暴的掠取也不是全无发生的可能。
敏锐的达希尔太太很是警觉，她决不允许家族的财产被人这样算计。比起小贝克辛的上学问题，家族的财富和荣耀重要一万倍！
贝克辛男爵参透了妻子的想法, 不过在反复思量之后，他问达希尔：“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得到的？”
达希尔道：“仆人誊抄给我的。”
贝克辛又问：“那仆人是如何得知的？”
“天哪, 亲爱的，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达希尔的声音变得尖锐，“这些东西贴得到处都是！听外出采买食材的仆人说, 从今天早上开始，先是各地的办事大厅都跳出弹窗, 然后又有行政官在各城镇的大街小巷进行张贴，好像生怕有人看不见似的！”
达希尔说得心惊, 她觉得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动实在是太吓人了。
可贝克辛听她这样说，反倒放下心。他拿着那张传单折回书房里，达希尔愣了愣，跟着他进去。
见他坐到书案前的椅子上，达希尔就在不远处的鹅绒沙发上落了座。
贝克辛的手指轻敲那张纸页：“如果你真的想对贵族开刀，会如此大张旗鼓吗？”
达希尔黛眉紧蹙：“什么意思？”
贝克辛笑道：“亲爱的，虽然我们都没见过新领主本尊，但我们都应该清楚他绝不是个傻子——尼克罗姆那样贪婪到丝毫不知收敛的才是傻子。”
达希尔微微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认同。
“那么，你觉得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如果想对领地上的贵族们下手，会这样明明白白地喊出来吗？”
达希尔一愣。
贝克辛并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不会，也没有必要，对吧？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有一万种方法——单是用他制定的法律吹毛求疵地给贵族们挑错，就够大家喝一壶的了，为了免去牢狱之苦，谁都会愿意破财免灾。”
“他还可以加税，这一点我们都不陌生——但是亲爱的你想想看，本就没有多少财产的平民们都在一步步容忍这件事，贵族们会比平民更愿意t闹吗？不可能的，我们更想继续享受这种优渥的生活，如果他真的要加点税——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容忍度挺高的。”
“……”达希尔对丈夫的这种态度略感无语，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也有道理。
贝克辛继续道：“所以，这种事嚷嚷出来，反倒没什么可怕的了。在我看来，领主大人真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他把‘道貌岸然’这四个演得淋漓尽致。”
达希尔不解：“这又怎么说？”
“长久以来，平民对贵族都有多少怨言了？”贝克辛轻笑，“贵族倒是不在意平民们的死活，但贵族们哪怕倒一点霉，平民们都会拍手称快！”
——他说得忿忿然，显然没意识到“贵族们哪怕倒一点霉，平民们都会拍手称快”正事因为“贵族不在意平民们的死活。”
“你是说，他的这份宣传看似排挤贵族，实则有助于削减平民对贵族的怨气？”达希尔思索着，话说得很是迟疑。
“正是如此。”贝克辛放下纸页，双手十指相叉，感慨万千，“领主大人真是老谋深算。看似打压，其实是在保护我们。”
是这样吗？
达希尔还是存疑。
不过贝克辛的说法是没法反驳的，她总不可能拉着丈夫去领主面前对质。是以这个深层的话题只能暂且搁下不谈，达希尔的关注点终于放到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可我希望儿子能有学上！你知道吗，其实筹建学校的风声早就传出来了，前不久的教师考核轰轰烈烈。我本来期待着领地上有自己的学校能解决小贝克辛的窘境，现在看来又……”
“别着急，亲爱的。”贝克辛男爵衔笑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向沙发。
他坐到妻子身侧，温柔地揽住她的腰肢，耐心安慰道：“如果没有这条针对贵族的规则，我恐怕还拿不准，但现在我确定了，领主大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么你想想，这个条例会是真的吗？我看至少不可能严格执行！”
贝克辛男爵理所当然地认为：想在比例上“放水”太容易了，谁会挨个去数贵族学生的人数然后计算比例呢？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也就得了。
况且，这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新学校，贵族们原本也看不上它，会报考的根本就没有多少，要为小贝克辛争取一个名额想必不是难事。
“我会亲自去求见领主大人的。”贝克辛男爵笃然道。
达希尔很喜欢丈夫这副愿意承担责任的样子，柔柔地笑了，同时又不免忧虑：“能行吗？领主大人可一直隐瞒身份……”
“那见一见领主代理人也是一样的。”贝克辛男爵轻松地耸肩，“这点小事，代理人先生没什么做不了主的。”
达希尔还是担心：“也不一定能见到吧……”
“一定能。”贝克辛对此很有自信，而且也有自信的理由，“你没听说吗？菲伊子爵在那番波折之后就搬到【奇亚娜城】附近去了，我想他一定直接认识领主，至少认识代理人。我先去找找他，凭着亲戚关系，他一定会见我的。到时候我就把咱们的请求直接说给他听，这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他没理由拒绝帮我们牵线搭桥。”
“那你可要备一份厚礼！”达希尔急切的提醒，凝神一想，又改口说，“不，三份！菲伊子爵、领主大人、代理人先生的全要备上。”
“这我当然明白。”贝克辛含笑点头，“放心吧，我今晚就动身，你在家等我的喜讯好了。”.
叶沐子爵领地，【米瑞拉村】。
在【魔龙山脉】的消息传来之后，菲伊子爵也一连忙碌了数日。他自知不如领主有远见，但还是想要竭尽所能地为【米瑞拉村】做一些准备。
他因此去登门拜访了【曙光村】的村长，也就是原先的【勒斯塔小镇】镇长埃文。
屈指数算，此时据他弃【勒斯塔小镇】于不顾其实也没有过去太久，两个人见面总有些尴尬，平日偶尔因为公事同场出现，相互也并不说话。
所以这回，当埃文镇长打开门看到外面是菲伊子爵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反手关门！好在菲伊子爵眼疾手快地把门推住了，并且及时说明了来意。
天知道埃文镇长听完他的请求之后表情扭曲了多久！然后，埃文镇长总算还是放下了个人恩怨，将【勒斯塔小镇】之前应对深谷怪物的经验告诉了菲伊子爵。
需要战斗队伍、需要牧师、需要药剂、需要装备、需要食物，可能还需要让所有人一起避难的地方……
埃文镇长仔细地讲解了每一条的具体安排和原因，但在最后他还是叹息着告诉菲伊子爵：“我想您也不必全盘照搬，毕竟这两次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巨龙必定比那些怪物厉害太多！”
“按我现在的想法，至少那个集体避难的地方不要准备了。我当时那么做，是因为那些怪物成群结队，不一定会冲进谁家，搞得我们焦头烂额，让大家都聚到广场上有利于战斗小队保护大家。”
“但是龙不一样——龙只有一条，特点却是攻击范围广、杀伤力大。如果把人们聚在一起，搞不好反倒会团灭。”
菲伊子爵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费心去找什么集体避难的场所，但把其他安排都做了一遍。
其实这一系列安排他刚做了个开头就发现它们和领主大人的计划完全重合了，不过他还是按部就班地把他们完成了。因为他觉得无论是装备、药剂还是战斗人员和牧师，多筹备出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抗击巨龙的力量，难道还怕太多？
为了这一切，菲伊子爵前几天几乎都没合眼。米瑞拉和雷德安他的辛苦，今天见他终于完成了一切工作，就把他邀请到了家里来，和一家人一起在空地上做烧烤。
他们的女儿妮芙——就是很久之前给过菲伊子爵【烤苹果干】的那个小女孩，早就跟菲伊子爵很熟悉了。菲伊子爵还记得她递来那块【烤苹果干】时怯怯地没说一个字，连米瑞拉问她是不是真的要把【烤苹果干】给他，妮芙都只是点头。
可现在，妮芙在菲伊子爵面前已经完全是个小话痨了。
有关这一点，还有个好笑的小插曲，就是当妮芙第一次在菲伊子爵面前显出小话痨特质的的时候，菲伊子爵目露惊讶，满面喜色地一把将她抱起来：“天啊，亲爱的，原来你会说话？！”
妮芙：“？？？”
米瑞拉和雷德安的脸色都黑了，虽然知道菲伊子爵这话没有恶意，雷德安还是难免语气不善：“你觉得呢？你一直认为我们的女儿是哑巴吗？！”
“不……当然不是！”菲伊子爵失笑，其实他以前也听过妮芙说话，但都是很简单的句子，比如“菲伊叔叔”和“再见”。
他抱歉地解释：“我没想到她已经会说这么多话了。我以为这么小的孩子，只会那么三五个词。”
“……”米瑞拉和雷德安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雷德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天啊……菲伊，菲伊！求你结婚养个孩子吧，别再闹这种笑话了！你看看，妮芙已经快四岁了，她何止会说话？如果你想听，她还能给你唱歌谣呢，会很多首！你说的那种，是一岁上下的小宝宝！”
菲伊子爵面红耳赤，心里还在不服气地想：这又不是什么常识！
现在他们吃着烤肉，妮芙就坐在菲伊子爵的膝头唱歌谣，唱完还要菲伊子爵给她鼓掌，菲伊子爵一脸笑容，配合得十分认真。
贝克辛男爵就是在这个美好的时刻赶来的，他以前只隐约知道菲伊子爵在一个叫【米瑞拉村】的地方，但并没有来过，对这里的环境也毫不知情，更不清楚菲伊子爵到底住在哪儿。
因此他的仆人不得不去找村民问路，那仆人深得贝克辛夫妻一以贯之的高傲精髓，问路时颐指气使，傲慢得鼻孔朝天。
被问路的村民见状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不过听说他要找菲伊子爵，又怕耽误子爵大人的正事，这才按捺着脾气为他指路，并且很负责任地告诉他菲伊子爵在米瑞拉和雷德安的家里。
贝克辛男爵因而得以顺利地找到菲伊子爵。他的马车在前院门口停稳不多时，菲伊子爵的管家就跑到后院向菲伊子爵报了信，米瑞拉正给他又添上两块烤肉，便看到菲伊子爵那张含笑t听歌谣的脸突然僵硬了。
米瑞拉没听到管家方才的低语，不由问：“怎么了？”
妮芙也感觉到菲伊子爵的情绪变化，停住歌声，好奇地抬头望他。
菲伊子爵一时顾不上回答她的疑问，扭脸问管家：“有办法不见吗？”
管家一脸“这不太好吧”的表情。
菲伊子爵直按太阳穴：“我是真不想见他。”
——哪怕在从前，菲伊子爵也不喜欢这个远房堂亲，因为贝克辛的一些行事手段在他看起来太残忍了。
举个例子，比如当家里发生奴仆偷盗，菲伊子爵的做法大概会是把人打一顿，然后解雇或者卖掉，再不然就交给警局处理。
而贝克辛……他为了杀一儆百可以命所有奴仆聚集起来，眼看着偷盗者被鞭刑至死，中间还会灌药为其恢复生命值和体力值，据说那个人从开始受刑到最终咽气挨了得有上万鞭子，这简直令人发指。
诚然，就菲伊子爵后来做下的那些事来看，他当时对贝克辛这些做法的嫌弃与其说是心善，倒不如说是足够虚伪。从本质上，那时的他其实也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只是逃避这种残忍的过程罢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那时对贝克辛是真的存在厌恶。
至于现在，和平民打成一片的菲伊子爵就更讨厌贝克辛了。他会设身处地地去想那个偷盗者所受的痛苦，也会去想，那个人会不会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偷盗的？
因为据说，他偷的只是一些食物，并且是厨房里最廉价的食物。
如果吃得饱，没有人会为了这种东西铤而走险。
所以菲伊子爵很想开溜，可管家意有所指地道：“大人，这是米瑞拉女士和雷德安先生的家，而贝克辛男爵准确地找到了这里。”
菲伊子爵马上明白了管家的意思——这意味着有村民给贝克辛指了路。如果贝克辛没能在这里找到他，按照他的一贯行事风格，那位指路的好心村民很有可能被他拉出来“杀一儆百”，甚至连米瑞拉和雷德安都有可能遭殃。
贵族，可真烦人啊！
菲伊子爵长声叹息，摇着头将妮芙抱起来，放到地上，径自起身往外走。
“菲伊叔叔！”妮芙追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你没有给我鼓掌，你说话不算数！”
“嘿，小丫头。”菲伊子爵在她面前蹲下，弹了下她的脑门，“你刚才那首没唱完，别以为我不知道。”
“……”妮芙揉着额头低下头，鼓鼓嘴巴不吭声了。
米瑞拉招呼女儿：“妮芙，快过来，菲伊叔叔有事呢。”
菲伊子爵又笑着对妮芙道：“回见！”
“好吧，再见。”妮芙小声嘟囔着，倒没忘挥一挥手。
菲伊子爵绕过夫妻二人居住的小楼，刚到前院就看到贝克辛在院门外。隔着好几米，贝克辛不无嫌弃地问他：“哦，亲爱的弟弟，你在这个鬼地方干什么呢？走吧，我们赶紧回你的庄园去，这里到处都是平民，真让人害怕。”
菲伊子爵的脸色沉下去：“我现在不住庄园了。实不相瞒，我目前的住处和这里差不多，离得也不远，你如果害怕就请回吧。”
“什么？！”贝克辛惊讶得眼珠子瞪得溜圆，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冒犯了菲伊子爵，话语磕巴起来，“我、我没别的意思……”
菲伊子爵懒得多看他一眼，走出院门，大步走向自己的住处：“走吧。”
到此为止，贝克辛都以为菲伊子爵刚才的话只是吓唬他，现在要去往的地方一定是个像样的庄园。可菲伊子爵只走了不足百米就停住了，然后推开了另一道院门，贝克辛看到院子里那幢貌不惊人的三层小楼，觉得眼前发黑。
——怎么回事？疯了吗？堂堂一个子爵！菲伊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住在这种鬼地方？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贝克辛男爵只怕已经忍不住当面开嘲，但现在有求于人，一切蔑视都只能忍住。
他跟随菲伊子爵走进客厅，努力暗劝了自己半天，才跟菲伊子爵一同坐到那面料质朴的布沙发上。
不等他做什么寒暄，菲伊子爵已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事？”
“……是的。”贝克辛把原本打好腹稿的寒暄硬咽回去，堆上求人的笑容，“是这样的，我和达希尔听说领地建了自己的学校，”
他战术性停顿，想试探菲伊子爵的态度和反应。
但菲伊子爵没反应。他淡淡地等待下文，连个表情都没有。
贝克辛哑了哑，只好径自往下说：“那个……我的儿子，小贝克辛，你知道他的，他去参加过你的宴席……”
“然后在宴席上掀了至少四张桌子，打伤了两位女士。”菲伊子爵毫不留情地复述旧事。
贝克辛尴尬坏了！
除却尴尬，他也不明白菲伊到底是怎么了——那明明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而且在事发之后，菲伊曾反复安慰他们夫妻不必为此感到抱歉，所以在那之后他们才维持了正常的往来，双方在往来中也都会很自然地将这件事绕过去，就当他从未发生。
可现在他居然如此直白地提及？
贝克辛一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轰自己走！
“咳！”他将一切窘迫都化进了这声咳嗽里，几乎是逼着自己才得以继续说，“对于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但现在他……唔，你知道的，他一直没能上学，这对贵族而言实在是太糟糕了！”
“如今既然领地有了自己的学校，你看能不能让他……”
菲伊子爵明白了他的来意，不等他说完就问；“你觉得这是我能做主的事？”
“不不不，我当然明白你的处境！”贝克辛流露了适当的善解人意，“但我想你之所以能搬到这里……一定认识领主大人或者那位代理人先生吧？你看，能不能帮我牵个线，能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好。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贝克辛边说边给身边的仆人递眼色，当他的一席话说完，一只扎着漂亮绸缎的礼物盒已经被放到菲伊子爵面前的茶几上。
菲伊子爵的目光下意识地划过那只礼盒，礼盒上跳出文字：【礼物·神翼长袍】。
真是件价值不菲的礼物。
“堂哥。”菲伊子爵含笑改换了称呼，“看来您真的很在意儿子的前程，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
贝克辛见菲伊子爵态度陡转，面露喜色。
做作二人组
但下一秒就听菲伊子爵说：“不过很抱歉, 不行。”
“很抱歉，不行”——真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他甚至懒得用个委婉点的说法？！
贝克辛男爵对他的态度瞠目结舌, 一时怀疑菲伊子爵是因为跟这些平民接触得太久，因而连最基础的礼节都忘记了。
可此时也不是指责他的时候。贝克辛张着嘴哑然半晌：“为为为……为什么？菲伊，我们可是堂亲！”
菲伊子爵：“远房的。”
“可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不是吗？！”贝克辛提高声音, 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Come on！我的儿子小贝克辛，他可是你的侄子啊！他已经17岁了，还没能被魔法学院录取，你忍心看着他一事无成、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吗？！”
“嗯……”
——因为接连被呛，贝克辛男爵听到这个音节的时候，简直以为菲伊子爵要说“嗯, 我忍心”。
万幸，他拖长了尾音，所以这个声音只意味着思索。
菲伊子爵的确是在思索，因为带贝克辛去见领主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还不知道领主大人是谁；至于去见“代理人先生”, 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贝克辛曾经也去王宫参加过宴席, 虽然他既不是领主又只拥有最低等的爵位，意味着他多半和王储殿下不会有什么直接交集，但菲伊子爵觉得还是谨慎点好。
不过在经过几个回合的口舌之争后, 菲伊子爵开始思考：他或许应该认真和贝克辛谈谈。
不说什么“这是为了贝克辛好”的虚话，只是他看得出来, 面前这位远房堂兄真的很在意小贝克辛上学的事。如果他只是敷衍地拒绝，结果恐怕只是会被一直纠缠, 那可就不太妙了。
菲伊子爵便思忖道：“好吧，那我们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这句话让贝克辛已经有些急起来的脾气瞬间安定下去大半，他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菲伊子爵说：“首先，关于小贝克辛无法上学的事，怎么说呢t？如果他能去一所魔法学院就读，那当然好，但如果最终没能去，我其实没什么不忍心的。”
贝克辛的脸色顿时又急了，争执顷刻就要开始，但菲伊子爵平静地抬手，阻止了他要说话的举动：“别急，请听我说。”
贝克辛强忍住火气。
“——我其实想说，不止我忍心，您作为他的父亲，也没必要对此太过在意。”
“这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您拥有爵位，而爵位是世袭的。这意味着小贝克辛就算不学无术，也可以丰衣足食地过完这一辈子。”
贝克辛又要说话，可被菲伊子爵抢了先：“当然，当然，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如果真的那样，您的家族会自此走上下坡路，甚至有可能，大半的财产都被他败光，从此一蹶不振。”
贝克辛的确想说这些，所以又耐着性子继续听了。
菲伊子爵摊手自嘲：“那请您看看我吧——我继承了家族的一切，包括比您更高的爵位，还包括您根本不曾拥有的属于自己的领地。我按部就班地去就读了魔法学院，可结果怎么样呢？现在我的家族财产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是因为意外——贝克辛很想说这句话，却再次被菲伊子爵抢了先。
“所以要我说，世事无常，就读一个魔法学院并不意味着什么。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语中停顿，方才自嘲时漫开的一抹笑容被尽数敛去，神情深沉郑重，“其实您应该明白，就算是他掉大半家产，甚至更惨一点，像我这样只剩下一成不到，也过得远比平民们好了。我们应该知足，不是吗？”
