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再一次,扎比尼这么说。
很难得的是,丹尼尔和西蒙也赞同他的主意。
要知道对他们这几个损友组来说,这可真的很少有。往往扎比尼那些跳脱的想法,总是会被丹尼尔和西蒙——当然,还要再加上兰斯——被他们三个人联手镇压。
可现在,和他们仨站在对立面的人,居然是兰斯。
西蒙摸着嘴唇:“你帮哈金斯(娜拉的姓氏)小姐找到诺顿(海蒂的姓氏)小姐的行踪,我相信这已经足够了。后续的追查,要么交给哈金斯小姐自己,要么上报给讲师。我不管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你要自己追查的原因。”他这话说得刻薄而冷酷,对于他谨慎的性格来说已是少有。
边上的娜拉听到这话,脸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她明显能听得出西蒙话里的恶意。
不管兰斯最开始在学院引起的麻烦到底带来了什么后果,但很显然,包括西蒙在内的这几位贵族少爷都接纳了他,甚至在某种范围上无意识地将兰斯划在了自己领域内。这也就意味着,海蒂想干的那些蠢事,无疑会引发他们的怒火。
这些人,这几个人,某种程度上,比还未长成的兰斯要可怕得多。当然,当然,现在兰斯所表现出来的天赋无比厉害,未来他的成就是寻常人无法追赶的。可扎比尼和西蒙这些人的背后代表的,却是另外一股世俗的力量。
娜拉苦涩地意识到海蒂犯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错误。
兰斯的身后,可不仅仅只有舍弗阁下。
“……我知道她可能……想针对兰斯同学……”
就在气氛有点僵持的时候,娜拉苍白着脸打破了寂静,有些突兀地出声:“那的确是,一件愚不可及的蠢事。”
她不知道海蒂要做什么,但她知道,海蒂和比利的确打算要做点什么。
…
海蒂是个有点偏激的人。或许是一直以来太过顺遂的生活,造就她执拗的脾气,而在顺利进入光明学院的海蒂心里,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不能如她所愿?
“比利,我不甘心。”无人的教室里,海蒂坐在桌上,翘着脚看着教室另一端的男学生,“你丢了好大的脸,难道不想报复回来?”
“……我觉得,你还是收敛为好。”比利死气沉沉地回复她,“他身后可有舍弗阁下。”他回家后的几个月可是水深火热,那是他自出生后从未遭受过的训斥。
这不意味着他真的能压下对兰斯那些憎恶的情绪,可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比利知道隐瞒这种情绪才是最好的做法。
等到他长成,拥有足够的力量,自然能去报复。当然,如果在那之后,兰斯仍然拥有他无比匹敌的力量,那他当然会继续隐藏下去。这是他父亲,或者贵族名利场上教会他的。
不能一击必中,就得隐而不发,等到合适的机会再猛然出击。
“我当然知道他身后有舍弗阁下,不过正因为他身后有那位,所以我们才得趁着兰斯靠着吸血舍弗阁下成长起来之前让他彻底消失,不是吗?”
海蒂说话的时候带着笑,那是一种猩红的笑意。
“你那么记恨兰斯干嘛?”比利挑眉,“他和你没有什么冲突吧?”他说这话时很谨慎,似乎在避免泄露出自己太多的想法。
“你不觉得,舍弗阁下变得越来越……”海蒂停下来,过了一会才阴郁地补上,“越来越像是个人了。”
比利没好气地摇头:“舍弗阁下本来就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停顿下来,随即露出和海蒂相似的表情。
舍弗阁下当然是个人。
可舍弗阁下也不只是个人。
时常跟随在塞拉斯身边的神殿守卫,并不完全只是为了保护圣子的安全——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阁下的实力也的确不用这些人来庇护——他们的存在,某种程度也是为了隔开舍弗阁下和其他人的接触。
总有些人,总有些狂热的人,会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冲动的行为。而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他是那么完美。追随甚至迷恋他的人有那么多,为他陷入疯狂的人也不知几何,可舍弗阁下永远是那副……俊美漂亮的脸庞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他在笑,但是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真正倒映进那双蓝眼。
任何人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他。
可任何人伸出手,也无法抓到他。
但是,但是,那遥远的距离有人跨过去了。
或者说,是他走了下来。
造就这一切的原因……兰斯,这显然会激起一些人的憎恶。
这憎恶甚至无关男女,无关爱恨,更多的是……比利扫了眼海蒂偏执的神情,不自觉动了动身体。哇哦,尽管这不是他一次接触到那位的狂热粉,可每一次都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他不该亵渎舍弗阁下。”
比利:“你想做什么?”
