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向来晋位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晋位的这几人里,最高兴的莫过于韶德妃。
陛下刚登基后她就是妃位,后来几年都不曾动过, 谁知一动就成了嫔。老实了这么长时间, 好不容易因为父亲的功劳复位,如今终于坐上四妃宝座了。
妃到四妃虽看着只有一步之遥, 可越往上越难晋。当初她和刘嫔都是陛下的侧妃,可刘嫔因为资历比她久,又生了公主, 比她位高一级。她那时虽说视刘嫔为亲姐, 但心里还是难受的。
熬了七年,她如今也算是皇后之下的宫里第一人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到现在都没能有个孩子,凭着父亲的军功才坐上, 始终不够名正言顺……
她还是得想个法子怀上身孕才成。
“臣妾谢陛下、太后隆恩。”
韶德妃高兴地向太后和陛下行礼谢恩, 底下的姜雪漪等人也一同见礼,此事就算说过了。
后头陛下又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子话才离开长寿宫回勤政殿处理政务,加之太后大病初愈不宜劳累, 便让嫔妃们都散了各自回宫去,唯独让皇后留了下来。
等人走尽,太后缓缓摆手,示意殿内侍奉的宫人都出去,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了她和皇后两个人。
太后眼皮微垂, 足足看了皇后半晌, 才说着:“当初借哀家之手拖住棠妃,可想过会有她今日晋位之喜?”
皇后敛眸半晌, 温声道:“棠妃是有福气的人,伺候您这两个月尽心尽力, 又得陛下宠爱,何时晋位都不让臣妾意外。”
“是吗?”太后拨动着手里的捻珠,“若真是这般镇定,那日就不会特意给松临留下那些话了。”
“你想让哀家做主留下棠妃,无非是想让新人在这个节骨眼得幸于皇帝,分去棠妃的恩宠罢了。但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打算给哀家什么?”
“如今两国起战事,棠妃的母家文武两开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偏偏棠妃又有自己亲生的皇子,皇帝宠爱非常。赵氏虽在长安仍然尊贵赫然,但手中并无实权,你父亲的兵权也在皇帝登基的时候就交了出去。若哀家真的有心,趁此机会笼络棠妃,不比你这个皇后更有利吗?”
“你让哀家帮你,你能给哀家什么?”
内心不愿意被提起的弱势之处被太后这么明晃晃的揭出来,皇后牙根紧咬,下意识收紧了袖中的拳,呼吸都轻缓了起来。
“太后慧眼如炬,不论何时都能分清利弊,臣妾不敢算计母后。”皇后仍然维持着她的镇定,一字一句说着:“但臣妾所在的位置,让臣妾不得不多做打算。”
“臣妾想要的您知道,您想要的臣妾也知道。臣妾留下了棠妃与和嫔,正是为母后考虑。让棠妃侍奉您,既遂了臣妾的心意,也能遂了母后的心意,不是吗?刘嫔和兰才人,早就指望不上了。”
太后终于抬眼看向一动不动坐在底下的皇后,颇为意外的笑了笑:“你倒是实诚。”
“可你就不怕,哀家真的指望了棠妃与和嫔,你的阻力就会更大吗?你应该很清楚,哀家指望的到底是什么。”
皇后神色未变,笃定道:“和嫔生性怯弱,多愁善感,不成大器。二皇子也身子不好,并不如三皇子那般得陛下喜欢。而棠妃,她是个最有主意的人,绝不会轻易听从您的摆布。”
太后笑起来:“所以你是笃定了和嫔与棠妃都不会与哀家统一战线,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利用哀家是吗?”
“可你忘了,你能看到的局面,哀家也一样能看到。”
“所以皇后,你觉得,哀家最应该指望的人是谁?”
皇后沉默不语,末了才说:“臣妾。”
"但臣妾膝下并无皇子,若——若陛下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了,传位于任何一个皇子,臣妾哪怕侥幸活着,也只是个无实权也无情分的圣母皇太后,帮衬不了任何人。"
太后依旧拨动着捻珠,安静的殿内檀香幽幽,只听得到捻珠“啪嗒啪嗒”清脆的碰撞声:“哀家老了,许多事争不动,也不想争了。如今所念的,无非是给哀家,给哀家的母族寻一个庇护罢了。”
她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没有皇子可以再生,实在不成,也可以培养二皇子。”
“你是哀家亲自挑选的皇后,你有尊贵,也有傲气,这才和哀家一直不亲厚。可事到如今,你该知道皇后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别让自己一条路走窄了,也走死了。棠妃再得宠也只是个妃子,三皇子再得皇帝喜爱也仍然年幼,她们永远不能压过你去。”
“与其在嫔妃窝里算计太过,倒不如贴一贴皇帝的心,为你自己做打算。”
太后看着皇后,眼睛却透过皇后,看到了过去无数闪过的画面:“战争一旦打起来,谁都不能掉以轻心,不要因小失大了。”
皇后神色一凛,即刻起身,恭敬地跪在了太后跟前:“臣妾多谢母后提点。”
见状,太后才缓缓嗯了声,抬手虚扶了一把:“起来吧,说了这会子话,哀家也累了,你回去吧。”
“哀家听闻灵琋不大好,总是啼哭,宫务再忙也得看好自己的孩子,那才是你为之拼搏最要紧的东西。”
皇后应声后匆匆离开长寿宫,松临这才从耳房走出来,站到了太后跟前:“太后真的打算扶持皇后吗?依奴婢之见,陛下和皇后近来关系颇僵,恐怕皇后如今并不得陛下心意。”
“若您再和皇后走得过近,奴婢担心陛下会心生不满,对您和皇后都不好。”
太后缓缓起身,搭着松临的手说:“皇后也好,棠妃也好,和嫔也罢,只要能成全哀家所想,哀家都可以帮上一把。如今这节骨眼,虽说才传了捷报,但不知怎么的,哀家总是心慌,心里惴惴的不踏实。”
“哀家老了,剩下的且让她们自己去琢磨吧,只是哀家瞧着皇后的样子,也不知道哀家的话她听进去了几分,实在不成器就算了。”
“午睡起来后去将灵宁从皇子公主所接回来住,哀家喜欢这孩子。”-
从长寿宫回来后,姜雪漪第一时间回未央宫让太医给她请了平安脉,等太医说她脉象无碍以后,她才放心的亲近宸儿,陪了他好长的时间。
这快两个月的时间,她日日都去长寿宫照顾太后,生怕过了病气给宸儿,只能趁宸儿睡着的时候偷偷看看他。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多月没见母妃,她都担心宸儿会不会不记得她了,不曾想宸儿小脑仁里居然没忘,看见她就紧紧地抱着她的脖子,好像一松手就看不见母妃了似的。
宸儿快一岁半了,已经会喊简短的称呼,现在在她怀里赖着,小嘴巴一直母妃母妃的叫着,让姜雪漪有些内疚,这么长的时间都没能好好的陪他。
旎春在身边笑着说:“小皇子这么久没见您还是亲近的很,血浓于水可不是说着玩呢。”
“今日娘娘晋位,日后也不必去长寿宫拘着,这么好的日子,不如咱们带着小皇子出去逛逛吧?若五月不陪着逛,等一进六月热坏人,恐怕就只能等着去行宫了。”
姜雪漪抱着宸儿弯眸浅笑:“说的也是,五月初正值春末夏初,风景宜人,我也好久没带着宸儿出去玩了。”
“就带着我之前做的那个小风筝去太液池吧,咱们带宸儿放风去。”
旎春笑眯眯的福身道:“是,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等一行人到了太液池旁边的柳堤上,她的仪仗就停在不远处的阴凉下,旎春跑着将娘娘亲手做的小风筝放飞在天上,扯着线轮过来,将木质的小线轮放在了三皇子手里。
这小风筝原本就是春分的时候娘娘为了小皇子做的,通体都是缩小版,放起来正好能被小皇子抓在手里。
今日天高气爽,阳光明媚,娘娘就那么抱着小皇子,小皇子笑盈盈的手里拿着线轮放飞一只小燕子风筝,画面不知多温馨。
不远处,一直不曾回宫四处走动的丽贵人一抬头就瞧见了天上的风筝,原本就憋闷的心里更加不悦了。
入宫才两个月,棠妃晋位,宁婉仪也晋位,今日实在是没一件顺心的事。这会儿她一看见这只风筝,就让她想起纯贵人生产那日自己的那只。
若非是四公主的出生打断了那日和陛下在太极殿前的相处,她兴许就能当夜侍寝,在陛下的心中留下不同的印象,今日可还轮的到宁婉仪晋位吗?
可惜天公不作美,计划的好好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静钗原本也仰头看着那只风筝,可一察觉到自家小主的心情不好,立刻换了副语气,嘟囔着:“今儿太后才病愈,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急着出来放风。”
“瞧瞧那风筝做的,如此小家子气。依奴婢说啊,没那个画工就别出来丢人现眼,和小主您做的那只可比不了。”
宫里邀宠的手段不知几何,她前些日子才放风筝得了陛下的另眼相待,今日就有人东施效颦。
丽贵人冷冷扯了扯唇,抬脚往前走去:“我倒是想看看是谁。”也敢学着她的法子。
她快步带着静钗穿走小径过去,途径一片芙蓉花丛再抬眼,赫然竟是看到是棠妃抱着三皇子在柳堤放风筝,妃位的仪仗就停在旁边处不远,十人长的随行队伍,气派得几乎刺痛她的眼睛。
这时,棠妃也听到了有人走过来,她泠泠抬眼,淡然的向丽贵人看过来。
她的脚步动都不动,就泰然的站在那,就连身边的宫女脸色瞧见她都冷了下去。
但丽贵人没有任何资格不满。
因为她是贵人,而棠妃是妃位。
这是她们两个人第一次只有彼此的见面,可丽贵人却好似在一开始就输了一筹。
什么东施效颦,什么模仿她邀宠,棠妃只是带着孩子出来玩,就连风筝也是三皇子的。
她强忍住内心的不甘和羞恼,上前弯下了膝盖。
“妾身,给棠妃娘娘请安。”
第142章
丽贵人知道自己位份低微, 向棠妃请安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从前人多的时候,她也要依次向高位嫔妃们请安。
可如今不是人多的场合, 在场的嫔妃只有她们两个。那种不服输的感觉, 那种在心里反反复复、层层加深,长达两年的恨意才毫不遮掩的涌上来, 让她的膝盖弯折时似有千斤重。
向谁行礼都行,可偏偏是这个害死她亲姐姐,自己却过得风光无限的棠妃。
姜雪漪抱着宸儿淡淡地看着丽贵人, 将她极力忍耐却还是表现在脸上的厌恶和痛恨收在眼底, 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这么巧,丽贵人也来逛太液池。”
她将宸儿递给身侧的嬷嬷,从他的小手中抽出那只线轮, 嗓音平缓:“本宫怎么觉得丽贵人的脸色瞧着不大好, 若是不舒坦,还是早早回宫去请个太医为佳。”
丽贵人拘着礼不能起身,虽是垂首敛眸的姿态, 可声音却冷冷淡淡的,没有半分恭敬的意思:“妾身多谢棠妃娘娘关心。只是娘娘今日春风得意,自然看花是花,看水是水,可人与人之间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 妾身有自己的心事也不奇怪。”
“难道这世间, 只许娘娘欢笑,不许妾身不高兴, 否则就要给妾身定一个身子不适的名头吗?”
