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了尘乃是这次大法事的主理人, 又在长安美名远播,不论高门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多得是说他乃菩萨现世, 佛珠真人的。是以, 他的一字一句都被奉为真理,谁也不想被佛祖抛弃, 变得命途多舛,多灾多难。
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了尘,可他偏偏脸色微变, 明显凝重, 今日又事关太后,诸人不可能不重视。
但了尘只是看了眼淑妃,双手捧着佛经连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一时缄默不语。
到这儿, 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摆明是有问题,但忌惮着淑妃的身份和地位不便多说,正在犹豫着如何开口。毕竟棠淑妃的名号在长安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不知道姜家出了个金凤凰,带着全族极尽荣耀,更是陛下极在意的宠妃。
在忠义孝悌之间和小命之间,即便是佛门中人也要掂量掂量。
皇后看着了尘脸色不对,蹙眉问道:“了尘大师, 可是有何不妥吗?”
此言一出, 更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淑妃和了尘的身上。
姜雪漪面不改色的看向了尘,温声问:“大师, 本宫的佛经有何问题吗?事关为太后祈福,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不然本宫可就是宫里的罪人了。”
“素来听闻大师是佛子转世,能与天地沟通,精通佛法,想来绝不是信口开河的胡诌之辈,若有问题,还请当着陛下的面直言,本宫也好及时改过,不至于影响太后。”
这话一是证明真身,二也是暗中提点了尘,让他知道不管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说什么,说出来的话都要有个依据和忌惮。
姜雪漪自问不曾得罪过了尘和这些僧人,姜家也不是恃宠而骄的门第,若他们想图钱财,更不必用开罪她这种方式。
但无风不起浪,事到临头总不会是好事。
长寿宫如今人员驳杂,现在更是所有的嫔妃和陛下都在场,一字一句都被人听得分明。如此重大隆重的场合,姜雪漪只能顺着话说,尽力将自己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立场摆正,不能有任何心慌和迟疑。
若真是有害于她的,一旦一个不对,姜雪漪毫不怀疑会有多少人趁机踩上一脚,想要让她吃个大大的亏,再也不能翻身才好。太后病重,无数双眼睛看着这里,陛下就算不信这僧人说的任何话,依旧偏心于她,可也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堂堂帝王之尊陷入不孝不义的境地里。
也正是如此,当下所说的每个字都是要紧的。
了尘一时垂眸未语,看起来很有出尘高人的模样,他一手捧着经文一手捻着佛珠,身着素袍袈裟念念有词了半晌,才将手中经文递给了身旁一个人高马大的僧人,躬身温和道:“阿弥陀佛,将这经文丢进莲花炉里烧了吧,贫僧已经念经七遍去除上头与太后相撞的祟气,经文暂且无碍。只是这经文却是万万不能再与其他经文混在一起祭告上天了为太后祈福,只能另外处置。 ”
这话摆明了是有问题,可事关淑妃,即便是皇后也不好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说多了陛下难免不满,不说又不合对太后的孝心,更落人口舌。
陛下这些年对淑妃是如何的偏疼和看重她都看在眼里,明里暗里斗了这么久也没个好结果。她早就想好安安心心做她的皇后,不再整日惦记着与淑妃争什么,免得伤人伤己,可事到临头了,却说不说都是错。
正在皇后斟酌之时,刘嫔却红着眼睛先惴惴地开了口:“敢问大师,经文究竟有何异样?淑妃娘娘不过是和咱们一样抄抄经以示对太后的孝敬罢了,怎么会有异样。同样是白纸黑字的东西,怎么会有不同?”
“太后缠绵病榻久久不愈,总不至于因着区区经文就碍了太后养病。”
刘嫔话语里并未针对姜雪漪,反而是句句都在为她说话,可字里行间却处处提醒着太后的病情,让人无法忽视。
沈璋寒瞧了姜雪漪一眼,沉声道:“有何问题不妨直说,朕绝不怪罪,一切都以太后安危为主。”
大凌朝各种信仰诸多,可唯有信佛为主流,上到高门下到百姓善男信女无数,就连太后也是如此,年年都出宫礼佛。
所以哪怕沈璋寒不信这个,只信人定胜天,可太后极信,百姓极信,他也务必得善待出家人,免得在两国僵持民心涣散之际落下皇室不仁的话柄。
陛下已经如此说了,了尘这才沉吟几许,双手合十缓缓道来:“贫僧自幼聆听佛音,与佛祖真言相伴,因广施恩德得信于芸芸众生,虚得一个先天清净的美名,也正因贫僧有些与众不同的悟性和沟通天地的本事。”
“为太后做法七日,这七日来贫僧沟通天地,上达佛音,以天地造化来为太后祈福,早已熟悉太后的三魂七魄是何模样,人与物,在贫僧眼里都有真形。”
“物有相冲,人有相撞,时运变迁,若有相撞,便非人力药理可左右。太后病弱,凤气羸弱,本就难养,子女孝心更该圆融悲戚,以诚动天地。可淑妃娘娘的经文虽字字认真,可贫僧一接到手,却觉得有金戈之气,锋锐万分。如此经文,实在不适合作为子女尽孝而为。”
“所以贫僧才念经以消锐气,使其平静。”
简单来说,就是太后病重,底下的晚辈们需得以圆融之孝来祈福,为太后的运道增砖添瓦,万不可太过锋利而惊了太后。
这么多嫔妃里,偏偏棠淑妃的不合适,这说明什么?
恐怕棠淑妃野心太旺,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说不定写这些经文的时候心不诚呢。
底下的嫔妃里,有些人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
谁不知道棠淑妃如今是在陛下跟前一等一要紧的人,虽是淑妃却足足压过贵妃,更是连皇后都要避让三分。
位高权重,母族又风光,这样的人,就算表面还是温婉和气,骨子里恐怕也要轻狂起来。
若真说起来,就算是换了她们坐到淑妃这个位置都难免猖狂得意,皇恩浩荡!多么合理!
辛辛苦苦争斗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踩着别人做人上人吗?如今不过是被了尘大师发觉了心里的小心思罢了。
兰才人在人群中冷冷看了姜雪漪一眼,不经意般说了句:“常言道字如其人,若是连经文都相撞,那淑妃娘娘人在宫里,未央宫又和长寿宫这么近,可会影响太后养病吗?”
“太后此次病倒一直久久不愈,妾身也担忧得很。”
这会儿,李贵嫔也觑眼接了句:“是啊,此言有道理。太后病着一直不好,嫔妾轮流侍疾实在挂心,若是能为了太后身子安康的,做什么都值得,还请大师解惑,说个好法子才是。”
底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皇后只得沉住气开口道:“嫔妃们所顾虑的也是本宫和陛下所顾虑的,大师不妨直言,只要是为了太后安危着想便可。”
了尘缓缓躬身,徐徐道:“淑妃娘娘乃宫中贵眷,贫僧不敢妄言。但若为了太后安危着想,保险起见,贫僧是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太后养病期间,淑妃娘娘不宜在宫中走动,以免离太后的长寿宫过近而再次使二者相撞,不如暂居宫中静养,凡事要接触太后之人都不要解除淑妃娘娘。再过一段时日,或是太后病情有所好转,再酌情出行。”
“如此,既不用太屈了淑妃娘娘,也可全了太后养病之虑。只要淑妃娘娘回宫之后,贫僧再在门前做一场法事造一空境即可。”
说是别耽误了太后养病,可说白了就是要将淑妃禁足在宫里不能随意出门,这禁足甚至连个具体的解封期限都没有,谁都不许看望,就连陛下都得碍着孝心的名义不能前去。
淑妃不能承宠,这对宫里的其他人来说可是一件难得一遇的好事。
事情明摆着朝淑妃来的,杨修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拿着太后的病做幌子,她有心辩解也不好说的太过了,只能说着:“淑妃从前侍奉过太后病中两个月,一直侍奉得宜,尽心尽力,就连太后也力赞淑妃体贴入微,办事细致。那次更是在淑妃的照顾下太后才痊愈的。怎么好好的,这回就成了冲撞太后了?”
赵才人和魏美人也附和着:“淑妃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了,宫里谁不知道?”
就连钱常在也小声说了句:“妾身从前在家中也随着母亲去寺庙里祈福烧香的,却没见过哪个主持能说出这样玄妙的一番话,大师真是神人也。”
钱常在惯是心思大胆又活络的,这便是明褒暗贬,在用恭敬的语气质疑了尘的权威性了。
了尘只是作揖合眸,语气空灵出尘道:“佛法将就一个缘字,信过不信都是缘法,无妨。”
“各位小主所说自有道理,只是贫僧不便多言,只能说事宜变迁,非人心可测也。”
了尘不急躁也不辩解,更不因为质疑恼怒,白白净净一张面皮子只捻着佛珠拨动,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超逸感。
见状,刘嫔泣泪涟涟道:“做法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若不然,皇后娘娘何苦请大师入宫做一次法事呢?还不都是为了太后安危着想。”
“若是淑妃娘娘觉得不便,倒不如迁宫别居也合适,只要离太后远些,嫔妾去侍奉的时候也多安心些。”
姜雪漪神色很平静,没急着开口。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无非还是存着要打压她的意思。只要她这个宠妃不见天日,管不着底下的事,不管她们想是夺权还是争宠,都会便利的多。
杨修媛等人纵然力挽狂澜,可姜雪漪却清楚,这件事一旦由了尘这个名满长安的佛门弟子开了口,又和太后的病情牵扯上,不管底下的人如何反驳都是不成的。
如此情形之下,陛下只能将她暂时隔离,绝不能因为她而被那些尚未处理干净的宵小之徒传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连太后孝义都不顾的昏君之名。
这个节骨眼,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是要紧的,都和朝廷安定挂钩。
但暂时禁足可以,她自然会想办法给自己脱了这个罪名,迁宫却是绝对不行。
刘嫔的心思,可要比其他人都要歹毒的多。
姜雪漪不反驳,做足了温顺求全的模样,屈膝福身道:“陛下,臣妾方才就说过,不论如何,只要是对太后病情好的事,臣妾都愿意做。只是迁宫诸多繁琐不易,一来兴师动众,二来宸儿尚且年幼,倒不如依了尘大师所言,让臣妾暂留未央宫。”
她缓缓抬眼看向陛下,一双脉脉美人眼里尽是温柔和淡淡的哀伤:“只愿臣妾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让太后好起来,不然,便辜负了尘大师的一番心意了。”
兰才人实在没想到,棠淑妃会这样坦然的便接受了禁足的结局。
禁足对她的影响多大她不是不清楚,可棠淑妃既不反驳,也不闹起来,这效果便和她最先预料的差多了。
至于了尘——
哼。
她警惕地暗暗看了了尘一眼,悄悄收回了冷淡的目光。
第172章
事情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在场任是谁都听出棠淑妃此次禁足是定了的。
事关太后安危,棠淑妃自己也甘愿为太后禁足祈福,陛下没有不应允的理由, 至此, 这便算是板上钉钉了,只看陛下怎么说。
杨修媛担忧的看了一眼淑妃, 知道这会儿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可总归还是添了句:“淑妃有此孝心,若是太后清醒时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皇后转眸看向陛下, 微微颔首请示着:“事关太后, 陛下觉得如何处置为好?”