“你！”贝克辛终于忍到极点了，他嚯地站起来，连“求人办事的态度”都再顾不上，一双眼睛又瞪得溜圆起来，抬手指着菲伊子爵，从手到胳膊都气得直颤，“你疯了，你一定是疯了！那些平民给你下什么迷魂咒了吧！你自己听听，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随之而来的就是刻薄：“你住在这贫民窟一般的村子里，住着狭小的房子，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的儿子……我决不允许他像你这样！”
说到最后，贝克辛已然是暴跳如雷。
菲伊子爵仍旧安稳地坐在那儿，如果在去年，他可能因为贝克辛的言语攻击怒不可遏，可在经过那一系列的动荡之后，这点语言上的刺激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痛痒。
他淡淡摇头：“随您怎么说，总之我的看法就是那样的。我并不强求说服您，但您恐怕也很难改变我的想法。”
“你……”他的平静让贝克辛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劝您。”菲伊子爵默了默，“我把我的话说到，您如果听不进去，那就算了。”
贝克辛牙关紧咬，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极致的克制了，同时也是在默许对方说下去。
菲伊子爵稍低下头，心知自己接下来的话对为人父的贝克辛而言有些残忍，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请您和您的夫人不要再自欺欺人地忽略小贝克辛的状态了——他显然不正常，并不单单是脾气不好的问题。”
“所以，哪怕仅仅是基于这一点，也请您不要在我这里软磨硬泡了。”
“如果我不是个自私的人，我必然不会愿意让他这样的孩子进入领地学校，对其他学生造成危险；而如果我是自私的人，请您想想看，那我又怎么会为您去走关系呢？将来一旦小贝克辛在学校惹出什么麻烦，我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贝克辛男爵终于明白，菲伊子爵是绝不可能帮他的了。
他拂袖离去，连一句礼节性的道别都没说。不过这倒不是因为菲伊子爵不肯帮忙，而是因为他之前的话早已将贝克辛惹毛了。
菲伊子爵也同样没有礼节性地去送一送客人，他只是坐在那儿，平淡地看着贝克辛男爵离开。
他想，他们至此应该算是翻脸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本身就不喜欢这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贝克辛也就不大可能再跑来【米瑞拉村】找他办事，那也就远离了【奇亚娜城】，就不会暴露王储了。
想到这些，菲伊子爵大松了口气。
从菲伊子爵家中离开的贝克辛男爵则气得磨牙，他本是用【初级传送符】来的【米瑞拉村】，但离开菲伊子爵家后却没有直接传送离开，而是闷着头气冲冲地走了很远，似是想借此释放一些怒火。
仆人们着急而又小心地跟着他，但没人敢劝一句话。路过的村民们都看出这人戾气十足，又从着装和仆人的存在判断出这是位贵族，纷纷避远。
这种躲避出自于纯粹的自保心理，没有任何的嫌弃或者冒犯，贝克辛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可此时此刻，他就是看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举动都不顺眼。
然后想到领地的法律，他就更生气了——如果放在以前，他好歹还可以用这些平民出气，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忍着，因为领地的法律不允许，如果他真的对他们出手，就会被抓去坐牢。
尤其在主城这一带，这里不像其他地方还在一步步进行交接，一切规则都相对完善，让他不能随性而为。
真是，可恶……
贝克辛心下生恨，这份恨一部分是因为这片领地，可能是菲伊子爵拒绝帮忙让他心情不好，他开始怀疑自己早先对新领主的判断可能错了，开始怀疑新领主的那些举动可能并不是为了保护贵族，而是真的想打压贵族。
因为现在至少从明面上看，贵族们确实不如以前自由，全然没有那种至高无上的感觉了。
恨的另一部分，则是直接对着菲伊子爵的。
贝克辛并不甚在意“菲伊子爵拒绝提供帮助”这件事本身，可是他越回想越觉得，自己在刚才那场拜访中一直在不停地遭受羞辱——菲伊始终在用漠然的态度面对他。
他才提到他的儿子，菲伊子爵就提到令人尴尬的旧事；他提及亲戚关系，菲伊子爵马上说“远房的”，这每一句话都在打他的脸。
不仅如此，他还恶毒攻击他的儿子，说他的儿子“不正常”！
——他的儿子怎么就不正常了？不过就是脾气差了些，魔法天赋低了些！迄今为止，他真正伤害过的只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奴隶，本来就不值什么，最多只能说他不应该亲自动手，而且把场面搞得那么耸人听闻！第二个是他的同学，可小孩子直接打闹有什么稀奇？再说，那件事也就是他们没有深究，否则追根溯源，搞不好还是那个同学先招惹了小贝克辛呢！
贝克辛男爵越想越气，就这么一路直闯出了【米瑞拉村】。
踏出村口，眼前豁然开朗，贝克辛看着一望无垠的空旷，心情终于平复了些。
在平静里，他却愈发笃定地在想：好，菲伊，你等着瞧吧！
不论你还是这里的领主，非得和那些平民站在一起，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件事的后续，是贝克辛男爵夫妇仍不甘心小贝克辛上学的事，因此没少去贵族朋友们家里走动，他们甚至还去拜访了维斯里安男爵——也就是奇亚娜魔法学院校长帕洛玛的父亲，希望他们能帮一帮忙。
可小贝克辛虽然在【奇亚娜城】属于查无此人的存在，在贝克辛和达希尔的社交圈里却早已“名声大噪”。他的那些恶劣行径无人不知，因此每个人都婉拒了他们的请求，维斯里安男爵更是自己坚定地挡下了这件事，以此避免让女儿左右为难。
贝克辛男爵因而只能无能狂怒，同时，他也开始寻找别的出路——不止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他自己。这个领地的现状让他无法相信自己能在这里轻松地生活下去，即便这里有在其他地方罕见的美食，可别的方面对贵族而言实在是太恶劣了.
【奇亚娜城】。
赫尔波男爵的拜访尚未结束，随行的手下们开始议论纷纷，他们认为自家领主大人在追求夜幕餐厅那位才华横溢的女老板。
有些人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的厨艺实在太惊人了，而且在这片领地上，如果说那位不知名的领主是大家最景仰的人，这位老板则一定能排到第二，连以撒先生这个“领主代理人”都要往后排。
站在“唯利是图”的角度，他们的领主没有贵族背景，如果能t俘获这位备受爱戴叶小姐的芳心，倒也不失为一种给自己提升身份的好方法。
不过也有人对此并不看好，他们觉得领主大人既然存在这种身份上的“短板”，就还是应该找一位贵族小姐才对，哪怕只是一位落魄的小贵族，也比叶小姐的身份强。
不过，手下们对赫尔波还是尊敬的，即便想法各不相同，也没有人会去赫尔波面前议论什么，更不存在任何指手画脚。
叶沐的客厅里，亚伦在又一轮的讨论中向叶沐提交了探索【魔龙山脉】的计划，这种计划于亚伦而言并不难做，况且【魔龙山脉】面积不小、地势复杂，本身适宜掩藏，巨龙又是体型庞大的怪物，理论上他们隔得很远就能看到它的踪影，想要撤离难度也不高。
可以说，这次任务虽然看似在面对实力恐怖的高级boss，但其危险系数其实比“探索图书馆”和“绑架尼克罗姆”两个计划要低得多。
于是叶沐很快翻完了计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同意了亚伦的行动。亚伦领命，马上离开了她的住处，去着手进行安排。
赫尔波也参与了这次讨论，但在亚伦走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摘下背包，状似随意地对叶沐说：“子爵大人，我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叶沐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以撒，道，“不必这么客气。”
“只是逛集市时偶然看到的，想到子爵大人可能用得上，顺手买了下来。”语毕，他将一只狭长的盒子放在桌上，“请收下吧。买都买了，商贩不让退货。”他笑道。
叶沐看向那只盒子，以撒挑眉，同样看过去，两个人的视野范围内同时跳出名称：【礼物·秘境玫瑰法杖（史诗）】。
这是木系法师50级的数种可选武器之一。叶沐现在48级，离49只差一点点，很快就能用上这个法杖了。
但这绝不是逛集市是偶然看到的——以撒迅速做出了这个判断。
因为【秘境玫瑰法杖（史诗）】可不只是“50级武器”，而是“50级顶级武器”。它看起来的确只有“史诗”，可实际上“传说”级装备要到70级以上才会解锁，在50级“史诗”已经是最好的装备，想要更好的，只能靠各种额外的镶嵌拉开距离。
接着，以撒又想到赫尔波准备的其他礼物。
——他两次来领地拜访的时候都准备了见面礼，这本身没什么，是登门拜访约定俗成的礼节。
上次来时，大家相互都不熟悉，赫尔波也不知道叶沐就是领主，因此给所有人的礼物都中规中矩——毫无特色但也毫不出错。
这次，大家之间的了解多了一些，赫尔波的礼物就贴心了起来。
在他到达【奇亚娜城】的当天，就为叶沐本人和所有高级官员送上了一份“大礼包”，礼包中是符合他们属性的装备，有几个隐藏自身属性的，拿到的则是一些通用装备。
这些装备无一例外的品质讲究、制作精良。以撒当时也看到了叶沐拿到的木系法师装备，但没有过多留意。
现在看到这件【秘境玫瑰法杖（史诗）】他才恍惚间意识到，那套装备里有法袍靴子轻甲手套……甚至耳坠这样的小饰品，但是没有武器！
原来是抛砖引玉。
以撒一言不发地睇着赫尔波，心绪难辨。
而叶沐打开礼物盒，将法杖拿了出来。
以撒看到法杖本体，目光微微一凛——这柄【秘境玫瑰法杖（史诗）】竟然还是满镶嵌的！
五十级的法杖至多可以镶嵌五颗宝石，可挑选的宝石种类繁多。这柄法杖上的五枚宝石有四枚都是顶级，剩下一颗也在中档以上。
更重要的是，赫尔波将五枚宝石的属性岔开了，有加生命值上限的、有加魔力值恢复速度的、有加防御值的……让这柄法杖从一件单纯的武器变成了提升综合实力的东西。
这还不算它的隐藏价值。
——虽然只是50级装备，但【秘境玫瑰法杖（史诗）】十分难得。这其中一大半原因是【秘境玫瑰】的存活率低，每年可采摘的数量都不多，另一小半原因则是其制作工艺过分复杂，因此大多数工匠不会制作，小部分工匠会做但成功率也不高。
所以这件装备基本只有那两家大型连锁装备店在“稳定产出”——“稳定”的意思是每年大概能出产三四件，不仅售价不菲，而且一经上架就会立刻出售。
在最近两年，以撒还听说两大装备店为一些产量过分稀少的装备推出了什么“配货制度”，【秘境玫瑰法杖】赫然在列，它也是这个列表里为数不多的史诗级装备之一。
但不得不提的是，那可还是没有做过镶嵌的！
以撒对赫尔波这件礼物的挑选心服口服，虽然心情复杂，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件礼物非常用心。
“真漂亮。”叶沐认真端详着法杖，露出笑容。那笑容看起来既恰到又不失真心，赫尔波暗暗松气，也笑起来：“子爵大人喜欢就好。”
他这样说着，脑海中却已开始想象叶沐拿着它练级的样子了。
只要她拿着它练级，她就会无可避免地一次次想到他。
赫尔波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起，以撒依旧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对赫尔波的想法心知肚明。
……从30级到40级，叶沐的每一件装备都是他亲手制作，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意味。
不过，现在的状况也的确有点棘手，因为赫尔波这样抢先一步，而且他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虽然他也不是不能再送一套装备，可是会显得很小气吧。
以撒陷入沉吟，赫尔波在礼物送出后就没有再做逗留，礼貌地向叶沐道了别，举步离开了他的住所。
叶沐与以撒一同起身目送他离开，然后她将法杖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礼物盒中，举动似乎十分珍视。
以撒沉默地坐回去，良好的修养让他不能允许自己对这件事进行任何评价，可心里弥漫出一股无可忽视的酸。
却听叶沐突然道：“以撒，帮我为赫尔波准备一份回礼，要和这份礼物的价值对等。”
“……回礼？”以撒回了下身，很快点头，“好，我明天之内给你送来。”
“不。”叶沐摇头，“你自己拿去给赫尔波，就说我非常感谢他的厚礼，我很喜欢。”
“你确定吗？”以撒睇了一眼那只盒子，“他亲自为你送来这份礼物，出于礼节角度你……”
“出于礼节我应该亲手把回礼交给他。”叶沐看着以撒，微笑，“但相信我，没有比你的出面更能表明我的态度的了，哪怕是我本人。”
以撒怔忪一瞬，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
如果只是公事公办，她当然应该亲手送去贺礼——但是，别装傻，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明白赫尔波的这份礼物本身就不完全出于“公事”。
叶沐将以撒目中的了然尽收眼底，她于是也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双手闲闲地搭向膝头，口吻做作起来：“怎么说呢？请你理解，身为领主真的很忙，所以——作为我的男友，有义务帮我婉拒其他追求者。”
“哈——”以撒笑出声，想了想，继而道，“那我倒是觉得，身为一位实力优秀的领主，多几位追求者也没什么不好。尤其当对方也是一名领主的时候，这和来自于领地官员的爱慕可不一样。”
“或许吧。”叶沐抬了抬下颌，“但作为一名挑剔且傲气的领主，我更在意自己喜欢什么。就这一点来讲，他与我的官员们并无分别。”她边说边斜眼瞥以撒，在三秒的对视后，他们终于都绷不住了，双双破功发笑。
“天呐，太做作了！”叶沐抱住双臂直搓胳膊，觉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探索巨龙（1）
以撒的反应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他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乍一看还算自在，但修长的手指直按太阳穴。
边按边失笑：“讲道理, 你真的要做得如此明显吗？或许我们可以委婉一点，毕竟两个领地现在……”
叶沐起身坐到了他身边去，近近地凝视着他：“你的意思是，要我为领地卖身吗？”
“……我哪有那个意思！”以撒被她的用词搞得一脸惊悚, “我只是想说……”
“嗯，你说。”叶沐眨了眨眼。
以撒却卡壳了，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如t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为此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即便是国王，也会为了政治利益迎合贵族们, 因此在他们的一生中可能会存在数位王后，还会同时存在不同的王妃。”
“哈。”叶沐发笑，拿起刚才开会时放在桌上没喝完的鸡尾酒，悠悠地喝了一口, “可我听说现任国王就没有第二位王后，也没有其他王妃。”
“那是因为他对故去的王后情根深种。”以撒的视线低下去, 沉默了一下说，“而他也不是一位好国王。”
有那么一瞬，叶沐觉得他的神色有点怪, 亦或是有点难懂。但这个思绪一晃而过，在她捕捉到之前就消散了, 她只发笑道：“这竟然是你评判一个国王好坏的标准？”
“并不是。”以撒摇头。
他其实想说，有没有这一点, 那都不是个好国王。
叶沐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亲爱的，那如果你是国王，你会为了政治利益那么做吗？”
以撒蓦地扭头，这个危险的提问甚至让他顾不上她的称呼转变和口吻中的挑逗——他们两个都是感情内敛的人，即便从那次吃饭算起，窗户纸戳破已经很有一阵，但他们的相处模式几乎没有明显的变化，情话说得也少，这三个字的出现堪称难得。
同样的话换作任何场合出现，他大概都会面红耳赤，但此时此刻，他只顾马上表示：“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叶沐轻松地笑起来，“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求我做？”
她又问他：“以撒，我希望你明白一些事情”
以撒：“什么？”
叶沐懒洋洋地栽在沙发靠背上：“我们是两个理想主义的傻子！一直在干一些不符合实际的事情，只是不想违背本心。所以，这种会违背本心的建议你以后不要再说啦！”她抿一抿唇，“更何况这不是违背我一个人的本心——你应该也不是真的希望我有第二个男友吧？那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自虐？有病？”
以撒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你对赫尔波没有好感？”
叶沐诧异：“我为什么要对他有好感？”
以撒皱了皱眉，好似对她的这个疑问十分不解，于是替她分析：“赫尔波有热血也有能力，又同样是一位领主。并且，他在很多事上的想法跟你我差不多——像你刚才提到的‘理想主义的傻子’，他可以算是第三个。”
叶沐：“哦……”
听他说起这些她才意识到，赫尔波在条件上的确是个跟她很“合拍”的人，以撒的分析可以说是非常理性的。
可问题是，感情就不是个理性的事情。
她很清楚早在赫尔波第一次来【奇亚娜城】之前，以撒就已经基于这种理性分析紧张了很久，加之那时她还没有表明态度，就连洛尔坎和阿谢尔也是紧张的。
但事实是，无论他们有多紧张、这种紧张又有多理性，她对赫尔波这个人自始至终一直无感。
她觉得自己这种“无感”也很理性——她这个人，多少还是有点颜控的。在见面之前，她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无法因为“理想相同”就产生好感；至于见面之后……
叶沐凝神回忆了一下上次的经过，提到一件事情：“以撒，他识破了我的身份。”
“？”以撒睇着她，“这是原因？”
叶沐摇头：“这不是原因，但他后面的操作算是原因。”
“他当场对我施了礼，以撒。”叶沐提起这件事，脸色不大好看，“当时虽然我们在离其他人远一些的地方，但你们都看得到他的举动。我很清楚，这个举动必定在人群中引起了议论。”
“是的。”以撒无法否认——当时不知内情的菲伊子爵五官都要扭曲了！
“虽然你从不曾置于同样的处境，但如果换作是你，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叶沐道，“你不会将我置于危险和麻烦之中，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虽然这样夸你好像有点肉麻，但我还是得说——你让我很舒服，也很有安全感。”
还没说完，她就龇牙咧嘴地打了个寒噤：“真的很肉麻！”
“咳——”她强作镇定地干咳，“总之……也不是说赫尔波不好吧，但他就不是我会喜欢的款！我承认，他当时在我面前一步步说出的推测完美展现了他的智慧和心细，可他或许是太急于炫耀，于是全然忽略了我的感受——可是拜托，找男友又不是找智囊团，一个智商高但会忽略我的安危的人，显然不适合这个角色。”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以撒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度剖析”他的优点，并且同时谈及了竞争者。虽然感觉有点怪，但以撒觉得她这样坦然的表达也没什么不好。
除此之外，他当然也有一点点得意。
——赫尔波很有自信地进行着追求，却不知道自己从第一轮开始就丢了分。如果他知道这些，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以撒想到这些，不禁笑了笑。叶沐也在想这些，拽拽以撒，又道：“你帮我想想，领地哪个位置适合建展览馆。”
以撒：“展览馆？”
“对，面积不用太大，但要修得足够精致漂亮。我想用它来展示领主们送我的贺礼，比如赫尔波送的这个法杖，会成为里面的第一件展品。从它开始，将贺礼送进展厅就是我们表达礼貌的一种方式。”
——叶沐想到的是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国礼馆”。
虽然建造的初衷显然不同，但这个展览馆的存在足够让赫尔波既知悉她的想法又不好说什么了。因为这意味着站在领主的角度，她对他表达了足够的重视.
