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娘娘她宠眷不衰 > 40-50
    第41章


    杨贵仪和赵宝林都是安分守己的人, 行了礼后便回了自己的居所。


    沈璋寒牵着姜雪漪径直去了东偏殿,一边走一边四处环视,淡声说:“偏殿比厢房宽敞了不少, 配套的也有小厨房, 住得可还习惯?”


    “若有短缺不足和不满的,尽去告诉皇后即可。朕记得你把绛雪阁收拾得不错, 想来是有装饰庭院和宫殿的本事的,东偏殿想怎么改造,也都随你。”


    姜雪漪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陛下这样大方, 不怕嫔妾一时兴起将屋顶都掀了?”


    沈璋寒挑眉看她, 不以为然:“你若觉得没屋顶睡得舒服,朕没意见。”


    “只是日后朕就不来你这睡了,免得刮风下雨冻坏了身子。”


    说罢, 他又很大方的补充了句:“不若以后你便去太极殿侍奉吧, 于你而言不过是麻烦些,也不如在你宫里自在,是不是?”


    陛下今日瞧着许是心情不错, 话比从前多,甚至还听出了几分戏谑宠溺的味道。


    什么掀屋顶不掀屋顶的,说得如此一板一眼,她若真的这么做了,还不得被宫里宫外的流言蜚语压死吗?


    姜雪漪展颜笑起来, 娇软的身子微微□□, 便顺势抱住了陛下的胳膊:“那要是以后都要去太极殿见陛下还是算了吧,太极殿规矩太大, 等嫔妾被车拉过去再沐浴更衣,不知多久才能见到陛下呢。”


    “若是刮风下雨冻着陛下也不成 , 那这屋顶,潋潋就放过它吧?”


    她歪头看着他,温婉多情的眸中带着明媚的笑意,沈璋寒笑起来,屈指轻轻刮她的鼻梁:“就你最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房揭瓦。”


    等进到殿内,旎春奉来两盏茶便轻轻退了出去,门扉一合,只剩下姜雪漪和陛下两个人。


    一张铺了缎面方巾的梨花木圆桌,一支插着桂花的白釉鹅颈瓶,她殿中没有焚香,萦绕淡淡的桂花香气,如她本人一般淡雅可人。


    沈璋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声道:“你这茶里的桂花味仿佛格外浓香,入口也甜些。”


    “陛下觉得好喝吗?”姜雪漪弯眸笑,柔声说,“这桂花茶里头是用冲了三遍的普洱做底,茶味淡,又掺了蒸出来的桂花水和蜂蜜,甜而不腻,最是秋日好滋味。”


    沈璋寒将一盏茶饮尽,并不吝啬夸她:“是好滋味,可是从前在家中学的?”


    姜雪漪低眉浅笑,不依道:“陛下这话可是小看人了。”


    “宫中岁月安静,还不是想着法子研制这些小玩意儿讨趣儿吗?博君一笑罢了。”


    眼前人是最秀外慧中,心灵手巧的了,从她这里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不算稀奇,沈璋寒笑而不语,反问她:“朕让赵宝林住过来,你可有不喜?”


    姜雪漪本以为陛下来她这只是政务繁忙后的消遣,从未想过他会主动提起赵宝林一事,颇感意外。


    陛下想做什么事自然有他的考量,堂堂天子,本就没有做事需要向嫔妃汇报的道理。


    即便是陛下将陶贵人搬来灵犀宫,她也只有接受的份,不能抱怨。


    姜雪漪很快调整好了思绪,轻声说:“赵宝林性子很好,人又好相处,嫔妾喜欢热闹。”


    沈璋寒抬手抚摸她的发丝,语气称得上温柔:“即便她在,也不会分了你的宠爱去。”


    “但朕就是觉得,她在你这才好。”


    他轻轻摩挲着姜雪漪的头发,又缓缓游移到她白皙无暇的脸颊,漆黑的眸专注地望着她,却又像透过她在着看别的什么:“你生性温柔宽容,懂得替旁人着想,更不会仗势欺人的蠢事。赵宝林虽可怜,出身也不高,但朕看着她是个安分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姜雪漪去捧陛下的手,轻声:“陛下怜悯赵宝林,是她的福气。”


    她主动把脸贴在陛下的手背,嗓音轻轻柔柔的,有几分缠绵:“陛下信任嫔妾,也是嫔妾的福气。嫔妾会和赵宝林好好相处的。”


    沈璋寒垂眼看着姜雪漪的模样,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从前。


    那般肮脏不堪满是血污的过往,那些纠缠了数不清夜晚的噩梦,都是他一个人拼死撑着熬出来的。


    他直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无数个漫长寒冷的夜里,他多么希望自己身边也能有个人来拯救他,能带他脱离看不见尽头的那些毫无尊严受人凌虐的过往,可一直一直都没有。


    直到他彻底绝望,心如死灰,从泥沼里爬出来的那一刻,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拯救,也不再相信会有人拯救他。


    对于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不管怎么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沈璋寒一直都算得上冷眼旁观,更懒得在她们身上费心思。


    他年纪轻轻初登大宝,掌权不久,除了平衡前朝后宫的这些必要作用,女人不过是开枝散叶的工具和闲暇时候的一点消遣。


    与其在后宫这些女人之间的事上费心思,远不如专心江山社稷来得必要和稳固,所以赵宝林昨夜那样拙劣的引起他的注意,他也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自己的一点影子。


    与其说是为了救赎她,不如说是为了救赎那个投射在她身上的幼时的自己。


    他昨晚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自己那时能够得救——


    或许他会比如今快乐一些,背负的少一些,压抑的少一些。


    沈璋寒神色寒凉,淡淡的收回手。


    可惜没有如果。


    这世间人性皆是自私凉薄,无情易变,没有那么多泛滥长久的好心。


    即便是他自己,也只会一时兴起抬赵宝林那么一手,绝不可能事事照应着她。


    可见人这一生指望任何人都没有用,唯有这天下大权,江山宝座,才是最牢固。


    视线的焦点重新落到姜雪漪身上,沈璋寒的语气再次由冰冷变得温和了几分:“再过三五日就是重阳大宴,这几日会比较忙,等大宴结束,朕再来瞧你。”


    他拍拍她的手背,淡笑着说:“朕叫尚功局给你打了一套赤金累丝镶宝石头面,司服司的宫裙想必也赶制完成了,大宴正好合用。朕记得你荷花酥做的不错,想来也有桂花酥,不知够不够换你做一回?”


    姜雪漪起身谢恩,婉声道:“仅是陛下心意就尽够了,何况还得了这样一身金贵体面的行头。等大宴一过,嫔妾日日亲手做了桂花酥等着您来。”


    沈璋寒嗯了声,起身离开了灵犀宫。


    初秋天高气爽,碧空如洗,即便临近中午,气候也是不冷不热。


    沈璋寒懒懒靠在御椅上半眯着眸小憩,御驾稳稳当当的抬起来,经由灵犀宫门前的宫道准备转向太极殿的方向。


    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连隔门都没走到,就见陶贵人急急忙忙走过来,跪在了御驾身侧:“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缓缓睁眼,看向了跪在手边的陶贵人。


    御驾出行,哪儿有人这么急忙忙撵上来的,冲撞了陛下可怎么好!林威叫苦不迭,忙说着:“陶贵人,陛下的仪仗在此,您遇见了只能停步请安,不能追过来的,这可不合规矩啊。”


    陶贵人面露急色,可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仍然不管不顾地跪着。


    她自然也知道不能这样追赶御驾,可今日之事她实在太害怕,抓不住赵宝林问情况,等得也太慌张了。


    总是怕若不说点什么,自己就会被认定是一个毒妇,若无声无息的被陛下厌弃,恐怕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陶贵人所有的计划都被人一再打断,所有的盘算都落了空。理智告诉她不该急,等这阵子过去或许还有机会,可她不敢赌,也实在受不了这样一天天的折磨了。


    “陛下,妾身有话想对您说……”陶贵人鼓起勇气开口,秋风中她看起来比平时都要弱不禁风,甚至刚说了一句话就柔弱的咳了起来,呛出了一滴眼泪,“妾身许久不见陛下,实在思念,如今身子也坏了……”


    陶氏从前明艳,相貌在后宫中也算得上上乘,如今不知发生了何事,病成了病美人,倒和从前的反差不小。


    然而沈璋寒并未为她所动,神色依旧冷淡,甚至有一丝不耐烦:“思念朕?”


    “思念朕也让你的身子好不了,反倒让你这么不守规矩。”


    “不是的!”陶贵人心中焦急,忙说着,“妾身知道昨夜赵宝林定是同您说了什么,可还请陛下不要相信赵宝林的话,妾身并非是那样的人。”


    “


    “妾身对陛下满腔真心,却因为小人屡屡作对而不得陛下宠爱,妾身实在是害怕才……”


    沈璋寒淡淡道:“几时朕的事也由得你来过问了?”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神色却极冷:“你的意思是朕耳根子软,听信谗言,昏昧无能,任由嫔妃妄言么。”


    陶贵人不曾想陛下今日会这般冷漠,和她印象中温润多情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由得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妾身不敢,妾身并非此意!”


    愚蠢狠辣之人,沈璋寒懒得再看她一眼:“陶贵人揣测圣意,以下犯上,言语冲撞,着降为才人。”


    “回你的棠梨宫去,别让朕再看到你。”


    第42章


    降为……才人?


    御驾不紧不慢地从身边掠过, 陛下甚至懒得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就这么轻飘飘的定下了她的罪过,将她再次打入深渊。


    陶才人睁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向御驾离开的方向, 满眼的不甘和绝望。


    “陛下……”


    为什么她想办的所有事情都办不成……为什么陛下会对她变得如此冷淡,甚至不肯听听她的辩解……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入宫半年多以来, 她承宠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姜雪漪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甚至每次想做点什么的时候, 都会被人搅黄。


    凭什么?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平?