身边人的说话声此起彼伏,沈璋寒都没应,只是垂眸定定地看着姜雪漪, 觉得她眼中的哀伤让他不悦的紧。
他当然知道她什么都不曾做错, 也知道她识大局,是为了自己委曲求全。可正因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知道她总是如此温柔体贴, 才让他更加不快。
分明是他一步步抬举起来的人,可哪怕让她位至一品淑妃也始终不得安宁,大局之下,总有掣肘。
古人云孝义比天大,沈璋寒虽身为帝王, 可同样身为人子, 太后病重,他不能公然不义不孝, 只是姜雪漪,他也不愿因此委屈了她。
纵然世间事道理千万条, 可但凡能做到的,他还是想多偏心她一点。
半晌,沈璋寒淡淡的说了句:“棠淑妃孝心可表,自请禁足为太后祈福,朕心甚慰。既如此,便暂时让淑妃住在未央宫,再由高僧做法,免得冲撞了太后。”
说罢,他看向了尘,温声道:“劳烦高僧做法,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陛下说话的时候模样十分温润,甚至让人看不出半点帝王高高在上的凌厉之气,只觉得陛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温润如玉,英明神武。
可若有人敢直视帝王的眼睛,看到幽深黑眸中温润谦和下酝酿的风暴,细细探究下去,便能看到陛下眼底的薄凉和冷淡。
那里头何曾有半分虔诚和尊敬,只有漠然。
凡人不得直视天子,了尘自然只看到了表象。
自出生起就随着师傅四处做法招摇,熟读经书,满长安打下佛子转世的名号,所到之处无一不向他虔诚拜服,惯用的招数,司空见惯的结果,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了尘低眸,双手合十做出悲悯模样:“贫僧自会尽力而为。”
见状,皇后开口说着:“既然陛下已经下令,今日为太后所办的法事也已经结束,等这些经书都焚烧完毕,你们就各自回宫吧,免得扰了太后静养。至于淑妃,不如即刻便回宫修整,趁了尘大师过去做法之前好好安排一番,本是一心为了太后着想,别到时候安排不周反而委屈了你。”
姜雪漪福身道:“是,臣妾谨遵娘娘安排。”
说罢,她又柔柔瞧了眼陛下,转身时隐晦的看了眼杨修媛,这才带着未央宫的人缓缓离去。
她这一去禁足,说是为太后祈福,可按着了尘字面上的意思,和幽禁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和她相关的一切都不能冲撞了太后,那便说明但凡是她身边伺候的,统统都不能出门去,恐怕连衣食住行都要专门的人安排到门口。
一但身家性命都交给别人,那就是把刀递出去,任由旁人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姜雪漪岂能安枕?所以这一眼便是告诉杨修媛,在外头务必照看好她,顺便再查查此事中的蹊跷,看看能不能查出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收买了了尘。
杨修媛稳妥聪慧,又有协理后宫之权,事情交给她要比旁人好的多,她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回到未央宫后,沉重的朱漆大门被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侍卫给缓缓关上,明亮灼热的日光被关在门外,眼前倏地落下一片暗沉沉的阴影。
旎春和扶霜原先在一边听着早就急坏了,这会儿回到自己的地界再也憋不住,跟在娘娘后头快语道:“什么出世的高僧,果真是诓出来的由头!那么多主子娘娘,偏偏说到您头上,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奴婢原先就猜着会不会是什么歪路子,如今果真应验了,定是和谁合谋来害您的!娘娘明知道此事为虚,怎么还如此干脆的应下来了?那群人打着主意想让您失宠,说不定背地里还存着什么坏心思,趁机下毒也未可知。陛下如此疼爱您,您若是求求情,陛下说不定就会网开一面,再不济——!哪怕能定个出去的时间也好啊。一直在宫里,外头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咱们是腹背受敌。”
扶霜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过娘娘吃这么大的亏,一时又急又气,说话也急躁起来。段殷凝扶着姜雪漪缓缓往寝殿内走,先是伺候着她坐下,又让近侍宫女端杯茶过来,这才缓缓说着:“娘娘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厉害?这是无可奈何的下策。”
“若是真的争执起来,不光娘娘还是要被困在宫里出不去,还会落一个狂悖跋扈,不孝太后的罪名。那背后操控一切之人岂不是更加得意?娘娘越是温顺谦逊,越是摆出一幅心甘情愿的模样才越显得无辜,反而叫一些人觉得是平白受累。”
“再说了,陛下实实在在是心疼娘娘的,就看说的那几句话就知道,陛下是故意先给娘娘挂上了孝顺恭敬的美名。有陛下的态度在这,底下的人就绝不敢生出慢待之心,那些心思不纯的也得掂量掂量。”
说罢,段殷凝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茶递给姜雪漪,担忧道:“娘娘喝盏茶歇歇,奴婢瞧您脸色不大好,恐怕是这阵子太累了。”
姜雪漪自回来后一直没说话,直到靠在软塌上喝下半盏茶才缓缓开了口,语气倦倦的:“殷凝说的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该想的是如何安然度过这阵子,再想个合适的法子放我出去。”
她放下杯盏慢慢思索着:“大凌百姓大多信佛,长安的寺庙香火尤其旺,今日我暂困未央宫的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出去。只要太后尚在,我就不可能轻易脱身,否则太后的病情一旦恶化,脏水就会泼到我身上。若想让我光明正大的脱身出去,还是要从了尘那群人身上下手。”
“再过一会儿了尘他们就会过来封住未央宫,咱们时间有限。旎春,你即刻派人传信出去,叫父亲和大哥哥暗中搜查关于了尘在长安的一切消息,他们这些僧人数量不少,又手上不干净,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一旦查出什么,务必留住证据,叫父亲想法子把事情闹大,一旦了尘的名声臭了,我便顺其自然的恢复自由身。”
旎春点点头,忙趁着尚未完全封死出宫去报信,这会儿时间未到,门口的侍卫还没那么大胆子敢阻挠淑妃的人。
姜雪漪安排完一切,抬手摁了摁眉心。
虽说禁足在未央宫这件事并非全然无解,但背后到底会是谁在背后操纵,如今还是个未知数。
兰才人,还是刘嫔?亦或是操办这场法事的皇后?
都不无可能。
思来想去始终定不下一个人选,姜雪漪轻轻舒了口气。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过来,不知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心里不安定,这些天着实让她心烦意乱的紧,时不时觉得乏累无力,偶尔想事情多了还会头疼心慌。今日在长寿宫周旋一场,这会儿更加不适。
宫中生活本就辛苦,心志不坚的人是活不久的,她不喜欢因为心事反复折磨自己,事已至此,倒不如放宽心些,就当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也是好的。
毕竟自从她生了宸儿又领了协理后宫之权后就时常忙碌,细算下来还真没个清闲的时候,人终究是血肉之躯,这会儿才不适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傍晚前,了尘带领一众法师在未央宫门前做法,又念又洒水,旎春板着脸在门口偷听,听见他们似乎还贴了什么纸张在正门上。
做法就算了,贴什么劳什子八字真言,知道的是为了给太后养病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什么祸国妖孽,真是可恶!
幸亏前不久陛下才派大监来过一趟,让大监告诉娘娘陛下知道她的委屈,绝不会因此亏待了娘娘,这才算让她们心里有了些安慰。
陛下不信,就算打了算盘也是白费心机-
无人打扰的清净时间就这么一日日过去,从那日起,姜雪漪足足在未央宫内呆了一个月,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
这一个月里,杨修媛和家里人都暗中来送过几次书信。一方面是杨修媛在宫里为她四处打点,凡事亲力亲为,防止有人暗中做手脚,另一方面是父亲和哥哥的来信,告知她外头查了尘等人的消息。
杨修媛看顾她看顾的很好,但调查和了尘勾结之人却始终没有头绪,那些日子来往宝光殿的宫女太监乃至嫔妃实在是太多,难以一一排查,时间久了,不少人的记忆已经模糊,再细细盘问反而惹人怀疑。
幸好父亲和哥哥那边有了些眉目,只是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一切还得徐徐图之。
傍晚,华灯初上。
姜雪漪将手中的书信折起来用蜡烛焚烧,把余烬丢进了铜盆里,她抬眸淡淡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只觉得圆月如盆,莹润明亮,轻声说了句:“这样好的月亮,果然是中秋节了。”
“今年的中秋宴是在宫里过的,听说是碍于太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没办得太隆重。宴会年年不同,可月亮倒是相似的。”
段殷凝站在身旁轻声说:“其实中秋夜本就是赏月团圆的,关在殿里一群人喝酒祝乐反而失了韵味,能陪娘娘这样清清静静的赏月,奴婢觉得反而更好。”
姜雪漪弯眸浅笑,转头道:“谁不喜欢热闹?这便是安慰我的话了。”
她抬手示意段殷凝扶着她起身,清浅道:“不闷在宫里了,陪我出去走走吧。这些天睡也睡够了,闷得慌。”
“是,娘娘仔细着些。”
段殷凝抬手准备扶着娘娘起身,如寻常般使了不轻不重的力道,谁知娘娘刚准备起身后便脱力跌了回去,她脸色微白,桌案上的花瓶咣当一声碎在地上,足足吓了她一跳。
“娘娘,娘娘?您是怎么了!”
变故突生,姜雪漪无力地歪倒在软塌上,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浑身虚软着没力气。她想开口,可一时间竟然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连耳边的声音都渐渐模糊,不过两三个呼吸便失去了意识。
娘娘的身子从未如此虚弱过,段殷凝可是吓坏了,下意识便以为是受人毒害,她丝毫不敢停留出门呼唤,将院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唤出来,扶霜一听娘娘晕倒脸都白了,径直就冲出去拍门要请太医。
门口的侍卫原本犹豫着不敢放人,旎春又哭又喊连着一通恐吓,后头搬出了陛下才让他们害怕了,忙开门放人。扶霜去请太医,旎春这才跑着去丰元殿请示陛下。
此时丰元殿内歌舞正在热闹时,正有皇室中人要向陛下敬酒。
谁知旎春哭喊着过来告诉林威淑妃晕倒,林威不敢耽搁,忙疾步上前低声请示。
沈璋寒举着杯子的姿势一顿,霎时脸色大变。
第173章
原本正是其乐融融皇室一家团聚的日子, 谁知陛下端着酒杯脸色就变了,底下的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不是又出了什么边疆急报惹了陛下动怒气, 谁知陛下放下杯盏就要往外走。
林威自然清楚淑妃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这会儿忙服侍着陛下起身,临走前, 沈璋寒才和皇后说了句:“淑妃晕倒,朕得去看看。”
这一声不大不小,底下的丝竹之声也早已看着陛下的脸色停了, 殿内静悄悄的, 因而这一声也被不少离得近的人听见了。
其中一个郡王迟疑道:“淑妃有恙,想必太医也会即刻赶到。只是臣弟听说了尘大师曾言淑妃身边之人不宜外出,也不能有人接触。您这会儿若去, 臣弟恐怕会碍了太后养病, 反让皇兄落一个不孝的名义。”
太后病重,了尘又在长安贵族中素有名气,淑妃为了太后养病已经暂居未央宫一个月的事, 朝里朝外都知道。
这会儿沈璋寒要去未央宫,底下人自然诧异,一旦牵扯到皇家名誉,帝王声誉,总是格外要紧。
底下的王爷都这么说了, 皇后也站起身犹豫着:“陛下, 淑妃有恙自然该好好派太医去瞧瞧。只是淑妃暂居未央宫毕竟是为了不冲撞太后……您今晚若去,恐怕不妥。不如臣妾派芷仪过去看望, 再让芷仪留在未央宫照顾淑妃,只进不出, 应该也就无碍了。”
刘嫔也起身啜泣道:“还请陛下三思啊。”
沈璋寒整理着袖口,冷冷掀眸瞧了皇后一眼:“淑妃暂居未央宫已经有一个月,太后的病情可有好转?了尘究竟是真的世外高僧还是沽名钓誉,朕近来倒是听到些口风。”
“朕心意已决,不必再提了。”
说罢,他大步离开丰元殿,留下一众嫔妃王爷面面相觑。皇后叹了口气,忙跟上陛下的脚步:“臣妾随您一道去看看吧。”
陛下和皇后都离开宴席,今晚着团圆夜恐怕是过不下去了。早知淑妃得宠,陛下都愿意为了她丢下这么多人不管,可见爱重到何等地步,连太后的忌讳都不避了。
看不惯姜家得势的人不在少数,交头接耳闲言碎语几句,将杯盏一放,起身便预备着离开皇宫。
只是淑妃的身子一向没什么问题,怎么好端端的会晕倒?是她为了解除幽禁故意想出来的招数,还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这就不得而知了。
刘嫔知道自己没有下手,便抬眼不经意看向了兰才人,谁知兰才人也冷冷淡淡的看向她。
这时候,坐在一侧的韶贵妃突然起身说道:“本宫也去看看淑妃。”说罢,她便急匆匆起身跟了上去,刘嫔意外地看过去一眼。
这会儿宫里的高位都去未央宫看淑妃,宗室王爷们也都纷纷起身离宫,宫中主心骨都走了,杨修媛只得起身处理着后头的事,将宴席好好扫尾-
未央宫内,姜雪漪被宫女服侍着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微白,额上涔涔冒着冷汗。
今晚当值的太医大多都在长寿宫和丰元殿伺候,太医署内值守的太医只有一个资历尚浅的王太医在。扶霜不敢惊动太后,只能先去太医署请人,这会儿王太医已经到了,正在床榻前隔着一层纱幔准备掏出诊巾来为淑妃把脉。
扶霜看着娘娘的样子心疼地不住掉眼泪,却站在一边不敢打扰了太医,直到听见外头的动静,才喜极而泣道:“陛下,是陛下来了!”