面对这一任务，以撒简直不能更上心了，他在当天晚上就选定了合适的位置，而且从位置到建筑样式都十分显然——位置是在领地办事大厅的正前方，坐北朝南，样式则是一个轴对称的宫殿室建筑，色调为灰白，处处透着郑重与庄严。
在他选址的同时，亚伦带队开拔，前往【魔龙山脉】。
他们先使用传送进入了【魔龙山脉】外围，然后沿山路逐步推进。一路上走走停停，在确定周围没有危险后才会继续深入。
这样的推进很费时间，虽然早在第一天时他们就透过深夜低沉的兽吼判断出了巨兽所在的大致方向，但直到第三天，周围的环境才明显发生变化。
从他们走下又一个山坡，踏上一片新的空地开始，四周围的气氛明显阴森了。
花草树木大面积死亡，到处都只有枯枝败叶，就连一些粗壮的树干都被不正常地折断，露出参差不齐的嶙峋断口。
地面上处处都是泥泞的，但也没有潮湿到让人寸步难行，只当靴子踏过地面，马上就能感觉到明显的黏腻。
亚伦自言自语：“这看起来可和记载中不太一样啊！”
再往前走，他们在这潮湿的土地上看到了巨大的脚印。脚印的前端分作三趾，每一趾都形状细长，并能依稀分辨出坚硬的长甲。
“这像是龙的脚印。”艾德里安道，“和书上的图绘记载是一致的。”
亚伦颔首：“我们应该离它不远了，保持警惕。”他提醒道。
这句提醒很有必要。
骑士们虽然都警惕心很强，但此地状况特殊——周围的草木都枯了，他们完全没有遮蔽。而巨龙会飞，他可能在任意时间，从任意角度突然飞过他们的上空，甚至有可能直接降落到他们身后或者面前，发起进攻。
因此在亚伦做出提醒之后，队伍中有几名成员握紧了法杖，心弦紧绷，随时准备在巨龙出现的第一秒就施展防护法术，将所有队友隐于法术之中。
一行人继续前行，此时如果从空中望去，走在山脉间的一行人就仿佛一群脆弱的蚂蚁，正不畏艰险地寻找食物。
同一时间，在这片偌大的山脉里寻找“食物”的蚁群却不止他们一支。
就在今日早上，王宫针对【魔龙山脉】的巨龙传言发布了悬赏令——假如有人能目击巨龙，就将获得赏金；如果斩获了巨龙，将直接获得公爵的爵位。
公爵，这是常人所能企及的最高爵位了，再往上就是亲王。对平民来说，这简直是一飞冲天！
于是即便巨龙可怕的存在足以吓退大多数冒险者，还是有七八支小队在这丰厚的酬劳下选择进入【魔龙山脉】。他们翻山越岭，不顾一切地寻t找巨龙的踪迹。
而在王宫之中，几名王室的最高级成员罕见地聚在了一起，和王室并无血缘关系的西尔维娅女亲王也在，从进入那方大殿开始，她就面色铁青：“恕我直言，二王子殿下，虽然我十分认可您为消除【炎魔】所做的努力和决策，但在这件事上，您的行为太蠢了！”
西尔维娅的措辞毫不委婉，因为她完全没有委婉的心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前都还在阵阵发黑，气血冲脑的感觉让她根本无法平复心情：“这样的举动完全有可能惊动原本没打算离开【魔龙山脉】的龙！而那些被爵位引诱进山的普通人，完全就是去送死！您应该很清楚巨龙的战力，别说是一些零散的小队，就是王国最强大的军队在它面前也不值一提！”
多里安在她的质问与斥责中神情淡漠，安静地等她说完，才道：“亲王殿下，我不明白是什么让您认为那条龙原本没打算离开【魔龙山脉】。”他说着抬了抬眼，“在过去的三百年里，【魔龙山脉】从未传出过这样的动静。而上次传出这样的动静时，它真的现身了。”
“上次的动静没有持续这么多天，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西尔维娅恨铁不成钢，“我不否认您的想法可能是对的，但您至少应该多考虑几种可能——如果这条龙是因为冒险小队的出现被吸引出来，您……”
“好了。”王座上响起低沉的男音。
在西尔维娅与多里安的争执中，国王一直闭着眼睛，形如假寐。此时，似是这种无谓的争执令他烦了，他睁开眼睛打断他们，眉心紧紧蹙着：“【魔龙山脉】在谁的领地上？那里的领主怎么说？”
西尔维娅深呼吸，认真作答：“它属于达蒙公爵的领地范围，至于达蒙公爵——”她侧首望向在场的另一位年轻人——科德尔亲王。
这位亲王才17岁，是国王亲弟弟唯一的儿子。虽然血统尊贵，但他的父亲还在，他本不至于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拥有亲王的位置。
现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王储放逐了自己。按照当今王国的法律，王位必须由国王的合法儿女继承，但如今的国王只有两个儿子，在王储放逐自己之后，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就只剩下多里安一个。
——这对王国来说是很危险的。野心勃勃的贵族们很有可能会除掉多里安王子，这样王位继承的事情就会陷入混乱，让大权旁落成为可能。
为了应对这种危机，这位从登基以来就碌碌无为的国王难得一见地强硬了一次，他强行修改了法律，将继承法上的“合法儿女”改成了“晚辈血亲”，这就意味着他的侄子侄女们也拥有了继承权。
国王自己子嗣单薄，但侄子侄女可有很多呢！
也就是在那之后，科德尔作为国王最年长的侄子，成了继承顺位直接排在多里安王子后面的继承人。
为了表达对他的重视，国王亲自为他加封了亲王的爵位。
但虽然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爵位，此时的科德尔亲王也依旧只是个历事不多的年轻人，就连在这样的大殿上议事他都还有点紧张。
在察觉到西尔维娅女亲王投来的目光后，科德尔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又清清嗓子：“咳咳……关于达蒙公爵，我查到了，他现在的位置其实离王城不远，就在他位于王城郊外的庄园之中。”
“什么？！”西尔维娅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五官变得狰狞，声音也尖刻起来，“你是说他在这样的危机中丢下他的领民，自己跑来避难了吗？”
“呃……”科德尔更紧张了，说话都打起了磕巴，“站、站在严谨的角度，我我我并没有去拜访过他，因此也不能这么说……但、但从我了解到的情况……他的确，的确是在【魔龙山脉】传出消……消息后突然到了这里的庄园。因此……”他又咳嗽了两声，“我想您的判断是对的，殿下。”
“马上叫她过来！”西尔维娅转向大殿门口的卫兵，觉得头更疼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领主？她自然知道大多数领主都不怎么是东西，可这种临阵脱逃也还是太无耻了吧？！
门口的卫兵立刻要去找人，却又听到多里安道：“没有必要了吧，亲王殿下。”
西尔维娅挑眉，多里安面露讥诮：“赶鸭子上架有什么用呢，殿下？与其寄希望于这样一个懦夫，我看您还不如寄希望于那些冒险小队！”
西尔维娅火冒三丈：“你应当立刻将那些小队撤出来！多里安，人命不是儿戏！你难道真的认为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队伍有可能打败那条龙吗？”
“为什么不试试呢？”多里安耸肩，“——虽然从三百年前的记载来看，的确不可能，可如果现在和三百年前的状况不同呢？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可如果用几十个人就能赌到王国的和平，这难道不值得吗？”
“那如果你赌输了呢？他们将毫无意义地白白丧命！”
“那我愿称之为‘命该如此’，殿下。”多里安平静得不得了。西尔维娅一时语塞，看着多里安的样子，她心里不无嘲讽地想——倒很有上位者的样子。
如果上位者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看做一盘棋，将所有人都看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那就应该是他这样的。
“西尔维娅，请冷静。”国王再度开口，西尔维娅面容紧绷：“我无法冷静，陛下。”
国王摇摇头，下一句话转向多里安：“把你的人撤出来。”
多里安轻笑：“他们不是我的人。”
“撤出来！”国王声音一沉，多里安的神情僵住，用沉默与父亲对峙。
“你一定有办法联系上他们。把他们撤出来，每一个。”国王一字一顿，口吻已不容置喙。
多里安咬紧牙关，在父亲面前又硬撑了几秒，在父亲的严厉注视中不得不应声：“是。”
语毕他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脸色难看得吓人。在他经过科德尔身前时，科德尔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国王无声地目送他走远，直至大殿的殿门关阖，多里安的身影完全消失，国王才问西尔维娅：“依旧没有斯卡的消息吗？西尔维娅，我真的希望他在这儿。”
“您现在开始想念他了？”西尔维娅忍不住露出讥诮，“他在这里的时候，您对他也很刻薄。”
国王颓废地摇头：“我一直很想念她，西尔维娅，我也从未想过要赶他走。我只是希望在处理和贵族们的关系时他能温和一些，仅此而已。”
西尔维娅对此不想置评，只能沉默以对。
“况且，我也一直知道，在这种突发危机中，他总是更沉稳，不想多里安……”国王想着多里安这回先斩后奏捅出的篓子，也开始头疼，“唉！多里安，多里安……他太想展现自己了！”
“这便是您观察到的重点吗，陛下？”西尔维娅上前半步，淡看着面前这个已显老态的男人。
他的王座其实在几级台阶之上，这让他所处的位置高于所有人，可西尔维娅气势太足，明明站在下面也硬生生有一种对国王“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就这样看着他，心里又一次在想——忒嘉拉啊，我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
口中的话直截了当：“您的儿子在漠视生命。”
国王窒息了两秒，尝试着替儿子辩解：“他想拯救更多的人。”
“以小博大固然是值得的，但他的判断并不出于理性，是纯粹的豪赌。”西尔维娅面无表情，“今天他可以拿几十个人的性命去赌，下一次可能就是一座城的。”
“我这样说或许很冒昧——但是陛下，您真的认为这样的人可以继承王位吗？”
这句话太过直白，这回不仅科德尔亲王，在场另外几个在继承顺位上比较靠前的王室高级成员都想躲了。
国王在她的逼问中生出恼怒：“那你要我怎么办呢，西尔维娅？他是忒嘉拉的儿子！如果斯卡一直不回来，他就是忒嘉拉现存的唯一的儿子！”
“哦——”西尔维娅面对国王的勃然大怒，并没有露出一丁点旁人觉得应该有的恐慌。
先前的那种讥诮直入她的眼底，又从她上挑的眼角沁出来，她甚至直接笑出了声：“又拿忒嘉拉说事了，是吗？”
她突然对这场对白感到兴味索然，于t是在这句饱含十二分讽刺的反问之后，她直接转身，信步而去：“如果您真的这样想，那请您承认吧，我比您更了解忒嘉拉——一辈子都是！”
“咚”“咚”。
好半晌，大殿里都只有西尔维娅女亲王的长靴踏过地毯的闷响。
“砰——”
她终于走出去，厚重的殿门也终于再度关阖了。
殿里万籁俱寂，氛围已经窒息到极点。
在场的另外几位王室高级成员平日在外耀武扬威，此时个个都成了处境最为凄惨的小可怜。
他们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一个个慌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此时如果有一种法术能让他们变成无知无觉地球体然后离开大殿——无论是一蹦一跳地颠出去还是毫无尊严地滚出去，他们都会愿意立刻变身的！
探索巨龙（2）
【魔龙山脉】深处, 亚伦带领的队伍在日复一日的行进中已经深入腹地。
虽然队伍成员全部出自战力卓绝的圣光辉骑士团，但这趟行程依旧刷新了他们很多人的“持续赶路距离”。
哪怕对真正经历过沙场的亚伦来说，这种距离的行进也是罕见的——之前哪怕是打仗, 他们也会使用【传送符】，而现在，为了防止突然“刷新”在巨龙面前，引来无可挽回的结果, 他们只能步行。
时间来到进山的第七天，周围已经几乎见不到任何“活物”的踪迹了，各样嶙峋的怪石愈发显得这地方不祥。
当夕阳西斜，大地渐渐被拖入黑暗，骑士们已然不敢点亮火把，只能摸索着前行。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这种震荡毫无先兆且异常急促, 昨晚他们还能稳稳地站住，这回却有好几个人差点摔倒，说明他们离震荡的中心点更近了。
等到震荡稳定，他们再度前行,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那已不再陌生的低沉龙啸又一次灌入耳中。
置身在这样近的距离时, 会感觉到龙啸有些变化。比如，对于【魔龙小镇】的人来说，这种声音虽然让人恐惧, 但听得出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甚至因为离得太远, 没有人能准确地判断方向，只模糊知道它来自于【魔龙山脉】。
但当置身此地, 每一位骑士都感觉这种声音笼罩了四面八方，铺垫盖地、近在咫尺，让人逃无可逃。
可同时，他们又能从这“铺天盖地”的声音出听出一个准确的由来——在西北方向，约莫三十度的窄角。
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顺着这个方向看去，然后，他们终于窥见了此行的目标！
一个山洞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尖上，离此地最多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在一片漆黑的天色中，什么都看不见，连山坡与山洞都只有一个极难分辨的轮廓，但在那个山洞中，隐有紫光若隐若现。
“……紫色的？”队伍中有人难掩诧异。
——没错，紫色的，很深的紫色。
这是法术常见的颜色之一，也很适合此地幽暗、阴沉的色调，可并不符合记载中的巨龙。
记载里的那条龙是火系怪物，主要技能就是喷射火焰，那么主色调应该是橙红色的，就像前不久被击败的【炎魔】。
“这不是那条龙。”一时之间，连亚伦也对这未知生物的出现生出敬畏，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侧首下令，“去探具体坐标。”
这个“坐标”指的并非巨龙所在的精准坐标，而是在它周围最方便进行观察的坐标。
几名满级骑士闻言立刻闪身离开，他们启用了令人艳羡的【高级传送符】，但传送得十分谨慎，每次的传送距离只相隔五米。
留在原地的人们目送着这些时隐时现的身影稳步向那山坡上推进，每个旁观者都为他们悬着一口气，因为虽然他们个个都训练有素，可对面毕竟是个完全未知的生物，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杀出来。
好在，经过漫长的五六分钟后，几名探路的骑士显然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为山下的队友们发来一个具体坐标。
下一秒，余下的所有人一同闪身而上，在短暂的漆黑之后，他们汇合了。
这个地方位于一片乱石堆之后，石堆位于洞口侧前方，既是个绝佳的观测地点，又足以掩藏身形。
骑士们小心地藏在后面，包括呼吸在内的一切动作都被放轻，然后，离洞口最近的托兰德屏息探出头，视线直入洞中——他运气很好，从这个角度看得出洞口很深，但怪物刚好有半个身形露在外面，足以让他做出判断。
他很快收回身形，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告诉队友：“是龙。”
是龙，一条正在睡梦中的龙。方才他们在山下看到的时明时暗的紫色光芒是随着龙的呼吸出现的，当龙吸气它就亮起来，呼气它就消失。
“但不是火系的龙。”亚伦眉心紧锁，“看得到属性面板吗？”
托兰德遗憾摇头：“太远了，无法触发。”
话音未落，大地又是一阵剧烈震荡！
在这震荡中，众人忽闻艾德里安喊了一声“快看！”——他的语气是“喊”，但声音又压得很低，效果莫名喜感。
骑士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条飞龙直冲云霄！
它头上长着角，遍身长满坚硬的鳞甲，鳞甲的缝隙里泛着深紫的光芒。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它已极快的速度飞向夜幕高出，距离之远足以让人们放心地说话了，托兰德便问：“……有人看到属性吗？”
大多数人都遗憾摇头，艾德里安一叹：“我一直在尝试触发面板，但只开启了一瞬间，根本来不及看。”
“安静！”亚伦忽道。
艾德里安悚然抬头，便见那头龙已俯冲而下，只是一息之间，双方之间的距离就已近到让他们清晰感觉出龙翼掀起的疾风，但下一刹，那巨龙已从他们上空飞过，疾风略过每个人的头顶，庞大的身影越过山顶的石洞，向北而去。
“啊！”虽然高耸的石洞遮挡了视线，但骑士们听到山洞那边传来了同为人类的惨叫。
每个人的精神都是一振，谁也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谁胆子这么大！”奥利弗小声吐槽。
在这句话里，惨叫又响起了好几次。每一个声音都不一样，显然出现了一场小规模的屠杀。
骑士们有心施救，可显然是来不及的。山洞那边的法术光芒只在惨叫中闪了两下，预示着遇难者还是试图反抗过的，一切就已彻底归于安寂。
“有点怪。”艾德里安压音，“刚才龙在天上盘旋的时候，是不是离我们比离他们近多了？”
队友们都不由看向他，艾德里安摊手：“尤其俯冲下来的时候，都从我们头顶上掠过去了，却硬是没看见我们？什么眼神啊？”
也就是圣光辉骑士团的成员，此时与巨龙近在咫尺，还能这样轻松地揶揄巨龙的眼神不好！
紧接着，完成屠戮的巨龙又腾飞起来。艾德里安及时闭口，所有人和刚才一样，谨慎而不失好奇地一齐抬头望天。
巨龙又在天上进行了一段短暂的盘旋，然后再次进行了俯冲。
这回，骑士们觉得更奇怪了。
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在开始俯冲之前，巨龙明显地回了一下头，接着便沿那个方向直冲下山，角度几乎有180度。
这就像是一个正往前走的人突然判断出正后方有目标，并且就十分笃信地冲了过去。
两秒后，山下再次掀起惨叫，和刚才一样转瞬即逝。
“靠，怎么还有人？！”奥利弗人都蒙了，“这些人来腹地干什么？送死吗！”
亚伦则沉浸在思索里，沉声做出判断：“它不是在依靠眼睛找寻猎物。”
“显然不是，除非它背后也有眼睛！”奥利弗道。
艾德里安：“那它是靠什么呢？”
托兰德说出一个猜测：“气味吧？”
这是最容易想到的了，可艾德里安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你觉得山下那些人的气味比我们更容易被发现？”
越远闻得越清楚，什么神奇的嗅觉？
托兰德耸肩：“也许他们味儿大呢！”
艾德里安：“……”
调侃到此为止，因为巨龙已重新回到山上。
它展开巨大的羽翼悬停在那山洞之上，羽翼内侧没有鳞片，因此显现出了整片的暗自光泽，依稀可见肌肉的纹理。
亚伦回首望了它一眼，摇摇头，没再说话，向队员们打了个收队的手势。
——都没t搞清它的属性！
勇敢的骑士们不免觉得意犹未尽，但军令如山，只能服从。
因此在一息之内，这个腹地最中央的山顶就归于安静了，在巨龙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只不过骑士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巨龙轻轻一跃，再次落在了第一次发生屠杀的地方。
它俯身轻嗅那些尸体，巨大的鼻孔蹭在已经失去生机的死者身上，在必要的时候，利爪还会划过他们的衣服，由于太过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将他们开肠破肚，令尚未凝固的血液与内脏流淌一地。
它通过这种方式，将他们身上一切“亮闪闪”的东西都搜了出来，包括武器、首饰、铜币，甚至装药剂的瓶子。
在完成第一处的搜索之后，它也没忘了第二个地方。因此，两支冒险小队，共计17人，很快就全都被它搜了个遍。
当确定自己什么都没落下，它将所有战利品全部含进那张小广场般的嘴巴，姿态非常小心，显是不想破坏任何一件。
然后他又一次起飞，这次没有直冲云霄，也没有再外逗留，而是直入洞穴。
那洞穴远比从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整个山体都以这个山洞为起点被挖成了中空的，沦为龙的地盘。
如果有人进来看一眼，一定会被这个地方震撼，不仅仅因为其庞大的空间，而是因为深藏其中的东西——这巨大的中空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各式各样的珍宝被藏在里面，已经占了有一半空间。它们只是胡乱堆放的，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但珠宝首饰与装备这类的物件有个神奇的特质，那就是堆放会让它们看起来更有一种“琳琅满目”的效果，看起来更诱人。
况且，这混乱的堆放又还并不是只有珠宝与装备的纠缠。它们之间还掺杂了海量的货币，让人眼花缭乱。
最为珍惜的金币竟然占了绝大部分，让整个空间看起来都金碧辉煌，宛如神话传说中那些属于古老文明的巨大宝藏。
在金币里，一些银币零星掺杂着。虽然从视觉效果上只是“零星”，但考虑到这里恐怖的总量，就可知道银币也不在少数。
至于铜币，那就基本见不到了。因为铜币基本不亮，哪怕崭新也只是铜黄色、铜棕色，旧一些的还会泛出绿纹，由古至今住在这里的任何一条龙都会忽略这样陈旧的颜色，因此哪怕是袭击村庄进行大规模的“狩猎”，铜币也不大会被带回来。
在巨大宝藏库的左侧，有一块峭壁。
峭壁不宽，上方的平面只有一米左右，长度也就两米出点头，但在那平面之上有个精心搭建的“巢”。
从造型来看，这个巢很像鸟巢，但用的不是草叶、树枝，而是各式各样的黄金——黄金的魔杖、法杖是最重要的材料，软一些的金项链则起到连结作用。金币是用来给它铺底的，金币之上还堆放了几件金丝制成的法袍，让巢穴“住”起来没那么硬。
巢穴现在没有生物居住，这条龙的体型显然进不去，但在那几件金丝法袍上，巨大的蛋壳碎片还没有腐坏，看起来又厚又硬，已然干涸的薄膜上依稀可见暗色的血迹，这是不久之前龙破壳而出的痕迹.