    明明在闺中时她事事顺利, 从不知道失败和不如人是什么滋味,如今入宫以后,她竟然活成了这副模样。


    她自问貌美和家世都不输姜雪漪, 更是足够努力, 从不心甘情愿的安于现状,事事都往陛下那使劲,可怎么拼着落下一身毛病的劲头, 最后落得个被陛下厌恶,降为才人的下场……?


    陶才人不住的落泪,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何会落得这幅天地。陛下的仪仗已经离开了许久,她仍跪在地上失魂落魄, 甚至忘了起身。路过的宫人见着她福身请安, 眼珠子不停地往这偷瞥,看完热闹又急匆匆的走开。


    静书实在看不下去了, 低声道:“小主,您还是起来吧, 有什么打算咱们回宫再说也是一样的,何必在这让人看笑话呢?您身子不好,不宜久吹风,奴婢扶您起来吧。”


    “笑话?”陶才人心中绝望,破罐子破摔道,“我还没被人看够笑话吗?!咳!咳……咳!”


    情绪激动之下,陶才人猛然呛了口冷风。寒风倒灌进肺腔,激得她剧烈咳起来,一直咳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才干呕着停了下来。


    周围经过的宫娥被吓到,急急忙忙从墙根走开了。


    静书忙搀着她起身回了棠梨宫,又派人去请了太医过来,忧心道:“小主还是振作起来吧,大人和夫人在书信中那么关心您,您不是也说要为了家族在宫里稳住吗?马上重阳大宴就能见到面了,难道您想让他们看着你如今的模样伤心不成?”


    “陛下如今只是降您的位份,那就还算有回旋的余地,您这阵子干脆就别想着争宠了,好好养好身子,等过个一年半载的,陛下彻底忘了赵宝林和今日这回事,您就还是崭新的面貌,何愁不能选个好时机。”


    陶才人躺在床上无声流泪,满眼的灰败:“一年半载?我还要这样日复一日的沉寂下去,直到亲眼看着那些贱人一个个在这一年半载里超过我吗?”


    “三年一选秀,那时候的我拿什么和那些新人比,拿不再年轻的容貌,还是这幅落了病根的身子?我又拿什么和姜雪漪比?”


    “才人……现在连刁氏都和我平起平坐了,我这半年忍耐都得到了什么!”


    她情绪过分激动,涨红了一张脸,缺氧的面貌看起来格外狰狞:“我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姜雪漪那个贱人!”


    “若不是她非要和我争宠,我又怎么会失宠!怎么会一病不起落下见风就咳的毛病,又怎么会因不能去行宫而怨气过重侮辱赵氏,被陛下不喜?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静书沉默了片刻,小声说:“小主,恕奴婢多嘴,您如今的场面,不正是过分针对棠婉仪才导致的么?”


    “若您不是一开始就事事和棠婉仪作对,总想着压她一头,何至于次次落了下乘,这正是因为心急所致啊。”


    “您是不喜欢她不假,咱们陶氏也和姜氏素有龃龉。可入宫以后,事事都和入宫前不一样了,奴婢也是劝过您多次的。”


    “贱人,都是她这个贱人才让我一败涂地!我凭什么要放过她!”此时的陶才人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味的叫喊着,宣泄着,犹如彻底丧失理智的疯犬。


    静书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想起之前送家书那人同她的交代,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再说了。


    入宫半年来,跟着陶才人趾高气扬有过,斗志满满有过,狐假虎威也有过。


    可更多的时候是阴阳怪气、冷眼嘲笑,明里暗里的克扣和打压,几番磋磨下来,连她的性子都收敛了许多,知道了什么叫审时度势,然而小主却还不知道。


    也难免。


    她出身长安最鼎盛的门户,一出生就是嫡女,自小千娇百宠,金尊玉贵,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几年都过得平安顺遂,高人一等,从未体会过挫败的感觉。


    这么高傲的一个人,这半年备受冷落白眼,灰心挫败,自尊心早就岌岌可危,若不是还抱着一丝得宠的希望,恐怕早就崩溃了。


    像她这样的人入宫,本注定是会处处碰壁的。怪只怪官宦贵女到了年纪都要入宫参选,落选后才能许配人家,小主偏偏被选进宫里。


    那日家书上表面字字恳切,句句关怀是不假。


    可实际上送信之人还对她交代了一句,“尽力保全小主,若有误陶氏,亦可弃之。”


    这就说明小主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大人在宫外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算平时纵得如珠似宝,掌上明珠一般,可陶大人实际是冷酷最无情的。他把陶家的荣辱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即便是亲生女儿,可若是愚蠢至极,不堪成就,也绝不能在宫里做下蠢事牵连陶氏。


    即便是弃了这一个,还有别的陶氏女一个个冒出来。


    大人当初送信进来,恐怕也是听说了她在宫里的事迹,又知道她性子如此,这才特意遣人来传消息的。


    保全小主,亦可弃之。


    宫里的嫔妃谁没点心机手腕?可心机手腕也是分手段的,若做得好陶氏定然支持,可要跟陶才人这样不成器的,做了也是祸害家族。


    静书看如今陶才人的疯魔样子是不成了,恐怕马上就要做出什么蠢事来,她若是想自己和家中人在陶氏能活命,大宴那日就得提前通知家中才好,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了。


    这会儿床上的陶才人骂得狠了,翻过身用力的咳嗽,可仍然怨恨无比的诅咒着棠婉仪,好似不知疲倦一般。


    劝也不听,她是不可能回头了。


    静书的心情难以言喻,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拉上了房门-


    宫中的大小宴会不少,但能够君臣共度的节日却只有端午和重阳两个。


    尤其是重阳大宴,正逢金秋正好,朝中四品以上重臣都可携正妻一同入宫赴宴。


    赏菊开席,拜神祈寿,是为君臣同乐。


    所以重阳节也是姜雪漪这般重臣之女出身的嫔妃,除了有孕和省亲以外为数不多能见到家人的时候。


    姜雪漪入宫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能见到父母双亲,欢喜的一夜都不曾睡好,大清早起来便梳洗打扮,等着去赴宴了。


    每逢节庆,姜雪漪都不喜欢打扮得过分奢华以免招人注意,可今日她希望父亲和母亲能看到她光彩照人的模样。


    陛下赏赐的头面和宫装正正好是一套,今日正合穿,想来也是和她一般模样的打算,倒是有心。


    太液池赏菊开始的时间是巳正,姜雪漪同杨贵仪和赵宝林一道出发,到的时间不早不晚。


    今日重阳佳节,天气正晴。


    太液池旁的菊花盛放,湖水粼粼,金灿灿的一片金丝菊仿若太阳。


    姜雪漪一下步辇,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栏杆边的父亲和母亲,眼中霎时便含了泪水,快步迎了上去。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天子的嫔妃,即便和父母见面,也要等他们先向自己行了礼。


    等客套完,姜夫人急忙牵住她的手打量,只见自己女儿满身华光,仪态典雅,不由既欣慰又担忧,强忍着才不曾落泪下来:“潋潋不哭,如今也是陛下身边的宠妃了,若要旁人瞧见这模样不好。”


    姜雪漪赶忙用帕子蘸了蘸眼泪,笑着说:“母亲说的是,女儿明白。”


    “家中一切都还好吗?”


    姜尚书生得一张板正面孔,在官场上向来是人人称道的冷面阎王,传言能吓哭三岁小儿,可面对自己的女儿,语气也是难得的温和:“家中都好,你长兄也从边疆传信回来,说一切皆安,你不必操心家里。”


    “宫中凶险,潋潋要事事当心,哪怕不做陛下宠妃,我和你母亲也只盼你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姜雪漪忍不住垂眸落泪,轻声道:“是,女儿知道,还请父亲放心。”


    待说到最后,姜尚书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潋潋,听为父一句劝,千万莫要和太后过分从亲密。”


    太后是陛下的养母,虽不是亲生,可陛下一向重视孝道,对太后可以说是以天下奉养之。


    太后一向在宫中深居简出,几乎不问后宫事,父亲为什么特意强调这个?


    虽不明白,可姜雪漪仍然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大宴之上,周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虽说能够见面一面是极好的,可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有分寸,更不能逗留太久,以免招人猜忌。


    所以只匆匆说了几句,姜雪漪就不得不离开他们身边,准备回到嫔妃那一席去。


    姜雪漪依依不舍的拜别父母,打算往杨贵仪那边去,谁知正好看见不远处的陶尚书面露讥讽的觑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便拂袖而去了。


    倒是怪了,怎么没看见陶才人来?


    姜雪漪搭着旎春的腕往嫔妃席位上走,神色如常的压低了声音:“陶才人不大对劲,找人仔细盯着她那边,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


    片刻后,太后和皇后一起到了宴席上,不出一会儿陛下也到了。


    陛下朗声说了些让众人不必拘束的场面话,而后赏菊品酒,祈福开宴,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宫乐舞姬进场后,大宴的气氛顿时被推至高峰,几杯薄酒下肚,连沈璋寒都有了几分淡淡的醉意。


    皇后温声笑道:“陛下,今日大宴,也有不少嫔妃想要为节庆献艺的,不知陛下可有兴致一赏吗?”


    沈璋寒笑意温润,抬手搁下酒杯:“今日与众卿同乐,自然是好。”


    芷仪一个个吩咐下去,早就预备好的嫔妃们各自上前献艺,或舞或曲,倒是都排练的不错。


    只是美则美矣,并无新意,沈璋寒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正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太后笑着说:“今日大宴,哀家瞧着嫔妃们的才艺都是好的,只是皇帝反而兴致缺缺的样子。”


    “哀家知道,丹妃多年来未曾有孕,如今一朝失子,你心中难免不虞。但即便心中伤痛,身边也得有体贴的人伴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才是。”


    沈璋寒点头淡笑,应声道:“母后教育的是。”


    说罢,太后又笑吟吟道:“哀家年纪大了,热闹不常凑。但重阳佳节,总叫哀家想起先帝仍在时宫中的盛景,便让底下的人也排了一支从前常见的舞,皇帝可有兴趣陪哀家瞧瞧?”