她赶紧出去迎接,就见一直紧闭着的宫门这会儿终于被拉开,外头宫灯间的火光明晃晃的,陛下正从御驾上下来:“奴婢给陛下请安!还请陛下快去瞧瞧娘娘吧!”
扶霜哭得凄惨,沈璋寒心中更是一紧,疾步便赶往了寝殿内,把身后的皇后和贵妃都抛在后头。
“潋潋!”
他大踏步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女人,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王太医入宫不久,按着资历只能给低阶的嫔妃和宫女太监们治病,这会儿正在战战兢兢,谁知陛下赶来,赶忙从床边站起身向陛下请安。
沈璋寒没心情理会,径直掀帘坐到了床边,牵住姜雪漪的手,沉声道:“去请李太医过来。”
闻言,王太医立刻收拾东西站到了一旁去,不敢抬头。
沈璋寒看着床榻上的姜雪漪,握着她微凉的手,只觉心里万分恐慌沉重,总觉得若不牵紧些,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身边有她巧笑嫣然,温柔体贴,好像只要一回头,她总在自己身边,何曾见过她这幅模样?
看着她昏迷的样子,沈璋寒就总是想起丹皇贵妃挡刀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样,他抱着她满身是血的身体,感受着她温热的身躯一点点冰冷掉,那种哪怕身为帝王也无力回天的滋味,他决不要在姜雪漪身上体会。
他要姜雪漪活着,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要她一直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陪在自己身边。
沈璋寒控制不住的去摩挲她的手,生怕她的手也会就此冰冷,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此时此刻,眼中只有姜雪漪一个人。
陛下悲痛的情绪不知不觉影响了其他人,这会儿殿内的人都安安静静的不出声,只敢偷偷掉眼泪。
皇后和韶贵妃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就见陛下坐在床边捧着淑妃的手不松,眼中万般爱怜。
仅是一个眼神就足以刺痛皇后和贵妃的心,让她们觉得自己原是这样可悲。
因为这样的神情,这么多年来她们何曾见过一次?
整个后宫,恐怕也只有淑妃才能让陛下如此在意了。
长寿宫和未央宫距离近,太医署也在附近,陛下急召,李太医带着药童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到殿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
李太医乃太医署里最有资历的太医,向来陛下、皇后和太后的病情都是他一手负责,可以说是医科圣手。
这会儿陛下如此匆忙的召他从长寿宫出来给淑妃看诊,可见淑妃受宠之尤。
赶紧向几位主子请安以后,李太医走到床边开始细细为淑妃诊脉,可越诊,他的脸色就越古怪。
一次看完还不放心,又重新把脉一次,这才彻底有了决断。
把好脉以后,他拿出银针来为淑妃扎针,几针下去,不出太久,淑妃便缓缓睁眼醒了过来。
李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躬身道:“娘娘已醒,微臣再开些养胎补身的药方来,一日三次熬成药汁来给娘娘喝下,只要安心静养,想来就无虞了。”
沈璋寒只听见无虞二字,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再瞧着姜雪漪睁开眼睛只觉得欣喜万分,抱着她唤:“潋潋,潋潋?”
姜雪漪眼前仍然有浅淡的晕眩感,可她还是听出来,抱着自己呼唤的人是陛下:“陛下……”
她只记得自己要去出去赏月,一番天旋地转就没了意识,她是怎么了?
眼看陛下和淑妃你侬我侬,皇后却抓住了李太医话里的玄机,微微蹙眉道:“李太医方才说养胎补身,难道淑妃是有孕了吗?”
“若是有孕,好端端怎么会晕倒,又虚弱成这个模样,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罢,皇后心里再次难以抑制的酸涩起来。
若是淑妃再有孕……她这个皇后的地位恐怕就要更弱了。说是不争了,可眼睁睁看着别人高楼起,谁能无动于衷?
从恐慌担心到欣喜若狂只在一刹那,皇后说出口的瞬间,沈璋寒才终于意识到不对,猛地转头看过来,黑眸微亮:“你说淑妃有孕了?”
李太医连忙停下写方子的手,笑着跪地向陛下行礼:“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淑妃娘娘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沈璋寒大喜,抱着姜雪漪道:“潋潋,咱们又要有孩子了。”
姜雪漪先是虚弱的笑着,然后才是一怔。
两个月,那就是她的名牒挂上的半个月前怀上的孩子。
那时候她臂伤还未完全痊愈,陛下也在养外伤,照理是不能侍寝的。也就是那次擦枪走火了——
可那次那么快,也不曾……如此也会有孕吗?
姜雪漪悄无声息的脸红了几分,在苍白的面色上更加明显。
沈璋寒垂眼看着她,漆黑的眸底却似有星辰,可见得知她有孕的消息有多高兴,而且显然是看出了她的羞涩,虽不挑明,反而沉沉笑了声。
姜雪漪不说话,心里却在担心前一阵滴滴答答见红的事,正想问问的时候,李太医又说道:“只是如今龙胎虽然保住了,暂且无恙,但淑妃娘娘怀孕的时机并算不好。”
“算算有孕的日子,恐怕当时的娘娘忧思过甚,惊惧交加,再加上受伤身子虚弱,回宫后又整日忙碌,几番外因之下,此胎怀象不佳。再加上娘娘暂居未央宫,为了不影响太后恐怕一直强撑着身子,不曾召太医养病,这才导致玉体太过虚弱而晕倒。”
“往后的日子,娘娘务必得安心静养,切不可太过操劳,更不能费心劳神了。”
这一胎怀的不顺利,往后姜雪漪更得处处小心,她轻轻点头,虚弱道:“多谢李太医,本宫明白。”
她靠在陛下怀里,柔声说:“都是臣妾不好,一心只惦记着太后,竟然忽视了自己的身子,险些让咱们的孩子有问题。”
“幸好孩子保住了,臣妾总算对得起您。”
提起太后,沈璋寒的面色便再次沉了下去,他抬头看向皇后,冷声道:“淑妃有孕,乃是国之大喜,何谈冲撞太后。太后向来仁心,最喜欢后宫子嗣昌茂,热热闹闹,若知道淑妃腹中怀了皇嗣却险些出事,太后必然不会高兴。”
“锋锐之气,若淑妃腹中的皇嗣真有锋锐之气,那也该是大凌的福气。了尘若连这都看不出来,何谈高僧。未央宫即日起解除禁足,宫中庶务先交给杨修媛管着,让淑妃安心养胎。”
了尘这一批大师进宫做法是皇后办的,陛下如今为了淑妃秋后算账,皇后自然脱不掉干系。
她虽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可淑妃幽居一个月,险些误了胎象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只能揽责,眼下忙屈膝福身道:“是臣妾办事不周,还请陛下惩罚。”
沈璋寒瞧着她冷淡道:“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淑妃的胎气务必安然无恙,否则,朕绝不姑息。”
皇后低眉:“是,臣妾明白。”
另一侧,韶贵妃怔怔看着淑妃神情恍惚,险些落下泪来。
第174章
今日跟着陛下和皇后来看淑妃, 一来是因为她小月悲伤的时候只有她真心过来看望,二也是因为落霞那日的话始终在心头萦绕。
自从那天后,她一连多日寝食难安, 每每哭到神志不清, 昼夜不分。只要一看到之前为那孩子所做之物,便会有多种声音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让她悲痛欲绝,头痛不已,缠绵在哀伤中无法自拔。
这般一日一日的枯萎下去, 韶贵妃觉得痛苦极了, 可她没有解脱之法。今日鬼使神差的过来,她承认,她的心思并不纯粹。
但今日原本只是想看看淑妃究竟怎么了, 不想得到的竟然会是她有孕的消息。
自己的孩子掉了才多久, 棠淑妃却又躺在陛下的怀中有了身孕,贵妃的心中顿时苦涩无比,鼻尖骤然一酸, 一时竟不知是悲恸还是在嫉妒。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能有孩子,偏偏自己的孩子没了?若真的像落霞所言,丹皇贵妃所做的一切都是她挑唆的呢?
是她担心喻家太盛强过姜家,是她担心自己生下皇子将来会和她的三皇子抢皇位。
是她!想要利用自己和丹皇贵妃的旧怨除了自己的孩子,好稳固姜家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
若真是如此, 一切好像也顺理成章, 一切都说得通。
可真是如此吗……
淑妃她和自己无仇无怨,父亲又待她的哥哥那么好……她前些日子还来劝诫自己想开些, 别一味沉浸在痛苦中出不去。
韶贵妃忍不住落泪,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 头痛到快要炸了,什么都想不下去了。她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还是身旁的允黛发觉自家娘娘的不对,及时扶住了她,低声道:“娘娘!您怎么了?”
韶贵妃原本站在皇后身后不远处并未上前来,这会儿她身子一软险些晕倒,反而前头的皇后和姜雪漪都瞧见了。
皇后微微皱起眉,忙说着:“贵妃,你这是怎么了?”
“快扶你家娘娘坐下歇着。”
姜雪漪靠在陛下怀里看向韶贵妃,恍然觉得不过一个月不见而已,却好似好多年没见了。
——她实在是瘦得太明显了。
还记得曾经的韶贵妃是多么娇纵明艳,意气风发,纵然在美人万千的后宫不算独树一帜,可也是丰肌秀骨的美人儿。如今再看,曳曳烛光下,她却瘦弱不堪,浑身轻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纵使满身珠翠华服,可连眼圈的黑青都险些遮不住,就如同过季的鲜花那样,迅速的枯萎了下去。
可就算是这么大的变化,说白了也不过只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之前就听说她整日以泪洗面,寝食难安,几乎不怎么用饭,可见忧思过甚对人的影响是多么大。
姜雪漪轻声道:“臣妾看贵妃的身子十分虚弱,不如请李太医也给贵妃把把脉吧,身子可别再出什么问题才好。”
李太医看向陛下的脸色,待看到陛下点头,这才轻步上前,取来诊巾给贵妃请脉。
一脉请脉后,李太医躬身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如今心绪不宁,气血两淤,五脏孱弱,外加种种不适症状都乃小产失调,郁结不舒所致。此病虽看着凶险,但在病理上并不难治,最难的是心情调节。微臣会给娘娘开一张方子,只要按方调养,另外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多思多虑即可。”
韶贵妃扶着额头微微闭眸,却忍不住落下清泪来。
心情愉快……到今日这一步,她如何心情愉快的起来呢?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她撑着身子起来向陛下谢恩,嗓音轻得一丝力气也无:“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看着韶贵妃的模样,沈璋寒揽着姜雪漪蹙了眉头:“朕记得贵妃自小产后就一直在宫中调养,如今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瞧着越发严重了。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你家娘娘的吗?”
“若贵妃身子不适,就该早早请太医来看才是,为何一直拖到今日才开方吃药。”
允黛噗通一声跪下,落泪道:“陛下恕罪,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只是还请陛下容奴婢辩解一句。方才太医也说了,娘娘的病大多是因为心病,一切都是从娘娘小产后开始的。娘娘失子后一直郁郁寡欢,为那孩子伤心落泪,茶饭不思,奴婢多番劝诫,可娘娘的意思,奴婢也不敢违抗啊。”
“心病还需心药治,娘娘是为了那孩子伤心落泪,也是担心喻将军的伤势……实在不得开怀。还请陛下宽恕奴婢,也多多体谅贵妃娘娘吧!”