“艾德里安说得对，龙为什么能注意到距离更远的冒险者，反倒忽略了我们？！”
【奇亚娜城】一号的住宅区，任务归来的亚伦在叶沐的客厅里负着手一圈圈的踱步，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透着深深的困惑与焦虑，“这没道理，完全没道理。虽然我们隐藏得很谨慎，但也比山脚下的那些人要显眼吧？”
同样刚刚返回的其他警员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直接坐在地上。大家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一时谁也没有可靠的猜测。
叶沐在厨房里忙碌一通，给他们送来了宵夜：【蒜香薯角】【烤香肠片·甜辣】【烤香肠片·黑椒】，另外每人都有一杯鸡尾酒。
鸡尾酒属性卓绝，晚上喝完就回去睡觉太浪费了。但叶沐看他们个个都很苦恼，想借助酒精让他们放松一下，哪怕耍酒疯也没关系。
她把宵夜放到茶几上，几名坐在沙发上的警员同时要给她让个座位，叶沐抬手，笑着制止他们：“别客气。”
说完就随意地坐到地上，提出一个设想：“会不会是你们的等级太高了？”
她现在也已经快五十级了，虽然一直以来只在【奇亚娜山脉】刷怪，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也对各种怪物类别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个世界的怪物如果按照“攻击自主性”划分，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完全不会主动攻击的，这类怪被冒险者们统称为“温和怪”，哪怕你和它擦肩而过，它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第二类是会无差别主动攻击的，无论你是谁、拥有多强的实力，只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都会主动扑你，因此被很多人调侃为“暴躁怪”或“无脑怪”。
第三类是有选择的主动攻击——只主动攻击那些它认为自己能稳稳打过的敌人。这种设定一般出现在相对厉害的大小boss身上，可以理解为“高智商设计”。
亚伦他们的讨论让叶沐怀疑那条龙是第三类。
亚伦因她的分析脚步顿了一下，沉吟道：“领主大人的看法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问题是……”他语中一顿，最先注意到攻击差异的艾德里安摊手哑笑，“我们的等级高，它的等级也不低啊。虽然它如果真的袭击我们，我们百分之百可以稳稳逃离，但想打过它基本没可能。”
一旁的托兰德缓缓点头：“龙……那可是能凭一己之力单挑千军万马的顶级怪！”
他这么说，叶沐也想起来了，在相关的史料记载里，三百年前那条火龙的等级信息可是“∞”——前不久的【炎魔】也拥有这样的等级，但它单论战斗力其实比龙要低很多，反倒是对气候的影响更大。火龙则像是对气候、环境都不造成什么直接危害，但将这一块的折损全部贴在了战力上。
现在出现的这条龙，等级和具体属性他们不得而知，但理论上也不会差太多。那样强悍的战斗力，没道理对警员们心存敬畏。
这个找不到答案的疑问给大家造成了一些“未知的恐惧”，但另一个细节也带来了一些好消息，那就是通过此行，他们发现这条龙的活动范围还很有限。
它不仅是尚未离开【魔龙山脉】对附近村镇发起攻击，就连【魔龙山脉】它都只涉足了大约三成。
这个判断应该不存在误差，因为龙实在是太庞大了，到任何地方都必然会留下痕迹。因此在它去过的地方，他们看到了折断的树干、看到了它留下的脚印，还注意到那一带的怪物数量也明显有所减少；但在其他地方，虽然也能隐隐感受到它的气息，却一切都很正常。
“也就是说，这条龙和三百年前的确有很多不同，各种意义上的不同……这算是好消息吗？”叶沐不大确信地发问。
“至少，暂时算吧。”以撒的叉子上插着一块【蒜香薯角】，“它暂时不出来，我们就有更多时间做应对的准备。对了——”他抬眸看向叶沐，“该派人去军营一趟了。”
叶沐心里一沉：“物资已经调拨得差不多了？”
“已经完成了。”以撒颔首，“将领们发来了很正式的感谢。”
“好吧，那你看着安排吧。”叶沐轻轻一叹。
领地还在交接阶段，这段时间军队虽然也有交接工作在和行政官们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双方都维持了一种刻意的小心，并不产生过多的接触。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军队的存在有点微妙——它不是叶沐逐步建立的，是在切割领地时一起切割过来的。
换言之，它原本归属于菲伊子爵。
说得更吓人一点，它原先的最高将领是尼克罗姆！
这个特质导致任何人都很难对这支军队产生太多信任，但不论是叶沐本人还是领地上的高级行政官们，大家一时又都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支军队才好。
放心任用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主动施放善意的确有可能产生好的结果，但大家都不是傻白甜，面对一整支经过专业训练且有极有可能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庞大军队，盲目施放善意绝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可宣布解散只会更危险。
那些本来就不一定和叶沐一条心的将领在军t队中未必会好好做人，但如果直接让他们失去原有的生活，搞不好人家就会占山为王直接当土匪强盗去，从“不稳定因素”一步到位成“危险人物”。
多吓人啊！
所以，叶沐面对这支军队，原本的计划是“以不变应万变”。也就是先放着它不管，至少在最初这个时间段先不管，大家各过各的。
然后，随着交接完成、领地继续发展，她可以再慢慢处理它。
无论是一点点削弱将领们的实权还是不动声色地拆解、重建新军队，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都有信心一点点将它弄好。
可现在，局面突然变得不允许她“慢慢来”了。
因为龙说来就来了……
没人说得清楚龙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杀伤力，但她最好是有可以随时投入使用的军队。
所以在前几天调集物资的时候，叶沐把分布在领地上的几个军营也列在了名单里，而且优先级都非常靠前——这个安排相当于明确地向将领们表达“该给的我给你们了，接下来要用掉你们，你们最好不要掉链子”。
如果顺利的话，这个表态应该至少可以让双方先达成一个短期的合作。
因为……那毕竟是龙。
军队倘若非得梗着脖子拒不合作，龙杀过来大家如一盘散沙只会更难抵抗，那她这个领主固然不好做，可军队搞不好也会团灭。
不过即便是这样，派人去正面谈一谈也仍然是有必要的。
“跟龙打架”是会死的事情，哪怕仅仅是出于尊重，她这个领主也不能把物资一扔就不管了。
以撒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于是在得到叶沐的许可后，他很快表示：“我亲自去，阿谢尔、珍娜和切斯同行。”
“可以。”叶沐点点头，视线一转，“亚伦不去吗？”
“啊，领主大人。”亚伦遗憾地笑了笑，“很抱歉，我有些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探索巨龙（3）
子夜12点。
当西尔维娅女亲王如常进入那间掩藏于地底深处的密室时, 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有人先她一步到了。
但她并不慌张，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
以这间密室的防御程度，如果是普通的入侵者, 现在应该已经成了一堆白骨——是的，白骨，连血肉都不会留下；
而如果是强力的入侵者，现在这里则应该陷入了激烈的打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显有人来了却无事发生。
因此西尔维娅只是稍稍驻足，就继续向那个悬浮在半空的巨大水晶球走去。
在忒嘉拉离世后，西尔维娅就不再是个喜欢仪式感和惊喜的人了，所以不管悄悄潜伏在这里的人是谁，她都只想等对方主动现身，而不是让她费力去问。
这种简单的期待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 不过这次还好，对方是个了解她的人。
当西尔维娅离那再熟悉不过的水晶球还有几米远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水晶球的另一侧。水晶球中黑烟缭绕，只有为数不多的缝隙能显露来者的身形, 但西尔维娅还是精准地做出了判断：“晚上好啊，亚伦。”
“晚上好, 西尔维娅。”亚伦笑了笑，绕过水晶球，端详着这位久不见面的老友, 若有所思道，“看来以撒来过了, 否则你见到我，应该第一时间就会追问他的事情。”
西尔维娅轻嗤一声：“你叫他的新名字倒是叫得很顺口, 真令人嫉妒呢。”语毕，她不再多言，抬起双手准备对水晶球施法。
亚伦轻啧：“相信我，他绝不是不想请你前去共事，只是你的身份实在不大方便。”
西尔维娅眉心轻跳，对这种解释不予置评。
亚伦又说：“事实上我也并不是被他请去的，是我打听到了他的踪迹，然后……”
“好了，亚伦，我没有时间去追究这种问题。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了。”西尔维娅不耐地打断了他。
“好吧，唔……”亚伦不无窘迫地提了提拎在手中的背包，“这是见面礼，我给你放在这儿。”
他说着便弯腰将背包搁在地上，西尔维娅垂眸觑了一眼，不由讥嘲：“你倒是比斯卡守规矩多了，是什么？”
“……一点小心意，领地上的一些特产，你当零食吃好了。”亚伦道。
语毕他直起身，双手负到身后，这个姿态让他看起来正经了不少，西尔维娅则从中品出了一些紧张。她未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暗暗猜测起了亚伦的来因，直至亚伦说：“那条龙，和三百年前的不一样。”
“什么？”西尔维娅猛地回头，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亚伦，连正驱散水晶球中黑烟的法术也中止了，“你和它过交手了？！”
“交手？不，当然没有，西尔维娅我承认我们关系不错，但你也不用这么看得起我……”亚伦失笑，“我只是受领主大人之托带队去观察了一下。”
西尔维娅撇嘴：“你叫‘领主大人’叫得也很顺口嘛，我挺好奇那个小姑娘……”
“别打岔！”亚伦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她接二连三的插话和眼见就要出现的跑题，然后在西尔维娅不满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它是黑紫色的——身体基本是黑色，但翅膀、鳞片的纹路里泛着紫光，这说明它不是火系怪物。”
西尔维娅收回了脸上的那点戏谑和不满，深沉点头：“攻击方式呢？”
“没见到什么技能，不太清楚。”亚伦顿声，“不过我们注意到另一个细节，非常奇怪。”
西尔维娅：“什么？”
亚伦于是说起了躲在巨石后观察那条龙的主要经过，尤其详细地描述了龙是如何从他们头上擦过去却攻击了其他目标。说完这一点，他想起另一个问题，忍不住问：“……怎么会有冒险者敢去单挑巨龙？发生什么了？！”
这回轮到西尔维娅说：“别打岔！”
她眉心紧蹙，显是思考问题的样子，亚伦只得闭上嘴，暂且收住自己的好奇。
西尔维娅的沉吟持续了很长时间，在这期间亚伦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密室里闲逛。所以当西尔维娅再想说话的时候，抬眼才发现亚伦已不在身侧，密室里又太过黑暗，她无法及时判断出他的位置，索性直接对着黑暗说：“亚伦，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等有眉目了，我会主动联系你。”
亚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哦，好，没问题！我们也会尽力弄清情况的，有消息就及时联系吧！”
说完他就道：“我先告辞了，再见。”
西尔维娅：“不送了，替我向叶沐女子爵问好。”
“？”亚伦目露惊悚，“不了吧？”
“……我就是客套一下。”西尔维娅无奈耸肩，“当我没说。”
亚伦干笑两声，旋即走向密室的暗门，触发咒语，回到地面，然后才启用【高级传送符】返回【奇亚娜城】。
西尔维娅并没有在亚伦走后也立刻离开，她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恪尽职守地守护了水晶球整整一个晚上，在天明时分才离开密室，回到自己位于王宫附近的宅邸。
彻夜的施法让西尔维娅很疲惫，女仆早已为她准备好早餐，她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掉了一些东西，不得不又返回了密室一次，几分钟后又重新回到宅邸：“收到一些特产，去看看有什么吧，尤其是有没有早餐可以吃的！”
她无心亲自检查，将整个背包直接递给女仆。然后转身坐到餐桌前，开始享用早餐。
女仆不明就里地将背包拿去外面的走廊上，放在她们平日用于准备茶点的小柜子上进行查看。
很快，西尔维娅见那女仆探进半个身子，眼睛里发着亮：“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您各准备一口，你都尝尝？”
“哈哈，为什么？”西尔维娅正吃着一块铺满【烤牛肉片】的【面饼】，女仆的提议让她觉得很奇怪。不过在疲惫中，西尔维娅也不想为这种小事费什么心思，便轻松道，“随你吧，安娜，你看着办好了。”
“好的，殿下！”女仆的语气活泼起来。
接下来事情稍稍有那么一点尴尬，因为安娜很长时间都没有露脸，当她再出现的时候，西尔维娅已经吃完了那块铺满【烤牛肉片】的【面饼】，感到酒足饭饱了。
安娜在这个时候捧着托盘走进房间，托盘里放着一套三层的瓷质碟子，这通常是用来准备下午茶的。
现在那三层的碟子也像下午茶时一t样，放了无数中各不相同的食物。有些是直接搁在其中，有些用小小的瓷爹瓷碗盛着，每种都只有一口的量。
西尔维娅打着哈欠苦笑：“天啊，安娜，竟然有这么多种？我已经吃不下了，下午再说吧。”
但安娜还是端着托盘走到了她的餐桌前，边将瓷碟放下边说：“请您尝尝吧，殿下，哪怕只是尝一部分。”
西尔维娅不由好笑：“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热情？”
“很难不热情，殿下。不论这些特产是谁送给您的，我敢打赌，它们一定出自南边的那片领地。而且多半出自主城，【奇亚娜城】。”
西尔维娅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这一切太有名了，殿下。”安娜耸肩，“很多贵族不屑于与那位隐姓埋名的领主为伍，因此也对那片领地嗤之以鼻。但在平民之间，那里的传说可多了，美食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而且，请您相信我，虽然那些传言真假难辨，但美食是真的好吃——我的一位堂亲，他拥有一支小商队，他并不去南方，但前不久从别的商队手里买到一些出自【奇亚娜城】的特产，送了我一小份。”
“那个味道怎么说呢……天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安娜一边说一边拿出一种一个小瓷碗，自作主张地放到西尔维娅面前，“就是这一道，殿下，【番茄鱼片】，我坚信您也会喜欢！”
西尔维娅听得直笑。
她并没有反驳安娜，但私心里，她觉得安娜这样的高评价，主要是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吃过的高级食物也很有限。
不过西尔维娅还是接受了安娜的热情推荐，拿起小叉子挑起那片薄如蝉翼的鱼片，将它送进了嘴巴。
安娜早已屏住呼吸，她满含期待地等待西尔维娅的反应，于是精准地捕捉到了西尔维娅眼底的震动！
“我就说殿下会喜欢！”安娜松了口气，莫名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语毕，她便端着托盘离开了，以便西尔维娅安心享受这前所未见的美食。
而见过很多世面的西尔维娅，在那口鱼片带来的震撼里不知沉浸了多久，思绪才逐渐回笼。
……她是见过很多世面，但她从未吃过这样的鱼。这一口鱼的味道太丰富了，丰富到不像是鱼。可在口感上，独属于鱼肉的细嫩又完全被保留了，而且厨师还恰到好处地为它留了一点点鱼皮，为那种细嫩添上了一点弹牙，让体验更加迷人。
这是怎么做的呢？
西尔维娅仔细端详白色小瓷碟里残存的东西，依稀分辨出那是煮烂的番茄，再想起【番茄鱼片】这个名字，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可同时她又深知这绝不仅仅是番茄，因此她甚至没有心血来潮地提出让自己宅邸里的厨师去进行试制。她很清楚他们是绝对做不出同样的东西的，这口鱼片背后的那位主厨，厨艺远超她的厨师们。
然后，西尔维娅终于想起点开面板看看。
再然后，虽然眼前呈现的面板只是安娜分出的这一小口鱼片的数值，西尔维娅还是惊讶到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
接下来，如果旁边有一位旁观者，可能会觉得这位尊贵的女亲王一定是被人下了什么魔咒，因此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力。
因为西尔维娅明明已经吃饱了，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品尝起了面前的菜品，一道接着一道。虽然在这个世界人不可能被撑死，吃饱之后也完全可以继续进食，但一方面这意味着属性上的浪费，另一方面对于贵族们来说，这是一种很不体面的行为，只有忍饥挨饿太久的平民才会那么办。
可此时的西尔维娅根本停不下来，她聚精会神地尝过每一道菜，直至将最后一个小碟子里的食物也尽数吃完，还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奇亚娜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西尔维娅在深深的震撼里生出了好奇。
她好像有点理解斯卡为什么会去那里了，也有点明白亚伦为什么会一口一个“领主大人”叫得那么死心塌地。
当然，西尔维娅很清楚他们心怀理想，绝对不是仅仅因为这一口吃的就去向一个小领主效忠……可这口吃的，至少也是个重要的加分项吧！
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种东西！
西尔维娅太困惑了。
只是食物而已，在这一小小类别上，王宫的御厨毫无疑问应该是最好的。可她就算在王宫也从未吃到过这样的东西，不仅如此，她还很确信贵为王后的忒嘉拉在世时也绝不可能吃过这样的东西，那么国王也不可能尝过。
……一个民间的厨师，是如何做到的呢？
既然拥有这样惊人的厨艺，又为什么会投奔一个新建的小领地？
随着深入思考，西尔维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疑问与好奇越跳越多。
现在就算那条龙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她恐怕都不会有这样多的好奇.