丽贵人掀眸看着她,只觉得棠妃面色可憎, 虚伪至极,冷冷吐字道:“早在入宫前就听闻棠妃娘娘温柔宽厚,最是大度,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姜雪漪挑眉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宫不过关切你几句,丽贵人便扯出这一番宏论来,若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本宫怎么你了。”
“伶牙俐齿是好,可本宫却要劝你一句,别把这聪明劲儿别用错了地方。三言两语就想把跋扈的帽子扣在本宫头上,本宫不吃你这一套。”
“是啊,受尽宠爱的棠妃娘娘怎么会针对妾身区区一个贵人,您心思纯善,无非是让妾身拘着礼不肯让妾身起来罢了。”丽贵人扯唇讥笑,”怪就怪妾身生了一副不爱笑的脸,一想起仇人就将情绪挂在脸上,让娘娘见之不喜了。”
陶姜两家的仇怨由来已久,加上陶贵人死的不明不白,丽贵人打从进宫时起就和姜雪漪注定是敌对关系,这一点姜雪漪和她身边的人都心知肚明。
在姜雪漪的立场上,丽贵人可以厌恶她,可以针对她,也可以因为两家的积怨彼此争斗,这些本无可厚非,毕竟就连姜雪漪自己也算计着丽贵人。
但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陶姝薇的死,和她没关系。
丽贵人口口声声仇人,不就是把陶姝薇的死按在了她的头上?
姜雪漪好看的眉头蹙起,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丽贵人,这里是皇宫,天子地界,由不得你胡言乱语,肆意撒野。”
“本宫本念在你入宫不久的份上没有追究你礼数不周的罪名,这才让你拘礼不起算是略施小戒,不想是本宫还是小看了丽贵人颠倒黑白的本事。有这么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若非这太液池还有不少人在这儿听着,恐怕你转头就要在外头糟了本宫的声名了。”
“宫里的嫔妃最忌讳勾心斗角惹出风波是非,本宫原想饶你一马,谁知你如此不知好歹。丽贵人,你言辞无状,礼仪不周,看来本宫今日不罚你是不行了。”
闻言,丽贵人反勾唇冷笑道:“妾身不过随口说说,宫里头,谁没点自己的烦心事?娘娘反应这么大,是觉得心虚了,是吗?”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阖宫嫔妃这么多,敢如此以下犯上质问棠妃的,丽贵人还是第一人。
仅仅是寻常冲撞也就罢了,可听这话头里仿佛有什么故事未说,涉及密辛,惊得身侧的乳母嬷嬷们皆屏息凝神,不敢抬头,生怕触了娘娘的霉头。
姜雪漪身边的乳母嬷嬷和宫人有一半都是陶姝薇死后才逐渐拨到身边侍奉的,对陶姝薇的死并不了解,只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一星半点罢了。
这会儿只知道丽贵人是陶贵人是嫡亲妹妹,丽贵人又说什么仇人不仇人的,摆明了是想让她身边的人都怀疑主上不慈,最好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这会儿的太液池都是姜雪漪身边的人,就算她们都知道了,对丽贵人也没什么影响,风险全在姜雪漪一人身上。
思及此,姜雪漪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啪!”
下一刻,扶霜上前就狠狠抽了丽贵人一耳光,俏颜冷声道:“丽贵人放肆了。”
“棠妃娘娘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宫规何时允许你在娘娘跟前胡言乱语了?陛下如今政务繁忙,最厌恶后宫起不必要的风波,丽贵人难道是忘了吗?”
丽贵人猝不及防被打了一耳光,力度大到将她拘礼的身子都扇得不稳了,直接往左歪去,若非静钗在身侧,她险些就倒在了地上。
静钗吓了一跳,忙扶住自家小主问:“小主!小主!”
丽贵人没想到棠妃这么要脸面的人竟然也会纵容宫婢当众动手,一时有些懵了,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睁大了眼睛:“你居然……打我的脸?”
扶霜甩了甩手,冷声道:“娘娘心慈,一直好声好气同你说话,谁想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几次三番顶撞娘娘。位高一阶便是尊,何况你区区一个贵人,娘娘贵为妃位,丽贵人也不睁开眼看看自己的地位!娘娘贵为妃位,又有协理后宫之权,不说打你一耳光,凭你今日之过,即便将你送去宫正司你也无话可说。”
“有这一巴掌的教训,还望丽贵人能学会谨言慎行,认清自己的地位,莫要再做过言语不慎的僭越之罪了。”
扶霜已经教训过丽贵人,姜雪漪才缓缓抬手示意扶霜后退,垂眸看着丽贵人:“丽贵人,本宫从不知何为心虚。”
“你是有些小聪明,嘴巴也很会说。可本宫从方才就说过了,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你以为的未必就是事实,难道还要本宫将话说的再明白些吗?”
“当初陶贵人入宫,短短数月得罪了不知多少嫔妃,这才让她在宫里举步维艰,四处碰壁。你失去了姐姐固然悲痛,可若是不能认清事实,看透局势,往后还是会走陶贵人的老路。”
姜雪漪的神色冷静,语气也平静到几乎冷漠:“你若继续无理取闹不依不饶,本宫不介意好好规训你。”
丽贵人捂着脸看向姜雪漪,半晌,才缓缓冷笑起来:“当初的一切,父亲早已告诉了我一切。你我两家的恩怨在前,入宫后你又害我姐姐风寒,大病,处处受挫,你以为我们陶家都不知道吗?事到如今,我还应该感谢棠妃娘娘的教导不成?”
“孰是孰非我自然有我的分辨,娘娘再狡辩也无济于事。”
瞧着丽贵人的样子,姜雪漪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陶贵人之死始终是个谜,一日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丽贵人就会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认定为自己,把自己当成她要复仇的对象。
连报仇都不能找对凶手,丽贵人还真是可笑又可悲。
但姜雪漪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消耗自我情绪的人,对她而言,不论丽贵人是否把她当成凶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们已经是死敌,那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
手下败将的想法,她没必要在意。
只是说了半天还是对牛弹琴,反而让宸儿听了半晌的疯话,姜雪漪的心情不大好,她觉得很倒胃口。
她抱过宸儿,淡淡道:“丽贵人胡言乱语,以下犯上,污蔑主位,屡教不改。罚掌掴二十,罚跪三个时辰,宫规五十遍,跪不完不许起来。”
“身为嫔妃最要紧的便是安分守己,侍奉君主。丽贵人心不静,不足以侍奉陛下,自今日起将她的名牒撤下来,什么时候静思己过了,什么时候再挂上去。”
掌掴、罚跪也就罢了,棠妃竟然将她的名牒也撤了下来,还连具体的期限都没有。
丽贵人好不容易小有恩宠,正是她抓住机会进入君心的时候,这时候让她不能侍寝,无疑是要断了她的恩宠!
“皇后娘娘尚且安康,就算要罚,棠妃也不该如此武断,应该禀明了皇后才是,”丽贵人不甘咬牙道,“妾身不认!”
姜雪漪懒得跟她再说下去,身侧的旎春则皱着眉头转身准备教训丽贵人,谁知刚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仪仗全都跪了下去,陛下的御驾就停在娘娘的仪仗旁边。
旎春忙屈膝跪下,低头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闻言,姜雪漪这才将视线从宸儿身上挪开,看向了正朝她走来的陛下。
她面上终于再次牵起笑容,福身道:“臣妾给陛下请安。这么远的路,陛下今日怎么也这么好兴致到太液池来了?”
沈璋寒直接略过了丽贵人走到姜雪漪身边,甚至贴心地接过了宸儿,缓声道:“本是要去未央宫的,谁知你带着宸儿来放风筝,朕只好来寻你们母子。”
“若朕没记错,朕给你的协理后宫之权并未收回。后宫若有不当之处,自该有赏有罚,你自己定夺便是,何须抱着宸儿废这么多口舌。”
“心善被人欺,朕都瞧不过眼。”
他一手牵着姜雪漪往前走,一手抱着三皇子:“丽贵人不服管教,冒犯棠妃,降为美人。”
“若日后再犯,朕就将你送回陶家,让你父亲亲自管教你。”
第143章
“陛下……妾身……!”
丽美人起先还以为陛下来了情况会有所好转, 毕竟她如今也是侍奉过圣驾几回的嫔妃,并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不曾想陛下过来后甚至未曾施舍给她一眼, 径直就走到了棠妃身边。
那么高高在上、令人只能仰望的陛下, 竟然会主动牵棠妃的手,还替她将三皇子抱在怀里, 俨然一对璧人一般。
棠妃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侍寝过了,她们这些新人年轻貌美,悉心侍奉, 陛下怎么会如此薄情……!?
早知道棠妃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 她还曾嗤之以鼻,觉得不过如此。心想得宠能有多得宠,陛下是何许人也?棠妃再得意, 不过是位份高些, 赏赐多些。
可如今当着她的面带来的冲击太大,丽美人才意识到,棠妃的得宠之处在于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同, 和侍寝多少、是否年轻没有关系,这份认知远比想象中让她难以接受。
她膝盖倏然一软跪在地上,无力地张了张嘴,睁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入宫两个月来,丽美人还是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原来她和棠妃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 这种差距是想象中的千百倍, 远不是位份高低和时间能够弥补的。
当初姐姐和棠妃一同入宫,本是最好的时机, 可不过几个月就惨死在她手中,如今三年过去, 她再入宫已经错失先机。
有这么一个心机深沉又得宠的敌人横在跟前,她还能做到自己当初所想,为姐姐复仇,成为宠妃,让父亲骄傲吗?
丽美人自小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可不过仅仅一个照面,心中的挫败感就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甚至能听到陛下用她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对棠妃说:“还想放风筝吗?朕今儿个有空,多陪陪你和宸儿。”
陛下牵着棠妃的手逐渐走远,三人的笑声也渐渐听不清楚,只有丽美人瘫软在地上,独自泪流。
扶霜被留下看着丽美人受罚,眼看着丽美人情绪激动,干脆往右一步挡住了她不甘窥伺的眼睛,淡淡道:“丽美人,陛下和娘娘的命令已下,奴婢得替娘娘看着,等处罚结束,您自然就能回丽华堂去了。”
“静钗,还不将你家主子扶好,这掌掴二十可不轻呢。”
说罢,从她身后一左一右走出来两个宫女,推开静钗就将丽美人摁在了地上,未央宫最强壮的太监立刻走上前,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直将她娇嫩的面容打得啪啪作响,不知扇得多清脆,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十九……二十……”
扶霜漠然着念着数,等到了二十下才说着:“掌掴完毕,还请丽美人跪足了时辰,等回宫后尽快将宫规抄录出来送到未央宫,别辜负了陛下和娘娘训导之心。”
话音一落,扶霜带着剩下的人离开,只剩下行刑的太监侯在原地等时辰即可。
丽美人的脸被扇得肿如猪头,口齿溢血,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敢挣扎,更没那个能耐。
她毫不怀疑,若她再生事,陛下一定会将她送回陶家。
侍寝过的妃嫔被遣返回母家是前所未有的事,一旦她做了第一人,届时她就是宫里宫外所有人的笑话,陶家的脸面往哪儿搁?父亲的颜面往哪儿搁?一旦被送出宫,她是死是活都是奇耻大辱,这辈子算是完了。
她得忍……她只能忍……-
晌午时分,陛下陪着宸儿在太液池玩了半晌后,让旎春带着宸儿先行回未央宫,姜雪漪则陪着陛下回了勤政殿。
两个月不曾这样单独相处过,就连姜雪漪都觉得这样亲密的相处有些陌生,可见人还是常见常亲的好。
用膳后,在陛下的授意下,林威带着殿内侍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陛下和娘娘两个人。
青天白日把人都支出去是为了什么,姜雪漪不用猜也明白。她眼看着宫人都退了出去,身前的陛下却气定神闲,不由觉得此人实在是有些过分坦然了,她咬唇软声,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方才用了膳还不到半个时辰,古籍里有养生之道……言……”
沈璋寒挑眉看过去:“言什么?”
姜雪漪长睫微垂,好看的侧脸偏过去不看他的眼睛,涩声:“言饭后不宜立刻劳作,有伤胃气。”
“劳作?”沈璋寒这回才算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抬手攫住她小巧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似笑非笑,“勤政殿有使唤宫人数十人,需要朕和你劳作什么,嗯?”