    沈璋寒自然没有不应的,噙着笑意说:“能叫母后喜欢的,必是一支好舞。”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身侧宫人拍了两下手,宫乐再次奏起,一直侯在侧殿的舞姬便随着乐声排成两列入场。


    重阳佳节,安排的曲子皆是团圆美好欢庆之意,这只曲子虽也是这般音调,却多了几分柔婉绵和,如女子赤足踏鼓,引渡高歌一般。


    尤其为首的女子面覆轻纱,身段婀娜,她肤色白皙,姿态轻盈,比之身后的舞姬都要更加柔媚动人。


    姜雪漪静静看着场内的女子,便知道这恐怕是太后有意安排的,不由垂睫抿了口茶水。


    难怪父亲那样隐晦的说不要和太后过从亲密。


    原来除了不是亲生母子,太后与陛下时至今日仍在互相牵制。即便享着天下之力奉养,太后依然不曾完全信任陛下。


    在正中翩翩起舞的女子被众人簇拥,在乐声下裙袂飞扬,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她腰肢软到不可思议,就如一条灵蛇一般,一眼便能看出是极擅长跳舞的。


    能在这个时候被安排过来的女子想必不是寻常舞姬,恐怕是哪家的贵女才是。


    只是适龄的官家贵女正常来说都要参加选秀,入选后入宫做嫔妃,落选便回家待嫁。


    若是陛下一开始就没瞧上的人,即便这次送来了,又能有几分喜欢?


    一曲舞罢,那女子微微欠身向陛下盈盈下拜:“臣女给陛下请安,陛下长乐无极——”


    沈璋寒略略扬起了调子,嗓音清冽温润,浑然看不出半分阴晴不定的模样:“哦?”


    “既是自称臣女,想来是哪位爱卿的爱女才是。既如此,便将你的面纱摘下,也好让朕一睹芳容。”


    那女子抬手拈下薄纱,露出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孔,粲然一笑:“秘书监之女丁氏晚星,舞艺不佳,让陛下见笑了。”


    “丁晚星,名字倒是别致。只是今年选秀似乎不曾见过还有你这般佳人。”


    丁晚星轻摆腰肢,婉声道:“妾身才及笄三个月,大选时并未到年纪,所以不曾入宫参选。”


    “原是如此,”沈璋寒偏头同太后说笑,神色如常:“母后的眼光果然独到。”


    太后温声笑道:“哀家也觉得这孩子颇合眼缘,不如就在宫里住下吧,多陪陪哀家也是好的。”


    “去给她搬张椅子,就坐在哀家身侧吧。”


    如此堂而皇之的抬举,太后果然是看重她。从三品秘书监虽品级高,实际却并非要职,不过是管着国家藏书与编校的活计罢了,是有品级而无实权的官位。


    丁晚星再度笑着俯身:“是,臣女遵命。”


    表面是陪伴太后,可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恐怕过不了两日,丁氏女就要册封位份了。


    丹妃尚未回宫,喻嫔被禁足一年,宫里才刚寂下来不过半个月就进了新人,恐怕又要搅起风波了。


    丁晚星乖巧地坐在太后身侧语笑嫣然,坐在皇后手边的刘贤妃定定瞧了她一眼,敛眸抿了口茶。


    反而皇后神色十分镇定,似乎对太后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感觉。


    宴席仍在继续,一派歌舞升平。


    待两曲过罢,沈璋寒淡笑着说:“如今时节秋蟹最肥,皇后特意命尚食局做了蟹酿橙,最是鲜美入口,今日也好同爱卿们一同品鉴。”


    林威拂尘轻甩,宫娥们端着蟹酿橙从两侧席面上走过,将这道平时不易尝到的名菜一一摆在了皇室大臣及其亲眷和嫔妃跟前。


    今日大庆,这道菜即便是最低阶的嫔妃也能享用到,何况秋日里吃蟹是最好的,比起席面上别的菜品,这道菜所有人都动了筷。


    姜雪漪不紧不慢地夹起一筷子搁到嘴里,却听见身侧不远处传来克制不住的干呕声,不由得看了过去。


    是柳才人。


    柳才人这一声的动静不小,好些人都听见了,皇后关切道:“柳才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便让太医替你诊脉吧。”


    柳才人被宫女扶着去了一旁的水榭看诊,不出片刻,前去的太医便满面红光的回来道喜,伏地叩首:“恭喜陛下,柳才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第43章


    有孕?


    柳才人由婢女搀扶着从殿外走进来, 再次一听到这个消息,即便是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她很清楚,除了刚承幸时惹人注目了一回, 其余时候她的恩宠实则十分平淡, 陛下也不过是偶尔才来一次。


    上一次临幸她仿佛还是在行宫的时候,如今算算日子, 好像也就是那次了。自己这般寡淡的宠爱都能怀上身孕,她一时自嘲,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怅然。


    太后有些意外, 抬眸看了柳才人已眼, 缓缓笑道:“重阳宴上显孕,可是吉兆。丹妃失子后皇帝一直闷闷不乐,如今柳才人有孕, 皇帝便可宽宽心了。”


    “后宫许久没有添丁, 连哀家也跟着高兴,皇帝可要好好赏柳才人才是。”


    皇室重臣在前,柳才人在重阳显孕又是好意头, 太后这样隐晦的提醒,沈璋寒自然是要赏的。


    身为皇帝,重视皇嗣是理所应当,善待嫔妃更显宽仁。柳才人也是贵女出身,在这场面上, 是得好好赏一赏以安众臣爱女之心。


    沈璋寒龙颜大悦, 当下笑道:“柳才人有孕是国之喜事,又逢重阳佳节, 是天赐的好消息。便晋柳才人为贵人,一应用度皆按嫔位尊享, 待顺利产子,朕另当重赏。”


    天子喜事,大臣们忙起身行礼:“臣等恭贺陛下——!”


    重阳节是吉祥的大节,宫内宫外都十分重视,在这个节骨眼嫔妃有孕,可谓是大喜事一桩。


    可柳才人并不明白朝堂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不曾想过陛下会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如此厚待,微微怔了一瞬。


    然而大宴在前,她不敢贻误,还是微微欠身向陛下谢恩,柔声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


    沈璋寒温声道:“你初有孕宜好好养胎,就不必多礼了,快扶你家小主坐下。”


    柳才人唇畔极淡的牵起笑容,搭着竹筠的手坐回了位置上。只是那份笑容里并无多少真心,反而更多的是怅然。


    姜雪漪看着她的神色,默不作声垂下了长睫。


    柳才人生得柔弱清冷,即便是笑着的时候眉宇间也总是笼着淡淡的愁思,如江南烟雨中走出来的诗意美人。


    她记得,她们尚在掖庭学规矩的时候,柳才人虽待人温和,从不惹事,闲暇的时候却总是醉心诗书,并不喜欢同旁人一般三两结队叽叽喳喳,是个寄情于山水和自由之人。


    姜雪漪还记得,半年前柳才人在凤仪宫初次请安时是如何战战兢兢,又是如何在看见彼时还是丹昭容的丹妃掌掴陶才人时同她诉说衷肠。


    说其实自己并不想入宫,还向往着书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谊。


    那时的她虽然满身柔弱娇怯的书卷气,可如今看起来却更成熟清冷了,连那双澄澈的眸也多了难言的哀伤情思。


    宫中半年岁月过去,人人都变了。


    杨贵仪微笑着偏头说:“柳贵人真是好福气,入宫半年不够承宠几次就怀上了,妹妹圣眷正浓,可是要抓紧了。”


    姜雪漪柔柔笑道:“柳贵人是有福气的,只是子嗣上向来讲究缘分,该有的时候总会有的。”


    “我瞧姐姐羡慕得很,想来也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吧?”


    杨贵仪垂下眼睑,略显失落的讪笑了两声:“谁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呢?只是我多年没有恩宠了,想来以后也是难了。”


    姜雪漪轻声安慰道:“姐姐还年轻,还是有机会的。”


    殿内人多口杂不宜引人注意,两人低低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了。


    柳贵人有孕,连杨贵仪这般的旧人心里都会不舒坦,更别提其余人了。


    入宫的女人,哪个不觉得宫里的日子难过?争宠争不过,亦或是不得陛下喜爱的,往往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几次。


    日子这么一天天枯耗,可若能有个孩子就不同了,即便没有宠爱,要是能有个孩子牵挂着,彼此照应着,总是有个盼头。


    且等升到主位就能单独抚养孩子,又能母凭子贵。若是皇子,待以后新皇继位还可跟着自己的儿子在王府上住,即便是公主,也能在宫里安安稳稳做个太妃享清福,不用出宫去寺庙苦修。


    所以宫里的嫔妃个个都想得宠,个个都想有自己的孩子,理由不外如是。


    柳贵人有孕,对姜雪漪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她紧张的事情。她和柳贵人一向和睦,陛下又如此年轻,即便生下的是个皇子也不会碍她的事。


    以后嫔妃一茬茬冒出来,皇子公主也会越来越多,难不成个个都要算计。真要筹谋,也该是皇子们大了要挣表现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就按捺不住。


    嫔妃里头,有人羡慕,有人酸涩,有人和她一样坐得定,但也有人几乎抠断了指甲,才堪堪稳住心神。


    兰昭媛看着柳贵人坐在位置上的模样,神色一时恍惚,表情险些没有控制住。


    人人都能有孕,偏她不能。


    丹妃得宠就算了,柳贵人恩宠平平竟也有了,还是个同她有几分相似的替身有了陛下的孩子。


    自从年初说错了话,陛下就对她一日冷淡一日,不管她费多大心思都不肯再和她像以前那般好,又因为和她闹着,新人入宫那日兴致一起来就挑了柳氏。


    这些都罢了,柳氏好歹不是真的得陛下喜欢,可如今竟然有孕了,还让陛下龙颜大悦,越级册封。


    兰昭媛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不沉稳,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以后陛下更不会宠爱她了,会不会柳氏就彻底的取代了她?