他当然听得出来,海蒂在说的不是“我们需要一个计划”,而是“她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海蒂跳下来,朝着比利快步走过去。
当比利看清楚海蒂手里拿的是什么后,他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海蒂看了一会,才缓缓低头看着海蒂掌心的东西。
“你怎么会有……你是怎么把这东西给……”
海蒂收拢掌心,得意笑起来:“所以呢,你来不来?”
比利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如果海蒂带来的东西是真的话,这大概是他获得足够实力前,唯一一次有机会真的抹杀兰斯,又不会危及到自己的办法。
“我来。”
海蒂笑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手,笑吟吟地说:“恭喜,我们又多了一个好伙伴。”
比利挑眉:“们?”
…
“我们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的?”
傍晚时分,天色暗淡下来,连路况都看不清楚。
丹尼尔嘟嘟哝哝,他悬浮在半空,在树枝的遮掩下试图撬开窗户。西蒙站在下面给他望风,头也不回地回他:“嗯,显然是我们说服不了兰斯改变他的主意。”
丹尼尔刻薄地评价:“他总有一天会被他的好心肠害死。”
西蒙:“跟着来的你没有资格这么说。”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不远处,半蹲在树上查探敌情——特指丹尼尔在撬的这座告解厅——的扎比尼丢下来一句,“来学院后,我还没被学监叫过家长。”
西蒙:“……这是什么很值得兴奋的事情吗?”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问德克雷教士要钥匙?”
兰斯站在树下问。
丹尼尔忙里偷空回他:“德克雷教士那么严肃,问他要钥匙,肯定会追问一大堆。哈金斯小姐不是不想被讲师发现吗?”
兰斯沉思。
兰斯继续沉思。
德克雷教士很严肃吗?
他偶尔轮值去守传送阵的时候,还总会摸兰斯的脑袋咧。小老头虽然看着很不好说话,偶尔还会给他塞糖吃。
但丹尼尔这么说,兰斯也没有再问,只是说:“总是要说的。”
他们把娜拉留在了宿舍里,扎比尼特地找人陪她。虽然兰斯更愿意将那种“陪伴”称之为监视。然后顺着扎比尼的门路一路找到这里来,这座告解厅就是海蒂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不过这处小告解厅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所以门窗紧闭,也不知道海蒂到底是怎么溜进去的。
“我以为你答应过哈金斯小姐不告诉讲师?”
“我只答应了在找到人之前不告诉。”
丹尼尔回忆了那对话。
“兰斯,能不能拜托你,找到海蒂,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讲师?”
“嗯,我会帮着找找。”
这么一想也是,兰斯好像从来都没有正面答应过娜拉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丹尼尔的困惑,兰斯补充了一句:“这只是抵消了她之前做的事情。”
同样站在下面的西蒙翻了个白眼:“谁教你的算数?等价对换是这样对换的吗?你做的已经远远多于那几句随口的维护。”
“相比较回报哈金斯小姐的善意,我也想知道海蒂想做什么。”兰斯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娜拉所求远超太多,索性兰斯也没打算完全照做。比起找人,他更想直接确认海蒂的目的,以及彻底解决这种背地里的麻烦。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暂时避开讲师的视线会更好。
而丹尼尔采取这种蹩脚的撬门方式,而不是直接地用术法闯进去,也是为了尽量不引起更多的注意,毕竟……
“弄开了。”
丹尼尔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然后人就顺着撬开的花窗钻了进去。紧接着是原本蹲守在上面查看情况的扎比尼。
西蒙:“……呵,一个个嘴上骂你,自己玩得比谁都高兴。”
兰斯浅浅笑了起来,刚想将自己和西蒙送上去,就听到一句急促的尖叫声。那听起来像是丹尼尔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兰斯脸色一变,和西蒙对视了一眼,两人迅速动作起来。
两人先后钻进那个小小的花窗,跳下来的时候,比起告解厅内昏暗的环境,最先击中兰斯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这让兰斯的心狂跳起来。
“扎比尼,丹尼尔,你俩受伤了吗?”