姜雪漪脸颊酡红,声儿很柔:“陛下明知故问。”
“两月不见,朕还以为只有朕想念潋潋,不想潋潋竟对朕思之如狂。”他粗粝指腹轻轻抚上姜雪漪的唇瓣,眸中却清明,只带着戏谑笑意:“你这脑子里都想什么了?朕可没有这个意思。”
说罢,他才松开手,身姿散漫地靠在软塌上,屈指敲了敲桌面:“不让人伺候是有话想跟你说,不想潋潋如此惦记朕。”
姜雪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会错意了,被陛下好一通取笑:”青天白日,陛下如此迫不及待,潋潋自然……自然往别的方向想。”
她伸出手盖在陛下唇上:“陛下不许再说了!”
姜雪漪的性子一贯温柔沉静,很少有这样羞涩娇柔的时刻,如今两人闹在一处,殿内气氛尚好,沈璋寒也觉得愉悦。
他十分受用,自然什么都纵着她,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嘴半晌,才含笑问着:“棠妃娘娘,朕不敢说了,可否放开朕了?”
姜雪漪只好松开手,又抽出锦帕替陛下擦了擦嘴,弯眸道:“既如此,这回可就饶过沈郎了。”
说罢,她正色道:“若无大事,不至于避开人,臣妾斗胆问问,陛下是要和臣妾说什么要紧的事吗?”
提及朝政,沈璋寒才缓缓收了笑容,嗓音淡沉:“是你父亲的事,朕想同你说说。”
姜雪漪忙起身屈膝,颔首道:“父亲在朝为官,与父亲相关的事想必也和政事关联,宫规言后妃不得干政,臣妾时刻谨记于心,不敢妄言。”
沈璋寒抬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虽是如此,但朕准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是朕的棠妃,你父亲也算是国丈,既是朝堂事也算家事。这件事朕想了许久,本就打算说给你听。”
有陛下此言,姜雪漪才顺势起身,坐到了一侧去。
“自从去年年底边疆传来与魏国起战事的军报以后,朕一直忙于政务,除了战事吃紧不可小觑,更因攘外必先安内,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处理。””先帝在时朝堂混乱,势力驳杂,虽说朕登基这些年一直有心扶持近臣,清理朝堂,肃清官场。可势力之间彼此通婚多年,盘根错杂,权利交错,尤其而今边疆大战涉及不少钱粮,更是阻力重重。”
沈璋寒缓缓道:“即便是现在朕可用的近臣里,也并非人人都没有私心,人人都是忠臣良将。”
“但你父亲和你大哥哥,是个可用之材。”
听到这儿,姜雪漪浑身一震,屏住了呼吸。
“你二哥哥投身边疆,为国征战,你父亲和大哥哥在朝为官,也是一身清正。朕阅人无数,知道手下这些臣子的秉性如何,若想趁机整顿朝堂,身居高位者往往得为人榜样。不仅需要人品端方,为人信服,更能收拢一批有心清正朝堂的臣子。”
沈璋寒顿了片刻,淡淡道:“扶持朕登基的老臣和家族是不少,但适合做这个人的,还是你父亲。”
姜雪漪斟酌片刻,迟疑道:“得陛下如此信任,是父亲和整个姜氏之幸,只是这些终究是政务,臣妾毕竟身处后宫……”
“是父亲不愿意吗?”
沈璋寒默了几个呼吸,沉声道:“你父亲为人刚正不阿,最是清廉忠勇,朕原本在早朝时就提了此事,不想遭到许多大臣反对。”
“那些臣子说来说去,无非是说——”
“棠妃太过受宠,又有亲生的皇子,姜氏一族若前朝后宫都太过鼎盛,日后恐有外戚之祸,有害沈氏江山。提议朕另选他人,如今朝中陶尚书和你父亲的呼声都不小。”
“朕相信你父亲的为人,自然更属意他。可你父亲担心自己担此重担,若有朝一日行差就错导致朕的猜忌,会害了你。”
沈璋寒眸色深深,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钦佩:“你父亲此人过分刚正,许多时候说话不如其他臣子圆滑。虽能力极佳却容易得罪人,难以在朝堂上长久立足,但朕偏喜欢这样的臣子。”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明明有更好的机会却甘愿为了你放弃,他实在是很爱子女的。”
一字一句听下来,不知不觉间,姜雪漪早已热泪盈眶。
她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想起父亲便觉得哽咽,再度起身跪了下去:“臣妾替父亲多谢陛下信任。”
沈璋寒轻笑了声,把她扶起来:“朕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修书一封给你父亲。”
“你父亲若知道朕同你说了这些,便会明白朕的心意,那些所谓顾虑自然烟消云散。”
他垂眸,漆黑的眸底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显然这个决定于陛下而言绝不是轻易做下的,而是数次深思熟虑的结果:“朕打算让你父亲特任正二品尚书令一职,总领群臣,左右仆射都要向其汇报政事。”
“潋潋,朕不怕给姜氏权利,但希望姜氏,也别让朕失望。”
第144章
七日后, 陛下在朝堂上正式特任姜尚书为正二品尚书令一职,引朝野轰动。
对有真才实学,敬佩姜尚书风骨之流无疑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对于那些盘踞在朝中吸血的贵族们却不是一件好事。
若仅仅只是普通的调任或升迁绝不至于此, 最特别的是尚书令之位已经许久不曾真的有人坐上了,这个职位早在数代前就已经成了一个虚衔。
本朝官职里, 有实权的最高官职也在从二品,为尚书左右仆射,这就已经是朝臣权利的顶峰, 如之前权势通天的六部尚书也只是正三品而已, 再往上便只有荣誉品级,如太子太师这般,一般来说只有尊贵并无实权。
可一旦重启尚书令一职, 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位同宰相,是真真正正的号令群臣,和之前的刑部尚书不可同日而语。
也正因如此, 此事陛下一旦一锤定音选择了姜尚书,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可是不小,不管朝野震动,就连后宫也是如此。
有棠妃这么个得宠又生养了皇子的嫔妃在陛下身边侍奉着,其父亲姜尚书又成了尚书令, 如此一来姜氏满门荣耀, 权势荣耀都登上了顶峰。
有人欢喜有人愁,未央宫热闹非凡的时候, 自然就有人冷冷清清,人与人的悲喜从来都是不相通的-
凤仪宫内。
皇后看着手中的信纸, 愤懑让她几乎无法冷静,额上连青筋都在突突直跳。她强忍着要将信纸揉烂的冲动,金灿灿的凤尾寇甲在桌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生硬道:“沉住气,本宫还要怎么样才能沉得住气?”
“仅仅是在后宫给棠妃宫权,给她尊贵也就罢了,陛下连她的母族都如此优待。是不是改日就该把本宫的后位免了,干脆也给了棠妃罢了!”
陛下分明是如此英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一门独大的风险?
即便是当初的丹妃,她得宠了那么多年,陛下也绝不会因她误了国事。棠妃究竟灌了什么迷魂药,能让陛下一再破例。
尚书令……尚书令是何等尊崇的职位,能够号令百官。棠妃的母族如今更加显赫,往后人人避让,岂不是连她这个皇后也得看她三分颜色!
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整个赵家奉献了这么多,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竟比不得一个女人在陛下心中要紧。
皇后越想越怒,呼吸急促,面色涨红,仅是这般发泄出来还不够,她几乎失控,抬手便把桌子上的瓷器统统扫到了地上。
“砰!”
贵重的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身侧最贴身的芷仪都被吓了一跳,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看到这一幕岂不心惊?
芷仪唯恐外头隔墙有耳,忙上前低声劝着:“娘娘消消气,您先别急,太后方才不是已经送了信给您吗?”
“奴婢不懂朝政上的事,可奴婢知道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皇后去。”
“是吗?”皇后急促的喘息着,微红的双眼满是失望和愤慨,“就算本宫仍是皇后,可也再不是从前那般了。”
“有了陛下此举,往后的日子你且看去,满是棠妃的天下了。”
芷仪一时无言,只能小声说:“娘娘宽宽心,花无百日红,一时的得意又有什么好的,只有永恒的地位和权利才是真的。您瞧当初的丹妃,婢子出身,比陛下年纪还大,可还不是得宠了那么多年?但自从有了棠妃以后,丹妃的恩宠早就不如以往了。”
“如今棠妃尚且年轻,陛下对她满意,多宠爱几年也是有的,可往后等她红颜老去,难道就没有更年轻貌美合人心意的美人出现了吗?再说了,树大招风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就连底下的下人们今日也在私下讨论此事,可见闹得凶。”
“宁婉仪如今小有恩宠,陛下待她不错,正好她也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倒是有指望的。”
“这些道理本宫怎么会不明白,”皇后定定看着眼前的虚无许久,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整个人却如脱水的鱼一般蔫了下去,透着疲倦的死寂,“本宫只是想不通,也接受不了。”
想不通为何她已经如此努力经营和改变一切,事情为什么还是会一路朝着最坏的方向走路。也接受不了如今的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不仅失了原本就没有几分的陛下给她的敬爱,也失去了那个沉稳的自己。
她不过是想让一切都回到原来能够一手掌握的境地,回到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有嫡出的公主,陛下的敬重,崇高的地位的时刻。
只要彼此权衡,略施小计,就能把整个后宫都掌握在手中,即便有人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得宠的妃子而已。
可棠妃却是那个她始料未及的变数,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皇后真是恨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怎么会傻到以为没了刘嫔和兰才人,她的位置就会更加稳固,除了豺狼还有虎豹,她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短短三年,她在棠妃身上感受到了太多的危机感,挫败感和恐慌感。皇后眼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眼看着她数次化险为夷,进退有度。
她偶尔甚至会想,是不是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女子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后,她天生就注定要把自己的后位抢走。
宁婉仪不服管教,丽美人又是个不中用的蠢货,没一人指望的上。
好累啊,皇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这般累过,好像身上背着千斤重的躯壳在行走,却永远都看不到明天。
看着娘娘如此模样,芷仪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只能安安静静的在身边陪着。
一主一仆坐在偌大的凤仪宫主殿内,任由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内不知到底寂静了多久,久到连皇后都有些恍惚,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直到一声啼哭打破了凤仪宫的静谧,皇后的脸色倏然一白。
“灵琋怎么又哭了?!”她下意识便站起身子往后殿赶,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叫太医,快派人叫太医来!”
皇后牵挂孩子,急匆匆跑到后殿,正看见嬷嬷抱着灵琋怎么哄也哄不住,小小的孩子扯着嗓子哭的脸都涨红了,好像喘不上气来似的。灵琋出生时就不大好,格外爱哭难带,可偏偏太医来看过多次,都说公主只是有些体弱,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孩子有没有问题,生母是最敏锐的,虽说婴儿爱哭不是大问题,也有孩子不好带的,可皇后就是感觉的出来,灵琋不是寻常的啼哭闹人。
这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即便不能如愿是个皇子,她也希望她的公主能健康长大,和她的灵安一般活泼健康,可如今孩子日日都离不得人,动不动就哭的撕心裂肺,让她这个为人生母的如何是好?
皇后再也绷不住了,从嬷嬷怀里接过灵琋崩溃痛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不住滚落,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哭出去。
娘娘抱着三公主哭的不成样子,这般情绪也感染了乳母嬷嬷和周边的宫人,一时所有人都低头默了下去。
二公主从国子监下学回来,第一时间先回宫见母后和妹妹,谁知道母后抱着妹妹痛哭流涕,把二公主吓坏了。
在她眼里,自己的母后从来都是温和慈爱,一切事情都掌握在内的,从来没见过母后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
二公主被吓了好大一跳,忙哭着上前抱住了皇后:“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您别吓灵安,灵安害怕……”
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皇后一手抱着灵琋,一手轻轻摸着灵安的头,无言哽咽了许久。
是啊……她还有两个孩子,她的孩子如此贴心可爱,她怎么能因为一时意气,连自己最要紧的最宝贵的东西都忘记了?