【奇亚娜城】。
因为以撒充满工作热情，所以叶沐提出的“外交礼物展厅”建立得极快。当展厅落成，以撒第一时间邀请赫尔波同去参观，赫尔波一进去就看到自己送给叶沐的【秘境玫瑰法杖（史诗）】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最显眼的展柜里。
赫尔波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不禁神情暗淡。接下来，以撒又为他送上了回礼。
“这是领主大人为您准备的回礼，男爵大人。”以撒奉上回礼的态度温和礼貌却又不失疏远，赫尔波收下礼物，一边在表面上报以同样的温和礼貌，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咬牙切齿。
当天下午，他离开了【奇亚娜城】。
这倒也说不上什么“黯淡离场”，因为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今日返回，上午的参观最多只是在他心里添了一抹阴霾而已。
不过，赫尔波并不是个会被轻易打击积极性的人，叶沐的表态反倒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觉得机会还是有的，现在叶沐表现的一切疏远，只是因为他还不够优秀！
赫尔波就这样斗志满满地返回了自己的领地，以撒则在他离开后立刻开始准备下一项工作：前往军营！
同时，几个军营也都在准备迎接他们的到访。
这其中，领地东南部的军营对此尤为重视，因为这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军营，占据的位置也最为特殊——这片军营驻扎的地方离尼克罗姆领地是最近的，尼克罗姆修建的那道长长的防护墙离他们只有几公里的距离，如果两个领地之间发生战事，这个军营势必首当其冲。
因此，当领主代理人即将到访军营的消息传下来的时候，维克斯将军就知道自己的军营必然会是第一个见到他的。
这位年轻的将军因此有些紧张，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他还是在营帐里来回来去地踱着步，翻来覆去地想自己见到这位领主代理人应该说点什么。
他很怕自己言多必失。
站在常理的角度，他对新任领主表达好感、阐述忠心当然是好的，可考虑到菲伊子爵和尼克罗姆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曾是尼克罗姆手下的高级将领，单凭这个身份就足以给人造成“他曾鞍前马后地效忠尼克罗姆”的印象，此时如果再直接表明自己愿意向新领主效忠，就会显得他的忠诚犹如玩笑一样毫不值钱了。
可如果不表明忠心，他又还能表达什么态度？
维克斯深陷在苦恼中，竟就这样足足转了一整晚。第二天白天，和往日一样紧张的训练暂且让他分神了一阵，但到了晚上他又陷入了同样的痛苦和来回来去的踱步，不知不觉又这么过去了一整夜。
第三天清晨，维克斯将军尚未停止他在营帐里闲转的脚步，手下的副官已挑帘进来，小心地告诉他：“将军……以撒先生来了。”
“……”维克斯茫然了两秒，连忙稳住心神，出去迎接。
到访的人员和以撒最初的打算一样，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阿谢尔和珍娜、切斯。珍娜、切斯是以最高级行政官的身份来的，只是为了表达领地对军营的重视。
阿谢尔的出现则比较微妙，因为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为领地练兵，虽然那时领地规模小，他练兵的人数也不多，却让他因此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现在，领地面积骤然增加，军营里都在猜测阿谢尔会不会空降成为最高级将领，而叶沐和以撒也确实都抱有这t个想法，所以让阿谢尔在此时来到军营，既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试探。
维克斯对这一切心里有数，不过他对阿谢尔成为最高将领这一点没什么意见，于是很友好地与阿谢尔握了手。
在礼貌的寒暄结束后，一行人走进维克斯的军帐。这个军帐分为前后两部分，后面是维克斯的私人空间，前面专门用于会客或处理军务。
帐篷里的陈设极为简单，虽然维克斯作为高级将领绝无可能缺钱，但帐篷里除了必要的家具，一点额外的装饰都看不到。
以撒捕捉到这一点，笑了笑：“您很节俭，将军。”
帐外近百米的地方，两名士兵坐在自己的帐篷前啃着刚刚发下来的【面饼】。
【面饼】是军营里最常见的食物之一，之前菲伊子爵当领主的时候，【面饼】几乎是每顿必出现的食物，除此之外再搭一个肉或者菜，不论这点东西够不够把士兵们的数值回满，都只有这么多。
后来到领地陷入混乱的时期，由于维克斯没有跟尼克罗姆一起揭竿而起，这片军营曾短暂地失去过物资供应，只能坐吃山空，一度连【面饼】都不够吃，直到有了新领主，这种状况才得以缓解。
但这两天，他们的伙食可太像样了！比如现在，两名士兵身边的地方都放着一瓶果酱，一瓶是【蓝莓果酱】，一瓶是【草莓果酱】，他们交换着吃。
等到午饭和晚饭时，他们会拿到一份炒菜，通常是半荤半素的，或许看起来量不太大，但恢复数值的效果十分逆天。
更重要的是……它们好吃！好吃得逆天！
现在作为早餐的果酱也一样，那种酸甜可口的美妙滋味是他们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两名士兵一边享受早餐，一边往主帐的方向张望。
刚才他们看到有人进去了，通过军营里的传言，他们也知道那应该就是领主大人派来的高级官员们。他们代表领主而来，必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维克斯将军面谈，作为普通士兵，他们对这场会面既期待又紧张。
“结果应该会不错吧？”其中一位心神不宁地道。
不等同伴做任何回答，他就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自从物资送来，将军就对新领主心存感激，军营里的每个人也都感激……这样的情况下，我想不到有什么会发生矛盾的可能。”
“哈哈，万托安。”同伴发笑，“你在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不觉得会发生矛盾，你就不需要用这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安心了，不是吗？”
万托安沉默了。
却听同伴一叹：“我和你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但愿他们之间别出现任何问题，可是，谁说得好呢？我想领主大人应该不怎么新人将军——坦白说，他也没什么信任将军的理由。所以，他如果想把将军撤职也很正常，但同时也会很尴尬……”
说到此处，他用胳膊肘碰了碰万托安：“假如这一切真的发生了，然后将军掀起了战事，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万托安打了个哆嗦：“掀起战事？！你是说像尼克罗姆那样揭竿而起，直至抢到一片领地吗？！”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同伴又舀了一口【面饼】，可怕的设想却让他觉得那块【面饼】上的果酱都不甜了。
军队那些事儿
军营里的其他士兵大多也和这二人抱有同样的不安。这种不安从他们听到“直接代表领主意志的行政官大人们即将访问军营”的消息时就开始了, 然后从几人真正进入主帐那一刻升至顶峰。
现在，整个军营已经被这种不安笼罩住。隔着一道帐帘，维克斯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更加清楚它的由来，再想到自己前两日的彻夜难免，维克斯心中苦涩与自嘲并生——其实如果他可以坦然地向新任领主表达忠诚，这种不安就完全不会存在了, 可他并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的身份尴尬，冲动的剖白极有可能造成误读，进而引发更糟糕的后果。
以撒不知维克斯这些想法，现在他心里所忧虑的只有巨龙的事。那条龙如果离开【魔龙山脉】开始发动袭击，最先受害的必然是达蒙公爵的领地，但紧接就会是叶沐这里了。
于是在结束简单的寒暄和商业互吹后, 以撒很快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他向维克斯询问军队目前的人员和训练情况，维克斯一一作答。又详细问了一遍装备和其他物资的储备，这部分涉及的数据有些复杂，维克斯想了想, 让手下的副官去取来相关的记录册，直接交给以撒看。
这一切在以撒眼里再正常不过, 珍娜、切斯他们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因为他们作为行政官访问军营，流程就该是这样的。昔日以撒以王储的身份前往国王直属的军营, 也基本就是这样的流程。
但这一切在心神不宁了两天两夜的维克斯将军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故事了。
……也不全怪维克斯心神不宁, 这次接触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bug，那就是以撒他们都忽略了菲伊子爵这位前任领主的存在有多“水”。
他极少因为特定的事情走访军营, 每年例行的走动也都是走过场。像以撒这样详细了解军营状况的步骤在菲伊子爵那里完全被省去的，他几乎只进行“商业互吹”，夸赞一番将领和士兵们就自觉完成了领主的责任，然后神清气爽地离开。
时间一长，这就给领地上的将领们造成了一种认知差异，尤其在维克斯这样年轻的将军眼中，一直觉得领主走访军营就应该是菲伊子爵那样。
所以，再加上双方本来就缺失了解和信任，以撒事无巨细的询问在维克斯看来无异于“最高级别的工作交接”，再深想一点，他又将以撒的这种操作解读成了一种暗示——暗示他应该主动卸任，这样会体面一点，别搞得气氛那么尴尬。
然后，当以撒看完那些记录，又很自然地开始了一场有针对性的会议，讨论有哪些事情需要查漏补缺。
这场讨论本身是“带着”维克斯的，因为他既是这里的将领又在场，在以撒一行人看来理所当然就是这种话题的中心，没什么可过多解释的。
但在维克斯看来，这场讨论完全是行政官们在进行，他只是机械性地回答他们所提出的疑问而已。
这看起来更像卸任前的工作交接了……
表面上在认真工作的维克斯，内心已经默默地碎成渣了。
这场会议在一方认为自己在认真为迎击巨龙做准备、一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去一切的状态下微妙地进行了四个小时。四小时后，大家都觉得要讨论的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以撒便提出要在军营里逛一逛。
这同样只是个常规流程，是一种官方向士兵表达友好的方式。
但可想而知，这个流程在菲伊子爵那里也是被省去的。
维克斯将军因而进一步认定自己的仕途到头了，而他又并不是尼克罗姆那样唯利是图的人。如果士兵们现在过得不好，他或许还有理由说服自己铤而走险，但最近士兵们的生活得到了怎样的改善他最清楚，因此他连这种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于是，当以撒揭开帐帘走出去的时候，维克斯已经开始破罐破摔了，此时正值中午，当维克斯走出主帐，就感觉到了灼烈的阳光，他被白光一刺，最后的理智克制全部碎裂，他鬼使神差地直接开口：“阿谢尔将军，您会是一位善待士兵的将领吧？”
所有人都因为他这句话停住脚步，阿谢尔回过头，明显有点发蒙：“啊？”
他看看维克斯，虽不太懂他为何突然这样问，还是在困惑中点头：“当然。”
维克斯点了点头：“我知道平民们对军队的印象并不好，但这一切是可以改变的——那些士兵，他们其实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曾经也只是万千平民中的一个。如果军营纪律严明，他们的生活又还说得过去，他们是不会欺负人的，军队之中的霸凌也同样可以被解决。”
阿谢尔听他说这些，多少觉得有点怪，可一时又想不清为什么怪，只能点头：“你说得对……”
以撒的反应比他略快一些，他打量着维克斯，似笑非笑地道：“维克斯将军，您仿佛在交代什么遗言？”
一句话说得维克斯眼睛都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以撒，心想：等等……刚才有聊到t我的死刑问题吗？！
珍娜此时也回过味，无语地一推以撒：“现在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吗？！”
“哈哈。”以撒目露歉意，上前拍了拍维克斯的肩，“将军，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维克斯想扯起一缕笑，但艰难的笑意十分难看。
他们原已来到帐外，士兵们又本身就很关注这次的访问，这番对话引得很多人无声地走近围观。
以撒想了想，并不回避人群，直接告诉维克斯：“领主大人没想撤换将领，至少现阶段不会。至于以后——我确实不能担保每一位将领都不被撤换，因为您应该也知道，部分军营的风评差得过分。”
“但我敢说，您是不会被撤换的。您是一位在意士兵的将军，领主大人会很欣慰这一点。”
“可是……”维克斯明显对他的话心存疑虑，“可是尼克罗姆……”
以撒笑道：“如果您是尼克罗姆的人，那您现在应该在他的领地上。”
这也是事实。这三块领地上的人们都很清楚尼克罗姆在军队中的威望，原因之一就是在领地切割阶段发生过一点小波折，让人们津津乐道。当时三位领主刚刚签下协议，领土、官员、军队都在协议中进行了详细的划分。
其中领土精确到地图坐标、官员精确到名单，军队则精确到军营。
然后，当大致的划分结果刚刚传出来的时候，在赫尔波和叶沐的领地上就都出现了一点小小的矛盾，原因是两边各有一个小军营的将领表示只想追随尼克罗姆，不愿向新任领主效忠。
这对叶沐和赫尔波来说多少有点丢脸，除此之外，叶沐还觉得这两位将领有些自私，因为军队是由无数士兵组成的，将领不应这样以个人意志决定士兵们的去留。
不过换个角度说，军营本身也不是让士兵展现“个人意志”的地方，相反，士兵们需要高度服从，才能在战争中做到“指哪儿打哪儿”。
所以，叶沐最终也没对这个小波折多说什么，直接点头同意那位将领带兵投奔了尼克罗姆。赫尔波也一样，站在身为领主的角度，如果一位将领本身就存有这种“异心”，强行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但维克斯当初可没做这样的事。
加上他一直以来风评良好，以撒确信以叶沐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不会无故对他进行撤换。
维克斯吃到这颗定心丸，骤然松了一口气，而后心无旁骛地陪以撒逛了一遍军营。
一行人离开这个军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珍娜一下午都在想以撒对维克斯说的话，在走出军营后立刻压音问他：“你是不是跟维克斯说得太多了？”
阿谢尔闻言转过头，也马上道：“对……何必跟他说有些军营风评太差的事呢？你就不怕维克斯把这些话传出去，引起那些地方的哗变？”
“维克斯这样关照士兵的将领，恐怕并不屑于与那些人为伍。”以撒的笑容转瞬而逝，他低下头陷入沉吟，安静片刻，又说，“况且，至少那两个风评最差的军营是迟早要动的。与其到时候直面反抗，不如从此刻开始多拉拢一些‘自己人’。”
以撒说着扫了眼阿谢尔：“这拨算是我替你处理麻烦了。”
“……好吧。”阿谢尔无法反驳。
就像以撒说的，有些将领迟早要动。而这个任务不论什么时候开始，都100%会被交到阿谢尔手上。
“你不妨和维克斯将军保持联络。”以撒沉沉道，“正常沟通就好——可以聊一聊军队的安排，也可以聊巨龙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谢尔点头：“我明白。”
针对军营的访问一共进行了六天，一行人将领地上大大小小的十一个军营都走到了。
好消息是包括维克斯在内的八个军营都还看得过眼，坏消息是状况糟糕的有三个，比他们先前了解到的多一个。
不过多出的这个军营规模不大，人数只有不到三千，叶沐听说消息之后松了口气：“还好，应该不影响抗击巨龙。”
以撒哑笑：“那换个角度想，就算十一个军营都不怎么样，很可能也不影响抗击巨龙。”
叶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反正都打不过。
她立刻把他堵到墙边，凶神恶煞地威胁：“你撤回！”
“哈哈哈哈，撤回撤回！”以撒举起双手，“但愿巨龙永远不要出来，好好在【魔龙山脉】里繁衍生息。”
叶沐这才放过了他.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渐渐转凉，叶沐在某天起床的时候突然收到一条系统消息，内容为“汤面交货”。
叶沐看着这四个字愣了少说也有三分钟，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事。
——这是她很久之前自己设定的提示。
当时领地还在起步阶段，她做了【苏式汤面】邀请亚伦他们一起来吃，以撒觉得这个东西不错，就问她如果制作简易版本最低需要多少钱。
她报价50铜币一份，以撒就预定了一万份，说要冬天送到贫民窟去。
一万份汤面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在那阵子按每天几百份的速度做完了，就将这事抛之脑后，只在日历里定了个提示，提醒自己交货时间。
现在，随着天气再度转冷，交货时间到了，可领地已今非昔比。
叶沐去找以撒交货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千，以撒看见那一万份汤面，心情也复杂了半晌：“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叶沐摆摆手：“反正你拿走，你付了全款的！”
以撒笑了笑，舒了口气，又说：“但现在不太好找贫民窟了呢。”
——当时向她要这一万份汤面的时候，他想的是把它们送去临近的【落霞镇】和【魔龙小镇】的贫民窟，如果再远一点，也可以分一部分拿去菲伊子爵的领地。
谁想到几个月下来，菲伊子爵的领地直接被拆了，而且其中三分之二落进了颇有人性的领主手里。【落霞镇】和【魔龙小镇】则因为巨龙的出现完成了最后的大规模搬迁，都已成为空城。
叶沐提议道：“尼克罗姆那里的居民很需要这些东西吧？”
“的确。”以撒一边点头一边叹息，“但现在去他的领地上，绝不是明智之举。”
“唉……”叶沐也不免喟叹。
她明白以撒的意思，现在尼克罗姆领地上的气氛已经太紧张了。官方忙于“收债”，士兵和守卫们充当“打手”，平民们在雪上加霜的生活中被逼得近乎崩溃。
巨龙即将现身的传言在此时犹如一剂催化剂，直接按下了恶性循环的开关。
叶沐他们听说，最近那里的居民除了要应对债务，还要应付迅速恶化的治安，因为有些人被逼无奈之下已经开始当小偷或者强盗，而本来应该维护治安的角色又都在忙于催债，城市一下子就成了犯罪的温床。
这种局面导致一些“狠人”开始不顾一切地逃离尼克罗姆的领地，其中少有一部分是通过各种门路寻找黑暗法师帮忙，其他的则是咬牙按照尼克罗姆的要求交齐本季度和下一季度的税款，“房屋修缮费”当然也要缴清，这几乎是在不计后果地谋取眼前的生路了。
但这种恐怖的局面，正是他们作为外人最不宜插手的局面——尼克罗姆正在发疯，他们如果横加干预，哪怕只是为贫民送去一碗热汤面，也足以激化本就已很尖锐的矛盾。
尼克罗姆又显然不是个能“一笑泯恩仇”的人，上次赫尔波的绑架、以撒代叶沐发去的威胁，恐怕都还在他那里记着账呢，现在他们再去激怒他，没人能预料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一旦他要动兵，在其他时候也就算了，在现在这个随时会有巨龙来袭的时刻，他们最好不要因为其他问题浪费兵力。
因此叶沐只好忍了。想到尼克罗姆领地上的种种惨状，她第一次凛冽地感受到，身为领主有时不得不让自己“冷血”。
不过对于那一万份【热汤面】，以撒还是为它们找到了合适的去处。
其中八千份被送去了达蒙公爵领地上的贫民窟，另外两千份以撒先联系了赫尔波，询问他是否需要。
赫尔波正为贫民过冬的事焦头烂额，他没有叶沐那样的实力直接将贫民窟扫清，相当一部分人都只能暂且维持原有的生活。因此，能多一点物资都是好的，赫尔波便马上对以撒的好心表示了感谢，同时发誓一定会将每一晚【热汤面】都送到贫民手中。