    她费尽心思才得到如今的一切,只因一个小小的错误,旁人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手。


    兰昭媛一时失态,倒让身边的刘贤妃和荣修仪侧目了一番,若有所思的转回了头。


    坐在太后身边的丁晚星本以为自己会是今天的主角,不成想还有个有孕的嫔妃,这么快就抢走了自己所有的风头。


    她虽不生气,可心中到底是有点失望的,好在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还是语笑嫣然的模样。


    一个有孕的嫔妃算什么,宫里的女人多了,以后还有会更多,沉得住气才能在陛下身边走的远。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察觉到丁晚星的心思,太后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算沉稳,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重阳大宴因为柳贵人的有孕被推至顶峰,光筹交错间,不知不觉间宴席结束,陛下与群臣共饮,皇室和大臣们才在侍卫的看守下一一散去。


    待只剩嫔妃们的时候,太后才和蔼的笑道:“今日大宴,哀家也累了,实在参与不动后头的热闹。丁氏这孩子不错,舞也跳的好,哀家正打算带她回去,好好说说体己话,再给她安排个住处。”


    “皇帝若下午无事,可要跟母后一同去长寿宫再好好瞧瞧?正好这住处也一并安排了。”


    沈璋寒温声道:“母后相邀,儿臣自然奉陪。丁氏舞姿曼妙,儿臣亦想再细细赏之。”


    太后率先一步走下台阶,雍容华贵的容貌上尽是慈祥的笑容:“皇帝和哀家果真是母子连心,心意相通的。”


    皇后神色如常,带领众妃俯身道:“臣妾恭送陛下,太后。”


    太后如此抬举丁氏,又在今日邀请陛下一道去长寿宫,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恐怕今夜陛下就要临幸丁氏,再册封位份,迁居后宫。


    这丁氏得太后赏识,不仅用心安排在陛下跟前露脸,又当众表以重视。有太后撑腰,就足够说明她在宫里的地位,不是寻常嫔妃惹得起的。


    喻嫔降位,丹妃失子,恐怕日后宫里又要多一个宠妃了。


    待太后和陛下坐上步辇,仪仗离开太液池,皇后方让后宫诸人都散去,各自回宫安置就可。


    柳贵人如今有了身子,皇后身为中宫少不了叮嘱一番,又命芷仪亲自去为她挑选人手,置办安胎事宜,这才回了凤仪宫。


    姜雪漪跟杨贵仪一道坐上步辇,正准备走的时候,却察觉到身后有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转身一看,是陶才人。


    她缓缓回眸瞧了一眼,面上是再温柔不过的笑意,可她带着笑的模样却说不出的轻视和讥讽。


    被陛下降位之后,想必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若恨意能杀人,想必陶才人心中的怨恨早已把她和赵宝林都千刀万剐了。


    但没关系,不管陶才人和陶氏筹谋着什么。


    尽管来,她姜雪漪等着。


    不出众人所料,大宴结束当天下午,陛下便册封了丁氏为美人,又赐封号为“盈”,入夜临幸。


    此后十日内,但凡是陛下点寝皆都是盈美人侍奉,风头一时无两。


    九月十九日,丹妃从行宫修养好身子回宫,陛下午膳前带李太医前往翠微宫探望,临走时赏补品珍宝数件。


    运送赏赐的太监宫女在宫道上熙攘来往,一件件宝贝流水似的送进翠微宫里,一时门庭若市。


    甘泉宫内,喻嫔站在庭院内看向高墙外,讷讷道:“是丹昭容回来了吗?”


    允黛轻声说:“主子,如今已经是丹妃了……”


    喻嫔的神色从麻木空洞渐渐有了几分情绪,嘴唇微动,似乎有什么想说。


    一波热热闹闹送礼的宫人才走没多久,远远的,听见几个宫女在墙根下经过,其中一个说着,“你们还不知道吧,陛下赏赐丹妃娘娘这么多好东西,其实不是因为多宠爱她,而是与因为愧疚补偿。”


    “为什么?丹妃不是一向最受宠吗?”


    “受宠又能怎么样,似乎是李太医把脉说的,丹妃失子坏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第44章


    丹妃回宫后不出一日, 小产坏了身子以后不能再生育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她得宠多年,一直仗着陛下的宠爱飞扬跋扈,对宫中嫔妃刁难刻薄。如今再也不能有孕,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幸灾乐祸, 偷偷躲在自己宫里看好戏。


    人情薄凉,唯一感觉替她感觉到悲凉的人, 竟然是害她失了子的喻嫔。


    喻嫔站在院子里定定看着高墙上方的天空,手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喃喃道:“她再也不能有孕了?”


    “允黛, 都是我害的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是不是?”


    允黛神情复杂,轻声道:“丹妃多年来不曾有子嗣,好不容易得子却一朝滚下台阶, 想必传言是真的了。李太医是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太医, 他说的话不会有假。”


    “可主子也别太过自责了,您和丹妃本就不合,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不是您当初想要的结果吗?等您明年解除禁足, 迟早还会得到陛下的宠爱的。”


    喻嫔连连摇头,控制不住落下泪来,忍不住哭得肩膀颤抖,连声音也哽咽得不像话:“不……不是的……”


    “当初我以为和丹妃斗气是一辈子的事,我受不了她和那群人事事不如我却在恩宠上压着我, 我更怕她有了孩子后气焰嚣张, 从此越了我去。可我从没想过让她一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允黛,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后悔……”喻嫔愧疚得不能自已, 转身扑到允黛怀里,痛哭道, “四年的时间信错了人,就那么的一步步被她引导成如今的样子……傻傻的被她当枪使。如今想想,连我都不明白我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竟然会恨丹妃恨到恨不得她死……”


    “可我们这几年来分明只是意气之争,她从不曾害过我,我也不曾害过她……我却亲手杀了她的孩子,让她一辈子都不能有孕了……允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天真,误以为刘贤妃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这才被她设计陷害落得今日这个地步……”


    “我真的好后悔……我后悔没有早些看清贤妃虚伪的嘴脸,虚假的真心,可一切都晚了,不能回头了……”


    喻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个月多来的千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怨恨、不甘、失望、愧疚、自责,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颤抖着手抓住允黛的衣领,泪水涟涟的眸里满是悔恨:“允黛,丹妃这辈子都会恨我,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允黛看着自家主子心有不忍,可她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失子之仇,此生都不能再有孩子的恨,谁能轻易原谅呢……


    从前只是争风吃醋的意气之争,恐怕今后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吧-


    长寿宫内。


    檀香幽幽,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坐在楹窗前捧着一卷经书虔诚的诵读,身侧的刘贤妃和盈美人陪在身侧绣衣裳。


    刘贤妃微微低头缝着一件女童的寝衣,轻声说:“听人说丹妃身子坏了,以后再难有孕了。”


    “她在陛下身边得宠数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如今孩子没了身子也坏了,倒是可怜人。”


    盈美人头也不抬,淡笑道:“妾身未入宫前就听闻丹妃娘娘宠冠六宫,如今尚未见着面就听说这么个消息,一时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


    “这一胎似乎说是喻嫔害的?她如今回宫,想必恨极了喻嫔吧。看陛下这么顾念着丹妃,往翠微宫赏了这么多东西,往后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说罢,盈美人抬起头看向刘贤妃,似笑非笑的:“妾身听说贤妃娘娘以前和喻嫔最是要好,这件事您可知情吗?”


    刘贤妃的动作顿了一瞬,缓缓抬眼看向盈美人,神色如常:“喻嫔性子莽撞,又一贯不喜欢丹妃。她做什么,岂是我能知道能阻止得了的?”


    “事关皇嗣,妹妹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


    盈美人轻笑着说:“贤妃娘娘何须这么紧张。妾身入宫不久,许多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的,听不囫囵,这才想向娘娘多多讨教。娘娘这样疾言厉色,妾身可不敢同娘娘亲近了。”


    刘贤妃眉头微蹙,语气却平静:“正是因为你入宫不久,本宫才要告诉你谨言慎行的道理。在宫里胡乱非议嚼舌根是会闯下祸事的。虽然太后喜欢你,陛下近来也多宠着你,可即便如此,你也该知道分寸,宫里因为一句话被处罚的多了去了。”


    她入宫不过区区几日,连陛下和太后都没有这样冷淡的教训过她,这贤妃如今倒在太后面前摆谱给她看了。


    一问起喻嫔就这么紧张,这贤妃恐怕没少在背后动手脚吧,这会儿倒装起恪守宫规的好人了。


    盈美人笑意淡下去,嘴上却很恭顺:“贤妃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受教了。”


    太后视线仍在落在经书上,语气十分平静:“你们既是来陪哀家说话的,一来就口舌之争有什么用。”


    “丹妃失子是她没本事,也没福气。先帝在时,后宫美人数十,宫里成王败寇的事不胜枚举,人人被害,人人害人,不过都是立场,论对错没什么意思。”


    “能站到最后,才是赢家。”


    盈美人绽开笑容:“太后提点得是。”


    “如您一般站到最后,立于万人之上,那才算是真正的赢家。妾身入宫如此顺利多亏了您看重照顾,一路提携,您的恩情赏识,晚星时刻谨记在心。”


    太后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你是哀家看重的好苗子,哀家自然希望你能得到皇帝喜爱,在后宫立足,诞下一男半女。”


    “你年轻聪慧,哀家相信你不会让哀家失望。”


    盈美人轻轻颔首,娇笑道:“妾身定不负太后所望。日后若妾身生下子嗣,还要送到太后身边抚养,那才是他的福气。”


    见盈美人懂事,太后和蔼的笑起来:“盈美人年轻貌美,又懂得讨皇帝喜欢,哀家倒是不愁。但贤妃你,哀家就得说说你了。”


    “你陪在皇帝身边不短时间了,如今膝下也只有一个公主,未免冷清,还是要多生几个,最好有个皇嗣傍身才好。”


    太后笑意慈祥,脸色十分温和,似只是家中亲近的长辈一般和蔼,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架子:“皇帝的后宫人多,可合哀家眼缘的不多,你们两个懂事又孝顺,哀家是希望你们个个都好的。”


    贤妃怔了瞬,低头温顺地说:“太后说的是,臣妾明白。”


    宫中的嫔妃越来越多,陛下进后宫的次数却有限,恩宠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就更有限了。


    贤妃当然知道孩子越多越能站稳脚跟,可陛下的恩宠却不是说争就能争来的。


    皇后身为中宫,每个月初一十五固定侍奉陛下的日子是不愁恩宠,可她堂堂四妃之一,陛下上次去那她安置也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陛下不来,又怎么怀嗣?