韶贵妃虚弱落泪道:“是臣妾不肯让太医过来医治,并非允黛她们侍奉的不尽心,还请陛下不要责怪她们。”
沈璋寒平声道:“你既如此说,朕自然不会怪罪。”
“朕体谅你失子之痛,同样心痛无比,只是事已往矣,终究是要往前看,一味沉浸悲痛里只会损了自己的身子。你父亲如今已经能下床稍微走一走路了,前两天还上奏折问你安好,你如此这般,朕该如何回复?”
韶贵妃含着泪水怔怔抬眼:“臣妾的父亲如今身子如何?可有落下什么病根吗?”
“臣妾久居深宫不能及时得知父亲安危,心中难免挂念,还请陛下命人照顾好父亲的身子。去岁除夕见他鬓边已有白发,如今重伤,还不知多久能好……”
沈璋寒缓了语气,温声道:“你父亲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梧州一行又救驾有功,如此忠臣良将,朕极看重,绝不会亏待了他。”
“你父亲的伤起先是李太医去看的,如今是其余太医在府上照看,除了日后不宜再出征以外,一切尚好,你不必太担心他。”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韶贵妃紧紧攥着手帕,泪水好似止不住般的落下来,哭得连唇色都苍白了,“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父亲只要好好活着,哪怕将来不再上战场,也总算让她心里有些许的安慰。
允黛扶着贵妃抽抽搭搭的,姜雪漪看着也是不忍,出声提醒道:“贵妃身子不好,不如让允黛扶她早些回去歇息吧,臣妾这会儿已经无碍了。”
沈璋寒略一点头,嗯声道:“既如此,你便扶你家娘娘回去好生歇着,照看好她的身子,若有什么短缺的去寻皇后和杨修媛即可。”
“是。”
允黛忙扶着自家娘娘走出未央宫门外,坐上了备在门外的步辇。
贵妃离开后,皇后看着陛下抱着姜雪漪的模样便知道她也是时候离开了,毕竟今晚是中秋,丰元殿那边交给杨修媛一个人打理也是不便,留下更是碍眼。
她福身请辞道:“既然淑妃无恙,臣妾也先行告退了。淑妃有孕的喜事臣妾会在明日一早就昭告各宫,告知太后,再解了未央宫的禁令,恢复未央宫所有的正常起居,让淑妃安心养胎。如此,陛下也可放心了。”
沈璋寒应道:“如此最好。另外,淑妃这一胎怀象不好,朕打算免去她所有晨昏定省,不必操劳,任何人不得朕的允许不得随意打扰她养胎,再在怀嗣五个月时就让姜夫人入宫陪伴,也好宽一宽她的心。”
“再一个,了尘之事朕自会派人处理,只是宫里不得声张出去,朕不希望听到什么闲话。”
皇后的身子微微一顿,仍然恭谨道:“是,淑妃有孕劳苦功高,这些都是应该的,臣妾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陛下挥了挥手,皇后才退出未央宫,坐上了属于她的凤辇。
这会儿外头的月亮正圆,清凌凌一轮玉盘悬在天上,月辉如银,瞧着安谧而美好。
可不知怎么 ,晚夜的风吹在身上,总觉得连月光都像是凉的,照在她明黄色的凤袍上,寒津津的透进骨子里,让她情不自禁的去捂,可怎么都捂不热。
陛下待淑妃之情是如何特别,她不是第一次知道,她更是早在嫁给陛下的那年起就知道自己和这位夫君之间更像是利益结合,是各取所需,而不是琴瑟相好。
因此,她只管坐稳正室之位,只管打点好上下,掌管好后头的权势,从不会期盼夫君的爱,更不会期盼什么举案齐眉。
以前的陛下也从不让她担心。
陛下是什么人她不是不清楚,多疑,凉薄,尤善权衡,极重权势,这样的人不会爱任何一个人,他只爱自己,所以任何一个得宠的女人都不会有越过她的那一天。
何况别的女人也得不到他的爱,那就意味着她这个正室是最特别的,得不到就更是不必在乎的事。
她曾对这一点无比的自信。
可如今她才发现,原来陛下不是不会爱人。
只是他爱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除了淑妃外的任何一个人。
还记得当初她怀着灵琋的时候,怀象也十分不好。
整日整日的睡不好觉,每日头痛不安,多思多虑,太医几乎是日日都要请过来请脉。
可即便如此,陛下也不曾多来看望她几次,不曾体谅过她哪怕淑妃的一半。
如今眼睁睁看着陛下为了她在中秋宴抛下这么多人过来看她,为了她从里到外的打点周全,皇后方深刻体会到,原来许多事,根本就不是她凭一己之力就能握得住的。
幸好她还有两个女儿,如此也不算深宫寂寞。
夜色凉如水,皇后抹了把眼睫,淡淡道:“走吧。”
第175章
未央宫内, 沈璋寒拂了拂手,示意殿内的其余宫人都退下去,不必在身边伺候, 静悄悄的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初秋的风微凉, 寝殿内的楹窗还开着,从沈璋寒的角度, 他抱着姜雪漪,一抬头正好能看到窗前高悬的月亮,天阶良景, 夜幕繁星如缀, 亮堂堂的月光就那么洒在梨花木桌面上。
天与地之间安静的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他就这么抱着姜雪漪抱了许久,才终于切身体会到她还在, 还活得好好的, 那种甫一得知她晕倒的恐慌感才逐渐消退。
“潋潋,答应朕以后不论是什么原因,都要将你自己的身子放在第一位。朕不能再接受还有下一次看到你不省人事的模样。”
沈璋寒的下颌抵在她未着钗环的发间, 爱怜地抚上她的手:“尤其是现在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子,宸儿的弟弟妹妹,即便是为了孩子,你也该万分小心。”
姜雪漪柔声道:“若是为了旁人,臣妾自然没什么顾虑的。可终究是为了太后, 臣妾知道您的忧心。”
“何况人言可畏, 臣妾当初自请暂居未央宫也正因如此,太后安康为重, 任何人都不能误了太后养病,不然就是不尊孝道。臣妾尊敬太后, 更不想陛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是以舍小而保大,留在未央宫一个月不出去也没什么。”
“只是没想到……那次……也会让臣妾怀上身孕,原本只以为是多日操劳下带来的小毛病,就没急着去请太医,想避避风头再说的。”
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轻了许久,说这些话总带些羞涩,就算她已经为人生母,陪在陛下身边几年,可亲口说这样的话,还是觉得些许难堪:“幸好李太医来瞧过,孩子保住了。”
沈璋寒倦倦的嗯了声,低沉道:“子女缘分都是天注定,谁知道他何时会来?”
他喉间逸出轻笑:“那次——那次匆忙,朕原本不许提的,谁知这孩子来了藏也藏不住,还未出生就会揭父皇的老底了。”
“你此番怀象虽不好,可这孩子也坚强,往后说不定是个混世魔王。”
姜雪漪莞尔低笑,略略垂眼的她红唇稍微有些苍白,却遮不住她满眼笑容,病容亦是绝世容光,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笑着说:“若真是混世魔王,潋潋可要头疼了。”
沈璋寒吻了吻她耳垂,淡笑道:“不怕头疼,朕与你会亲自教育咱们的孩子,也会请这世间最好的名师来教导他们。现在你只要好好保养身子,每日高兴便是了。”
“朕思衬着你现在身子不便,协理后宫那些琐事难免头疼,已经将你的那部分都交给杨修媛去做。待你生下孩子养好身子,这协理后宫之位还是你的,朕不会收回,更不会让任何人代替了你的位置,不必担心。”
闻言,姜雪漪稍稍转眸看向陛下的眼睛,就见他眸底一片平静,便知他早就知道她对权力的看重。
有人弄权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有人弄权是为了兴风作浪,还有些人拼了命的要权力,是为了一展抱负。
身在后宫,她没有在朝堂上一展宏图的机会,她要权,更多的是为了不为人鱼肉,能更好的照顾她在乎的家人。
相伴数载,不光是姜雪漪了解陛下,原来陛下也在一点一滴的了解她。
她并不伪装,也不矫情,只轻轻一笑,将头往后靠了过去:“臣妾多谢陛下费心。”
沈璋寒淡笑着不语,半晌后才牵着她的手缓缓说:“你只管安安心心养身子,有任何事都可以着人来告诉朕,一切以你的身子为要。”
“是,潋潋领命。”姜雪漪长睫微颤,转身够上陛下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臣妾定会看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儿的。”-
另一侧,贵妃被允黛扶着坐上步辇后,急匆匆趁夜被搀扶回了甘泉宫内。
“小心些,让娘娘躺得舒服点,李太医写的方子不是你们拿着吗?现在就派人去太医署开始抓药煎药。今晚虽是中秋也不许懈怠,人人都警醒着些。”允黛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身子,伺候着韶贵妃躺好,方又交代着,“殿内除了我不许多留人,只要近侍的几人轮着过来在外头侍奉即可。”
底下的宫女们各自领命散开了,允黛这才稍微放下点心,低声哽咽着说:“娘娘,您如今最该好好休息,旁的事咱们就不管了。”
“将军的身子都已经好起来了,咱们喻家该往前走,宫里的日子不容易,您更该善自珍重,别误了自己。”
韶贵妃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不住的梦呓,紧紧握着允黛的手不松,眼看着是又陷入情绪里无法自拔了。
允黛暗叹一声,只好先给娘娘盖上被子,等她稍微平静一些再把手抽出来。
娘娘多年没有身孕,如今又恩宠不如以前,陛下每次来甘泉宫几乎都是看着将军的面子,好不容易有了孩子,那些日子娘娘有多高兴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娘娘有多期盼那个孩子降生,几乎把这辈子的欢欣都托付给了肚子里的孩子。
但没想到哪怕是留在宫里养胎,这孩子还是掉了,还是一种让人恨都不能恨,痛也不能痛的方式。
娘娘走不出来,她没办法忘记那个孩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她痛恨自己。可恨自己是多难的一件事?世人多喜欢替自己找借口来获得内心的平静,如今却要她一边沉浸在没了孩子的痛苦中,一边反反复复谴责自己,痛恨自己,该是多么难受,多么走出来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也得走啊,走不出来,人就进了死胡同,再也出不来了。
允黛从小就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起起伏伏都是一起过来的,她比谁都希望娘娘能好起来。
她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后小心将手抽出来,亲自去耳房给娘娘煮安神茶。谁知允黛刚走,正殿门口候着的落霞终于逮着机会,趁机摸到了娘娘床榻前。
“娘娘,您这会儿觉得身子如何?要不要奴婢给您倒点水喝?”
落霞这般问着,可贵妃此时已经不大听得进外头的声音,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外头的声音都模模糊糊,不甚分明,所以落霞说了什么,她也无暇回应。
见娘娘仍然呓语着,落霞也不着急,转身去桌上倒了杯温茶过来,伏在床边说:“娘娘?”
“奴婢知道您今日心情定然不佳,谁说不是呢?您失子才多久,淑妃便又有孕了,陛下还在中秋宴上抛下这么多人过来看望她,您的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
“要奴婢来说,您过得已经够苦了,这些天奴婢看在眼里,心中也实在不是滋味。凡病都有根,您的病根是哪儿,其实您最清楚了。”
落霞伏在床头,将手中的茶搁在矮凳上,抽出帕子佯作忠仆的样子为她擦汗:“今天跟着您去未央宫的时候,奴婢听说将军的身子大好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事。只是可惜,将军再也不能为国效忠,再也不能上战场了。虽说活着就是最好的事,一家和美比什么都重要,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吗?”