她不仅仅是皇后,是赵家的嫡女,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就这么抱着她们,皇后恍然想起了她还怀着灵琋的时候,她也曾躺在母亲的怀里,听母亲同她说小时候的事。
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太后的劝告,许久后,皇后低头静静看着两个女儿的脸,哭红了双眼的她终于放下了那个不甘心又骄傲的自己。
赵宛霏的人生还有很长,还有最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如果一直揪着眼下不放,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那她才是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棠妃,失去了所有。
她终于明白,即便贵为皇后,可她的一切也都是陛下给的,原来她一直都在本末倒置。
皇后合了合眼,任由泪水落下:“三公主身子不适,本宫自今日要专心照顾孩子,恐无暇分心。”
“此后后宫一应事务除了要紧的以外,其余都交给棠妃和杨充仪管理,定时汇报即可。”
皇后宣布安心照顾三公主淡出后宫事务以后,后宫上下一时哗然,风向一窝蜂似的转向了棠妃-
与此同时,丽华堂内。
丽美人的面上带着面纱掩盖她仍然没有消肿的脸,缓缓打开静钗从袖中送进来的信纸。
洋洋洒洒一大页,字里行间都是对她这个女儿的失望和不满。
不仅斥责了她毫无作用,更是臭骂她是个不堪用的蠢材,不光无法为姐姐报仇,更不可能得宠,别提光耀整个陶家了。还说让她不要再惹事,免得更让陛下厌烦,牵连整个家族,像姐姐一般只会让家族头痛。
父亲还说……眼下陛下更重用姜氏,陶氏只会岌岌可危,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如棠妃那般优秀的女儿。
丽美人看着信纸浑身微微颤抖,眼眶发红,攥紧的拳头指甲都抠破了血肉。
不是的……
父亲……她不是这么没用……
她一定会想办法重新得宠,为陶家增光添彩的,她一定会让父亲认可她的。
第145章
自皇后宣布专心照顾三公主放权给棠妃和杨充仪后, 又特意免去了每日的请安,若无大事,只让嫔妃们每逢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
宫中琐事如无意外都分配给了两个妃子, 皇后这下是真的无事一身轻了, 除了有些必须皇后出面的决策,她什么都不必管。
以前一直把着后宫大权不放, 生怕被人分走自己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局面,可如今真的全都抛出去不管,不再把这些放在心上以后, 皇后反而久违的感受到了轻松。
人活着是该张弛有度的, 一时的高低起伏又有什么打紧?一味紧张只会害了自己。
皇后请了李太医为她调理产后不调的身子,白日照顾三公主,傍晚会带着两个公主去御花园和太液池周边游玩, 有时候遇到带孩子出行的嫔妃, 甚至也能一起坐在亭子里看着几个孩子玩闹,一点皇后的架子也没有。
不知是因为皇后的改变还是因为公主在长大,渐渐的, 就连三公主的哭闹也少了。
若说人性真是奇怪又复杂的生物,当一个人身居高位又高不可攀的时候,她做什么都让人觉得有距离,让人警醒,让人难以接近。
可当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平和从容, 不争不抢时, 她所居的地位和身份反而更易人心生好感的,皇后便是如此。
皇后不管后宫中琐事后, 所有奖罚都交给了姜雪漪和杨充仪去做,偶尔有事闹到皇后耳边, 三言两句就打发了,黑脸干脆都让姜雪漪去唱。
久而久之,上至嫔妃下至宫人无不夸赞皇后娘娘温和大度,凤仪万千,往来亲近的人也不少。
就连陛下待她的态度都明显和之前的疏离不同了,去凤仪宫看望两个公主的次数也多了。
姜雪漪和杨充仪一起协理后宫,凡事以姜雪漪为主,杨充仪为辅,有了之前的经验,她上手很快,不出两个月就把后宫的那些弯弯绕绕弄了个清清楚楚。
宽严相济,恩威并施,知人善用,姜雪漪本就是操控人心的好手,是玩弄权术的天骄,如今她光明正大站在人前,也不过是从暗中挪到明显上罢了。
自此,棠妃娘娘的名号在后宫便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是整个后宫的风向,谁也不敢悖逆三分。
春去冬来,时间一转就到了腊月。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虽说后宫因为皇后的暂时隐退一直风平浪静,但据她的耳闻和父亲私下送进来的信件里看,前朝的动荡实在不小。
党派之争从先帝在时就一直存在,矛盾却是从父亲任职以后开始明显爆发出来的。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陶尚书。
当初两人同在朝中任职,职位也算平起平坐,甚至陶尚书的权力和门客更超出许多。陶尚书强势,但父亲不愿生事,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然而父亲的职位一旦超出许多,在朝中的影响力和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便会截然攀升,陶尚书立刻就坐不住了。
父亲来信中说,陶尚书暗暗做了动作想要让他犯错,把他拉下水,包括但不限于各种明里暗里的构陷和有害朝堂的事,他自以为做的隐蔽,但这些事情有些闹得太大,不少事已经触碰了陛下的逆鳞。
在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本就是该团结一致对抗魏国的时候,陶尚书却因一己私利玩弄权术,搅乱朝堂,甚至不顾大局安稳,这让陛下尤为不喜。
如今陛下已经在派人搜集陶氏一族的罪证,更在朝中要务中一点点削弱陶氏的影响力,恐怕要不了多久,陶氏就会大清算了。
除了朝堂事,二哥哥也会派人寄回家书,父亲会替二哥哥在信中一一讲明。
自去年年关前战争开始,在经历了一年边疆的交战后,魏国半年后便渐渐不敌,我军高歌猛进,终于在入冬时斩获了一场大胜,魏国大军退回关隘。
今年,总算是能过好一个年了-
腊月二十九,长安大雪将停,屋顶的兽脊灿着金光,琉璃瓦被晶莹冰雪覆盖,一派安宁祥和景象。
宸儿昨儿才过了两周岁的生辰,今日还沉浸在昨儿个众星捧月人人夸赞的氛围里呵呵直笑,高高兴兴的趴在床上摆弄一只小木马。
姜雪漪就在旁边陪着,拿着一只在宸儿眼里已经失宠的拨浪鼓逗他玩,谁知陛下临时通知说要后宫嫔妃们同去凤仪宫,有要事讲,她这才略显疑惑的命段殷凝等人为她重新更衣。
旎春等人也觉得纳闷,明天就是除夕宴了,有什么事不能放在除夕宴上说,非得今儿个过去?
若说是给后宫嫔妃听的,昨日三皇子生辰派头不小,几乎阖宫嫔妃和皇子公主都在,陛下怎么也未见提起。
想了想,旎春忍不住问:“娘娘,您说陛下这会儿叫人去凤仪宫会是什么事儿?总不能是皇后娘娘有孕了吧。”
“但也不像……再者说了,就算是中宫有孕陛下再高兴,也没有天寒地冻的将人全都喊去凤仪宫内说话的道理,陛下和皇后虽说也算敬爱,可还不到那种程度呢。”
姜雪漪坐在镜前,如雾似云的淡眉轻描,掩不住微微蹙起的弧度:“我也不知道。”
“许是前朝有什么喜事?前些日子父亲不是来信,说边疆大胜,魏国退回关隘,今年哥哥跟着喻将军要回长安过年。估摸着时间路程,今日已经到家了,明晚恐怕陛下还要大兴嘉奖。”
提起这个,旎春和扶霜都笑了:“区区魏国算什么,还不是一年就被咱们拿下了,大败特败!咱们公子也是年少有为,英姿勃发,等明日宫宴,陛下一定会好好嘉奖的,说不定封个什么职位也不好说。”
姜雪漪笑了笑:“哥哥有军功在身,陛下也不是吝啬之人,自然是有功则赏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觉得一切是不是进展的过分顺利了。
虽说她只是女子,不能在朝为官,更不能提刀提枪上战场,可她自幼饱读诗书,就连兵书军法也十分有兴味,几乎遍览,有通感时,还会和父亲哥哥讨论,有这般沟壑,这才有她一入后宫便游刃有余的优势。
书上说开战劳民伤财,凡是大战必有因果,必有所求,绝不会浅尝辄止,白白浪费人力物力却分寸未得。
魏国虽然地势不如我朝钟杰地灵,地势优越,也没有我朝的文化底蕴,可魏国草原辽阔,武力强盛,骑兵更是精益,那魏国国君想要蚕食我朝国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一旦开战,必然是有几分把握且抱着志在必得的想法,要从我朝拿走什么好处才肯罢休。这应当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鏖战,彼此拉扯,各有输赢才是。
一年时间,说短是不短,可说长——比起两国的情况而言,却实在不算很长。
纵然陛下天纵英明,将领用兵如神,焉知魏国就是吃软饭的。
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姜雪漪不知道。
她虽然心生疑惑,可这一切到底是她的凭空猜测罢了,始终没有任何依据。就连她所知道的交战情况也都是从旁人耳中得知,无法窥得全貌,如此来说,她一个局外人,就算猜测也是无济于事。
更衣完毕后,姜雪漪坐上步辇到凤仪宫。一入内就见陛下已至,与皇后皆坐在主位上说笑,嫔妃也来了大半。
陛下今日春风满面,可见有喜事。
陛下如此高兴,想必事情并非是她想的那样,姜雪漪虽说有自己的想法,可满朝文武也不是吃白饭的,想来还是多虑了。
她将心里的不安打消,笑着上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柔声道:“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来迟了。”
陛下将三公主递到乳母怀里,让她将公主带下去,方笑道:“是朕来得早罢了,你不曾来迟。”
姜雪漪垂睫轻笑,身侧的皇后也笑着说:“棠妃是最恭顺勤谨的了不论什么时候,请安都是从不迟到的。就看这些日子将后宫安排的井井有条就知道,陛下当初没选错人。有棠妃和杨充仪替臣妾操持后宫,臣妾才能放心的照顾灵琋,如今灵琋也快满周岁,比几个月的时候好带多了。”
陛下淡笑着说:“后宫本应如此,你们姐妹和睦,朕才能安心。”
有陛下的口谕,今日凤仪宫的人来得格外快也格外齐,姜雪漪坐下后不久,嫔妃便已经几乎全到了,只有韶德妃没来。
皇后看了眼她的位置,端声:“本宫记得今日德妃并未告假,可是路上出什么事了?芷仪,你派人去瞧瞧。”
“是。”
芷仪领命就要吩咐下去,谁知这会儿韶德妃终于姗姗来迟,走路的姿势却一瘸一拐的,像崴了脚似的:“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臣妾方才在宫道上门前崴了脚,这才耽搁了时间,还请陛下恕罪……嘶!”
她话刚说完就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可见是忍着疼的。
雪地难行,往往摔一跤就不得了,沈璋寒知道她恐怕是伤着哪儿了,蹙眉道:“去,传太医来。”
韶德妃疼得眼角含泪,被允黛扶着好不容易才坐下来。
见人到齐了,沈璋寒才缓缓道:“今儿个朕叫你们来,是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们,也是让你们无事的时候在年节里就开始拾掇准备着。”
“喻将军带兵大败魏军,魏国兵力折损了不少。昨晚又传来急报,说探子发觉魏军退回关隘后已经有往王都撤兵之象,可见魏国这一战受损不小,恐怕短期内都不会来犯。”
“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次两国交战,此次胜利大慰民心,朕打算趁热打铁,三月携后宫出宫巡游,考察民情,既是鼓舞士气,也是君民相亲之理。”
听到能够跟着陛下出宫巡游,入宫就没再出宫过的嫔妃们个个都喜笑颜开,连皇后都笑着说:“这实在是好消息,我朝历来就有君王巡游民间的习俗,既能整顿地方民生,也能为民造福祉,自陛下登基后还从未出宫巡游过呢。”
“只是出宫巡游不是小事,两个月时间筹备不知会不会太匆忙?”