他落地后就迅速摸出法杖,轻轻槌击地面,法杖顶端就亮了起来。昏暗的告解厅内,隔着几排座椅,兰斯清楚地看到了扎比尼和丹尼尔的身影,很显然他们两人都还好好的,只是看过来的脸色尤为惨白。而法杖亮起的光明,也足够兰斯看清楚引发他们异状的到底是什么。
告解厅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圣子告解图——是三百年前著名画家伊凡·比德尔的创作——瑰丽奇幻的色彩与极具冲击力的画风让他的画作呈现出某种恢弘的美感。
而现在,那副巨大恢弘的画作上钉着一具形状扭曲的尸体。她的面孔爬满血迹,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告解厅的每一个来者。
……他们找到海蒂了。
“比利?”
兰斯听到西蒙发涩的声音,僵硬地移开视线,看向画的下方。
那些奇异的物体扭曲着,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尸堆,而尸堆上突兀地冒出一颗脑袋,好像是谁随手放在顶端的。
那是,比利的脸。
兰斯闭了闭眼,重新睁开后,往前走了几步,甚至越过了最先到的扎比尼和丹尼尔举起法杖。他发射了几个光球术,控制着它们悬浮在四周,将整个告解厅照得清清楚楚。
那浓郁的血腥味有了由来。
整座告解厅的墙壁与穹顶,涂满了死者的血肉。
奇异的是,地面却是干干净净的。
兰斯走过的每一步,都不染尘埃。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吓得丹尼尔跳了起来,他的心理素质比起扎比尼和西蒙还是差了点。在他惊恐的目光里,一颗圆溜溜的小球从海蒂的手心跌落下来,或许是因为地面的反弹,也或许是因为……它实在是太光滑了……
它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滚到兰斯的脚下。
兰斯低头看了一眼,灵感提醒着他,这是一个诅咒物。他沉默了会,刚要捡起来,原本应该锁上的大门被打开了。
兰斯下意识转身,就看到德克雷教士提着提灯站在门边,老者看到兰斯的时候不觉惊讶,可往后再看到那一片血腥,脸皮还是抽搐了两下。然后,他往边上让开了点,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舍弗,阁下?”
“……阁下……”
兰斯听到朋友的低低呢喃,声音里带着他也不明白的敬畏。而塞拉斯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一路往里走,最终在兰斯的眼前站定。
那个诅咒物自动跳了起来,在他们两人中间旋转着。
【■■的左眼】
【来自谁也不知道的造物。嘻,真的谁也不知道吗?】
【恒定效果:在一座具备光明属性的忏悔室里才能使用,当它睁开眼的时候,向它告解心里的罪恶。同时,它会抹除那个对象,以谁也不能觉察的方式。告解对象越多,效力越强大。】
“啊,原来是这个东西。”
在一片死寂里,兰斯听到年轻教士这么说,带着几分玩味。他像是没有看到这座告解厅是多么的可怕血腥,视线平平地扫过周围的一切,最终又落到少年的身上。
“那么兰斯,他们都死去了,你会高兴吗?”
……什么?兰斯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不然他为什么会听到塞拉斯这么问他?他为什么要高兴?因为,因为海蒂和比利,以及那些人的死吗?
“他们憎恶你,仇恨你,试图杀了你,他们死去……”他听到塞拉斯的笑声,带着几分叹息,“真是糟糕,我以为这会让你快乐呢。”
……这不可能是学长。
幻觉?
兰斯猛地闭上眼,拼命攥紧手里的法杖,这不会……这怎么可能会是塞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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