考虑到两个领地的关系t，叶沐又在这个基础上为赫尔波送了些别的御寒物资，比如她最新开班授课的御寒神器：【麻辣烫】！
在叶沐原先生活的世界，【麻辣烫】在冬日里简直不要太受欢迎，她儿时读书的时候就常吃。
那时的【麻辣烫】还都是街边摊，摊主通常会有一个特制的长方形大炉子，炉子里面煮串，宽宽的边缘就是供食客们就餐的桌子。
那一圈最多能坐七八个食客，每人面前放一个不锈钢的盘子，要吃什么串就直接从炉子里拿，最后数签子算钱。像粉条、圆生菜、面条这些东西则是现吃现煮的，香辣的味道搭上北方人最爱的芝麻酱，别提有多香了。
于是在这节课后，叶沐按成本价向学员出售的除了【麻辣烫汤料】外还有【芝麻酱】，此外在开课的第二天，【奇亚娜城】大厅前的广场上就售卖起了那种特制的炉子，每台30000铜币。
30000铜币并不是成本价，而且利润高达70%。之所以这样卖，是因为这种设备对商家来说也并不是必需品——这个世界的食物和现实世界是有很大不同的，即便是【麻辣烫】这种东西，商贩们也完全可以提前把它做好装到背包里拿出来卖。
那么如果只在家煮它，用普通的锅也没什么区别。
基于这种考虑，叶沐存心想拿这种特质锅具赚点钱，同时也做好了销量不佳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它还是一开售就抢疯了。
上过课的学员们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排成长队进行抢购，想的都是：“虽然不必需，但有总比没有强！”
“这个设备我在厨神的课上见过，围着它吃【麻辣烫】可比直接拿走有氛围多了！”
“买得起为什么不买？家里又不是没这个条件！”
——这其中，第三点无疑是最让叶沐开心的。大多数居民搬到【奇亚娜城】的时候都穷困潦倒，但现在，他们已经有条件随随便便得掏出三万铜币，买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一夜之间风靡叶沐领地的【麻辣烫】也成了贝克特踏上这片土地后吃的第一顿饭。
这位来自于尼克罗姆领地的士兵或许不够勇敢，但是心怀善良，所以在接到尼克罗姆的政令后，他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走了麦迪逊和泽茜夫妇。然后当大量士兵被迫成为打手，忍无可忍的贝克特最终和麦迪逊夫妇一样，铤而走险地联络了自己所认识的黑暗法师帮忙改换身份。
其实在放走麦迪逊和泽茜的时候，他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是否真的有问题，不过这种善意还是为他带来了好的结果——他全家共计十二口人在过去的四天里全都顺利使用假身份离开了尼克罗姆的领地，他作为“断后”的那个，最终也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边境关卡，即将在新领地上与家人团圆。
他的家人现在都在离边境最近的【卢莫镇】，贝克特就按照地图一路找了过去。这条路并不是很近，不过他准备了充足的药剂，因此身体状态也还不错。
但当他走进【卢莫镇】的城门，还是被猝不及防传来的浓烈香辣味撞得眼前发晕了好一阵。
……其实哪怕他早来五天，【卢莫镇】的集市都还没有这么夸张。
但这几天，一方面是【麻辣烫】开始流行，另一方面巨龙传言也让人们的生活多了很多不确定性。这片领地上的人们虽然不如尼克罗姆或达蒙公爵的领民有那么多绝望，但想到巨龙可能会随时发起攻击，很多人还是下意识地产生了“不如活得潇洒一点”的想法。
这种想法直接对消费造成了刺激，原本过日子精打细算不肯多花钱的人们开始及时行乐，变得愿意在吃喝上多花钱。
很多城市的集市都因为这种想法的产生变得更加兴旺。在【卢莫镇】，集市的那一点地方很快就不够用了，不少摊贩只能在街道两侧摆摊，城镇大厅附近、城门口一带由于人流量够大，都是很受欢迎的选项。
这一系列蝴蝶效应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给刚刚踏进城门的贝克特带来了亿点点美食震撼。
魔龙袭击（1）
毫不夸张地说, 贝克特觉得自己在做梦——就是西方神话里由人鱼的歌声或者精灵的咒语造成的那种梦境。
梦境的效果让人目眩神迷，好像四处都充盈着粉红色的梦幻泡泡，人哪怕只是走在其中都会觉得晕晕乎乎的。
贝克特现在就晕晕乎乎的,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很清楚倒退着很不安全，但此时他根本顾不上。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些前所未见的美食所吸引，不受控制地左顾右盼, 有时明明已经路过，余光却又被什么美味牵扯住，人就转过了身，脚步却又没能及时停住，便不知不觉倒着走了。
他因此好几次都差点撞到人，城门一带人流量又大，抱怨声便在贝克特身边此起彼伏：“喂, 小心！”
“看路啊！”
“哎哎哎哎——”
这些声音贝克特好像听到了，又似乎只是划过了耳际，完全没过脑子，完全无法和那些食物抢占他的神思。
他在这种恍惚中一路来到集市, 集市里显然是更热闹的，食物的种类也更多。贝克特的思绪渐渐回笼了一些, 开始思考自己应该买点什么，热情打招呼的声音在这时候撞了过来：“哎？长官，是您吗！”
麦迪逊和泽茜正在不远处摆摊, 和大多数商贩一样，他们也是在家提前准备好食物装出来卖的, 但现在热门的几种已经卖完，麦迪逊正忙着煮一波新的。
因此只有泽茜先主意到了贝克特, 她对这位帮他们完成人生转折的年轻人印象深刻，远远一望就认出他来，接着便连生意也顾不上了，努力挤过人群往贝克特这边赶：“喂……长官，先生！守卫大人！”
她接连换了几个称呼，试图引起贝克特的注意，可此时的贝克特完全注意不到这些喊声。
最后，泽茜终于闯到了他面前，一边伸臂拦住他，一边无奈地直呼其名：“贝克特！贝克特先生……我应该没记错您的名字吧？”
贝克特脚步顿住，艰难地将视线从右侧摊位上的【蓝莓果酱馅饼】处移到左侧的泽茜面上。
然后他也马上认出了泽茜：“是你……”他认出了她，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泽茜看出了这一点，笑道：“是我，泽茜。当时在尼克罗姆男爵的领地边境，您帮了我和我的先生一个忙，还记得吗？”她循循善诱地做着自我介绍，但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说到最后，她意有所指地挤了下眼睛。
“我记得这些……”贝克特一边缓缓点头，一边打量泽茜。
他对那件事印象深刻，因此一眼就认出了泽茜，可事实上泽茜的变化已经大到判若两人。
他在尼克罗姆的边境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样貌完全符合“风烛残年的老人”这四个字，整个人风尘仆仆的，眉梢眼底都透着破败感，破旧的衣服上打着补丁。她的丈夫和他的状态也差不多，两个人连走路都颤颤巍巍，如果贝克特当时没有发善心，而是严格地遵守命令直接将他们抓起来——那么毫无疑问，不论他们清白与否，都会很快就死在牢里。
可现在，贝克特所看到的泽茜似乎依旧是那个苍老的泽茜，精神面貌却已经截然不同。
她穿了一身暗红毛呢的新衣服，面色也被衬得红润，明明已是饱经岁月摧残的人，却透出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嘴角挂着笑容，眼睛也是亮的。
这给贝克特带来的感觉十分奇妙，一时间，他甚至因此忽略了身边的美食，正了正色，与泽茜握手：“泽茜女士，很高兴再见到您。”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您，先生！”泽茜与他握手，神情难掩激动。但同时她也没有忘掉谨慎，小心地探问道，“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料贝克特坦诚得很：“我和我的家人都离开尼克罗姆的领地了，用黑魔法。”
“哎——”泽茜赶紧捂他的嘴，视线快速扫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才将手松开，不失窘迫地笑道，“虽然这里好像没人在意这些，但我们还是谨慎点吧，t贝克特先生！”
贝克特苦笑着点头，泽茜拉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往自己的摊位招呼：“我猜您是刚进城，还没吃饭？来我这儿吃点吧，随便吃。如果您想吃别的摊位上的东西，就让麦迪逊给您买去！今天这顿无论如何都该我们请客，就当是为您接风了！”
“那怎么好意思……”贝克特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按坐在了摊位前。然后只是一定睛的工夫，那种刚消散的晕晕乎乎的感觉就回归了！
他面前是一方他从未见过的特质炉子，整个炉子呈长方形，里面呈满红色的汤底，汤里煮着各式各样的串串，竹签搭在边沿，很方便拿取。
边沿处挺宽，得有差不多二三十厘米的样子，足够放置碗盘。
此时正值傍晚，摊位上的生意很好，除了泽茜和麦迪逊所在的那一面，另外三面都已经坐满了人、放满了碗盘，因此泽茜直接把贝克特按在了自己所在的那一侧，这样他不仅做得很宽敞，面前还能同时放好几个盘。
“来尝尝看，这些是卖得最好的！”泽茜麻利地从大炉子里挑拣出一大把串放在第一个盘子里，紧接着又往第二个盘子里舀了勺酱，接着就开始准备往第三个盘子里添东西，“我来给你煮点菜，还有面！”
“……”贝克特看着那摞成小山一般的串串，一时做不出反应。
旁边有位熟客好奇笑道：“亲戚？”
“不是。”泽茜摇头，“是救命恩人！”
“哈哈，怪不得！”那位客人睇了眼贝克特发蒙的模样，多少猜出一点端倪，“您是从别的领地上逃过来的吧？哎，我告诉您这个怎么吃——就是用这些串串蘸麻酱，想要方便的话，也可以先用餐具把它们都从竹签上撸下来。这一步用筷子是最方便的，用叉子也还可以。”
贝克特迷迷瞪瞪地按他说的去做，他随手拿了个由三颗白丸子穿成的串，用叉子笨拙地将它们弄到那个盛有【麻酱】的盘子里，滚动着蘸均匀了一些，然后叉起来送进口中。
然后只是嚼了两下，贝克特就和无数初尝美味的食客一样，当场瞳孔地震了。
“哈哈，好吃吧？”那位热情的客人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
贝克特目瞪口呆地将这颗丸子吞下去，复杂地看向泽茜和麦迪逊：“想不到两位居然有这种手艺！”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在想：拥有这样惊人的厨艺还能在尼克罗姆的领地上过成那样，尼克罗姆实在是不做人！
接着却见泽茜笑着摇头：“我们可没有这种手艺，这是【奇亚娜城】那位美丽的厨神教我们的。感谢她，竟然愿意将这种惊人的手艺免费传授！也感谢这片领地，为我们提供了很多至关重要的帮助……”
泽茜说起这个，就陷入了满心感激之中。麦迪逊则想到贝克特刚到这里，适时地提醒：“贝克特先生，我不知道您现在的经济状况怎么样，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明天白天去找一下行政官们，他们会根据实际状况给您提供一些资金、食物或者工作机会。”
“还有工作机会？”贝克特的经济情况并不算局促，因此对前两项不大感兴趣，但第三条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泽茜点头：“是啊，别看【卢莫镇】规模不大，但有好几支官方的采集小队和冒险小队带着大家赚钱呢，也招伐木工、矿工之类的。我猜您的各种属性应该都不错，想获得这份工作并不难。”
这位领主，可真是操心啊——贝克特心情复杂地暗暗感慨。
他又问道：“那军营呢？军营招不招人？”
泽茜和麦迪逊相视一望，麦迪逊失笑：“这你倒问住我们了，我们没太关注过这个问题。不过我想你也可以去问问行政官们，放心，他们态度都很好的，和尼克罗姆领地上那些颐指气使的家伙可不一样。”
“好，谢谢。”贝克特颔首。
“对了，尝尝这个吧。”麦迪逊打开背包，拿了两个小点心放到贝克特面前，“【蓝莓蛋糕】和【酸奶蛋糕】，从梅妮家买的，她家的蛋糕是【卢莫镇】里最好吃的！泽茜爱吃，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麦迪逊的口吻显然是在炫耀自己为妻子买到了她喜欢的小蛋糕，泽茜为此双颊通红，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他一下。
然而这话落在贝克特耳中，带来的是另一种震撼：什么，这种在外面根本见不到的美味，在这里居然还能搞出个排名，对比出谁更好吃吗？！
这片领地属实是有点夸张了！
他一边想，一边又吃了一大口【麻辣烫·肥牛】.
【奇亚娜城】，叶沐在时间推移中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居民间弥漫的那种“醉生梦死”的气息。
她知道这是巨龙带来的影响，“随时会死”的担忧让大家进入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状态。
这不是一种好状态，但是可以理解。人本身就是感情丰富的动物，遇到这种危机会受到影响是正常的。只要领地还能维持正常运作，她就不需要太过焦虑。
不过，叶沐还是为此做了一点小小的应对——那就是夜幕餐厅和度假村的官方酒店都大规模上！新！啦！
大家都想玩命花钱的时间，实在是太适合上新了。叶沐把这段时间捣鼓出的新品一一开售，又让洛尔坎在集市里找了两个评价最好的【麻辣烫】摊位，去度假村开设分店。然后由于度假村的【麻辣烫】摊位瞬间人满为患，在24小时内就又增加了两个摊位。
与此同时，度假村前不久由各种商贩陆续开起来的各种盖饭店、烧烤店、面条店、甜品店也都忙得不可开交。由夜幕餐厅开起来的酒吧分店更是拥挤不堪，为了保证大家的体验，叶沐不得不推出了“限流”规定。
……不得不说，在“醉生梦死”这一点上，入住度假村的富人们比领地上的平民们要猛多了，洛尔坎盛情邀请来的朋友帕克斯顿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代表。
此时帕克斯顿的庄园已经建成了，庄园位于【奇亚娜城】的郊外，并不在度假村里，但离度假村也不算远。
这位出身名门的帕克斯顿先生为人绝不算坏，并不欺负平民，也不虐待自家的奴仆。可同时他也绝对是位胸无大志的人，一心只想安于享乐。
所以当他听说魔龙的事情，这种安于享乐的心就被推到了顶点。他明明可以在自己的庄园中自得其乐，却更愿意每天都跑到度假村里，拉着朋友们喝酒下馆子，往往能在酒吧里一泡就是一整夜，以此逃避巨龙带来的恐惧。
和帕克斯顿状态相仿的纨绔子弟不在少数，如果放在以前，他们虽然也知道那些带有【醉酒】效果的药剂，但那些药剂味道一般、属性鸡肋、卖得还贵，很多人根本就想不起它们。
可现在在度假村的酒吧中，它们被调制成美味的鸡尾酒，属性也变得惊人，卖得再贵也让人觉得物有所值，大家不仅能时时记起它们，而且喝起来也无所顾忌了——虽说很多人喝完之后并不会利用它的强大加持出去刷怪，但他们可以借用这个理由自欺欺人啊！
这导致度假村里最近耍酒疯的人数明显增加了，加上有些贵族品行低劣，服务员被打的情况也发生了几次。
叶沐经过思考，决定安排高级牧师在酒吧驻场。
虽然牧师并不能解决醉酒状态，但至少能用安全的方法让醉酒者陷入昏迷，保护还清醒的无辜群众！
而那些贵族们就算品行低劣，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放倒”操作也不敢说什么。
因为他们都渐渐了解这片领地的法律了，都知道倘若自己惹出麻烦，在这里是真的会被抓去坐牢。
既然是这样，醉酒就被搞晕也挺好的——不仅比坐牢强，也比被驱逐、被拉黑要好！他们实在不能割舍这里的种种享受！
是夜，度假村里热闹的夜生活又开始了。
烧烤店的窗户飘出混合香辛料的浓烈肉香，甜品店弥漫让人幸福的蛋糕香味，酒吧里，有钱人把酒言欢，一些俗套的笑料被醉醺醺的人们讲来讲去，还是能引起阵阵笑声。
……夜幕高t处，一个黑影张开巨大的羽翼，穿过厚厚的云层，从度假村正上空飞向远方。
巨龙终于飞离了【魔龙山脉】，开始寻找它的猎物。
它真正想要的是那些“亮闪闪”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往往并不暴露在外。就算暴露在外，从天上看去也只是小小一个，毫不显眼。
而它的视力不佳、嗅觉一般、听觉也平平无奇，凭借这些去找自己想要的财宝，难度太大。
所以，它要运用自己的“特长”。
它一路南飞，并不是笔直地飞，而是盘旋。此时如果有人察觉它的存在，抬头观望它的踪迹，会觉得它非得似乎漫无目的，但其实并不是的。
它在“感受”，感受猎物的存在。
它就这样慢慢盘过了叶沐子爵的领地、盘过了赫尔波男爵的领地，在后半夜的时候，它飞到了尼克罗姆男爵领地的上空。
在翅膀刚刚掠过尼克罗姆领地边境线的那一瞬，巨龙的眼睛就眯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只不过，不太明显。
因为它才刚刚飞入边境，还在郊外，最近的城镇离这里也尚有一段距离。
它继续盘旋，飞行的路线形成一个螺旋。
终于，它接近了【利托镇】。
这个规模不大的镇子坐落在【洛伦佐城】附近，人数只有两三万的样子。此时正值半夜，镇子里的人都睡了，整个小镇安静得仿若无人之境，但巨龙准确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便张着那对巨大的龙翼，在漆黑中犹如一个可怕的邪神一般缓缓降临。
它先落在了小镇西北角的钟楼上，仰起头，朝天长啸。
可那长啸没有声音，只能看到那对龙翼内侧的紫色纹路突然加重，并有粼粼流光在其中波动。
紧接着，它脚下房屋中的人们陷入混乱！
方圆一公里之内，无论男女老少都从睡梦中惊醒，人们一个个双目圆瞪，有的浑身颤栗着缩进墙角，有的挣扎爬到地上，抑或爬进床下，似乎想躲避什么。
巨龙无声的长啸还在继续，人们的恐惧也显然在放大。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面对什么，只能看到他们从浑身颤栗迅速发展到冷汗直冒，一个个不受控制地抱紧自己试图缓解这种不适，可惜毫无效果。
然后，这种恐惧很快突破了人们的承受能力。
最脆弱的人最先断气。只是在弹指一秒间，他们就翻着白眼失去了呼吸，这是幸运的，因为几乎没有痛苦。
心理承受能力略强的就要惨一点，他们先陆续被激发各式各样的负面状态，浑身难受得不能自已，然后清楚地感觉到窒息带来的痛苦，最终慢慢失去生机。
最强悍的人此时最为痛苦，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清醒的，但在极度的恐惧中又无法反抗，只能一分分地清晰感受不适加重。
好在……巨龙足够强大，这种折磨最多持续一刻钟，痛苦也就终结了。
当最后一个强撑的人失去气息，巨龙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便轻盈地飞向下一个“方圆一公里”，又一次施放技能。
这样过了不到两个小时，一切已彻底了结，巨龙开始撞破门窗、掀翻屋顶，在里面寻找它想要的“亮闪闪的东西”。
此时它已没有任何阻碍，最多只需要将碍事的尸体扒拉开。那些尸体的脸上仍挂着恐惧，栩栩如生地表明死者生前最后的情绪。
铜币、铜币、装备、护甲……
巨龙孜孜不倦地将它们一件件翻出来，收进长喙下方那个容量奇大的囊中。
它的搜寻过程远比施放法术的过程要长得多，在这个过程里，天色不知不觉地亮了。
黎明橙红的日轮在东边升起，斜映进卧室，照在小孩子的脸上。
不到三岁的露茜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抱着那个跟她差不多大的毛绒兔子下床，一路小跑着去找妈妈。
“妈妈！”她一边喊，一边推开父母的房门，正在搜索衣柜的庞大头颅闻声转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露茜愣了愣，拧着小眉头歪头端详这个陌生的生物。
巨龙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在判断眼前这个小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片刻的对峙后，露茜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小手，摸在那个长着两个大窟窿的鼻子上。
龙的头颅长着细密的鳞甲，摸起来硬硬的，手感倒是很好。
小小的露茜满心困惑：这到底是什么呢？.