    如今又来了个不得了的盈美人,想从陛下那分一杯羹就更不容易了。


    这般想着心里就有些烦躁,贤妃收回正在绣的小衣服,欠身道:“太后,臣妾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退下了。”


    太后轻轻点头,等贤妃快步走出长寿宫,盈美人才撇了撇嘴:“太后,贤妃娘娘怕是不喜欢妾身,这才没坐多久就走了,是不是妾身刚刚说错话了?”


    闻言,太后淡淡觑了她一眼,温声道:“贤妃心思重,你日后说话办事也要周到些。重阳宴那日你表现不错,可要记得在宫里,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心神。”


    “若陷入被动境地,恐怕哀家也救不了你。”


    盈美人眉目一凛,顿时正色起来,低头应道:“是,妾身受教。”-


    丹妃不能生育的消息在宫里炸开锅,当夜注定是个不会平静的夜晚。


    姜雪漪没理会宫外的流言蜚语,懒懒的倚在软塌上挑选今秋收起来的干桂花,手里的银夹子挑挑拣拣,足足筛出去了一小半,藤编的小筐就只剩下一小把。


    重阳宴前,陛下曾说要来用桂花酥的。一别半个月,她这十日里每日都做好了等着陛下来,可因为盈美人的缘故,每晚睡前都是给旎春她们分食了的。


    直到今日,她们亲手采摘晾晒好的桂花就剩这么多了。


    还够再做一次,再一次,等这批新鲜的干桂花用完了,今年陛下就尝不到她的手艺了。


    姜雪漪倒不是真的有多在意和陛下之前的承诺,也不是见不到他失落。


    只是她已经应了这件事,若不日日去做,叫陛下知道她是念着的。即便没来灵犀宫的人是陛下,恐怕也是不妥。


    这会儿点寝的时间已经过了,外头一直没动静,想来陛下今夜要么是不进后宫,要么就已经歇在了丹妃处。


    姜雪漪将这一框干桂花放好,叫了今日当值的人进来伺候,顺便再把今日做好的桂花酥给宫人们分吃掉。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值守在殿门口的太监扬声传,说陛下驾到。


    第45章


    今日是丹妃回宫的第一日, 又是做足了月子出来的,照理说已经可以承宠了。尤其今日才听闻丹妃不能再生育的消息,又赏了那么多东西, 她原本以为陛下十有八九会歇在翠微宫以作安抚, 不想竟会这个点来了灵犀宫。


    身侧的干桂花在烛光下染上一层暖色的光,今晨做好的桂花酥也在旁边搁着, 姜雪漪不禁想,陛下跟这桂花酥还是有缘分的,临了了还能吃上。


    她自然的牵起笑容, 娉婷起身到偏殿门口迎接, 正见林威躬身站在前头提宫灯,陛下一路踏着夜色走来。


    姜雪漪脚步轻盈,柔柔在陛下跟前拜倒, 婉声道:“嫔妾给陛下请安。”


    “桂花酥已经做了好几日, 陛下可算来尝了?”


    沈璋寒并不应声,神色淡沉,主动牵了她的手进到殿内, 留宫人皆在外头侍奉,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


    姜雪漪笑一笑,并不追问,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跟着陛下进殿,两人一起坐在了软塌上。


    桌上的桂花酥正在小案几的中间。因为已经放了一天, 颜色不如晨起刚做好时那么色彩诱人, 也不够酥脆芳香。可单单看精致的摆盘和每个都几乎一样的形状,就知道做的人是用了十足十的耐心的。


    沈璋寒垂眸盯着那盘桂花酥和一小筐干桂花了半晌, 不声不响地伸手捏起一块搁在嘴里,下一瞬就有酥香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他同她的约定, 即使他没能早早的来,她也一日不落的完成。


    沈璋寒将一整块桂花酥吃尽,喉头轻滚,说道:“你的手艺是好,这桂花酥也做得好吃。”


    桂花酥晚上吃略油腻,用过后口中不清爽,姜雪漪细心的奉上一杯淡茶,柔声:“陛下喝盏茶顺顺吧。这叠桂花酥已经放了一天了,不如刚做好时那么美味。陛下若是喜欢,嫔妾明日做好了让人送到勤政殿去,也能填填肚子。”


    沈璋寒喝下茶水,温声:“前几日朕就记得你说要亲自做好了送去,怎么只一直做了等着朕来,朕不来你也不送去?”


    姜雪漪弯眸轻笑:“盈美人初入宫,陛下又喜欢,嫔妾怕送得不是时候,反而误了您。倒不如等您想用的时候过来,嫔妾就不用瞻前顾后的了。”


    “盈美人是太后看重的人,朕得给太后颜面。”


    沈璋寒做任何事都不喜欢和女人解释,但他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没说旁的,可也透露出了足够的信息让姜雪漪知道,盈美人是太后当众花心思抬举的人,陛下是孝子,又是一国之尊,不论这盈美人是否合他的心意,都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


    姜雪漪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更不会因这点区区小事就使性子。


    对于陛下这样的人而言,肯这样纡尊降贵的解释一句就已经十分难得了,对于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多做纠缠,便太愚蠢。


    她轻笑着摇头:“陛下做什么自有您的道理,嫔妾都能明白,陛下不必担心嫔妾会胡思乱想。”


    一入温柔乡,沈璋寒沉抑了一整日的情绪终于在姜雪漪这有了几分纾解。


    宫里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可如她一般温柔解意,让他感到轻松和放心的也只有她了。


    沈璋寒朝她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靠近过来,紧接着就将她圈在了怀里。


    他下意识摸上姜雪漪的小腹,声音又轻又淡,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柳贵人有了身孕,潋潋什么时候能有?”


    姜雪漪怔了一下,转头轻声:“陛下常来灵犀宫,总会有的。陛下很喜欢孩子吗?”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璋寒抚摸她小腹的动作渐渐停下,不知是在想什么,沉默了良久。


    他淡淡道:“既然是皇嗣,朕自然都是喜欢的。”说罢,却把手挪了位置,移到了她的腰间。


    姜雪漪察觉到陛下的转变,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偏偏今夜陛下会和她说子嗣的事情。


    丹妃从微时陪在陛下身边,到如今已经数年,难得怀子却一朝滑胎,从此再无生育的可能。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孩子,还是陛下的孩子。


    即便陛下对丹昭容的宠爱或许并非像旁人说的那般深厚,可即便是一只小猫小狗陪在身边十年也有感情,尤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今日那般厚赏丹妃,除了安抚之意,想必陛下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若一个人能陪在姜雪漪身边不离不弃十年,即便他是姜雪漪最不喜欢的那种人,她也会好生相待,希望他事事都好。


    正是因为不好受,才会不忍见到她,转而来自己这里寻些慰藉。


    但即便陛下在她这,这也是陛下和丹妃两个人之间的事,她的身份不宜插嘴,所以只要在这时候静静的陪着就好。


    姜雪漪没说话,只是双手搭在陛下的手上,温热的掌心轻轻摩挲,虽不言语,却充满了宽慰和爱护之意。


    沈璋寒抱着她的腰肢,感受着姜雪漪在怀中踏踏实实的温度和触感,心头萦绕不去的乌云不知不觉淡去几分。


    今日听闻丹妃以后不能再生育,他先是一怔,紧接着看到丹妃满含泪水和绝望的眼睛,心里顿时涌上数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将心口沉甸甸的压着。


    当初即便是丹妃失子,他也只是感觉到不悦和些许怜悯,并未让他十分在意,可真正知道她再也不会有孩子的时候,那种愧疚的滋味才真切的笼罩在心头上,挥之不去。


    丹妃出身低微,粗鄙无礼,登不得大雅之堂,他比谁都清楚。他也清楚即便是生下孩子让她抚养,定也抚养不出什么好苗子。


    可他也知道她多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知道她为了生子喝了多少调理身子的苦药,看了多少位名医。


    太医说她好好调理会有的,他就从未在意过。即使是得知她有了,又没了,他都称得上冷眼处之。


    可不过一次小产,竟掐断了她所有的愿望和退路。


    沈璋寒纵然生性薄凉,可这次他也无法全无所谓的泰然处之。


    对于宫中的子嗣,沈璋寒的心情算得上复杂,但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念头,或许也是历代皇帝都会有的心情。


    重视有之,片刻的喜爱有之。


    可孩子不止一个,又生自不同的嫔妃腹中,与其说是父母孩子,不如说是君君臣臣。


    时刻提点着,亦小心提防着,谁也不知日后究竟是孩子还是虎狼。


    先帝在时皇子夺嫡是何模样,沈璋寒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血腥厮杀,勾心斗角,什么父子手足,不过都是碍了皇位的猪狗。


    他能坐上如今的皇位,那他的孩子就能反了他。


    就算如今还都是小小的孩童,是他的亲骨肉,是这江山大统的未来。


    可一想到过去那些,他对子嗣的情绪就更淡了,唯有如今坐稳了这个位置,握紧大权,才是最紧要的东西。


    至于皇嗣,有或没有,谁生都一样。


    后宫女人如云,总会留下血脉。


    有便奖,无便罢,沈璋寒自问就是如此薄凉冷血。


    只是丹妃再不能有子,还是让他一时心中郁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桌上静静燃烧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凝固的烛泪将烛身变得斑驳,夜已经深了。


    沈璋寒抱着姜雪漪半晌,沉沉舒了口气:“很晚了,安置吧。”