沈璋寒敲敲桌面,淡声:“先帝在时的大巡游虽说劳民伤财,但却打通了南下和西去巡游的水路,一路上行宫齐全,安顿妥当,朕今日大朝会已经吩咐了下去,三月若无意外便可出宫了。”
这时候,太医急匆匆从殿外进来,向陛下和皇后行礼后,忙上前给韶德妃看诊。
隔着衣裳摸骨,几番细细诊断,又为防止出现意外,还诊了脉象,可这一把脉不要紧,太医喜上眉梢,忙跪下道:“臣给陛下贺喜!德妃娘娘只是崴伤并无大碍,可庆的是娘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第146章
德妃有孕了?!
此言一出, 阖宫嫔妃方才喜笑颜开的面色立马淡了几分,虽说还是笑着的,可真心实意祝贺她怀嗣的人却没有几个。
母凭子贵的道理谁都明白, 可嫔妃这么多, 有子嗣的却没几个。虽说孩子不是物件,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在这里也一样适用。
眼下德妃无子就已经凭借喻将军的军功和她侍奉陛下的资历坐上了四妃之位, 如今再有孕,以后做贵妃、皇贵妃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有些人生来就好命,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得的!
以前只羡慕棠妃什么都有了, 如今韶德妃也不遑多让。
德妃侍奉陛下多年, 一直盼着有个自己的孩子却始终没能怀上身孕,如今终于有了,不觉眉开眼笑, 满眼的惊喜:“太医说的可是真的?本宫脉象可还一切都好吗?”
查出喜脉是件能讨赏的好事, 太医自然也高兴,这便转身拱手道:“启禀德妃娘娘,您的胎气尚且安稳。只是如今才一个月, 您又是头胎,事事得格外注意,切不可再不当心摔倒了。”
韶德妃摸上自己的肚子,高兴的有些不真实:“是是是,本宫一定会格外当心的。”
皇后仍然笑意沉稳, 转头对着陛下道:“陛下, 年关已至宫中却又出喜事,臣妾先在此恭贺您再得皇嗣了。”
“德妃侍奉您多年却一直没能怀有身孕, 如今边疆战事告捷,您才说了打算出宫巡游, 这么巧又在今日诊出喜脉,正是双喜临门。”
沈璋寒亦抚掌淡笑:“德妃这一胎来得巧,可见是个会凑吉利的孩子。”
“德妃侍奉朕有好几年了,这两年性子也修沉稳了不少,如今有孕,正是相得益彰,朕得好好嘉奖你。”
他敲了敲扶手,莞尔笑道:“什么金银珠宝,衣裳首饰朕已经赏赐了你不少,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如朕命尚功局重新为你打造一副銮驾,好让你坐的稳当些,日后别再怀着身子摔了。”
说罢,殿内顿时笑成一片,德妃脸色臊红,咬唇道:“陛下惯会取笑臣妾的,臣妾今日不过是……不过是不当心罢了!有了这个宝贝疙瘩,臣妾定然万事留神,定不会摔着您的孩子。”
沈璋寒笑了笑:“今日一摔都胎气无碍,可见这孩子听话懂事。正巧你父亲今日回京,朕原本就打算恩旨他入宫看你,如今更是名正言顺了。”
“你们父女许久未能见面,明日是除夕,干脆就让你父亲母亲提前入宫,午膳一起用吧。既不耽误,也好全了思亲之情。”
这份恩典,对韶德妃而言无疑比什么金银珠宝要珍贵太多了。
后宫女眷多,外男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入宫的,虽说父亲母亲只能在宫里和她用一顿午膳,可她嫁给陛下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能一家三口一起用饭,实在是让她太欢喜了。
韶德妃喜极而泣,忙挣扎着起身要向陛下行礼:“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沈璋寒抬手虚扶示意她免礼,允黛连忙把自家娘娘扶起来,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到这里,今日这事就算是说完了。
虽说德妃有孕到底是个让人心里不痛快的消息,但能出去巡游,跟着陛下看看外头的大好河山,对大部分嫔妃来说始终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毕竟出宫巡游不是去行宫避暑,陛下特意叫后宫的嫔妃都来,那就说明人人都能跟着去,只要这阵子别犯什么错儿就好。
陛下和皇后又说了几句话,关切了嫔妃们的吃饱穿暖,陛下还特意让嫔妃们多领一个月的月钱以表喜悦,让大家各自散去了。
今日的主角不是姜雪漪,她一直安安静静的没说话,只跟着摆上笑脸,偶尔迎合两句就是了。
陛下在跟前的时候,嫔妃们再不想笑也得摆出笑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有一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自从听到韶德妃有孕的消息后,丹妃的脸色就十分苍白,甚至有些失魂落魄,险些维持不住面皮。
姜雪漪知道丹妃的心里一定很苦,可在人前,她什么都不能说。
丹妃从微末时期就跟着陛下,一路胆战心惊,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抚养了四公主。
可纵使如此,陛下也不会给她一个四妃之位。
反观韶德妃,哪怕是害丹妃失子,从此不能生育,她也还是因着喻将军的军功重获恩宠,晋位四妃。如今陛下去得次数多了些,还怀上了亲生骨肉。
同样是人,生在谁的肚子里却如此要紧,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丹妃原本不是狠毒之人,她虽因为失子之痛痛彻心扉,可那时韶德妃已经知错,又对她屡屡避让和道歉,复仇二字在她心里始终是迟疑的。
若不是今时今日韶德妃也有了孩子,姜雪漪毫不怀疑,她甚至能一个人将这份痛楚藏在心里默默的消化,安安心心的抚养她的四公主。
偏偏韶德妃怀孕了。
丹妃看着她眉开眼笑的表情,如何不想到自己当初怀孕时的模样,那是活生生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只要丹妃动一动手,韶德妃就能尝到和她那时一样的滋味,就能亲自为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如此情景,她如何强颜欢笑的出来。
临走前,姜雪漪回头看了丹妃一眼,果然见她急匆匆出宫去了。
她心道不妙,稍稍加快了脚步追出去,在宫道上叫住了丹妃。
丹妃沉默着从步辇上走了下来,和姜雪漪一起走到了御花园内。
无人的凉亭里,周围被自己人团团围住,不会叫消息外泄出去。姜雪漪静静陪着丹妃站在亭内,起初很长一段时间内,谁都没说话。
许久后,丹妃终于绷不住情绪,拿出帕子抹去汹涌而出的眼泪:“棠妃,我……”
她哽咽到无法把后续的话说出来,姜雪漪却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丧子之痛,我岂会不明白?”
“若如今有人敢对宸儿下手,我也定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死无葬身之地才好。”
“我不是你,没资格替你决定任何事,我也不好说什么风凉话的。但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局势,如何做,你自己判断。”
姜雪漪宽慰着她,引导着丹妃缓缓,坐下来好好说话,温声道:“喻将军战胜回朝,是我朝的大功臣,这一路回长安,早已天下百姓无人不知。两国开战,他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极为看重。”
“若你真的害了她的孩子,德妃失子后痛不欲生,喻将军岂能善罢甘休?陛下为了安抚喻将军,就算念在往日情分,又是你失子在先也不会对你从轻发落。”
“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如今才得了四公主,她还那么小——把你当成她的一切。”
“届时德妃失子陛下会好好补偿,她调理了身子以后还有机会生产,可你呢?公主又怎么办?”
她缓缓说着:“我说这些不是要劝你放下仇恨,只是事到如今,你确该好好想一想。”
丹妃掩面痛哭,直伤心得泪流满面,肩膀抽动不止:“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心里实在难受极了,我没办法放下。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就好像一直在我的耳边喊,母妃!是她害了我!母妃!是她害了我!”
“是她害我不能来到这个世上,是她害我们不能相见!”
“那是我盼了十年才盼来的孩子啊!那是我的亲生骨肉!就被她那么一推,永远离开了我……”
丹妃哭红了双眼,紧紧握住姜雪漪的手说:“我很想放下,这些年,我时常想起,都想放下这件事好好生活。我知道我没那个脑子,没那个本事,我也知道德妃她悔不当初,懊悔不已。我甚至和自己说,只要她没有怀孕,那我就没机会让她体会我当初的痛苦,我就没办法复仇……可是为什么!我才有了灵毓,德妃她偏偏有孕了?”
“我若眼睁睁看着她生下孩子承欢膝下,我的孩儿九泉之下不会原谅我……我一辈子都心里不安。”
姜雪漪叹了口气,蝶翼般的长睫微垂,问:“就算你不顾你自己了,那灵毓呢?”
“灵毓在记载上就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如何衣不解带照顾她,我也都看在眼里。若你被罚,灵毓还有谁来疼?”
丹妃的情绪崩溃到连姜雪漪都有些感同身受,她柔声说:”再有半年刘嫔和兰才人就到禁足之期了。”
“当初那件事是你我同盟,你若不在了,我想她们不会善待你的女儿。”
丹妃猛然抬起头看向姜雪漪,被恨意和挣扎占据的双眼终于渐渐恢复了清醒:“灵毓……不行……不行……”
“这件事我要再好好想想,我要在好好想想……”
她从凉亭内站起身就往翠微宫的方向跑,踉踉跄跄毫无妃子仪态,姜雪漪看着她身影远去,那却是一个好母亲。
这么好的日子,这么明媚的阳光和洁白无瑕的雪景,本该是一家团聚,和和美美包饺子盼望守岁的好时候。
可一桩桩的事情袭来,她的心里却踏实不起来。
姜雪漪一直是个六感敏锐的人,恐怕风雨欲来了。
第147章
除夕夜宴前, 德妃的双亲特奉圣旨入宫陪伴德妃一道用午膳,期间陛下还派大监送上陛下素日爱用的点心。
外男入后宫前所未有,又有陛下的恩典, 甘泉宫一时风头无两。
晚宴当日, 阖宫欢庆,姜雪漪的父兄和母亲也正装出席。
席内, 陛下力赞喻将军用兵如神,大战得利,除了赏赐喻将军和一众将士外, 也着重赞赏了哥哥年少有为。又在喻将军的赞扬和肯定下, 陛下封二哥哥为喻将军的副手,于阵前听令。
年节后,宫里宫外都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三月陛下出宫巡游一事, 因为边疆战事已停, 魏国大军后撤,短期内不会再大举来犯,陛下干脆命喻将军和哥哥届时一同西行, 待一路护送到安州后再回启程边疆。
如此一来,不仅陛下到时候巡游的路上更加安全,这一段也是增进君臣感情的好机会,更是给功臣的恩典。
所以哥哥和喻将军就这么在长安住了下来,直到一切筹备完全, 阳春三月里, 四处草长莺飞,繁花盛开的时候, 终于到了御驾南下巡游的日子了。
未央宫内,姜雪漪一大早就起身预备着盥洗更衣, 梳妆打扮,宫里的宫人也是个个都不闲着。
今日是随陛下巡游的第一日,依礼,她们都得跟着陛下先接受百官朝拜,再在御前侍卫和禁军的守护下乘上马车,规模浩大的出行。
虽说路上注定长途跋涉会很辛苦,可妃子该有的体面和尊贵却不能缺,这是皇家的脸面。
不过话是如此,嫔妃们和陛下今日却都是不用穿朝服和礼服的,只用打扮得体就是。
段殷凝替姜雪漪挑选了合适的装束,再服侍着她起身,熨平衣角,方福身道:“娘娘,都好了。”
今日姜雪漪穿的清丽。雪青浮光锦绣芙蓉宫裙,乌发挽流云髻,珠玉做钗,发间的芙蓉绢花栩栩如生,既不会太沉重也不失妃子气派。
她本就生得云鬓娇颜,温柔多情,如此不奢华却又贵气的打扮最是合宜,反而比礼服的沉重更轻盈,愈发娇柔明媚。
旎春这会儿从外头急匆匆快步进来,眼角眉梢都是高兴:“娘娘,随行出去的宫人都准备好了,该带的一应不缺,就等着出发了。您的步辇这会儿已经停在宫门口,三皇子也跟着乳母在院子里玩,咱们可要动身吗?”
姜雪漪回身看过去,笑道:“皇后那边如何了?可有动静没有?”