"若喻将军知道您现在这般伤心落泪的样子是因为孩子,而孩子又是因着旁人的作恶才掉的,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您现在最该做的,真是好好振作起来,然后打破心结。既是给孩子报仇,也是破了您心里的石头,往后就只有高兴的日子,一片坦途了。"
落霞说完看着贵妃的脸色,就见她的眉头时紧时舒,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但不管听不听得进去都没事,翡云之前交代过,耳边风本就是时不时吹吹才格外入耳,她时刻记得这嘱托。
反正又不用害人性命,那就没什么风险,只要自己达成此事,不光能提前外放出宫,还能得到田地铺子,不菲的钱财,可比这宫里熬命来得强多了。
说罢,落霞估摸着自己说的也差不多了,准备收回帕子离开床边,谁知她刚将帕子抽回来,允黛已经端着安神茶回来了。
“你在娘娘床边做什么!”
允黛厉声呵斥,立刻放下安神茶便走了过来。直觉和落霞的眼神告诉她,落霞这会儿在娘娘床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虚弱到正在半昏迷的状态,这会儿什么都无法分辨,若是有人这会儿恶意中伤,对娘娘养病更为不利。宫里的奴才素来拜高踩低,心思保不准纯或不纯的,娘娘如今恩宠不多,又整天浑浑噩噩的,她身为掌事宫女,很清楚底下的闲言碎语一直不少,如今眼看着是生出别的心思了。
落霞没想到允黛回来的会那么快,忙将帕子塞回衣袖里,支支吾吾道:“允黛姐姐,我只是听着娘娘方才喊口渴,这才过来给娘娘倒水的。您瞧,水还在那儿呢,才倒过来的。”
允黛才不信她的鬼话,娘娘这会儿根本醒不过来,怎么可能要喝水,怕不是存着什么别的心思来的!
“你当我眼瞎的吗?娘娘自回宫起便一直心绪不宁,怎么可能会要喝水,若是喝水,我手中端着的安神茶又是什么?”
劳心劳力照顾娘娘诸多辛苦,允黛本就心中窝火,现在看见这等心术不正的人岂能不气?疾步上前便甩了她一耳光:“滚出去!若再让我知道你靠近娘娘,我便说你偷了娘娘的物件,将你赶出甘泉宫做杂役去!”
第176章
能在高位娘娘身边侍奉的宫女大多都是有体面的, 平时被主子怎么打骂都行,毕竟身份云泥之别,可同样为奴为婢, 娘娘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当着其余人的面打了耳光, 落霞一时羞愤,咬着牙捂面就小跑了出去。
允黛才不管落霞的死活, 拧眉转身便训起了其余的几个内侍宫女:“往后娘娘身边任何人不准说闲话,更不准谁生出旁的心思来!若是觉得甘泉宫庙小容不下你们发挥,趁早告诉我, 我禀明皇后给你们都打发个好前程, 也不必在娘娘跟前碍眼了。”
“还有,落霞这般殷勤恐怕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也都警醒着些, 若再有下次她不安分就告诉我, 届时我定会劝娘娘好好奖励你们的。”
几个内侍宫女忙应下,不敢多言,允黛这才连忙上前查看床榻上的娘娘。
“孩子……是我活该……不要……孩子……别走!”
见状, 允黛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含泪叹了口气-
中秋过后,未央宫的起居一切恢复正常,这座后宫最华丽的寝殿再次恢复了以往的荣耀。
紧闭了一个月的未央宫大门再度敞开,可谁也不能说什么, 更扯不出不顾太后这类的酸言酸语, 除了皇后根据陛下的意思着意控制以外,更是因为淑妃乃有孕之身, 就算有心发散也找不出理由来。
皇嗣乃国本,就算是再多的忌讳, 难道还能委屈了淑妃腹中的皇嗣吗?如淑妃这样的福气,可就不是旁人羡慕就能有的了。
翌日一早,未央宫朱红宫门大启,向皇后请安后没多久就来未央宫送贺礼的嫔妃实在不少。
只是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淑妃养胎,这些人不敢叨扰,只是命人匆匆放下贺礼就走,所以半日下来也费不了什么精神。
姜雪漪蹙眉喝下一碗安胎药,懒懒地靠在软塌上将药碗递过去:“这药真是难喝,又苦又酸又涩。”
段殷凝笑道:“娘娘往常身子好甚少喝药,想着也是喝不惯的。这些安胎养身的药最不好喝,却对您身子有益处,为了腹中的皇嗣,再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说罢,她拿着一本册子走过来:“娘娘瞧瞧,都是今日给您送来的礼。虽说您还未生产,可这些人就好似认准了似的,急吼吼的便送过来了。东西都已经挪进库房里了,险些堆不下。”
姜雪漪翻着册子淡笑,却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只觉得平常:“人往高处走,宫里的局势多的是人看得清,如今也不过是站队罢了。”
宫里的嫔妃数十,有子嗣的不过寥寥几个,有恩宠的就更少了。剩下的人若想在宫里过得好,要么卯足了劲儿往上爬,要么就找个枝深叶茂的大树靠着,如此也能体面一生。
从前在宫里,她是足够尊贵体面。母族荣耀,陛下宠爱,又有亲生的皇子,可到底资历浅,陛下也并未因为宠爱她做出出格的事,谁知道能红火多久?说白了还有皇后,也有贵妃,这些人想站队也不会太着急。
可昨日一事足够看出陛下的态度,再次怀有身孕更是让她的地位稳固的不能再稳固,这样的她,已经比如今的皇后更值得依倚靠了。
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虽说姜雪漪入宫四年多,从未有过需要谁雪中送炭的时候,可如今鲜花着锦的时候送这些过来,只能说略表恭敬,难以让人觉得多开怀就是了。
姜雪漪垂眸随意翻着那本贺礼册子,大眼一扫却瞧见了荣昭仪的名字,在今天就送贺礼多是低阶无宠的嫔妃们才会做的事,怎么荣昭仪也会选在今日?
她点点册子,纳罕道:“荣昭仪竟也送礼过来了。”
段殷凝接过话茬道:“是啊,奴婢今日瞧见送礼之人的时候也颇为诧异,不想竟会看见荣昭仪在今给您送东西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荣昭仪生养大皇子,又入宫多年,位至九嫔之首。既有地位,也有尊贵,原本不必对谁卑躬屈膝的。谁知咱们未央宫刚开不过半日,荣昭仪就着人送礼过来,恐怕是想跟您交好的意思。”
姜雪漪点点头,缓缓道:“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了。”
只是宫里的高位虽不多却也不少,荣昭仪明哲保身了多年,如今为何要找她交好?皇后哪里不如?
思及此,姜雪漪轻声问:“晨起的时候你出去打听宫里的情况,未央宫封闭这些天,谁恩宠多些?”
段殷凝稍一回忆,说着:“这些天陛下进后宫倒不算多,也就是照例初一十五去皇后那里,去了荣昭仪那一次。其余的便是刘嫔、和嫔那去瞧了瞧,估摸着都是因为皇子和公主才去的。剩下的嫔妃都没什么动静,就连之前小有恩宠的宁婉仪回宫后也不知不觉沉寂下来了。”
“我记得大皇子去国子监开蒙之前,荣昭仪许久都不承宠了。上次在凤仪宫就见她有些不一样,果真是有所行动的。”姜雪漪把玩着手里的绢花木簪,淡淡道,“从我刚入宫的时候起就知道荣昭仪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看得清局势,拎得清分寸,若真的有意和我交好,自然是再好不过。”
大皇子先天不足,荣昭仪呕心沥血精心养育了他五年,这才好不容易将他的根骨养得齐全了些,能去开蒙读书。对于荣昭仪而言,什么恩宠富贵,地位权利都不如她的儿子重要。
换言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皇子着想。
以大皇子的身子和天资,以后想要继承皇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若是想做个富贵王爷,平安尊崇一生却不难。
只要他有个地位高贵的母亲,或是与将来登基的兄弟交情匪浅即可。
荣昭仪封妃是迟早的事,地位尊贵自不必提,那么让他有个出息的兄弟,最合适的就是宸儿了。
毕竟二皇子有哮症,见风易感不适,和嫔位份不高又不得宠。在众人眼里,最有资格够上储君之位的不用想,都觉得是宸儿。那么眼下在大皇子上学的时机,荣昭仪多多分出心神和姜雪漪打好关系是最划算的。
在宫里树敌多不如可信之人多,宸儿也需要兄弟姐妹当伙伴,荣昭仪是聪明人,倒可以相处试试。
想了想,姜雪漪淡笑起来:“我怀着身子不方便哄宸儿玩,无事的时候请荣昭仪和大皇子多来坐坐,或是让宸儿去和皇兄作伴也是好的。旎春,你从库房里取些好的补身药物来,回赠给荣昭仪,再把我的话带到,她会明白的。”
旎春领命后去库房挑选补品,扶霜这会儿也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福身请示着:“娘娘,杨修媛来了。”
被困在未央宫不得出的这段日子,里里外外多亏了杨修媛打点周全才能平安无恙,姜雪漪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这会儿一听杨修媛来看她,立刻便让宫女去备最好的茶,忙说道:“快请进来。”
杨修媛被扶霜迎着带到寝殿内,见了人第一时间便先笑着行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恭喜淑妃娘娘再得龙胎。”
姜雪漪弯眸笑道:“姐姐同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快请坐下。这些日子多亏你在外面打点周旋,若不然我恐怕寝食难安了。”
段殷凝从里间端出一杯茶双手奉上:“娘娘尝尝,温度正正好的雨前龙井 ,知道您来了特意沏的。”
杨修媛捧着杯盏说:“听说你怀象不好,昨夜又晕过去,我心里也是难免担心,这才赶紧来看看你。”
“太医的药可都喝了?今天有好些吗?”
宫里的感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平白无故的友谊,也没什么莫名其妙的恨意,人都是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杨修媛和姜雪漪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从彼此利用到互相扶持,再到如今的真心相待,没个三年五载的点点滴滴是出不来的。
姜雪漪一笑清浅:“李太医医术高明,开的药方很对症,我才喝了两顿就觉得好些了。想来只要细细养着没什么大问题。倒是姐姐近来忙碌,不光要料理后宫琐事,还要费心照顾我,更有灵毓要你哄,今日一见,你憔悴了不少。”
“我这儿有不少养颜的胭脂膏子,等会儿姐姐走时我让人给你包起来。”
杨修媛有些不好意思,展颜笑道:“如今我也不求什么恩宠的,只要灵毓和咱们都能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娘娘如花似玉,只要您貌美如初便最好。”
“不过今日来,除了关心你的身子,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与你说。”
说罢,她看了看四周,姜雪漪立刻会意,让段殷凝带着她们都退了下去。
等人走尽,杨修媛才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将里头的东西展开给姜雪漪看,压低了声音道:“那时候你因为了尘大师的相撞之说被封在未央宫后,我懂你的意思,就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此事。只是那时候来往宝光殿的人每天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实在难以一一查到都有谁的宫女太监出入过,大肆盘查难免惹人怀疑,若只暗中调查,却不好有什么结果。”
“何况了尘等人都是宫外来的,并无什么亲疏关系可下手,他们在宫里呆了七日就出宫,这件事我来来回回查了一个月,始终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原本都已经放弃继续追查了,谁知前些日子宫里的人去修剪宝光殿后头的竹林时,却在里头发现了这个。那些宫女知道是丑事不敢声张,先报到了我这里,我这才赶紧拿过来与你商量。”
杨修媛点点桌面,素帕上头赫然放着一缕刮破了的浅蓝色布料。
细瞧着,像是女子贴身小衣常见的布料。
第177章
看到是蓝色布料, 姜雪漪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兰才人。
宫中的女子衣裳虽然颜色和款式多变,不好单单从一缕布认定什么,但偏偏兰才人最喜穿各色蓝色宫裙, 这是有目共睹的。
何况此次她与太后相撞之说本就是有人刻意谋划, 背后谋划之人定然是恨极了她,打着想让她长年累月关在宫中不见天日, 最好再慢慢失宠的主意。
这样一来,会这么恨她,想让她也尝尝相同苦楚的人只有两个, 那就是兰才人和刘嫔。
她那时候就一直在想, 如了尘这般打着世外高僧名义在长安沽名钓誉之徒,最好收买也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钱财,若不是为财, 他们也不必废这么多心思在长安造势了。
可这是皇宫大内, 收钱办事也得有章法,不是谁拿些银子过来就能办的成事的。
兰才人和刘嫔之间,显然是刘嫔家底更厚, 有娘家帮衬。
可依刘嫔原先的计划来看,却是想依靠侍奉太后的辛苦先重新得宠再徐徐图之的路子,不像会这么激进的人,另外一个,刘嫔身边的贴身宫女早在三年前就被陛下统统处置了, 她如今身边的宫女不论是贴身的还是不贴身的, 都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亲信,一时想筹措这么多银子也不现实。
如今看来, 恐怕是兰才人用了另一条路子来害她了。
竹林那般露天野外的地方,能在那刮破一缕小衣, 不必想也知道当时是什么光景。
姜雪漪微微蹙眉,不掩饰眼底的嫌恶:“在宫里竟也偷偷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不知廉耻。”
若论起宫中大罪,秽乱后宫首当其冲,一旦被发现,绝对是罪无可恕的。在宫里这么多年,皇后治下颇严,杨修媛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不禁又恶心又慌神,觉得棘手:“宫中各人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有规制,我细细瞧过,这布料不是宫女能用得了的,反而像是嫔妃。”
“要是宫女和人私通两个一起打死便了,可若真是嫔妃,那事情就大了。”
杨修媛蹙眉道:“您心理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姜雪漪觑了眼布料,轻声说:“姐姐,不怪我多想,你瞧瞧布料的颜色,再想想我这回遭遇之事,第一反应是谁?那时我就想不通了尘到底是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收买的,若不是皇后做的,她们两个哪儿有这个本事?”