    也罢。


    不能怀亦不打紧。


    他还会让她是尊享荣华富贵的丹妃,人无牵无挂便无惧无忧,若实在喜欢,待低阶嫔妃生育,让她抚养一个便是。


    沈璋寒冷淡的收了心思,牵着姜雪漪的手走向床榻上,抬手放下了帷幔。


    宽衣解带躺到床上时,姜雪漪听到殿外秋风呼啸而过,夜间起风了。


    夜间起大风,恐怕半夜要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就要一日比一日冷下去了。


    姜雪漪替陛下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外头起风,不知晚上是不是要打雷下雨,陛下可要乖乖盖紧了被子,莫要着凉。”


    说罢,她乖顺地躺进自己的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睡到半夜,外头果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姜雪漪侍寝时若不是特别累,睡眠很浅,殿外雨点噼里啪啦的扰人,她实在难以安眠,干脆睁开眼睛,等次日向皇后请安回来后再好好补觉。


    谁知不过短短一阵,雨竟越下越大的趋势了。


    从一开始的小雨点变成瓢泼大雨,天上还打起了闪电,雪亮的电光劈在天上,照得楹窗一下下闪过白光,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


    沈璋寒最厌恶雷雨天。


    雷雨一下,他就睡得极不安稳,就算是在梦境中,却有无数数不清的梦魇碎片在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一幕幕清晰的袭来,将他紧紧缠绕在最挥之不去的噩梦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衣衫褴褛的幼童,泥泞肮脏的土地,被踩到几乎变形的手指,喉间冒血的腥甜和一文不值的自尊。


    他恨这一切,恨这些让他感到厌恶不堪的画面,他在噩梦中拼命的想要逃离这般处境,拼命的让那些人都滚开。


    直到满身是汗,脸色发白,随着一身巨大的雷响猛然坐了起来,沈璋寒瞳孔放大,止不住的粗喘,死死攥住了拳。


    姜雪漪还是第一次见陛下这幅模样,她猜到他许是做噩梦了,没有想太多便抱上了上去,温婉动听的声音轻柔温和,似有抚慰人心的魔力:“陛下是不是做噩梦了?嫔妾一直在您身边呢。”


    第46章


    “滚开!都给我滚开!”


    沈璋寒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时, 仍是一半沉浸在噩梦中的状态。


    外面打雷闪电,大雨哗啦啦的下着,殿内安静如斯, 一时间只听的到他一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


    清醒的意识回拢的伊始, 他才猛然感觉到身侧还有一人,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下, 沈璋寒抬手就将身侧之人重重拂开,随即听到了“嘶”的一声,似是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姜雪漪没想到陛下做噩梦的时候会反应这么大, 如惊弓之鸟一般, 好在她是被推到在里头摞着的数层锦被之上,只有手腕骨撞到了墙壁,倒没别的大碍。


    陛下失焦的瞳孔随着粗喘渐渐聚焦, 应当是已经意识到自己走出噩梦, 认清这里是灵犀宫了。


    她没有再贸然靠近,只是轻声唤着:“陛下,陛下?”


    沈璋寒僵硬地转头看过去, 就见姜雪漪扶着自己的手腕缩在墙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


    外面的雷雨丝毫不见小的趋势,电闪雷鸣间,他身上的冷汗变得一片冰凉,床帷间的一切狼藉让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他又在情绪失控间对姜雪漪做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姜雪漪, 嗓音低沉嘶哑,极度压抑的问她:“朕弄疼你了没有?”


    姜雪漪摇摇头, 轻声说:“嫔妾不疼,陛下不必担心。”


    沈璋寒看着姜雪漪缩在床榻里头不肯出来的模样, 讥讽而冷淡地勾了勾唇角。


    这么多年以来,每逢雷雨夜,他要么独寝,要么宿在丹妃宫里,从未在别的女人宫中因噩梦而失态过。


    今日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很清楚,堂堂一国之君,人前宽厚温润的帝王若因一个梦变得阴暗而令人生怖会是什么模样。


    他厌恶那般不受控的自己,厌恶徘徊在过去无法彻底走出的夜晚,更厌恶看到旁人眼里因他而流露的恐怖,防备,不安,甚至是怜悯。


    后宫里的这群女人,个个表面爱他,可即便她们争风吃醋纷争不休,却从来不是真的在意他。


    她们只会害怕,只会恐慌,只会对他骨子里残暴和阴晴不定的性子感到厌恶和惴惴不安。


    她们从来不在乎他这个人究竟如何,在乎的只是荣华富贵,身居高位罢了。


    沈璋寒曾以为姜雪漪会和其他人不同些,可如今看着她不敢上前的模样,她也和旁人没有半分不同。


    甚至比之兰昭媛那般贪心不足想要再进一步的人还要不如。


    让他感到放松,却又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躲得远远的。


    沈璋寒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冷冷瞧了她一眼,掀开被子准备翻身下床。


    谁知下一秒,姜雪漪主动过来牵住了他尽是冷汗的手,柔声道:“陛下从噩梦里走出来了吗?”


    “嫔妾原本抱着您,却被您推开了,所以不敢再上前,怕您会再伤着自己。”


    “这么晚了,还没到上朝的时辰,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她的语气轻柔又平静,不带一丝轻视和畏惧,让沈璋寒不禁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她。


    姜雪漪此时已经从墙根挪了出来,半个身子坐在床中央,微微仰头看向他。床边的烛光下,沈璋寒将她的眉眼看得分明,多情温婉的一双眸里水盈盈的,只有关切,不含任何旁的情绪。


    他身子如遭雷击般僵住,再也往前走不得一步。


    这么多年,在他最艰辛最痛苦的时候,只有丹妃在身边一直陪着。


    沈璋寒喜欢去她那,更多的是因为丹妃早就见过了他深陷泥沼狼狈不堪的样子,见过他最卑微的模样。


    所以他从不担心她会厌恶,更不必担心会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敢会背地里揭开他的伤口取乐,再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卸得下温润的面具,能做真实且完整的自己。


    可姜雪漪竟也毫不在意。


    甚至于她比丹妃更懂得怎么安抚他的情绪。


    沈璋寒喜欢她的温柔,可就在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喜欢到骨子里了,恨不能将她融进血液,永永远远抚慰他焦灼不安躁动的心。


    沈璋寒再难克制自己,反身将她压在身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喑哑道:“你不怕朕?”


    姜雪漪摇摇头,伸出胳膊去勾他的脖子,以自己温热的身躯去为他取暖,在耳边温柔轻语:“潋潋不怕,人都有噩梦,可最终也都会从噩梦中醒来。陛下也不怕,潋潋一直在呢。”


    沈璋寒动情地俯身去吻她的唇,双臂紧紧抱着她,同她肌肤相贴在一起,只有用力的占有她,将她与自己骨血相融,他才能真正觉得拥有了她。


    只有她的温度热到能灼伤自己,他才觉得没那么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轰隆隆的滚雷渐渐停止,雨声从豆大的雨点转为淅淅沥沥的雨丝,一切都安静下来。


    沈璋寒抱着姜雪漪在同一个被窝里,吻了吻她濡湿的发丝,嗓音仍然带着几分嘶哑:“你的桂花酥做的极好,朕很喜欢。”


    “朕下朝处理完政务就来陪你,跟你一起做,可好?”


    姜雪漪困倦极了,懒懒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鼻音嗯了一声,就睡了过去。


    沈璋寒轻轻摩挲着她圆润细滑的肩头,缓缓合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丽华堂内。


    夜中狂风骤雨,秋雨淅沥。


    白日晴天,晚上却温度骤降,陶才人的病最忌讳寒气冷风,咳得这一夜都不曾睡好,趴在床沿难受了一宿。


    胸腔一阵阵的轰鸣,嗓子发痒难受,肺血几乎都要咳出来。好不容易平息了,刚喝下一盏茶就又开始不适,反反复复咳下去,声带都破损的嘶哑难听,头也愈发痛起来。


    这一夜越是难受,陶才人心中就越是痛恨,越是难以平静,凭什么她落下病根夜间难熬,姜雪漪那个贱人却在陛下身旁承欢,只要一想到姜雪漪如何正在陛下枕侧酣睡,她就恨不能冲过去将她的脸撕烂,头都踩碎了喂狗。


    “咳咳……咳咳咳!咳!静书!静书——!”陶才人趴在床边歇斯底里的唤着,眼睛瞪着发红,“我让你办的事情这几日办好了没有?一定要彻底办好,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我——我一定要让那个贱人也尝尝我的痛苦,让她再不能出现……咳咳!在这个……世间!”


    静书连忙来到床边,眼神有几分心虚躲闪,嘴中却含含糊糊应着:“小主放心,奴婢已经和主君说过了。您要的东西已经送进来,灵犀宫那边也安排好了,就这两日了。”


    陶才人闻言,顿时快活的笑起来,嗓子里沙哑的如同灌了水泥,发出又闷又颤的震音:“哈哈……那个贱人自以为得意……自以为赢了我,不还是要坏在我手里!咳咳咳!就让她去土里得意吧!”


    静书忙抬手拍小主的背,看着她几近癫狂的模样,虽有些于心不忍,可一想到主君的叮嘱,家中亲人的安危,眼神还是逐渐坚定了下去。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小主放心,您喝杯茶安安神吧,明日起来奴婢就去请太医,好好调养,您很快就会好的。”


    说罢,她扬声对着殿外候着的人说:“静棋!给小主端杯安神茶来!”


    片刻后,静棋低眉顺眼的端着一杯安神茶缓缓走过来,脚步沉重的仿佛有千钧重。


    她颤着手,红着眼睛,求助一般的看向静书,手几乎端不稳手里的茶。可静书却瞪了她一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静棋低下头,任由眼泪流下来,却一声不敢说,跪地双手托举,将茶水奉到了小主面前。


    静书端起茶喂到陶才人嘴边,哄道:“小主喝了吧,喝了就好好睡一觉。”


    陶才人沉浸在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感中,连五官都扭曲了,好似一想到姜雪漪将有的下场,她就连身子都舒服了不少,觉也能睡好了。


    她低下头将一盏茶饮尽,安心地躺好,合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姜雪漪起身侍奉着陛下去上早朝,虽一夜没睡好,可陛下的精神瞧着倒不错,眉宇之间未见倦色,反而是她自己像被吸走了精气神似的。


    临走之前,沈璋寒揽过她的腰俯身吻了一下额头,还叮嘱她好好歇息,等着他处理完政务来陪她一起做桂花酥。


    姜雪漪送走了人,安安心心一直睡到了临去给皇后请安前。


    谁知刚睁开眼睛不久,旎春就满眼骇然地从外面进来,颤着声音道:“主子,皇后娘娘身边的芷仪姑姑亲自来请您即刻去凤仪宫,说……”


    姜雪漪眉头一蹙:“什么?”