“回娘娘,奴婢方才已经去瞧过了,皇后娘娘那边整装待发,凤仪宫的正门大敞,想必时间一到就要出发了。不光是凤仪宫,放眼望去各宫都坐不住,派出人来看动静,可见都想尽早出宫去呢。”
段殷凝在旁边笑着说:“陛下登基第八年才第一次出游,嫔妃们早就迫不及待想出去散心游玩了。皇宫虽美,可日复一日都是一样的景色,咱们不能随意出宫,再美也该看腻了。”
姜雪漪颔首淡笑:“是啊,入宫久了,人人都盼望外头的景色和自由,殊不知外头的人也羡慕咱们过得舒适奢华。人总是这样,得不到什么就想要什么,永远都不知道知足。”
段殷凝轻声问:“娘娘仿佛不如旁人那么期待巡游的模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言,她轻轻摇头,抬步往外走:“没什么,不过是入宫久了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凡事容易有感而发罢了。”
“我入宫已有四年,四年都不曾出宫过,说不好奇外头如今的模样自然是假的。若不是巡游,身为闺阁女子也没有踏遍大好河山的机会,如今跟着陛下能看看各地风貌,亲眼见见书中所述,我还是很向往的。”
临坐上步辇之前,姜雪漪问:“丹妃这两日如何?我让你派人去留心她,可有什么动静吗?”
段殷凝摇头道:“还是和之前一样郁郁寡欢,只是陪着四公主的时候高兴些。”
“丹妃和四公主都在出行之列,宫中除了禁足和养病的嫔妃不宜出宫,太后身子虚未能前往,也就是韶德妃为了以防万一留在宫里养胎了。德妃不在眼前晃悠,丹妃又随陛下出宫巡游,等时间久了,有美丽风景和四公主相伴,想必心情开阔后自然会想开的。”
姜雪漪敛眸默了瞬:“但愿如此吧。”
虽说深宫之中说情谊太虚妄,丹妃也比姜雪漪大了好几岁,可平心而论,和丹妃相处却是让她最舒服的。
宫里那么多贵女,那么多架子,人人都有心眼儿,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唯有丹妃没有。
对姜雪漪,她不巴结,不厌恶,也不算计,甚至凭感觉就敢全身心的信任她。
即便她想法简单,喜好粗暴,多的是人瞧不上她的出身,可姜雪漪却觉得她比大多人都要难能可贵。
私心来说,她是有些害怕丹妃去报复德妃的。以如今的形势和丹妃的手腕来说,无疑是飞蛾扑火,是必死之局。
哪怕德妃已经足够得势,若是一朝生下皇子日后可能会和姜雪漪站在对立面,怂恿丹妃去害德妃对她反而有好处,她还是不愿意看见。
宫中时日这么长,难得有个能让她放松相处的人,若是因为一桩必死的局葬送了她自己,她觉得很可惜。
但同时,她又能理解她。
毕竟是丧子之痛,做出什么举措都不让人意外。
姜雪漪坐上步辇,微微摆了摆手,柔软华丽的绸缎垂落,露出腕上一截白玉手镯,她淡淡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先帝在位时,曾出宫巡游过三次,平均每次都是半年之期,其中以最后一次的巡游规模最为宏大,也在民间流传的最荒谬难听。
但这也不怪百姓议论,实在是先帝晚年昏庸,许多事做的不恰当。最后一次大巡游,先帝为了彰显他的帝王龙威,为了让天下臣服,除去随行的文武官员,更是荒唐到带上了近百名嫔妃和皇子皇女,光是一路车马便不计其数,其场面盛大,奢靡到难以想象。
陛下为了避免出现像先帝在时那般铺张浪费的昏昧之举,除了随行的侍卫和禁军照旧,其余嫔妃的随侍和随行官员都裁剪了不少,只留下了骨干。
父亲为了督查百官,镇住局面留在了长安,姜家跟着陛下出行的是大哥哥和二哥哥。
有两位兄长跟在陛下身边,姜雪漪也算是有娘家人在撑着,除此之外,也能时不时看见他们。
步辇一路往皇宫正门走,穿过乾化门,就是太极殿前了。
太极殿再以南就是皇宫正门,如今朱红色大门敞开,文武百官皆穿着朝服稽首站在下首,自陛下跟前蜿蜒到门外宽阔的长街之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侍卫和禁军,两侧的白玉栏杆和龙首在阳光下璨着金光,说不出的威仪。
姜雪漪抬步登楼,跟着皇后等人参见陛下,一道接受百官跪迎、大礼相送。待各自坐上马车之后,时辰已至,方有号角长鸣,游龙般的马车在护卫下缓缓驶动。
嫔妃们的车驾就在陛下銮驾后不远处,德妃留宫养胎,棠妃前头就是皇后,身后再跟着若干位份不如她的嫔妃,车驾也随之渐渐朴素起来。
姜雪漪的鸾驾是新打造的,宽敞华丽,十分舒适,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御街上的百姓们乌压压跪成一片,她隐约记得,东边的点心铺子换成了珍玩铺子,西边的布庄也开成了酒楼。
短短四年,好像外头的一切都在变好。
陛下在意江山,这便是成效。
御驾之内,沈璋寒的御驾被禁军们紧紧簇拥在正中。
虽是这么好的日子,嫔妃们各个兴高采烈,可他却并未掀开帘子向外看。车窗紧闭,他只握着一卷古籍在车厢内垂眸淡淡的看,脸色并不是很好。
这场巡游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该做的,但身为沈璋寒,没人比他更厌恶出宫巡游这件事本身。
时隔二十年余年再次踏上这条让他产生一辈子阴影的道路,心境早已截然不同,他也知道不可能会再发生一次一模一样的事。
可那次巡游给他带来的阴影却从来都没有消散过。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已经过去了,不该被提起,甚至不该被他这个骄傲不屈的帝王想起,可所谓天子,说到底也是肉骨凡胎而已。
那些拥戴他的黎明百姓在沈璋寒眼里,既是百姓,是天之子,同时也是令人心生厌恶的刁民。
他厌恶一切低微粗陋的存在,让他想起就觉得恶心。
仅仅是这般想着,沈璋寒就觉得有些窒息。
他冷冷撂开古籍,薄白透骨的手抓住窗辕片刻,将车窗硬生生打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过缝隙,驱散昏暗,亮堂堂的照在了沈璋寒的手上、脸上。
他眯起眼,一字一句道:“林威,走到京郊后把棠妃接过来。”
沈璋寒已经被这场噩梦困住了二十多年,防备、冷漠、提防,他厌恶透顶,疲倦至极了。
他是九五之尊,该无惧无忧。
如今,他要亲自走过一遍来时路,将那些所谓的软肋统统碾碎在脚下。
她会陪他的。
第148章
车马队列冗长, 为保陛下安全,队伍行进的速度不会很快。
马车里只有姜雪漪和贴身侍女,下一次还要走到行宫才能停下休息, 想必也是半夜了。她脖子酸涩, 干脆将头上的钗环摘下来了一部分,乌黑柔顺的头发少了华丽的配饰, 只剩下几朵绢花,看着反而更显清丽了。
姜雪漪倚在窗沿,素指撩起窗帘静静地往外看, 从皇宫脚下一直到京郊, 由富及贫的差异格外有层次感。
出城以后,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队伍停到了溪边。
舟车劳顿, 每隔一定时辰将士们都要小憩片刻, 这会儿停下来修整,姜雪漪也接过水囊里准备喝水,谁知林威从前头匆匆过来, 请示道:“奴才给娘娘请安,陛下说让您这会儿就过去呢。”
姜雪漪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陛下会这会儿唤她。
这回出宫巡游带着政治目的,随身带了不少将领和大臣,不仅仅是皇家出宫游山玩水的, 更是为了让黎民百姓知道陛下的英明和心系天下, 通过这一场大胜来为百姓们增添士气和信心。
要是寻常去行宫避暑,那本就是皇家享受之行, 陛下唤谁都不打紧。
可如今皇后尚且在前头,陛下这样堂而皇之的让她过去, 落在臣子眼里恐怕不妥,皇后也要不高兴的。
她迟疑了瞬:“可是……”
林威躬身笑道:“娘娘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姜雪漪只好转头瞧了眼旎春等人,在宫人的侍奉下走下了马车。
陛下传得匆忙,她来不及将首饰都重新带上,好在即便没有那些簪钗,她的仪容也并不算不妥,只是素了些。
走到陛下的御驾旁后,林威尚未开始开口请示,陛下便听出是她来了。他没说话,只从窗户缝里伸出一手,食指沉沉敲了敲木沿:“进来。”
姜雪漪踩着木阶上去,掀开车帘入内,于宽敞的车厢内向陛下行礼:“给陛下请安。”
“陛下怎么这会儿叫臣妾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问的温和而隐晦,陛下神色如常,只抬手将她往身前轻轻拉了拉,示意她过来:“并无要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叫你来陪着,朕心里有数。”
闻言,姜雪漪索性也不再想了,径直往陛下身边坐过去。她稍稍垂眼,看见陛下手边放着一卷古籍,遂起来看书封,笑道:“倒不知陛下还喜欢看杂诗。”
她略略翻了几页,偏头呀了一声,语气温柔又娇俏:“说是杂诗,更像是话本子,陛下看到哪儿了?”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抬手摸上她白皙动人的侧脸,懒笑:“路途遥远,朕还得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地让人不停送奏章过来不成?”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神情格外灵动,尤其今日未戴钗环,乌黑柔顺的头发格外惹眼,让他很想摸一摸。
沈璋寒不会委屈自己,说话的时候抬手便抚上了她的发髻,顺滑如锻的手感实在很好:“用的什么发油?将你头发养的这样亮。”
姜雪漪弯眸浅笑:“宫中最好的发油也就是桂花油了,只是臣妾喜欢用兌了玫瑰花瓣的水洗,有时还会放些何首,可见陛下觉得效果不错。”
“但宫中嫔妃都会养头发,陛下怎么偏偏问臣妾的?”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头发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身份尊贵的女子都会精心养护。但为了容色,嫔妃们往往珠翠满头,盛装打扮,美虽美矣,却看不到头发本身的美丽了。”
“少有人如潋潋一般,身居高位却仍然清丽动人,不为俗物折身的。”
这般说着,沈璋寒干脆将她发髻里固发的珠簪抽去,绢花也顺便摘了下来,任由她长发如瀑,散落肩头。
真正的美人无需首饰华服点缀,即便不施粉黛,不着罗裙,也一样能够美丽得令人挪不开眼。
他将手指放入姜雪漪的发间,把玩她的头发,顺滑如绸缎的手感从指缝缓缓溜过,像温柔的水在流淌,沈璋寒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通发,恍惚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魔力。
姜雪漪窝在怀里小声反抗:“臣妾仪容有失,等会儿出去了恐怕要遭朝野非议,说陛下太过纵容臣妾了。”
沈璋寒并不在意,反而轻笑道:“朕为你挽发便是。”
“陛下九五之尊,还会给女子梳头发?”姜雪漪有些好奇,“梳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不知陛下给哪位姐妹梳过头?竟练了一手功底。”
她眸光潋滟,从怀中仰望陛下:“难道是丹妃吗?”
沈璋寒淡淡道:“是朕的生母。”
侍奉陛下四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陛下口中听到生母二字,实在是太稀罕了。
她没敢说话,连呼吸都不易察觉的放轻了,生怕触犯到陛下不愿提及的逆鳞。
谁知陛下只是十分冷淡的说:“朕的生母当时并不得宠,宫中嫔妃数目甚巨,每人伺候的宫人都不足数。那些奴才拜高踩低,各自寻得宠的嫔妃侍奉,人手不足,朕便自己学挽发。”
“并不很难。”
姜雪漪轻声夸奖,语气带着抚慰的意思:”陛下聪慧,区区挽发自然不难。”
沈璋寒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扯唇笑了笑:“不难吗?”