"今日一瞧这个,我心理实在觉得荒谬又恶心,可那些想不通的,却一下子就想通了。收买的本事不必非得为财为权,为色也一样能做得到。"
杨修媛瞳孔一缩:“你的意思,这是兰才人与人私通留下的?”
姜雪漪淡淡点头:“一门心思害我的人无非那两个,恐怕就是了。”
杨修媛一时心惊,忙喝下半盏茶镇镇心神,又说道:“可即便咱们猜得到是谁,也不能仅凭猜测就去向陛下和皇后治她的罪。疑心归疑心,但若想彻底摁死她,还需要证据。要不然就算到时候闹到了陛下跟前,仅凭一缕布料她咬死不认,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说不定还要反过来说咱们蓄意陷害。”
“姐姐说的是,咱们是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检举她,可一旦检举了,这便是皇家丑事,陛下绝不会容她。”姜雪漪思衬片刻,淡声说,“私通不是一人就能做到的事,这事既然查到了兰才人身上,可查的地方就多了。”
“她是怎么和了尘勾搭上的,又这样苟合过几回?去的时候她必然带了心腹,都能查出蛛丝马迹。再者说,宫外的了尘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他色胆包天,陛下的人都有胆子染指,岂能做的密不透风。”
她缓缓道:“陛下曾告诉皇后他会派人处理了尘,叫皇后控制着宫内不许声张,我父亲在宫外也一直调查着,想来了尘被处置只是早晚问题。一旦他性命不保,供出兰才人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闻言,杨修媛总算定了定神:“你心有成算我就放心多了。只是此事想牵扯到一起还需要一个契机,总不好突然向陛下建议严刑拷打了尘,问他和谁私通过的。”
姜雪漪沉吟片刻:“这个自然。我记得兰才人身边现在贴身伺候着的宫女是禁足之后才拨过去的,虽说伺候了她三年,可想来那时候相遇的主仆也未必有多忠心,我会派人去接触接触,好好探探口风。”
昨日才晕倒过,今日又说了这么多话难免疲倦,她下意识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累了:“此事我再好好想想,辛苦姐姐专程来告诉我。还请姐姐千万约束好发现此物的宫人们,届时东窗事发,他们也是证人。”
杨修媛轻轻拍她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如今身子弱又要养胎,快好好歇着吧,我下回再来看你。”
段殷凝亲自送杨修媛出去,旎春和扶霜才重新进殿侍奉。
姜雪漪伸出手:“扶我去睡会儿吧,坐了半日,也累了。”
这个孩子怀上的时机不巧,正是陛下遇刺回长安后不久,她身子未愈又劳心劳力的时候。起初怀着的时候就孱弱,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拖到了现在才开始好好养着,导致这会儿稍微动些脑子,费些精神就不适的格外明显。
这样岌岌可危的一胎,在后宫这种虎狼环伺之处,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难降生。
可不管再怎么说这都是她的亲生骨肉,不论用什么办法她都会好好护着她,让她平安长大。
还记得当初宸儿未出生时,那些人也是这样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为了宸儿成功降生,这才设计处理了刘嫔和兰才人。如今刚怀着就如此艰难,月份大了难免自顾不暇,可见动手要趁早。
她们既不安分,那么为了她的孩子,姜雪漪不在乎自己手上再沾些血腥。
旎春服侍着娘娘躺回床上,细心的掖好被角,转头瞧见娘娘的神情格外冰冷:“晚膳的时候去请钱常在过来一趟,我有话要问她。”
“是,奴婢明白。”-
姜雪漪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落时分,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初秋的风微微带着凉意,卷着庭院内才落的叶子吹到一尘不染的大门外去。夜凉如水,未央宫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宫人齐备,准备着伺候娘娘起来用膳了。
足足睡饱以后,姜雪漪的精神恢复了很多,这会儿也不觉得头痛疲倦了,她搭着旎春的胳膊起身,旎春在一旁轻笑着说:“娘娘,正巧大监和钱常在都来了,都侯在外头呢。”
钱常在是她让来的,林威是领了陛下什么信儿?
她偏头问:“林威也来了,是陛下晚些要过来?”
旎春笑而不语:“娘娘去瞧了就知道了。”
正殿内,钱常在和林威一坐一站,看样子都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姜雪漪出来,忙起身向她请安。
她坐到主位上去示意他们起身,林威先拍了拍手,笑着说:“娘娘,奴才今儿来是奉了陛下之命,给您送人和赏赐来的。”
“绫罗绸缎,珠钗首饰,还有各种补品都已经让人带下去了,倒是这人,得让您先当面过一过目。陛下说了,您若觉得不合眼缘再换,不费事的。”
"碧慈,还不来见过娘娘。"
姜雪漪抬眼看过去,就见外头走进来一个模样端正的宫女,年纪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瞧着很稳重。
她提裙行大礼,叩首下去:“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未央。”
姜雪漪打量两眼,林威这才说着:“这是陛下赏给娘娘的宫女,从前是太医署的医女出身,医术在医女里也算最拔尖的几个。陛下说您这一胎怀的不安生,有个能识毒懂药理的医女在身边侍奉着,陛下也好放心些。”
原是陛下亲自挑的人,倒是比什么外物都要强多了。
她立刻和煦的笑起来:“陛下的心意本宫收到了,还望大监回去转达本宫的感激。碧慈瞧着稳重,合本宫眼缘。”
林威这才甩了拂尘躬身说:“既如此,奴才就回勤政殿复命了。近来朝堂事忙,陛下总是忙碌到深夜呢。”
姜雪漪心领神会,扶霜上前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有劳大监,本宫明白。”
待林威走后,钱常在才赶紧正色看向娘娘,再次起身屈膝道:“妾身早就想来看望娘娘了,无奈碍于陛下的命令不敢随意打扰。幸而今日有娘娘传召,如今看到娘娘安然无恙,陛下又如此宠爱您,妾身心里实在是放心多了。”
姜雪漪温柔笑了笑,抬手示意她起身坐下:“快坐,常在无须多礼。本宫此胎怀象不佳,不过并非什么大事,你有心惦记着本宫,本宫心里很高兴。”
她泠泠抬眼,眸光意有所指:“今日叫你来,是想叫你和本宫一道用个晚膳,顺便问问你这些日子可察觉出什么没有。”
“事情要紧,未央宫可不养闲人呢。”
第178章
娘娘才解除宫禁第一天晚上就传了钱常在过来, 足以说明娘娘对交给她的这件事的看重,如今娘娘暗示,她分得清事态紧急, 忙跪下说道:“启禀娘娘, 妾身时刻记得您交给妾身的事,这些日子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无一日不盯着她的。要么是亲信宫人,有时妾身自己闲着无事也会去打听消息、跟着她,看她都接触过什么人。这么一个多月下来, 妾身还真发觉些异常来不及告知您。”
她低头福身道:“幸而今日娘娘传召, 妾身便一口气都说了,娘娘也好自行分辨。”
姜雪漪微微抬手,段殷凝亲自去将人扶起来坐在底下:“常在不必紧张, 坐着说就是。”
“马上就是用膳时间了, 你们都去帮忙张罗饭菜吧,本宫和钱常在两个人说会儿话,不必急着过来伺候。”
待人都跟着段殷凝走了, 钱常在才思索了一番缓缓道:“自从那晚兰才人见罪于陛下以后,陛下再也没有见过她。许是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得宠了,兰才人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性情大变,和之前那副人前温柔娴静的模样大相径庭,不光整日冷脸相对, 妾身还见过两次她责骂身边的宫女, 总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样子。”
“后来高僧入宫,兰才人也不知怎么一心向佛了, 日日都去宝光殿。不过去宝光殿的人实在太多,妾身不好跟太近免得惊动她, 只到台阶下就回去了。不过听妾身派去的宫女说,兰才人一去就是许久,如今想来,恐怕就是在和那些僧人们密谋什么,蛇鼠一窝,琢磨着要害娘娘!”
姜雪漪看着她缓缓点头,淡笑着说:“这些本宫已经确定了,还有什么?”
钱常在没想到淑妃竟然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宫外的风水草动,不禁更敬佩她在宫里生存的手腕,这会儿在搜肠刮肚的琢磨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突然说:“除此之外,妾身觉得这两天的兰才人有些异常。”
“陛下已经说过兰才人的名牒若无允许至死都不能挂上,可以说兰才人此生承宠的可能性已经断绝了,极大可能是老死宫中无人问津的结局,前些天她也的确因为这个自暴自弃,整日冷面以对。可不知怎么,她这两天像十分躁动似的,妾身发现她一直在四处见那些稍有头脸的妃嫔或是宫人,瞧着是在想法子重新得宠似的。今日一听说您有孕的消息,她还恨恨的在宫里砸了好几个瓷器呢。”
“已经沦落到如此处境,甚至在您刚禁足的时候都不曾想法子重新得陛下的恩宠,这两天怎么就突然想开了?”
钱常在疑惑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妾身总觉得哪儿不对。”
姜雪漪这回倒是有些没想到,又问了句:“就这两天才开始的?”
“是,就是这两天才突然频繁的去找别的嫔妃和底下那些管事的女官太监们,不知道又在密谋什么。”钱常在不敢有丝毫隐瞒,忙说着。
闻言,姜雪漪觉得有些奇怪:“若想争宠,本宫刚禁足的时候就想法子得宠不是时间更充裕?可若不是为了争宠,这两天反而如此紧急的去寻人办事,倒显得不寻常了。”
兰才人与了尘私通一事在她心里已经是认定了的,可兰才人之所以胆子这么大敢与人私通,无非是因为知道自己此生无望,抱着玉石俱焚想害她也不痛快的念头。
可既然已经没了生机,又为何这会儿想再博个出路?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觉得不得不行动的事才是。
自昨日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姜雪漪总是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担心再有一个闪失会影响孩子,这会儿她摸上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来。
原本与了尘私通对兰才人来说几乎是没有损失的一件事,毕竟他们只在宫里待七天就会离开,等人出宫就会离得远远的,谁会知道她曾经与人荒唐过。
若不是这缕布料出卖了她,她此事做的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可若不仅仅是布料留下了痕迹呢?
要是兰才人,这两日发觉自己的葵水未来呢?