【利托镇】一夜覆灭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尼克罗姆的领地，【奇亚娜城】在当日下午也听说了这件事，叶沐脑补城里的惨状，头皮都麻了：“团灭，听说一个活口都没有！而且据说死者身上都没有伤口？！”
“哦，这不太准确……”珍娜严谨地纠正，“没有伤口是真的，但是有活口。”
这和叶沐听到的说法略有出入，叶沐一愣：“有吗？”
“有。”珍娜点头，“有一些小孩子活下来了，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是才几天的新生儿。”
叶沐思索道：“是有什么幼儿保护机制？”
“好像也不是。”珍娜道，“也发现了四五岁和七八岁的死者，所以并不是所有小孩子都活下来了，只能说小孩的存活率比较高——十岁以上的百分之百全都死了，十岁以下的大概有百分之七八十存活。”
叶沐锁眉，继续问：“那十岁以下的存活是随机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就不知道了。”珍娜叹息，“我们已经以领地官方身份联系了尼克罗姆，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
叶沐点点头：“龙现在去哪儿了？还在尼克罗姆的领地上？”
珍娜说：“应该是回到【魔龙山脉】了。龙的飞行速度很快，一般会直接回家存放战利品。”
——那也就是说，龙昨天晚上从她和赫尔波的领地上往返了一个来回。
叶沐为这个事实感到后怕，也感到窃喜。
一个来回，但它完全没有袭击她领地上的任何一个城镇！
这是什么欧神光环！她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魔龙袭击（2）
之后的四五天噩耗不断, 龙每天昼伏夜出，陆续又袭击了尼克罗姆领地上的好几个村镇。
“在【利托镇】之后，【黎明村】【坎亚村】【克灵达镇】和【铃兰镇】都遭到了袭击……和之前一样, 成年人无一幸免，十岁以下的儿童倒是大部分存活。”
以撒为这件事派出行政官直接与尼克罗姆面谈了一场，并在听完行政官回话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向叶沐转达消息了。
“由于每次袭击都发生在傍晚，而且人们都死在恐惧中, 有些传言开始说巨龙施放的技能是【噩梦】，会将人拉入自己最害怕的梦境，直至活活吓死。”
叶沐讶然：“这么悬乎？”
以撒颔首：“因为这个传言，很多人不敢睡觉了，希望能借此躲开龙的袭击。但在昨晚，龙袭击了【洛伦佐城】。”
【洛伦佐城】——这四个字让叶沐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因为这个城市是尼克罗姆治下的三大城市之一, 少说也有几十万人。
她颤声询问；“【洛伦佐城】……团灭了吗？”
“没有。”以撒摇头，叶沐略微松气：“就是说不睡觉真的有用？”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有用’了。”以撒苦笑，“巨龙攻击范围内的人依旧都死了，不过在攻击范围之外, 那些不睡觉的人注意到了龙的存在，集结起来发起反抗, 因此赶走了它。”
“……”叶沐陷入沉默。
这个结果说明不睡觉并不是一种有效的防御手段，至于什么“赶走了它”，她想想就知道那多半只是因为龙没心思打, 而不是打不过。
也就是说，他们目前还是拿龙没办法。
她闷闷地叹了口气：“那技能呢？真的是【噩梦】吗？”
以撒道：“不叫这个名字, 但是差不多。”说着他点开一块面板，面板上弹出的是昨晚勇敢抗击恶龙的人记录下来的属性。
【暗影魔龙】
·等级：∞
·主要技能：
[龙啸] 施放强力声波令攻击范围内的目标失去行动能力；
[噩梦之殇] 将攻击范围内的目标拖入恐怖的梦境, 直至死亡。
叶沐盯着面板瞠目：“这个等级是认真的吗？！”
“前阵子的【炎魔】也是这种等t级。”以撒说着一喟，“不过从杀伤力来看，【暗影魔龙】比【炎魔】可怕多了。”
“是啊……”叶沐缓缓点头。
这二者根本不是同类型的怪！
【炎魔】带来的危机其实更像游戏在展开一场生存挑战，大家只要能应付恶劣的天气就能活。拿当时的【奇亚娜小镇】来说，其实早在【炎魔】被斩杀前，他们的生活就已经恢复如常了，就连刷怪和采集都能正常进行，【炎魔】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暗影魔龙】……这怪真不能处！有人它真杀！
叶沐更加困惑的是：“它为什么只盯着尼克罗姆的领地？尼克罗姆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他只是对此很懊恼——我看着主要是因为影响他赚钱了。”以撒笑得讥嘲，“我们派出去的行政官趁机提出要收养幸存的孤儿，尼克罗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太好了，马上接他们过来，安置在主城的孤儿院！”叶沐马上拿定主意。
以撒正要点头，叶沐客厅的大门被敲响了，他们两个一起看过去，出现在门口的是切斯。
切斯向以撒道：“有点事需要你。”
“我去一下。”以撒对叶沐说。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叶沐没多留意，任由以撒离开。然而门刚关上，来找以撒的切斯脸色就变了，他一把攥住以撒的手腕，脚步加快，口吻也变得急切：“快点，快跟我来！你绝对想不到我看到了什么！”
以撒拧眉：“你看到了什么？”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吧，我慢慢说！”切斯深呼吸了一下，“我刚才和珍娜一起去吃早餐——你知道的，我们每天都去夜幕餐厅吃早餐。”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但当我们点完餐想去二楼找座位的时候，我余光扫到了一楼角落里的一个人。”
“说来奇怪，当时一楼已经坐满了顾客，扫到一个人没什么稀奇的，但我就是想多看一眼。”
“于是我扭头望向那边，然后我就……我就……”
切斯打起了磕巴，以撒其实听到一半就对他卖关子的行为有点不耐烦了，听到这两声磕巴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能不能直接点？”
讲道理，总不能是看到巨龙坐在那儿吃【鸡汤小馄饨】了吧？
然而被他追问的切斯脸色比看到巨龙吃【鸡汤小馄饨】更难看，他沉默了一下，竟奢侈地直接启用了一张【初级传送符】将以撒带到餐厅门前，继而伸手一引：“你自己进去看好了。”
以撒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神色看了他一眼，举步进入。
切斯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他也走进去。
以撒走进大门后就驻足环顾四周，虽然此时餐厅里人头攒动，他还是在三秒内就因为那种独特气场的存在精准捕捉到了目标。
……也当然明白了切斯刚才的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阵，大步走向那张角落里的桌子。桌边的女士正优雅地吃着一个【三鲜蒸饺】，以撒停在她身旁，努力压制声音和情绪：“您不该来这儿！”
西尔维娅手中叉着一枚【三鲜蒸饺】的叉子顿住，并不看他，挑了挑眉：“看来三年的离家出走让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以撒——不论是见到老师还是见到母亲的故友，你至少应该先问声好吧？”
以撒深呼吸，一时庆幸对方至少没有说出他的真名。
他拉开西尔维娅对面的椅子坐下，一脸无奈：“好吧，老师好！老师，请您解释一下，您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干什么，你说呢？”西尔维娅举了举手里的叉子，“这里有如此美妙的东西，我竟然还是通过亚伦才尝到的。你空手来见我的时候一点都没想到这个问题，对吗？我亲爱的得意门生？”
她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以撒心里叫苦不迭，憋了半天，只能低下头，小声认错：“对不起，我只是怕这种礼物会把您吸引过来……”
“把我吸引过来？！”优雅的西尔维娅女亲王的语气尖刻了一瞬，引得周围的客人都看过来，她只得再放轻声音，“你觉得我是什么？一只馋猫吗？会因为几口吃的过来？”
“……”以撒摊手，“可您已经坐在这儿了。”
西尔维娅被他气到了。
以撒又说：“我母亲的日记里没少提您爱吃什么，每一篇我都看过……”
“好了，够了！”西尔维娅面色涨红，“我可不仅是为了这口吃的来的——亚伦呢？我要见他！”
以撒闻言收敛笑容，颔了颔首：“请跟我来，我马上带您去见他。”
西尔维娅：“你就不能带他过来吗？”她满面不满，“没看到我还在享用早餐？”
“……好吧老师。”以撒只得乖乖站起来往外走，心里揶揄：还说不是为了这口吃的？
是以以撒离开餐厅就找亚伦去了，“天降西尔维娅女亲王”带来的震惊让他一时忘了将这件事告诉叶沐，于是在亚伦到达之前，不明状况的叶沐直接走进了自家餐厅，然后和切斯、以撒一样因为那种特殊气场的存在看向了角落。
然后……
“？！”
叶沐一秒认出这位曾经两次为自己加封的尊贵女亲王，整个人直接石化。
西尔维娅此时正惬意地享用一碗【甜豆花】，察觉叶沐的视线抬了抬头，旋即有了笑容：“早安，子爵。”她动了个口型。
“……”叶沐疾步走过去，整个人已经陷入凌乱。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大人物也会跑到她的领地来，更想不透这意味着什么、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当她来到西尔维娅身边，她只能硬着头皮低声说：“抱歉，殿下，请恕我没有办法在这种场合向您施礼……”
“哈哈。”她听到西尔维娅的笑声，同时却发现她轻抿的薄唇根本没动。
接着又还有话语被清晰地送进叶沐耳中：“别在意，子爵，让我们都放轻松点，请坐吧。”
……这法术真棒啊！
叶沐一边落座，一边默默羡慕。
西尔维娅继续吃着那碗【甜豆花】，打量着她：“所以，你同时还是这家店的老板？”
叶沐在她面前像个弱弱的鹌鹑：“是的。”
西尔维娅：“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叶沐：“是的。”
下一句话又是通过法术传来的了：“那领地呢？真的是你在治理，还是你背后另有其人？”
叶沐怔了怔，想要回答，但周围络绎不绝的客人让她不敢说话。
西尔维娅轻松地打开面板：“我们加个好友。”
“好的……”叶沐手忙脚乱地照做，接着通过面板回复，“我是这里的领主，但我身边有一群优秀的行政官。”
亚伦在这时候大步走进了餐厅，抬头一看叶沐正和西尔维娅面对面坐着，他倒吸一口凉气，又退出去了。
他一脸惊悚地盯着以撒问：“她们两个这样见面是不是风险有点大？！”
“谁啊？”以撒不明就里地迈进去，下一秒也猛地退出来：“靠！”他蹦出一个从他嘴里很难听到的词，亚伦看着他，他局促道，“我忘了告诉叶沐先不要过来了！”
亚伦：“……”
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晚了，他们既不能把叶沐硬从西尔维娅面前拽走，也不能当鸵鸟不去见西尔维娅。
两个人于是只能走进去，不约而同地呈现了一种“笑不出来，但不得不硬笑”的状态，亚伦还要强装一派轻松地和西尔维娅招呼：“早上好。”——同时，他还不能显得和西尔维娅太熟，这真是个难以拿捏的状态。
“早。”西尔维娅莞然而笑，意有所指道，“这里的美食真的很棒。”
以撒牙冠紧咬，斜眼狠瞪亚伦，亚伦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以撒先前为什么空手去见西尔维娅，惊觉自己的礼貌原来是个昏招。
然后他们维持着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坐下来，西尔维娅仍在慢条斯理地用餐，不忘给他们又叫了些吃的，和气地邀请大家一起吃。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各怀心思。
叶沐不知以撒的身份，只隐隐知道他身上有危险的秘密，因而很怕西尔维娅认出他，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亚伦和以撒的担忧完全一致，都怕西尔维娅在叶沐面前戳穿以撒的真实身份，打破一直以来维持良好的平衡；
至于西尔维娅，她算是餐桌上唯一一个真正心情好的人了。她冷眼欣赏以撒和亚伦的慌张，也很清楚他们在慌什么，心里幸灾乐祸。尤其对以撒，她还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让你t偷偷溜到这里不告诉我，让你背着我吃好吃的！
现在，我来了，出现在你的心上人面前。
我猜你一定对她隐瞒了很多事情，就像你瞒我那样，哈哈，现在你慌不慌？
以撒何止是慌，他连手都在一阵阵地发麻。
当西尔维娅终于放下餐具，看起来吃得心满意足了，他马上站起身：“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说完他便上前要搀扶西尔维娅，暗暗打算自己与西尔维娅走在前面，以便亚伦想个办法将叶沐请去其他地方。
然而西尔维娅笑吟吟地拉起叶沐的手：“你们在前面带路好了，不要打扰我们女孩子之间的聊天。”
以撒浑身一僵，几乎要哭了。
叶沐到这一步却安了心，西尔维娅已经和以撒面对面地坐了很久了，但没发现什么问题，那应该就是不知道以撒从前的事情。
她不由暗暗松气，一派平静地陪着西尔维娅走在后面。离开王宫这个威严的背景，西尔维娅似乎也随和了很多，在从夜幕餐厅走向居民区的路上，她没有提及任何话题，只是对叶沐制作的那些美食十分好奇。
以撒和亚伦走在前面，不动声色地施放法术，试图偷听他们的对话。
西尔维娅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法术的气息，一边和叶沐交谈，一边传给以撒一句只有他能听到的话：“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错了。”以撒除了低头认错别无他法，“什么都别说，求您了。”
“啊哈，有趣。”西尔维娅瞟了眼以撒的背影，“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她……但不是现在。如果您一定要问出一个时间，那我只能说——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吧。”以撒只能这样回答。
西尔维娅轻啧：“庆幸吧，子爵看起来是个冷静理性的人，否则她恐怕是不会原谅你的。”
以撒对此无可反驳，轻轻喟叹：“是啊，我一直庆幸这一点。不过，实不相瞒，她也有事瞒着我，我们都选择不问对方。”
“哈，那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西尔维娅开始八卦了，“你们走到哪一步了？浪漫吗？快跟我说说经过！”
“……”以撒失笑，“您看，我们是两个冷静的人，所以我们之间的过程，怎么说呢，是一种让我们都舒服的‘顺水推舟’。”
“没劲，真没劲。”西尔维娅撇嘴，接着又问，“那睡了吗？”
以撒：“……………………”
“好吧，当我没问。嘿呀，要我说，领主大人就算是忙，也应该适当放松！要我说，你应该劝劝她，身为领主的伴侣应当有这种自觉！”
“￥%@&……”走在前面的以撒听得五官扭曲，亚伦隐觉异样，扭头关切道：“怎么了？”
“没事……”以撒声音无力。
叶沐全然不知面前的西尔维娅一边跟她聊着领地蛋糕房的事，一边已经把他们的感情历程了解完了。她只觉得这位女亲王为人随和，继而开始思考一会儿是不是应该陪她四处转转的事情。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她家，大家一同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西尔维娅睇了眼叶沐：“听说最近魔龙发动攻击了，我查到一些关于它的资料，想来想去，来告诉你最合适，因为你的主城离它最近。”
叶沐受宠若惊：“好……好的，谢谢您，殿下！”
亚伦对西尔维娅的贴心感激不尽——虽然被她捉弄了一场，但还是很感谢她没有在叶沐面前暴露他去找过她的事情！
西尔维娅打开背包，拿出几页手稿。
这几页手稿出自她本人之手，誊抄自不同的史料，漂亮的花体字占据了大量篇幅，但还有几页是精美的画作。
西尔维娅将它们一并递给叶沐，叶沐信手翻看，首先被第二页吸引了目光。
第二页纸看上去像一张“家族树”，但理应写着人名的地方都是龙和其他不同生物的图样，图样下面配有简单的名称。
她扫了眼标题：“‘魔龙繁衍研究’？”
“是的。”西尔维娅点头，“根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龙这个物种是可以自己繁衍的——不需要□□，只需要等待契机。”
叶沐一边听她解释，一边凝神看手里的图鉴。在这张图鉴上出现的龙只有【火龙】，但旁边搭配了不同的植物，就衍生出不同的龙蛋。
她惊奇道：“它们靠植物完成繁殖？”
“准确的说，是花粉。”西尔维娅道，“龙在成年后会生出龙蛋，但龙蛋并不能直接生出幼龙。它们会被长期放置在巢穴最通风的位置，等待不同种类的花粉飘进来，但某一种花粉最先达到了它孵化需要的用量，它就会完成蜕变，生出相应种类的小龙。”
叶沐内心：真不愧是魔法世界啊……
这已经不是有没有生殖隔离的问题了，这是彻头彻尾的“魔法”！
很快，她从图鉴里找到了【暗影魔龙】的字眼，也就是这几天开始袭击村镇的那条龙的类型。
她再往后翻，另外几页文件都是针对【暗影魔龙】的，其中一张手稿画出了【暗影魔龙】的全貌，和叶沐听到的描述基本一致。叶沐把这页递给亚伦看了看，亚伦点头：“是长这样。”
以撒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最困惑的问题：“它这几天发起的攻击很奇怪，目前为止它只袭击了尼克罗姆男爵的领地，但他的领地在更南边。也就是说，在【魔龙山脉】和他的领地之间，不止有我们的领地，还有赫尔波男爵的。”
亚伦补充：“不仅如此，达蒙公爵的领地也离它更近呢——【魔龙山脉】本身就坐落在达蒙公爵的领地上，不知道它为什么看尼克罗姆那么不顺眼。”
“负面情绪。”西尔维娅正要开口，叶沐已读到了相关的解释，怔然望向以撒，“它靠负面情绪找寻目标。悲伤、恐惧、焦虑……这些都算。”
以撒面露讶色，叶沐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小孩子大部分都活下来了……因为比起成年人，他们没有那么多心事！同时……年纪稍长一些的孩子也会有负面情绪，有些已经能理解家里的困难，有些可能只是挨了父母的骂……”
正因这一点，所有新生儿全部稳稳的活下来了，三岁以下的孩子也没有丧命的。
至于曾经深入【魔龙山脉】进行探索的亚伦和警员们，他们面对【暗影魔龙】时没有恐惧，只有想把事情弄清的勇敢和探索欲，也让他们顺利躲过了一劫。
“……天啊。”叶沐绝望地躺到靠背上，“这该如何破局？”
亚伦和以撒也都同时意识到了这种局面有多棘手。
按理来说，这条龙似乎比三百年前的那条【火龙】温和多了，不管距离多近，只要没有负面情绪它就不会发起攻击。
而如果只是少量的负面情绪，他们根据叶沐和赫尔波领地的平静合理推测，少量的负面情绪并不能被龙感知。
这也就是说，如果居民们安居乐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找不到目标的【暗影魔龙】只能乖乖待在【魔龙山脉】里。
问题是，谁都知道对现在的王国来说“安居乐业”是个多么奢侈的词汇。
尼克罗姆最近太不做人，导致领地上负面情绪的浓度过高，成了【暗影魔龙】的首选。
……可如果它杀光了尼克罗姆领地上的人呢？
其他那些被领主们折磨到生不如死的人们，即刻就会成为它的新目标，一个接一个被它击破。