“潋潋方才还说不易。”
姜雪漪搂住他的脖子,并不害怕他这样的语气:“对潋潋而言是难,可陛下如此聪明,自然有心就能做好呀。”
沈璋寒淡笑不语。
他记得,给母亲挽发的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八岁。
蓬莱岛上本就来往不便,侍奉的宫人跑了多半,愿意留下的只有两个胆小不爱惹事的宫女,但区区两个小宫女,如何周全的了一个嫔妃和皇子?仅是为了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就已经很是吃力,更别提分出时间和精力来挽发梳妆了。
沈璋寒知道母亲郁郁寡欢,也知道她不爱说话,所以他从小就很懂事,没事就缠着宫女学习该怎么挽发,想让她漂漂亮亮的,让她开心。
他聪明,也从小爱钻研,女子的发髻翻来翻去就是那么回事,小小的一双手手忙脚乱的捯饬了半个月,他终于给母亲完美的梳好了一次头。
那个时候的母亲,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他聪明,乖巧,是个好孩子而已。
沈璋寒隐约记得,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寻如何让母亲开心的办法,可母亲没有一日有真心的笑脸。
除了大巡游暴乱那日,她牵上那个男人的手的瞬间,原来那才是母亲发自真心笑容的模样。
被母亲抛弃后,沈璋寒怨过,恨过,想念过,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丢下他,为什么如此狠心。
但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成年,坐拥天下,有了自己的皇子皇女。偶尔午夜梦回,他似乎也能明白当初母亲的所作所为是为何。
对她而言,这座光鲜亮丽的后宫不过是困住她的囚笼。
她只是一个因为美色被强纳入宫的普通人,纵然父皇曾经无比的痴迷于她,宠爱于她,可母亲依旧厌恶着父皇,在内心深处,也厌恶着被迫出生的自己。
是父皇的一厢情愿,让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
可就算沈璋寒什么都明白,他还是忍不住会恨。
分明厌恶又痛恨,但人就是卑劣,偏偏还会怀念那个时候风平浪静,表面看起来母慈子孝的日子。
所以即便蓬莱岛早已无人居住,被父皇封锁多年,登基后他还是选择了让人清扫蓬莱岛,维持着那里一切的原貌。
多矛盾的人。
沈璋寒想得出神,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姜雪漪痛得轻嘶了声。他立刻回神,下意识便揉上了方才被他扯痛的地方:“是朕不好,弄疼你了。”
“这会儿好点了吗?”
出乎意料的在意和温柔的语气,不光是姜雪漪怔了一下,连沈璋寒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知道自己宠爱姜雪漪,也知道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离不得她,也喜欢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可这种自发的行为和举动是演不出来的,他是真真切切的在意。
若是刚宠爱姜雪漪那阵,沈璋寒觉得自己应该会非常厌恶自己表现出的这种在意。
在意就是软肋,在意总会让人失望。
一旦失望,他就只想毁灭。
可如今踏上这条路,她就这么安安静静,温柔体贴的躺在自己怀里,沈璋寒突然觉得,就算在意一些也无妨。
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姜雪漪柔声道:“臣妾无碍,陛下无需挂心。”
沈璋寒没多说,只是乌黑的瞳仁更深邃了些许,而后将她轻柔的扶起来,缓声道:“朕为你挽发,马车稍后要启程了。”
为自己在意的女人挽发,心情和二十年前截然不同。
看着手中乌发在他手中一点点变成一个完整的,美丽的发髻,沈璋寒的脑中突然想起一个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场合里的画面。
他记得,姜雪漪初蒙圣眷的时候,她曾在枕下留下一枚同心结。
是用他们二人的头发编就。
那时他觉得僭越,下令焚烧,往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这般举措。
沈璋寒清楚自己性情恶劣。
但他还是第一次会想这样的问题。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易怒无常,难以接近,她在温暖自己的时候可曾伤心过么?
沈璋寒不知道,也不会问。
珠簪绢花上头,她便行云流水的换了个进入马车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发髻。
沈璋寒轻抚她的额头,淡笑:“潋潋甚美。”
第149章
姜雪漪抬手摸上自己的发髻, 只觉得柔顺整齐,无一丝毛躁,就知道陛下的技艺娴熟。
可一想到方才陛下说是因为其生母才学会挽发, 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陛下的出生虽为忌讳, 可私下里父亲早就说过些许,当初她只知道陛下不得先帝宠爱, 日子凄苦,但不想竟能到这样的地步。
皇子之身何其尊贵,若是寻常, 后宫哪儿有皇子去学这些下人才干的活儿的, 他那时才几岁?其余皇子还不是人人敬着,前呼后拥的招摇过市。
往前只知道感叹后宫女子人人不易,争权夺势互相算计迷失了自己, 却从未想过陛下也有他的不易。
身处皇家权力中心, 每一句话都掌握着一国兴衰,万人之上的地位,看似风光无限。
可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 他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可怜人之一罢了。
姜雪漪垂睫轻笑,姣好的面容轻轻低下,只见下颌尖尖,娇羞无限:“臣妾蒲柳之姿,都是陛下发髻挽得好。”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 须臾, 抬手摸上了她小巧的下巴:“此次巡游历经六州,风土人情各不相一。朕听闻梧州风光如绘, 庙会趣味横生,等到了地方, 朕带你去瞧瞧可好?”
话音一落,姜雪漪怔住了。
若只是寻常跟着巡游队列,自然去哪儿都不必特意拎出来说,可陛下此番所言,难道是想单独带着她出行吗?
她固然也想看看这大好河山,体会风土人情,可仅仅想着能沿途看看便足以,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有什么特殊。
陛下竟然想,带她出去走走。
伴君四载,陛下是什么性格她不是不知道,敏感多疑,帝王心术,凡事都有无数衡量。私自脱队微服巡游是完全没有必要之事,且风险不小,陛下竟然会想这么做,姜雪漪是真的觉得意外了。
但她没多问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只是清浅一笑,扬眸道:“江山瑰丽,臣妾心向往之,皆仰赖陛下偏疼了。”
沈璋寒淡淡笑了笑,松手道:“朕总偏疼你。回去吧,别叫宸儿着急。”
姜雪漪行礼后掀帘离开御驾,车厢内足足寂静了半晌,他才缓缓打开车窗,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人生百态,他早知道这世间不止一副模样。
就让她陪着他去看看吧,看看他的百姓,他所耕耘的万里河山,只破例一次也没什么不好-
虽说只是修整小歇,陛下传召嫔妃有些显眼,可姜雪漪去的时间并不长,出来时也仪容完好,因此不远处的臣子们不曾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他们都是男子,大多看不出女子今日换了什么发型,昨日做了什么新的寇甲,所以姜雪漪从陛下的御驾出来时,并无人发觉她的发髻和进去之前不一样,直到走回嫔妃的队列时,才被下车休息的几个嫔妃看到。
其中就有丽美人。
她还从未坐过这么久的马车,一路颠三倒四酸水都吐出来了,好不容易能停下缓缓恶心,谁知道一下车就看见林威请棠妃去了御驾的方向,去也就罢了,回来时竟换了发髻,一时让她心里梗堵,原本就不适的身子更加不舒坦。
丽美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棠妃去的时候身边并无带着侍女,陛下的御驾里也不可能在有了棠妃以后还挤进去一个侍女,所以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证明,这发髻就是陛下所梳。
陛下那般人物,竟然会为妃子梳发髻,简直闻所未闻。丽美人入宫一年,从来没在除了棠妃之外的任何嫔妃身上见过这样多的特殊待遇。
更别提她自己,当初不过是和棠妃争执了几句便被陛下冷落至今,再无恩宠。
那时候她还想着等风头过去再寻个机会重得圣宠,但没想到,不论她怎么做,陛下待她都视若无物,就连陶家也陷入不少朝政风波,父亲勃然大怒,不止一次来信痛斥她。
当初姜尚书变成尚书令的时候,丽美人就知道姜家迟早势盛,盖过她家,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就连身处后宫的她都不能避免。
默默无闻了近一年,皇后也懒得再管她,堂堂尚书之女,在后宫竟混到了人人都看不上的地步,她怎么甘心?
在宫里的时候不好下手,如今出宫巡游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能除了棠妃,不仅能为姐姐报仇,陛下身边也少了阻力,得宠的机会可比她活着的时候大多了。
丽美人冷冷地注视着棠妃在宫人的搀扶上坐上马车,冷声道:“帮我给父亲写封信送回去。”-
巡游的队伍太长,走陆路不仅太慢且难免危险,所以先走陆路,待到了运河后便改走水路。
等坐上船,适应了头晕目眩的感觉,视野可就开阔多了。
这是姜雪漪第一次坐船。
嫔妃的画舫雕栏画栋,极具美感,无处不精致,她凭栏而望,只觉得水天一色,游鱼跃水,比在宫中畅快多了。
难怪嫔妃们都盼着出来走走,一眼望去不是被红墙圈起来的四方天,是入目便看不到尽头的风景,这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让姜雪漪有些陌生。
即便是入宫之前,她也一直都是一个识礼守教的大家闺秀,若非必要不得随意上街,更别提出远门。
那是会被达官贵族耻笑的。
男子走四方叫志向广大,可世道规训了女子不能,否则便是不守妇道。
世人要求女子温顺、体贴、顾家、谦让、不争不抢,不与人争辩,不得争风吃醋,更不可有太多野心。
但这天下这么广,如此美丽的风景和醉人的权力却只有男子能享用,凭什么?
论学识、眼界、性情,姜雪漪自问不比任何男子差。
可天道不公,她只有入宫为妃才能为自己挣一席之地。
若想有话语权,甚至连皇后都不行,非得是太后,非得是天下之主的母亲才能做些什么-
走了几日水路后,浩浩荡荡的帝王出巡队列终于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梧州。
梧州与长安相邻,在长安之西,地方富庶,物产丰饶,山水皆秀丽,尤其是此处的大小节庆繁多,民风喜闹,十分开放,更是吸引了不少人定居在此,除此以外,这也是此行唯一一个在靠西的,等从梧州离开就会一路南下。
梧州的行宫早在陛下打算出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加以修葺和整顿了,如今圣驾刚至,梧州的大小官员早早的就在行宫门前候着,恭迎陛下亲临。
嫔妃们初来乍到自然新鲜,跟着皇后进行宫的时候,一路风光景致先看了个遍。
分居宫室的时候,杨充仪就住在姜雪漪的旁边,两人便一道走,这一路上繁花似锦,不似长安含蓄,开得浓烈如火。
杨充仪瞧着喜欢,笑道:“听闻先帝为了出宫巡游在多地都造了行宫,且要求处处不同,有当地特色,果然如此。一进来就觉得和长安大不一样。”
“此行巡游最少也要半年之久,虽说路上是累人,可能看见这么好的风景也是值得。只是一路上难免舟车劳顿,坐船久了难免不舒坦,昨儿个我见荣昭仪的大皇子和皇后的三公主都不大好,三皇子如何?”
姜雪漪放缓了步子,压低声音道:“小孩子身子弱,在宫里精心养着都容易出问题,更何况出这么久的远门。要说起来,大皇子已经好几岁了,荣昭仪想带他出来散散心也情有可原,可三公主才一岁,皇后此举实在是有些勉强。”
杨充仪无奈的笑了笑:“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出行,皇后身为嫡妻国母,若是不来成何体统。她虽说已经数月不怎么管事了,宫里的一切都交给你我,可皇后就是皇后,她始终在意这个位置,举国注目的盛事,她无论如何也得跟在陛下身边。”
姜雪漪淡淡道:“只是难为了孩子。”
说罢,杨充仪也觉得孩子有些可怜,迟疑道:“说起三公主,我总觉得这孩子哪儿怪怪的。”
“虽说我不曾生育过孩子,可宫里的孩子那么多,我总是见过也抱过,但你觉不觉得,三公主似乎跟别的孩子相比……格外的迟钝吗?”