若真如此,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思索片刻,姜雪漪又笑道:“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只是劳你出去后依旧盯着兰才人的一举一动。本宫记得方才听你说,她曾多次责骂身边的宫女,你便再去接触接触她身边的宫人,能收为己用最好。”
“晚膳的时候到了,常在便随本宫一道去用膳吧。”
钱常在千恩万谢的和淑妃一道用了膳,等用过晚膳将人送走,姜雪漪才站在廊下看向天上圆月,思考这两日得到的所有讯息。
要是兰才人真的怀上了了尘的孩子,那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承宠于陛下,将这孩子说成是陛下的,要么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不论哪一条,都要经过宫中太医的手。
姜雪漪传来旎春,淡淡道:“去告诉太医署的所有太医,不论兰才人找他们说了什么,许了什么好处,本宫和姜家都可以给。一旦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报,本宫绝不亏待了有功之人。”
既然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绝不能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
在未央宫静养半个月后,时间一转就到了九月份,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静养这些天,姜雪漪只管听着外头的人向她汇报进度和消息,自己倒不费什么心思,一日日的安胎药和上好的补品喝下去,气色总算是好了起来,不会时不时晕眩难受了。
细算算已经多日不曾去凤仪宫请安,虽说陛下有令她不必参加任何晨昏定省,可再过几天就是重阳佳节,这是宫中的大节庆,她到时候要出席,总不去见人也不合适。
再者说,她若是不常出来走走,如何知道那些人底下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兰才人和刘嫔一日不除,她腹中的皇嗣就不安稳。
段殷凝为她细细的梳妆打扮后,姜雪漪坐着步辇径直去了凤仪宫,这会儿正是嫔妃们陆陆续续来向皇后请安的时辰,不少人见了她都觉得意外,忙不迭的向她请安恭贺。
姜雪漪直接坐在了皇后下座右手边第一位,对面是贵妃的位置。听说贵妃抱病卧床已经许久,也不知她今日会不会来。
嫔妃们接二连三的到了,荣昭仪一入内便先向她行礼问安,客客气气的笑道:“久不见淑妃娘娘了,今日见您气色倒好,可见身子养的好些了。”
“您养胎不出门,平儿一直嚷着要来找弟弟玩,如今见您好些了,臣妾也放心不少。”
宫里人的关系向来便是如此,一朝一夕就能发生改变。从前荣昭仪和她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盟友,往后既要亲近些,总要有个亲近的样子才好。
姜雪漪弯眸浅笑:“劳烦荣昭仪记挂,本宫不过是小问题,有太医细细调理也就无妨了。”
“本宫听说大皇子近日在国子监开蒙颇有天资,太傅常夸,正巧本宫这有一只上好的狼毫,笔杆纤细,正适合大皇子这时候用,等会回宫就让人给你送去,荣昭仪千万收下。”
提起大皇子,荣昭仪总是难掩骄傲之色,笑着说:“既如此,臣妾就不推辞,替平儿谢过淑妃了。”
荣昭仪在宫里向来不和任何人交好,深居简出,十分孤僻,宫中的人哪儿见过她还有这般热络和人说话的时候,可见荣昭仪如今是要亲近淑妃了。
刘嫔将一切纳入眼底,眸光微冷。
大皇子的生母和三皇子的生母,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加上淑妃现在又怀了身孕,身份更加尊贵。
可那又如何?
她一定会想法子替自己报仇,更会重回巅峰,恢复刘氏和她自己往日的容光。
贵妃那边——看来她还得再加把劲了。
等宫里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以后,皇后从后殿不紧不慢的走出来,接受了嫔妃们的行礼问候,而贵妃身子抱恙又没来。
她并不在意,抬手示意诸人坐下,关切道:“淑妃怀着身孕,如今身子感觉可好些了?陛下和太后都十分重视你这一胎,可千万要替陛下再诞下一个小皇子才好。”
姜雪漪淡笑着说:“劳皇后娘娘关心了,李太医日日来请脉,开的方子也很好,臣妾服用后觉得好多了。其实要臣妾自己觉得,这一胎生个女儿也好,宸儿一直想要个妹妹呢。”
皇后端庄的笑容未改,淡声道:“你已经有了亲生的皇子,儿女双全也好。”
说罢,她不再继续说下去,转了话锋道:“马上就是重阳佳节了,本宫已经和杨修媛在筹备此次的节庆,你们自己下去也多准备着。太后一直病着不好,陛下的意思是今年的重阳节要多表对太后的孝心,有底下的晚辈们用心,太后一高兴,对养病总是好的。”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等嫔妃们落座以后,皇后方继续说着:“入秋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你们也要记得添衣,别再着凉了。晨起请安难免腹中空空,本宫今日备了暖身的茶和新做的牛乳糕,你们都尝尝吧。”
每日来请安的时辰都早,嫔妃们基本上都是空着肚子来的,所以个人的桌子上都放的有茶点。
今晨起来外头的秋风冻人,这会儿有热茶和香软可口的糕点,皇后赏脸,自然所有人都尝了几口。
正在嫔妃们都小口用点心喝茶的时候,兰才人却突然呕了一声,惹得所有人往她那里看。
姜雪漪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许久不得圣宠,其他人只会以为她是肠胃不舒服。
眸光一转,她放下杯盏,缓缓道:“兰才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干呕起来,难道是吃坏了肚子?”
“本宫瞧你面色虚肿,人也消瘦了些,不如本宫请位太医来给你瞧瞧?天气渐凉,身子最容易不舒服了。”
兰才人倏然脸色大变:“不用了,妾身只是胃口不好不舒服,多谢淑妃关怀。”
第179章
见兰才人面色发白急于拒绝的样子, 姜雪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若非是到了绝境,她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见到兰才人慌张的模样?兰才人如今就像是油锅上的兔子,而她是刽子手, 就那么悠闲的攥着兰才人的耳朵, 问它想不想下去洗个澡。
“真的不必了?本宫可以做主替你叫了李太医来,他医术高明, 定能治好你的身子。眼见着就是重阳了,这么病着可是不好。”姜雪漪看着兰才人不紧不慢的说。
“多谢娘娘关心,妾身身子无碍, 不劳娘娘费心。”兰才人连唇色都白了, 声线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她从未对淑妃如此毕恭毕敬过,可此时此刻, 她只盼着淑妃能停下, 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姜雪漪浅浅淡淡的笑着,只好十分可惜的作罢:“既如此,那本宫就不勉强了。还望兰才人善自珍重才是。”
只是这么说着, 兰才人便猛然松了口气,姜雪漪甚至能感受到兰才人出了一身的冷汗,战战兢兢生怕被人传了太医来,当众揭穿她秽乱后宫的罪名。
其实有了兰才人方才的插曲,姜雪漪完全可以顺着她的行为径直请太医过来将她的肮脏行径爆个干净, 哪怕无须任何证据, 仅凭一个不知来路的野种就能要了她的命。
可如此一来必然闹得阖宫皆知,满城风雨, 摁死兰才人事小,可损了皇家颜面事大, 事情闹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姜雪漪不是只顾自己快活的人,身为四妃之一,手握协理后宫之权,她做事情有必要更周全些。
但即便此刻放过了兰才人,她的死期想来也在今日,姜雪漪不在乎让她再多活一天。
险些当众被人揭穿了孕身,兰才人一定怕极了。她四处找路子复宠不成,眼下只有堕胎这一条路可走,被淑妃当众步步紧逼,她没有时间了,今天无论如何都会坐不住的。
皇后微微蹙眉看向兰才人和淑妃,只觉得淑妃过分关心兰才人了些。
兰才人是什么人她不是不清楚,和淑妃明明是死对头一般的人,今日这一出,不知底下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不过重阳在即,她也懒得理会兰才人这么一个已经永远失宠的女人,随她去就是了:“好了,既然没什么事,你们就各自回宫去吧,本宫也有些乏了。”
“是,臣妾等先告辞了。”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手缓缓起身,临走前淡淡看了兰才人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兰才人如坠冰窟,浑身都险些克制不住的颤抖,心中慌张的不行。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淑妃知道了什么的错觉,但这怎么可能?
兰才人强作镇定的起身,径直就往凤仪宫外走,刘嫔瞧见这一幕,同样疑惑的皱了眉头。
她偏头跟翡云低声道:“兰才人怎么瞧着怪怪的,她和淑妃之间这是怎么了?”
翡云扶着刘嫔轻声道:“不管兰才人和淑妃之间如何,您都不必在意。兰才人是什么人?不过是无儿无女也无依靠,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女人罢了。”
“您这一路走过来多不容易,好不容易因为公主和照顾太后的功劳才和陛下关系稍稍回温,何苦管那些人的死活。”
刘嫔自然知道翡云说的这个理儿,可说到底兰才人和她都有共同的敌人……待走出凤仪宫到了无人之地时,她拧眉迟疑道:“话虽如此,可看着淑妃得意的样子,我心中始终咽不下那口气。”
“兰才人和我一样都因为淑妃的陷害饱尝苦楚,如今这一点小小慰藉根本弥补不了万一。我今日瞧着淑妃和兰才人的样子,总觉得她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的,若我能在中间做些手脚,让那兰才人除了淑妃就最好了。”
翡云徐徐劝道:“主子,再恨也得存住气。淑妃如今多得宠您不是不知道,若再错什么,陛下绝不会给您第二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以,您做的每一步都得万分小心。”
“最好的手段永远是借刀杀人,您已经有了贵妃这把好刀,何须再铤而走险去游说兰才人?那兰才人可不像贵妃那般好糊弄,她见罪于陛下早就没了在宫里的指望,若您一句不对,豁出去一起死也说不准,万不可与虎谋皮。”
一想到淑妃风光的样子,刘嫔就恨得咬牙切齿,可翡云的话句句在理,她只能强忍住情绪冷静下来:“我听说落霞那边事情办得不顺利?若是贵妃指望不上,宫里再无人可用,淑妃往后就更没人可以制衡了。”
翡云扶着刘嫔的手缓缓道:“落霞上回来报,说是贵妃身边的宫女发觉了什么,将她撵出门去了。虽说露了些马脚,可也只是警告,说白了只是宫女说耳旁风的事。贵妃神志不清,区区一个掌事宫女还没有掌管其余宫女生死调度的权利,因此不算是什么大事,牵扯不到您头上。”
“具体如何行事,奴婢到时候会和落霞再好好说说,您放心吧。”
听到这里,刘嫔心里总算舒坦了点。
想当初坐在贵妃之位的人还是她刘紫茵,喻雪妙不过是一个被她耍了多年的傻子罢了。
皇后之下第一人的位置,岂能由一个蠢蠢笨笨之人坐着?迟早要还到她手中。
当初她能利用喻雪妙六年,就能再利用下一回,利用到她死为止。就算丹皇贵妃失子那件事她看出来了又如何?这些年过去,可见也没长多少本事。
喻将军那么大的军功,喻家如此显赫荣耀,堂堂贵妃之位能被她坐成那个样子,一个因果报应之说就把她吓破了胆,不得不说一句苍天无眼,实在是自己命途不济罢了。
刘嫔冷哼了声,搭着翡云的手往前走:“让落霞机灵着点儿,我瞧贵妃的身子和太后比也好不了多少,死之前可千万将事情办成,别耽误了咱们一番谋划。”
“是。”
安静无人的宫道上,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而仅仅一墙之隔外的御花园内,拿着着药材满脸怒容的允黛气的浑身颤抖,险些拿不住手里的东西。
娘娘一直病着,甘泉宫里门楣冷落,连陛下都只来看过一回。主子不受宠,又整日神思恍惚,底下的奴才们心思各异,多多少少都生了些许异心。
允黛虽说是掌事宫女,可也管不住甘泉宫上上下下数十名宫人的嘴和心,近日来,那群奴才就连办事都不上心起来,昨日给娘娘煎药都错了火候。
她不放心把这些要紧的事都交给底下的人做,今日这才一早就赶去太医署重新抓药,原本是记着现在是主子们从凤仪宫出来的时间,特意避开了大路走的,不成想却让她听见了这样不堪入耳的话。
就说落霞那蹄子怎么有胆子偷偷在娘娘身边鬼鬼祟祟,原是奸细早就出在了宫里,她还不知道呢!