    旎春慌张得不行,连声音哆嗦起来,连忙说着:“说陶才人今晨一醒便无法说话,太医去后说是被药物毒哑的!陶才人被害,静书前去凤仪宫惊醒了皇后,皇后在丽华堂审讯后,终于问出是昨夜送茶的宫女往里面掺了毒药,还说……说是您指使的!”


    第47章


    指使她毒哑了陶才人?


    姜雪漪眉头微蹙, 并没急着出门。越是事发突然越要保持镇定,她没做过的事一定有迹可循,自乱阵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皇后派芷仪亲自过来, 又在门前透露消息给她, 就是为她争取时间的,她思绪转了转, 拉着旎春低声问:“我之前让你盯着点丽华堂的人,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不同吗?”


    旎春的脑袋瓜飞速动,绞尽脑汁的搜刮了半晌才急急说着:“丽华堂的人并没有来咱们灵犀宫周边转过, 连东偏殿的墙砖奴婢都亲自派人摸过一遍, 没一处是坏的。能进您寝殿的近侍宫女也都十分安生,无一人和那边走得近。”


    “可若是粗使宫女和太监哪个出门的时候见了那边的人,奴婢也实在做不到面面俱到了。”


    她晋封婉仪后, 宫里又添了新的宫人伺候, 如今在东偏殿侍奉她的宫人便有十个了。宫中事务冗杂,每日进出往来的人实在不少,仅凭旎春和扶霜两个人四只眼睛, 能做的都做了,盯不住这么多的动向。


    有人蓄意陷害难免有漏洞可循,姜雪漪不怪她。


    但既然纰漏不出现在殿内,证据不充分,这事就不算没有回旋的余地。


    姜雪漪让段殷凝快速为她梳妆更衣, 紧捏着一支玉簪说:“派人通知杨贵仪和赵宝林, 让她们快些去凤仪宫,多一张嘴就多一个人帮着说话。这会儿就是给皇后请安的时辰了, 阖宫嫔妃都会在,恐怕有人会浑水摸鱼。”


    天大的祸事降临头上, 殿内的气氛一时肃穆压抑,人人各司其职,不敢有误。


    段殷凝麻利地替她梳头发,犹豫着说:“主子,陛下今晨还说要来陪您一起做桂花酥,可要派人通知陛下一声?”


    姜雪漪犹豫了瞬,摇头道:“这件事恐怕惊动全宫,陛下也不会为我一人徇私,始终是要看证据的。若我私自去请陛下,只会让太后和皇后都觉得我恃宠而骄,目无纲纪,反倒不值。后宫之事始终是皇后在管,要叫人也该是高位去请,轮不到我。皇后娘娘已经十分看重我了,如此不合适。”


    段殷凝缓缓点头:“还是主子想的周到。但这害人之事无非是讲究动机和证据,恐怕是借刀杀人的伎俩。”


    宫中厌恶陶才人的人不少,可会在这个节骨眼动手陷害她和自己的人却不多。


    虽说嫔妃之间尔虞我诈的事层出不穷,可要知道每次动手都是冒着风险的,除非是碍事极了恨极了,怎会无缘无故的冒险行事。


    陶才人身子落下病根不得宠爱,更没有怀嗣,自己也不过是陛下身边的新宠,既无仇家也无子嗣,何须毒哑了陶才人嫁祸到自己身上?


    坐着步辇前往凤仪宫的路上,姜雪漪不停地在脑中分析所有的可能性,可始终没有一个突破口让她觉得合理。


    究竟会是谁选在这个节骨眼要害陶才人又嫁祸给自己,背后之人又是怎么做的,难道同时收买丽华堂和她身边的人吗?


    到凤仪宫的大门口时,心中依然没有一个定论。


    姜雪漪不慌不忙地从步辇上走下来进到凤仪宫主殿内,此时来请安的嫔妃已经有几位了,听见声音均抬起头看向她。


    殿中央的静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跪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宫女,身侧的陶才人哭的双眼通红,不停的张着嘴用手比划,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一幅恨到呲目欲裂的样子。


    她瞧了这几人一眼,先上前向皇后请安,平声:“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手示意她坐下,淡声道:“陶才人今晨起来发现被人毒哑,本宫得知后立刻一一排查了丽华堂的宫女,找出是此人给陶才人喝下的毒药。”


    静棋含泪看了姜雪漪一眼,瑟缩着不敢吱声,皇后方又说道:“起初她不肯承认自己下毒,要严刑逼供的时候才说是受你指使。”


    “棠婉仪,你有什么话要说?”


    姜雪漪垂眸看着她,知道这是陪着陶才人一同入宫的两个宫女之一,温声道:“我记得你是陶才人的贴身宫女,也是她的陪嫁。宫中人人都知道从家中带来的婢子是最忠心的,且陶才人一贯不喜欢我,她的宫女也视我为洪水猛兽,既有前因,我说收买就收买了?”


    静棋愣了一下,连忙道:“陶才人秉性不好,时常打骂下人,奴婢正因苦不堪言才想着投靠一位明主。您如此得宠,又和陶才人不睦,奴婢跟了您才有活路啊!您当初说只要此事办好,就能找机会将奴婢从丽华堂调出来,奴婢这才冒险为您办事的啊!”


    姜雪漪平静的反问:“既然你说是我指使你,我且问你,是谁和你联络的?我又是何时答应的你?我当初给你的原话是如何说的?”


    静棋显然没有提前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结巴,支支吾吾了半晌。”我同陶才人不合已久,宫里人尽皆知,可最近我们却没有大的龃龉。我恩宠不薄,为何要冒险在这时候向陶才人动手?若我真的这么恨她,又怎么只是让你毒哑了她,不直接杀了她?”


    姜雪漪的问题一个个抛出来,逼得静棋越发慌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反驳道:“那夜是您身边的宫女漏夜而来和奴婢相见,奴婢并不能看不清容貌。这件事藏在心中数日,奴婢日日紧张,早就不记得具体细节了,嫔主怎可这样卸磨杀驴?奴婢可都是听您所说的才这么做的,奴婢不过一届小小宫婢,又如何得知您的想法呢?”


    “分明是您答应过……说这药不过是小小的让陶才人吃些苦头,奴婢若知道是害人的毒药,奴婢说什么也不敢这么做啊!”


    这时候,一直坐在后面没说话的柳贵人忍不住柔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若棠婉仪真的是借你之手想害了陶才人,只要事情暴露,你就会立刻反水,说自己一开始并不知情,她还如何能将自己择干净?有心害人之人必然会想好自己的退路,棠婉仪温柔聪慧,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狠辣又愚蠢的招数?”


    她如今怀着身孕,在这个节骨眼出来招人眼球并不是明智之举。可棠婉仪对她一向不错,如今明显是被人陷害,若自己不出来说些什么,她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坐在一侧流泪不停的陶才人拼命的张大嘴巴想要发出什么,可什么都说不了,只能拼命比划,胳膊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花瓶。


    花瓶猛然掉在地上,静书回头瞧了她一眼,立刻哭着说:“皇后娘娘,小主她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平白遭人陷害,您一定要替小主做主啊,千万不可放过了害她的幕后凶手!”


    “太医说了,这哑药极为歹毒,小主恐怕是再也不能说话了,已经是半个废人!若小主的委屈不能分明,不能让背后之人受到惩罚,那小主这辈子都会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度过……”


    她转头朝陶才人抹泪,痛哭道:“小主别急,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给您讨回公道的,您最恨的幕后凶手,奴婢一定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陶才人看着静书的模样,泪水掉得更加汹涌,不知何时她手中比划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原本焦急不已的眼神也因她这番话逐渐凝滞和绝望,浑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原本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是不小心着了人的道,这才使的让静棋被人收买,让她惨遭奸人所害。


    可静书的这一番话才让她懵然醒悟,原来害了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信任的两个贴身婢女。


    但为什么……


    她们分明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即便她对底下的人不好,可银钱上从未亏待过,她们为什么要来联手毒哑了她,再替她去害姜雪漪?


    为什么……?


    陶才人不住的流泪,却始终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真相就血淋淋的摆在眼前,让她后背发凉,浑身的巨颤怎么也停不下来。


    喉间的剧痛和太医的话一声声回响在耳边,谁也不懂她会有多绝望,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她从此以后就是一个废人,陛下再也不会宠幸她,她也不能翻身了!


    皇后掀眸看向陶才人的模样,淡淡问:“陶才人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可是这件事还另有玄机吗?”


    “虽嘴不能说了,可手却还能写。来人,备笔墨纸砚,让陶才人将自己想说的写下来。”


    静书完全忘了还有写字这一回事,睁大了眼睛看过去,不住的朝陶才人摇头。


    陶才人垂眸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笔墨纸砚,手却抖到提不起笔,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她能写什么……?


    写她是被自己的婢女所害让姜雪漪无罪释放?还是写她原本想毒死姜雪漪却害了自己?


    不论是哪种结果,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不如一起毁灭吧。


    她已经是废人了,即便静书和静棋两个贱人背叛了她,她也不能变回从前健康的模样了。


    既然如此,那就拖着姜雪漪一起死。


    心中的恨意和不甘疯狂上涌,陶才人满脑子都是让姜雪漪跟她一起坠入深渊,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颤抖着手提笔在纸上书写,殿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候着,就连静书都紧绷了起来。


    正在此时,勤政殿内。


    沈璋寒才处理完手边的紧急奏折,举杯喝下半盏茶。


    门外的林威得了消息就急匆匆进来,低头说:“陛下,凤仪宫出事了,棠婉仪被指认谋害陶才人,如今人都已经在凤仪宫候着了。”


    第48章


    沈璋寒眉头皱起, 沉声道:“棠婉仪谋害陶才人?”