交心
这对叶沐来说似乎是个好消息, 因为她的领地是安全的，或者说得严谨一点——在现下的整个王国里，她的领地是最安全的。
可她完全笑不出来。想到整个王国都面对生灵涂炭的风险, 她即便能独享安全也笑不出来。
以撒同样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才说：“或许……王宫应该下一些强制的命令。”
“你是说强制减免税款？”西尔维娅淡笑，“在出来之前，我已经向国王陛下递交了建议, 我想他没什么意见。但那些贵族……”
叶沐深呼吸：“事关生死，那些迂腐的贵族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子爵，这可说不好。”西尔维娅目露悲色，干笑两声，“我也希望他们不至于，但现在，怎么说呢, 我对他们实在没有多少信任。”
“我们需要一些简单有效的政策！”以撒道。
西尔维娅看向他：“你指的是？”
以撒原本也靠在沙发上，坐姿泰然自若。现在，焦虑和思索让他下意识地前倾身体，t手肘支住双膝, 十指的指尖扣在一起：“各地的领民们现在过得都太苦了，这样固然很容易引起【暗影魔龙】的袭击, 但也带来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会更容易获得快乐。”
叶沐了然。
以撒说得没错，快乐是有阈值的。一个人如果每天丰衣足食，一块美味的蛋糕大概都很难让他感觉到明显的快乐；但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忍饥挨饿, 那或许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就足够让他体会极致幸福了。
现在王国里的大多数居民，都是后者。
以撒道：“给人们的生活一点甜头——给他们发吃的、发钱, 或者装备、药剂，什么都好。他们如果对这一切心怀喜悦, 负面情绪自然就消弭了，这或许比减税带来的反应更快。”
减税固然能带来更长久的效果，但以撒怕那需要时间——在短时间内，人们的生活未必会因为减税直接发生转变，可【暗影魔龙】随时可能发起新的袭击。
“你说得对，可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西尔维娅缓缓摇头。
以撒则道：“只需要支撑一阵子。等过一阵，减税的效果体现出来，就是新的喜悦感了。”
“不行。”这回出言表示反对的却是叶沐，“绝对不行。”
以撒：“为什么？”
叶沐笑容苦涩：“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欲壑难填’？你固然可以通过下发资源给大家带来快乐，可是一方面，以此激发快乐本身就需要不停地提升资源数量——今天可能是一个【面饼】就好使，明天就得再加一份小菜才能带来惊喜感；另一方面，如果这个计划不能长久实施，你猜猜在计划停止的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生米恩，斗米仇。
叶沐发自肺腑地相信大多数人都是美好的，可再美好的人也会存在恶劣的一面，这就是芸芸众生最复杂也最质朴的样子。
所以，她毫不怀疑如果以撒的建议真的得到实施，在计划停止的那天，很多人都会生出怨气。
这种怨气极有可能只是暂时的，相当一部分人会在短时间内恢复理智，继而怨言就会消散，有些人可能还会对自己之前的言行感到愧疚。
——倘若是平常的时候，问题到这里就解决了。可问题是，现在不是有条龙吗？
一条在“蹲守”人们负面情绪的龙！
叶沐不得不担心突然爆棚的负面情绪哪怕只维持几个小时也足以将它吸引过来，想到它惊人的杀伤力，这个险显然是不能冒的。
西尔维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子爵说得很对。”语毕又看看以撒，调侃道，“这位代理人先生，似乎有些太理想化了。”
以撒沉默以对。
亚伦沉吟道：“听说殿下独自打败了【炎魔】，那这条龙是否也有可能……”
西尔维娅失笑：“您如果读过历史就应该知道，龙族的战斗力远胜【炎魔】。因此不仅三百年前那条有明确记载的火龙，传说里其他的龙也没有依靠一人之力被击败的。”
“所以，我想如果我们要整理一个击败恶龙的大致思路，那它应该是——先想办法让人们活下来，然后找一个众志成城的对决方案。”
叶沐凝神：“您的意思是，就像当年【灭龙城】居民所做的那样？”
“是的，就是那样。”西尔维娅颔首。
叶沐完全赞同西尔维娅的想法，因为比起以撒的“拖延术”，西尔维娅的思路更像一套完整的“攻略”：先让人们活下来给大家争取击败恶龙的时间，然后再利用这段时间找到击败恶龙的方法。
可虽然这样说，她也很难忽略尼克罗姆领地上正在发生的惨剧，不禁叹息：“还是要想想如何降低死亡率……尼克罗姆那里每天晚上都有一个村镇消失，这太可怕了。”
“当然，我们要尽力减免伤亡。”西尔维娅点头认可了她的话，继而话锋一转，“但是，子爵，请不要怪我冷血——在这件事上，我们恐怕不得不舍小为大，这很残忍，但是不得不为。”
“我明白。”叶沐沉声。
她很清楚这个无奈的事实——其实，就算不提什么残不残忍，她本身也干预不了太多。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领主，没有任何插足其他领地事务的权力。哪怕是想救人，也得在其他领主的准允下才行。
“好了，我能提供的线索也就这么多了。祝各位一切顺利。”西尔维娅说了句象征结束的话，同时站起身，另外三人随之站起来，她十分客气地又对叶沐说，“如果子爵不介意，我想随处走走，好好看看你的领地。”
“当然……我陪您一起！”叶沐忙道。
以撒立刻说：“我去吧。”他不误紧张地看向西尔维娅，好在西尔维娅没有拒绝，款款笑道：“也好。子爵兼顾两个身份，一定很忙，代理人先生陪我就可以了。”
语毕，她不由分说地走向大门，可见这番说辞并不是纯粹的客气。
叶沐便与亚伦一起将她送到了门口，剩下的事就都交给以撒。等房门关阖，她将后背靠在门上，想到【暗影魔龙】的属性，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心头：“怎么办啊……”
怎么才能多救些人？
她在这种无力中莫名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诗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唉，如果她有那样力量，还怕什么【暗影魔龙】啊！.
【奇亚娜城】中，西尔维娅已经到了【试验田】一带。
这位尊贵优雅的女亲王在走路这件事上实在没多少耐心，因此总是随时随地启用【高级传送符】进行传送。
以撒对她的这个习惯习以为常，毫无征兆地被她带着瞬移也依旧情绪稳定。他陪她将【试验田】好好转了一遍，又就近看了【果园】和【农田】，然后去了稍有一点距离的【蛋糕工厂】。
【蛋糕工厂】才刚投入使用不久，但里面的员工都是叶沐的学员，因此操作十分到位。西尔维娅才刚走进大门，就觉得自己被浓烈的甜香气息包裹了，以撒见她两眼放光，很识趣地去给她买了整整一背包的各色蛋糕，西尔维娅便开始抱着背包边吃边走，倒懒得再用传送了。
离开【蛋糕工厂】，外面是一片略显荒凉的空地，也没什么人往来，吃着蛋糕的西尔维娅终于得以坦然地对这片领地做出评价：“这地方真不错。”
“是啊。”以撒深以为然。
西尔维娅又道：“叶沐子爵也不错。”
以撒这回没说话，但笑意直浸眼底。
西尔维娅侧首望着他：“但你是什么打算呢？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经常来这里，所以今天我们都坦诚一点吧——我真的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你的将来、还有这个王国的将来。”
听她说起这些，以撒眼中的笑就淡去了。
安静在他们之间蔓延，西尔维娅并不催促，但显然也不容他不给答案。
过了许久，以撒说：“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很难回答。”
“好吧。”西尔维娅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问得简单一点吧——比如对于叶沐子爵，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你想跟她结婚，总不能一直瞒着她那些事情吧？那之后呢？不论你留在这里，还是将她带回王宫，是不是都有点尴尬？”
“她不会去王宫的。”以撒首先回答了这个问题，答得斩钉截铁，“我很清楚她不会喜欢那个地方，那她就不必去。”
“是啊，我也觉得。”西尔维娅十分赞同，“这种自有一番事业的女人，也不该被困在王宫那个鬼地方，让她去当王妃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问题是，那你们的出路是什么呢？她没道理放弃她的事业，你就真的能放弃王储身份吗——斯卡，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力和责任，我强烈建议你不要把它拱手让给你的弟弟。哪怕只是站在慈悲的角度你也应该明白，多里安不会是一位好国王。”
“我知道。”以撒只说了这三个字。
西尔维娅依旧望着他，他们过于熟悉，她一眼就看出他这三个字背后藏着没有说出的话：“你已经有打算了，对吗？”她目不转睛，但眼中并没有身为长辈的严厉，口吻也很温柔，“跟我说说吧，以撒。现在的僵局太令人尴尬了——我不介意你将这种僵局延续下去，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颗定心丸。”
她说到的僵局与尴尬以撒再清楚不过，最近魔龙现身会发生什么，他也t能猜到一些。
无论是手握重拳的贵族们还是王室成员，面对这种危机总是无法团结的，他们大多都只会从个人利益角度考虑问题，因而总会吵得不可开交。
在他还是王储的时候，他和西尔维娅常能统一战线。一位王储加上一位极有威望的亲王，很多时候足以让事情一锤定音，无论那些人服不服。
可现在他抽身离开，所有的压力就都来到了西尔维娅身上。
从这一点来说，以撒是愧对西尔维娅的。
他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想法，您绝不可以告诉我父王。”
“你父王？哈哈！”西尔维娅笑出声来，“拜托，以撒，如果全世界有一个最讨厌他的人，那大概只会是我了，我想不到任何把你出卖给他的理由，你这种担心太多余了。”
“好吧。”以撒淡淡地笑了笑，又沉了一下，说，“我觉得，基于我与生俱来的权力和责任……如果我的能力不足以让我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为那个位置选择一位合适的新主人，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美德？”
“这当然是没有错的，我也希望王位的继任者是一位……”西尔维娅对以撒的话表示认可，说到一半才突然品出他的意思。
她的话音辄止，瞳孔骤缩，连脚步也顿住了！
以撒随之停住，抬眸看她，她惊退半步：“你你你……你指的是……”
她的视线飘向远处的居民区——在这里其实看不到他与叶沐居住的那片居民区，但并不妨碍他判断西尔维娅所看的方向。
“你疯了吗？！”西尔维娅惊呼出声，“你这不是给王位‘选择新主人’，是在颠覆王权！是改朝换代！”
西尔维娅实在被他吓着了，慌张地打开面板：“我要告诉你父王……！”
“喂。”以撒苦笑。
他看不到那块面板，只能抬手在西尔维娅面前晃动，以此扰乱她的视线：“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刚才可不知道你这么疯！”西尔维娅怒目而视。
“冷静点，老师。”以撒摇摇头，“请听我解释。”
西尔维娅用力地深吸了两口气，总算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姑且关了面板，看着以撒：“好，你解释！”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以撒摊手，“您认为现在王国不应该被推翻么？”
西尔维娅：“这……”
“贵族们迂腐不堪又自私自利。他们手握令人咋舌的人脉与财富，却只知道用这些东西进一步盘剥平民。这些住在城堡里的人早就不缺钱了——无论他们过得多么纸醉金迷，手中的财富也依旧足够流传数代，钱对他们而言早已只是个数字，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只想看着那个数字上涨。”
“贪婪已经完全将他们侵蚀了，让他们丧失了对同胞的怜悯，让他们觉得再多的人命也不如那个数字的上涨重要；大义在他们心里更是无处可寻，就算王国深陷战火，他们想的也只会是如何通过这场战火为自己多谋取一份利益。”
“而那位高坐在王位之上的国王陛下——虽然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您至交好友的丈夫，我们理应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我想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他太糟糕了。他懦弱无能地逃避一切，刻意地忽视当他身居如此高位，对恶行的逃避无异于纵容。”
“至于您，我尊敬的老师，我完全明白您对我母后的感情，也理解您因为这份感情的存在总想缓和我与父王的关系。您不愿矛盾激化，因为您不愿看到母后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她与我父王之间的关系，或许才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以撒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丁点波澜。
这种平静莫名地让西尔维娅感到害怕，她于是激动起来：“不，不是的！忒嘉拉深爱你的父亲！”她提高音量，似乎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些支撑。
以撒注视着她，缓缓摇头：“在她离世之前，是的，她深爱着他。”
西尔维娅一愣。
“可那是十几年前了。那时不论父王还是这个王国，都还没有这么糟糕。”以撒向西尔维娅踱了一步。他明明平静依旧，却在气场上带来了一种“逼近”的感觉，令西尔维娅的心神乱了两拍。
又听他继续说：“倘若您从前对我讲的那些都是真的，您就应该意识到，母后在世时一直试图让她懦弱的丈夫变得更好，也在试图拯救这个王国——那么如果她活下来，如果她活着看到今时今日的一切，您觉得她还会保持那种深爱吗？”
“不……”西尔维娅慌乱的摇头，口吻无力得快哭了，“斯卡……你不能靠这种无法验证的假设来做决定……”
“为什么不能呢？”以撒笑着反问她。
西尔维娅被他问得懵了，在她看来这个答案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只是出于对亡者的尊重，也不应该这样胡乱推测她的心路历程。
但以撒道：“我想，我的母亲在爱情上或许眼光不算好，但她也从未将爱情看做最重要的事吧？”
西尔维娅一阵恍惚。
“如果您认同这一点，那么——”以撒语中一顿，“只顾及她所谓的丈夫，却忽略她所在意的子民的安危，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亵渎呢？”
“你……”西尔维娅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跌退半步，望着以撒，薄唇颤栗不止。
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她完全慌了。她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维护的事情竟从最基本的逻辑上被彻底推翻，一切都突然变成了一个错误；她还感到伤痛，因为她此生最重视的感情正遭到质疑，并且这份质疑来自于她最在意的人的儿子。
她难过、委屈，委屈到不能自已：“斯卡……”当她再次喊出这个名字，眼泪竟然真的淌了出来，“我永远不会亵渎你的母亲！”
这是一句无力的争辩，但又更像是在对什么人起誓。
“老师，我无意指责您。”以撒喟叹摇头，垂眸翻了翻背包，找出一条【手帕】递给她。
可西尔维娅没有接。
她紧咬薄唇，定定地看着以撒，充盈泪水的眼睛显然在一遍遍地问：你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以撒又叹了一声：“我清楚您与我母亲牢不可破的友情，刚才的话绝无攻击的意思。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更为理性的答案，让一切变得更好，让您和我都能真正完成故去之人的心愿。如果我的话伤害了您，我很抱歉，但那句话对事不对人。”
“况且，我也并不能说我一定是对的，您可以不赞同我，因为您的确更清楚我的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感情。”他的分析淡泊而客观，下一句话又变得笃信无比，“只是，也请您允许我坚持我的看法，让我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西尔维娅拭着泪，在以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透过迷蒙泪意看到的身形，忽而跟记忆中的那位挚友重合了。
——她记得她曾与忒嘉拉因什么事情观点不合发生争执，现在她已经不记得那件事是什么，只记得她被气得哭笑不得地朝忒嘉拉抱怨：“你是怎么做到这样温柔、理性，却又无比固执的？！”
从这一点来说，他真的像极了他的母亲！
这个念头令忒嘉拉的心一软，她在怔忪中破涕为笑，笑了有好几声。然后她拭干残余的眼泪，情绪也随之平复下来，打量着以撒，又道：“可是我猜，子爵还不知道你的这些打算吧？她看起来并不像个有野心的人。”
“是的，她还不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我想等领地进一步发展之后再提也不迟。至于野心……”以撒语中一顿，用低垂的眼帘隐藏住情绪，“您说得对，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
“那只怕事情不会如你所愿，哈哈，你向她提出这些建议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她能不被你吓到就已经很好了！”西尔维娅笑意迷离地缓了口气，“但总之，祝你一切顺利吧！我不知道我日后有没有可能真正接受你的想法，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支持你用你的方式来怀念忒嘉拉。”
“谢谢。”以撒颔首说。
他其实在想：不，您不了解叶沐——她绝对是个有野心的人。
她看似随和，实则坚定，又有才华。更重要的是，她想施展她的才华。
这样的一个人，野心是与生俱来的。
否则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同意来当领主，更不会在不到一年的t时间内就将领地发展得这样欣欣向荣。
或许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按部就班”，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罕见的成就。
就像她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野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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