娘娘一直沉浸在失子之痛里,连自己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她岂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被人当枪使?堂堂贵妃,喻家之女,绝不会任由那等宵小之徒作祟。
要不是今天她险些都忘了,当初娘娘会做错事,不正是刘嫔反复挑唆吗?娘娘心思单纯,一直把刘嫔当成亲姐姐,从不提防,若说真正的凶手,不是刘嫔又是谁?凭什么现在刘嫔好好的,反而娘娘都病成这样模样了还要被她利用。
可见上天有眼,所谓因果报应从不缺席,竟在今日让她隔墙听见了此等密辛。
允黛摸了摸泪,拿着药材疾步赶回甘泉宫去。就算娘娘始终想不开,那也该清醒着走,而不是昏昧着走!-
时至黄昏,暮色降临。
姜雪漪懒懒的坐在楹窗前用金剪子修一盆金丝菊,黄灿灿的花瓣在灯光下依旧夺目耀眼。
到了这个点,外头的消息估摸着也该来了。
金剪子放下的瞬间,旎春小跑着从外头进来,笑着说:“娘娘!太医署的周太医方才在门口回话,说兰才人那边有消息了,如今正在门口等您的示下呢!”
姜雪漪抬起头淡淡道:“钱常在那边准备好了吗?”
旎春不掩兴奋:“都准备好了,人证物证俱在,兰才人这次是插翅也难飞了。”
“请进来,再去叫上杨修媛、钱常在等人,叫她们都来未央宫候着,等人齐了便请陛下过来,就说有天大的要紧事,必须请陛下亲自决断。”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腕起身,不疾不徐的走到正殿去,“再派人将未央宫围住,人人的嘴都要严实,不许泄露出去半个字。”
段殷凝微微低头走在娘娘身侧,请示着:“今晚之事毕竟是后宫大事,咱们可要请皇后娘娘也过来?”
姜雪漪神色未变,平静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晚之事皇后本就不曾参与,何必让她担个贤良名声,再说,了尘等人终究是她派人请来的。”
段殷凝颔首:“是,奴婢明白。”
“派人去将兰才人带过来,不许声张,若她拼死挣扎就直接塞住她的嘴,别让她扰了宫中安宁。”
姜雪漪淡淡道:“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兰才人涉嫌谋害皇嗣,找个由头打发了就是。”
第180章
姜雪漪将一切都吩咐下去后, 未央宫四处立刻调动了起来,气氛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段殷凝站在娘娘身边静静地侍奉着,从正殿内看向未央宫大敞的朱红色宫门, 等待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晚夜的风凉彻心扉, 天阶的月色明亮高悬,寂静地照耀着宫前的道路。
仙游宫内, 兰才人正在屋内不住的踱步,满眼的焦急不安,她跟前跪着一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宫女:“我让你做的事情做的如何了?那周太医怎么说?”
小宫女回道:“周太医没说什么, 说考虑一下, 让奴婢先回宫复命。奴婢怕惹人起疑,只得先回来了。”
“你就没再问问别的太医吗?我不是说了此时万分要紧,务必要你办好吗?”兰才人狠狠戳向她的头, 恨恨道, “能做我的心腹是你的荣幸,这些天我给了你多少银钱好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周太医已经是奴婢思来想去最好的选择了, ”那小宫女神色也恨恨的,只是低下头,没让兰才人看见,“再说了,小主这是什么光彩的事, 真让别人知道了能好吗?”
兰才人恼羞成怒道:“区区贱婢,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还是说你生了旁的异心,敢将这话说出去!”
宫女偏过头不说话。
正在此时, 仙游宫外脚步声纷至沓来,扶霜带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太监直接进了仙游宫的大门, 因是奉淑妃之名,仙游宫内一时竟无人敢拦。
大门被猛然破开,兰才人吓了一跳,白了脸厉声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也敢在晚上擅闯本主的仙游宫?”
扶霜捻着帕子冷笑了声:“本主?恐怕你马上就做不成主子了。”
“塞住她的嘴,带走!夜深人静,别让她扰了宫中安宁。”
一见这阵仗兰才人顿时吓坏了,拼死挣扎着不让他们抓自己,可嘴巴被破布塞住,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宫妃哪儿拗得过四个年轻太监?只一下就被制服,胳膊也反扭了过去,狼狈地捆在了后头。
事情办得漂亮,扶霜扭头瞧了眼跪在旁边的小宫女,问道:“你就是兰才人的贴身宫女吧?今日事大,你也跟着来。”
小宫女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服侍兰才人,忙不迭的起身,连连应声:“是是是,奴婢早就等着这天了。”她听话地跟在兰才人背后走着,还悄悄啐了一口。
兰才人没想过自己竟会遭身边人背叛,被人摁着不住的发出唔唔声,扶霜见状冷冷勾唇:“快些走,别让陛下和娘娘等急了。”
虽说捂了嘴,可到底是在宫道上行走,淑妃身边的扶霜带领四个太监摁走兰才人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一路上两边都有人悄悄开门听,见这阵仗不免觉得心惊。
兰才人再如何也是陛下的嫔妃,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这样被塞住嘴从宫里带走?
事情不详,兰才人又没有交好的嫔妃,这个节骨眼儿谁也不想自己和兰才人扯上关系,一路上甚至连一个人多嘴问问的都没有。
等扶霜带着人回了未央宫,杨修媛、钱常在和一干相关的人都已经在庭院内站好了,偌大的庭院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陛下和娘娘就坐在众人之前的两个软椅上。
沈璋寒得知未央宫有大事就立刻赶来了,本以为是淑妃不好,谁知这会儿才看到居然是兰才人被押过来。
宫里嫔妃这么多,怎么又是她惹出事?看来淑妃怀象不好,被禁足在未央宫之事就是兰才人做得了,沈璋寒冷声道:“又是你。”
“朕当时永远撤了你的名牒,本是为了让你自省,可如今不仅没让你静思己过,反而变本加厉,又生出这么多是非来。”
姜雪漪这时候从位置上起身,站在人前向陛下单膝行大礼,微微低头恭谨道:“启禀陛下,臣妾今日这么大阵仗的请您过来,并不仅仅是因为臣妾一人委屈,更不是为了替臣妾腹中的皇嗣抱不平。而是因为事关皇家颜面,陛下的颜面,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派人将未央宫团团围住,请您亲自决断。”
闻言,沈璋寒眉头微蹙。
姜雪漪甚至没抬头去看陛下的神色,只是平静道:“兰才人与人私通,又怀上孽种,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明查。”
此言一出宛若一道惊雷炸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了起来。毕竟心知肚明和挑破事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私通是多么严重的污秽之事,不用想也知道陛下会是怎么样的雷霆之怒。
自以为守得很好的秘密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被淑妃公布出来,兰才人几乎吓破了胆,拼死地挣扎起来,她不住地发出呜咽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沈璋寒盯着兰才人死死地攥着椅子扶手,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绷紧薄唇一言未发。
这样秽乱后宫的丑事出现在一个曾被他宠爱过多年的女人身上,无疑是在挑战帝王的尊严,姜雪漪知道陛下一定会愤怒,可她还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为了不冤枉任何人,臣妾今日将人证物证都带了来,还请陛下查看。”
旎春将呈着那缕布料的托盘递过去,姜雪漪继续说:“前几日宫中的宫人清理宝光殿后头的竹林时,发觉了这个,杨修媛得知此事后连忙来和臣妾商议,发觉这布料不是宫女能用,而是嫔妃之物。”
“起先臣妾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宫中行秽,直到周太医来报,说兰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请他偷偷配一副落胎的药。”
“此事事关重大,为了不偏信一面之词,臣妾又调来了兰才人如今的贴身宫女,她哭喊着说一切都是兰才人逼她做的,若不做便百般针对,动辄打骂,更说兰才人记恨陛下,记恨臣妾,这才私会了尘,以色相诱,让他在长寿宫说出臣妾与太后相撞,让臣妾幽居在未央宫一事。”
说罢,那小宫女立刻哭着上前跪在了陛下跟前:“陛下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自从被调到兰才人身边后便饱受侮辱,动辄责骂,被逼着做些奴婢不愿做的事,若奴婢不做,兰才人就会扣奴婢的月钱,还威胁奴婢若不听话就将奴婢送去做苦役,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若只是这般便罢了,奴婢还能忍耐,可谁知后来兰才人被陛下撤了名牒,从此性情大变,不仅越发刻薄,行事也乖张凌厉起来。”
“那日了尘高僧入宫,兰才人便对高僧暗送秋波,往后每每去竹林时都要奴婢在不远处放哨。奴婢虽然卑贱,可到底是清白女儿家,何曾见过这样污秽的事?何况私通是宫里大罪,奴婢实在不愿再做,可兰才人却说奴婢已经做了一次,不管如何都是一个死,还不如忠心于她,一条路走到黑……”
“奴婢没办法,只能强忍着恶心日复一日的陪着过去,听兰才人和那僧人在竹林里颠鸾倒凤不知日月,那件被刮破的里衣是奴婢缝起来的,奴婢今日也带过来了,还请陛下看在奴婢也是受人胁迫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
人证、物证,一字一句说的再没那么清晰明白了。
他此生最厌恶遭人背叛,沈璋寒恨不得现在就将兰才人这个□□千刀万剐,托盘上的碎布和里衣缝起来的缺口一般无二,这熟悉的蓝色,如今只让他觉得无比嫌恶。
他微微合了合眸强忍住火气,抬手便将那托盘打翻老远,冰冷吐字道:“不知廉耻的贱人。”
姜雪漪抬眼,柔声道:“陛下消消气,实在不值当因为这样一个女人动肝火,您的龙体才是最要紧的。”
“眼下如何处置兰才人才是最要紧的,万不可让她污了皇室血脉,辱了皇家名声才是。”
所有的罪名都已经敲定,兰才人自己做的事,她自知罪无可恕,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可如今看着淑妃和陛下一唱一和的模样,兰才人突然觉得可笑极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甩掉了嘴里的破布,被反扭着身子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知廉耻?当初周郎为了救你性命而死,死前将我托付给你,你是如何答应他的?你说会荣华富贵待我一辈子,定不会辜负周郎以命相托,如今呢?陛下,你都忘了吗?”
“我若是□□,那陛下岂不也成了淫夫吗?当初我是如何爬上你的床榻的,难道陛下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将我养在外头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曾为别人的妻吗?我是什么人你向来清楚,如今明明是你先弃我不顾,现在反倒来说我不知廉耻了。”
“你以为是我想走到这一步的吗?还不是因为你为了淑妃冷落我,抛弃我,让我一个弱女子无人可依吗!”
兰才人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笑的越来越大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全世界最好笑的话,连眼泪都出来了。
兰才人一人大笑,可事关陛下,庭院内的其余人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头低得不能再低,生怕因为听到皇室密辛惹了陛下不悦。
姜雪漪不曾想过她和陛下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难怪宫里人只知她曾是陛下的外室,无人知道她原来还曾嫁为人妇。
在自己的夫君死后转头就爬上了陛下的龙床,她一口一个周郎,究竟真的是没有依靠不得为之还是蓄谋已久,外人一听就能分明。
若她安分守己,她还是能一辈子做她尊贵体面的兰妃,可如今分明是她心思不正,还要反过来将一切都怪罪到别人头上。
不过再怎么样,她与人私通秽乱后宫,还怀上孽种都是不可磨灭的事实,这会儿死前又言语无状,触怒龙颜,兰才人必然不能善了了。
帝王尊严被兰才人当众挑衅,沈璋寒脸色铁青,已经忍无可忍。
看着兰才人笑道近乎疯癫的模样,他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拖出去喂狗,只要听见她的名字,都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捂住她的嘴,拖出去即刻杖毙。”
沈璋寒的眼神从未如此的冰冷厌恶,看着她的样子,好像在看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除去傅氏在宫中所有的记档、名册,尸身扔去犬舍,让猎犬分食。”
“对外只说兰才人谋害淑妃被赐了毒酒,已经连夜处置,剩下的闲话,朕不希望听到一句。”
“若哪日朕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今日之事,你们的下场,便和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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