“我上回抱了抱那孩子,就见三公主的神情格外的呆滞,那双大眼睛不会跟着人走。虽说孩子是很乖巧,现在不怎么哭闹,可我总觉得不够机灵似的。”
皇后虽说放了权,整个人也松弛平和了不少,可她始终是防着姜雪漪的,姜雪漪自然没什么亲近三公主的机会。
杨充仪能这么说,必然是已经观察了许久才会告诉她。她记得当初三公主出生时太医就说过她有些不对劲,但当时说并无大碍,如今看来,三公主恐怕是落了什么娘胎里带来的隐疾才是。
此事连外人都能发觉,皇后身为人母,恐怕早就知道了。
孩子不好最心疼的永远是母亲,皇后也是不容易。
入住行宫后,姜雪漪先带着宸儿小睡了半刻。坐船多日不沾地气,这会儿睡在地面上格外的安稳,等一觉醒来,再睁眼外头已经夜色浅淡了。
旎春端着两杯牛乳茶过来,神色有些凝重:“娘娘,您和小皇子把牛乳茶喝了润润吧。”
“三公主在船上的时候就不大好,奴婢方才听闻公主一到行宫便发起了高烧,这会儿太医和陛下都已经过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幼儿本就体弱娇嫩,尤其三公主原本就不是体格健壮的孩子,多日来长途跋涉连宸儿这样皮实的孩子都有些承受不住,更别提是娇弱的公主了。
这会儿才到梧州,正是大家放松精神好好休息的时候,公主突发高烧,岂不是人人揪心。
出行前她就觉得心里突突直跳,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如今刚到梧州行宫就有公主不适,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姜雪漪身为协理后宫之一的嫔妃,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该过去探望,她起身揉了揉眉心:“为我更衣梳妆,我得去看看。”
等她急匆匆到皇后宫中的时候,夜色已深,此次随行的几位都是宫中医术高明的医生,早已在殿内候着了,就连杨充仪也已经到了。
皇后哭红了双眼,伏在床头看着公主流泪,满眼的担心,陛下也坐在床头看着三公主,眉眼凝重。
姜雪漪上前行礼道:“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臣妾听闻公主不适心中担忧,故而前来探望,公主如今如何了?”
杨充仪瞧了她一眼,叹气道:“太医说公主年幼体虚,连日赶路惊风,恐怕是寒邪入体,如今当务之急是先给公主退烧。”
“只是公主太小,剂量上格外难以斟酌,若少了怕无法退烧,多了又恐怕会伤了公主的身子,太医们也是举棋不定。”
“李太医方才施了针,只能希望公主快些退烧,如此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能宽心些许了。”
公主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涨红,皇后看着她满眼的后悔,落泪道:“都是母后不好……都是母后不好……”
她哭红了眼睛,转头看向了陛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是臣妾有罪,没能照顾好公主,还望陛下责罚!”
沈璋寒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将皇后扶了起来,温声道:“灵琋不适,皇后身为生母是最心疼的,朕岂能怪你。”
“今夜朕会在这陪着灵琋,灵琋是朕的女儿,一定会好起来,朕也会命人延缓进程,待灵琋痊愈再启程。”
说罢,他转而看向了姜雪漪,温声:“平儿和灵琋都身子不适,宸儿可还好?”
“此处有朕和皇后,你回宫去陪着宸儿即可。朕答应你的不会忘。”
第150章
皇后原本正哭着, 却听见陛下对棠妃说什么承诺,怔怔地抬头望了过去。
她和陛下的女儿此时正在高烧不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陛下却和棠妃说这些……?
什么承诺, 连她这个嫡妻都不知道也不能拥有的承诺吗?
皇后自知陛下坐拥后宫无数,和哪个嫔妃都有私下相处的时候, 棠妃得宠,私房话更甚。可陛下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儿说出来扎她这个皇后的心,只为了宽慰棠妃今晚不能陪她吗?
这段日子以来, 她和顺性情, 放松宫权,一心一意照顾两个女儿,陛下待她也同之前亲厚了许多, 不再如从前那般一直提防着。
可即便她做了这么多也只换来陛下的互敬互爱而已, 棠妃却能轻而易举的拥有一切。
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皇后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该做什么了。
她闭上双眼握紧了三公主滚烫的小手,听着孩子迷糊的呓语,只觉得灰心的很,也绝望的很。
察觉到皇后的异样,沈璋寒自知这会儿说这番话不妥, 抬手放上了皇后的肩, 有心宽慰道:“太医们会全力医治灵琋,朕也会在这一直陪着, 若皇后一味伤心病倒了身子,灵琋岂不伤心?”
说罢, 他摆摆手:“多日跋涉,随行官员和嫔妃皇嗣们也都累了,趁此机会修整一下也好。这几日朕会多多陪在公主和皇后身边,后宫事宜便交给棠妃处理。””你们都退下吧,不必在此了。”
皇后如此悲伤,陛下又有心守着公主病愈,姜雪漪就知道自己来过即可,不宜再逗留下去了。她立刻低头,姿态恭谨的向陛下和皇后行辞礼:“是,臣妾明白,臣妾一定会照看好其余嫔妃和孩子们的。”
杨充仪跟着姜雪漪一同离开皇宫寝宫,等走到无人处,杨充仪才叹了口气,趁着夜色道:“来的时候就说公主不好,谁知这么快便病倒了。一岁大点的孩子,连我看了都要心疼。方才听太医的话茬,公主这一病恐怕相当棘手,还不知……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去呢……”
姜雪漪低声道:“陛下和皇后心系公主的安危,近来后宫不能再生事端。你也记得让底下的人无事不要出门笑闹,若是真有个好歹触怒了陛下和皇后,你我都担待不起。”
嫔妃们出宫巡游的快活劲儿因为公主生病戛然而止,在姜雪漪的吩咐下,后宫人人噤声,安分守己,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冒尖。
公主再如何也是公主,是陛下的亲生血脉,何况三公主乃是嫡出,身份尤为尊贵。
若真有个好歹,陛下和皇后岂能高兴的起来?一但真发了丧事,她们也得连带着吃苦。
这般胆战心惊地过去了一日一夜,皇后宫中终于传来消息,说三公主总算是退烧了,能退烧就是能保住一条命,也算是好消息。往大了说,总不至于刚到梧州就有公主薨了的消息,也是不吉。
这两日连几位有名望的老太医都熬的憔悴了,好在三公主终于熬了过来,没有辜负陛下和娘娘所盼。
三公主退烧后,身子格外脆弱,务必得小心照看,皇后娘娘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眼圈都黑青了。听说陛下每日都来陪伴看望,除了处理政务便是歇在皇后宫中,如此照看了六七日,公主终于开始好转起来。
但有此一遭,皇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自己向陛下请求留在梧州宫中照顾公主,不再陪同陛下除夕巡游事宜。
如此一来,能够陪同陛下出行的便只有棠妃了。
出宫巡游本就是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还要监察水利,阅兵祭陵等,姜雪漪陪着陛下一连在梧州各地奔波了数日,也见了民生百态,社稷之艰,终于得闲可以游览梧州名胜-
时至三月下旬,正是梧州大办上春庙会之际。听闻这庙会一共办三日,游人如织,极为热闹,比之长安的庙会更添许多地方特色和新奇玩意儿,最后一日还会有盛大的游行可看。
这几日城中四处驿站酒舍爆满,往来叫卖的人络绎不绝,灯火通明,如同不夜城。
陛下万金之躯,为保安全不便出行在人这么多的场合,所以陛下虽人在梧州,梧州的热闹却不好明着参加。
沈璋寒命人做了两身梧州男女常见的服装,入夜后传召姜雪漪去寝殿,姜雪漪一入内就瞧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套杏色裙装,不由得怔了一下。
自从公主生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她险些都忘了陛下曾允诺了她什么,如今看到这身衣服她才意识到,原来今日是要出宫去了。
见她进来,沈璋寒淡笑:“梧州的风尚与长安并不完全一致,朕命人为你裁衣,也不知你究竟喜欢不喜欢。”
“咱们今日是微服出宫,不宜太过惹眼,恐怕要委屈潋潋了。”
姜雪漪上前端起衣裙,福身轻笑:“陛下有心,臣妾不觉得委屈,反而欣喜非常。”
杏粉色的云锻绣花衣裙,虽不如宫里的那般华丽,可剩在面料上乘,柔软精致,她本就生得貌美,如今这一身衣衫穿上,只觉得是那家大户人家的姑娘或者才新婚不久的贵族夫人出门,十分相得益彰。
这衣裳合身得体,可见陛下很早就在预备着今日,陛下有心,她自然没什么不满的。
从偏殿更衣完毕后,沈璋寒带着姜雪漪趁着夜色坐小轿从行宫侧门出宫,一列便衣禁军分散追随在后,随行之人还有林威以及御前的亲侍。
陛下暗中离宫后,皇帝寝宫前。
姜小将军奉命值守于门前,不想遇见了前来求见陛下的官员。
他抬手示意来人止步,姿态挺拔,不卑不亢道:“陛下今夜身子不适已经就寝,陶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父亲身为尚书令,理应在陛下出宫巡游时留守长安,然而陛下却带上了陶尚书。以陶尚书之位,其实原本是该留在长安的,但姜二在家住了数月,知道这是陛下特意所为,支开陶尚书,给父亲等人充足的时间去调查陶氏,只等巡游结束,就可大大的肃清朝堂了。
陶氏注定要没落,届时这位陶大人也会下场凄惨,两家争锋相对数年,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不过是早晚而已。
何况陛下已经冷遇陶氏许久,陶尚书的实权也被陛下削了个干净,如今的陶尚书,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
姜氏如今春风得意,所到之处无不敬服,加上姜二久经沙场,立下大大的军功,早炼就一身铮铮傲骨。
虽是晚辈,却也不惧陶尚书。
谁知陶尚书冷冷拂袖,怒斥道:“本官有要事启奏陛下,若是耽搁了,姜小将军恐怕也担当不起吧?”
姜二淡淡道:“我奉旨守护陛下安危,自然对皇命唯命是从。陶尚书即便有事也该等到明日奏报才是,若真有存亡大事,喻将军的住所就在行宫外不远,何不告知喻将军?”
“若是朝政,若我记得不错,如今全权负责陛下出巡这段时间奏章之人也不是陶大人。敢问陶大人,从何得来的重要奏报,非要在夜间,陛下熟睡的时候启奏?”
被区区晚辈斥责,还是姜氏如今得意的晚辈反唇相讥,陶尚书不由勃然大怒,但他自知理亏,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要试探陛下的口风罢了,捻胡冷嗤道:“早知姜氏得陛下信赖如日中天,今日见姜小将军才知所言不假,竟敢在陛下寝宫面前呵斥堂堂六部尚书。你如今得意,本官无话可说,只是本官也告诫你一句话,登高必跌重,若不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日后风必摧之。”
姜二冷冷挑眉:“哦?晚辈不懂得什么树大招风,只懂得在其位谋其事,不敢擅专。陛下睡着,陶大人实在不宜在门前谈话,若惊醒了陛下,恐怕就更不妙了。”
“行宫规矩不比长安那么大,但也请陶大人不要让晚辈难办,否则就不是让陛下不悦这么简单了。”
陶尚书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身便离开了陛下的寝宫。陛下宠信姜氏而疏远陶氏,如今连区区姜二都敢对他大呼小喝,不成体统。长安已经成了姜氏的天下,岂还有他陶氏立足之地!
现在陛下待他的态度已经可见一斑,恐怕长安那头不妙,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身为陶氏掌权人,他也该为陶氏选一个更好的出路。
男人大丈夫,退一步是死,进一步也是死。
倒不如拼了!从死路中寻一线生机。
姜氏想得意个千秋万代,做一门荣耀的美梦?想都别想!
陛下不仁,休怪他做臣子的不义。
陶尚书愤然离开行宫,趁大庙会游人往来之际连夜飞鸽传书向西。
烟花升空,夜色绚烂之际。
长街上锣鼓喧天,歌舞热烈,人人欢度着节庆,然而无人之处,黑洞洞的夜却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似能无声要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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