    林威冷汗涔涔,忙说着:“正是,奴才收到消息即刻来报了, 这会儿正是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 嫔妃们应当都在凤仪宫了。”


    若是旁人,林威兴许还不会这么着急, 可偏偏是在陛下心头越来越得宠的棠婉仪,那他是半点也不敢贻误的。


    在雷雨夜陪在陛下身边,次日还更得陛下喜爱的嫔妃, 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怎能不稀罕呢!


    他大着胆子请示:“不知陛下可要——”


    陶氏是什么性子,姜氏又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清楚?不过短短一夜, 竟也能惹出这么多篓子来。


    沈璋寒搁下手边的东西, 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摆驾凤仪宫。”


    得令后,林威赶忙摆手招呼着门前候着的御前近侍去备驾,跟着陛下快步出了门。


    凤仪宫里, 陶才人正在写字的功夫里,嫔妃们一个接一个的到了。


    甫一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都是意外,紧接着就是各怀心思了。


    陶才人在宫里是不得众人喜欢的。出身高位偏又不懂得经营,次次惹事,处处张扬, 早就惹许多人烦了, 那棠婉仪又是陛下身边炙手可热的,谁看了不眼红。


    且这二人听说是在闺中时就不对付, 一入宫也是势同水火,她们两个对上, 不知多少人乐见其成。


    贤妃和兰昭媛、荣修仪都已经到了,丹妃因为身子不痛快告假中,仍然不曾来请安,屋内的高位就算是到齐了。如今还多了一个盈美人,按着位份排列,是坐在柳贵人右手边的。


    进来这会儿功夫里,大概的前因后果后来也弄清楚了,诸人都安安静静地瞧着陶才人写字,想知道这事还会不会有蹊跷。


    陶才人的手止不住的抖,蘸着墨水在宣纸上极力克制,终于写下一行大字。


    芷仪亲去呈给皇后看,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


    “静书所言属实,棠婉仪害我。”


    皇后看罢,示意芷仪拿下去,淡声道:“既然陶才人觉得静书所言属实,此事便继续查下去。”


    “不过本宫倒是奇了,连本宫都在查此事是不是棠婉仪做的,陶才人怎么写的这么笃定。”


    陶才人此时不能言语,睁大了眼睛看向皇后,连连摇头。


    皇后知道从陶才人嘴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皱眉摆手示意凤仪宫的人扶她先去偏殿,再请李太医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过来再好好瞧瞧,看她还有没有重新开口说话的可能。


    陶才人愚蠢,可终究是陶氏的嫡女,重阳节那日陶氏夫妇才入宫赴宴,若短短几日亲生的女儿就被毒哑,不给个交代终究是于臣心有失,恐误了君臣之和。


    芷仪福身后亲自去请陶才人离开,她起初还死死盯着不肯走,可架不住皇后根本不是在听从她的意见,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陶才人离开,殿内跪着的静书和静棋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尤其是静棋,简直颤如筛糠一般,又哭又颤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静书知道陶才人虽然已经明白过来是自己和静棋下的手,可事已至此,心中对棠婉仪的恨还是超越了一切,此情此景,能拉着姜氏下水才是最划算。


    她稍稍安心,继续哭诉道:“皇后娘娘明鉴,小主知道棠婉仪和她一向水火不容,所以一旦出事,必然会联系到棠婉仪头上。小主晨起突逢巨变,嗓子又哑了,心中难免悲怆郁郁,一时钻了牛角尖,还请娘娘看在小主悲惨的份上,怜悯怜悯小主吧。”


    皇后皱眉看着她:“本宫已经说了会将此事查明还陶才人一个公道。”


    静书低头啜泣着,不敢多言语。


    此时,一直在位置上的荣修仪淡淡道:“臣妾觉得这宫女说话忒厉害了些,句句都戳人心窝子里,好像娘娘不惩罚棠婉仪就枉顾陶才人性命似的。”


    “你是陶才人身边的静书吧?本宫记得你。”


    荣修仪冷嗤了声:“若说宫里不喜欢陶才人的,除了棠婉仪,恐怕剩下的新人里没几个喜欢她吧?陶才人张扬跋扈,行事无脑,目无宫规,本宫若没猜错,赵宝林也是不堪其扰才迁出棠梨宫的。”


    “且不论新来的这一批嫔妃,即便是本宫和丹妃,都不喜陶才人,怎么陶才人就这么笃定是棠婉仪动的手?倒像是看见棠婉仪端着药灌进她嘴里似的。”


    荣修仪平时不喜多言语,可今日却帮着棠婉仪说话,一条条一句句都是直戳要害的。


    她厌恶陶才人是真,可有心帮一把姜雪漪也是真,姜雪漪心有所感地看过去,报以感激的目光。


    嫔主有难,坐在末尾的赵宝林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上前跪在皇后娘娘面前,卷起袖管,露出了还未好全的淤青:“荣修仪娘娘说的不错,妾身得陛下和娘娘关怀搬出棠梨宫,一切皆因陶才人的磋磨迫害,这些伤痕就是证据。”


    “宫里明里暗里不喜陶才人的人实在太多了,若说龃龉人人都有,怎能仅凭如此就断定是谁呢?”


    赵宝林含泪道:“静书和静棋都是陶才人的陪嫁,若说陶才人为了嫁祸棠婉仪故意喝下哑药,再让心腹指认棠婉仪,等棠婉仪受罚失宠,自己再寻了解药慢慢恢复也不是不可能!”


    “宫里厌恶陶才人之人如过江之鲫,可棠婉仪却是与人为善,温柔守礼的。与其说是棠婉仪要害陶才人,倒不如说是陶才人嫉妒极了棠婉仪,这才寻此下作的法子陷害才是!”


    赵宝林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一说话却十分有条理,可见从前虽然温和善良,却并不是个傻的。


    如今自己有难,她能立刻站出来辩驳,且句句在理,姜雪漪倒是欣慰。


    杨贵仪此时也福身说道:“是啊娘娘,棠婉仪素来温和谦逊,待宫里下人都是极宽厚的,怎么会诓骗了静棋实则毒哑陶才人?被诓骗之人为了活命必然反水,陷害之人一下手怎么会不是死手反而是毒哑?这其中许多蹊跷,嫔妾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赵宝林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还请皇后娘娘严审静棋,让她说了实话才好。”


    一连三个嫔妃为棠婉仪说话,皇后都稍稍侧目了姜雪漪一眼。


    但静棋所言的确漏洞百出,安抚陶氏要紧,可姜氏一样是烈火烹油的鼎盛家族,证据不足冤枉了棠婉仪更是不可。


    皇后垂眼看着静棋,冷声道:“你谎话连篇,毒害嫔妃,若再不说实话,宫正司的数十种刑罚可都要在你身上过个遍了。”


    宫正司管着后宫戒令谪罪之事,若是犯了大错的宫女,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们这些外头来的宫女一进宫学规矩就知道宫正司是最进不得的,那些刑具能让人比死还难受,静棋在陶氏好歹也是一等女使,再没那么体面的丫头了,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处罚?刚一听见宫正司三个字就吓得腿软,凄惨地哭着,口中不住的说不要去。


    静书害怕静棋受不了刑罚将这一切都说出去,那不仅是静棋,她也要连着没命!


    若宫里的事情传回陶家,被主君知道她们把事情办砸了,不仅没能拖姜氏女下水,追查下去再连累了陶氏官声,那她们全家也都别想有命活!


    一家子身契都在陶家手里捏着,静书和静棋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连累全家人。


    当初送消息之人曾和她说过主君的意思,说事到如今,不让小主再做出什么祸及家族的蠢事最要紧。最好是能利用此事拉姜氏下水,把姜家最有出息的女儿和自家不成器的一并处理了,也算是为陶家做了贡献。


    所以才把小主要的毒药换成了哑药,就是为了今日的目的。可主君也交代了,若事情不顺利,保全陶家为主,姜氏次要。


    静书转过身狠狠甩了静棋一个耳光,把哭哭咧咧的静棋打得眼冒金星,直愣愣的看着她:“小主平时待你不薄,你协同外人谋害小主便罢了,难道事到如今还不肯将所知一切都说出来吗?你若是说出一切替小主讨回公道,兴许皇后娘娘还能留你个全尸,可若是你一直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你宫外的家人也要为你受累!”


    宫外的家人……?


    静棋害怕极了,哭得止也止不住,可她知道静书在说什么,她除了死,恐怕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她哭着跪倒在地上,哽咽道:“皇后娘娘……奴婢愿意去宫正司,奴婢说的都是真的,一切皆是棠婉仪指使的。”


    静书和静棋之间的谈话乍一听无妨,可聪明的人早从里头品出味儿了,这静书和静棋之间似乎不大对劲。


    但陶才人被毒哑了是事实,静书和静棋也是她从宫外带来的宫女,这里头究竟还有什么没查出来的?


    难不成真是赵宝林所说的那样,是陶才人给自己下了毒,然后迫使自己的宫女去指认棠婉仪来争宠么。


    可看着陶才人那副反应都不大像。


    盈美人瞧了静棋一眼,娇声道:“妾身听说宫正司的手段最是了得,静棋连宫正司都不怕,若是出来口还一口咬定是棠婉仪,棠婉仪可怎么办?”


    这盈美人入宫不过短短数日,恩宠已经颇盛。虽说她和宫里人都不算熟悉,可宫里都有谁得宠,她定是入宫前早就知道。


    如今姜雪漪深陷泥沼,盈美人表面是在问问题,可实际上,她恐怕也想趁这个机会将她泼一身脏水才是。


    姜雪漪平静地看她一眼:“盈美人此话差矣,大理寺办案还讲究人证物证,仅凭静棋这么个陶才人身边的心腹一人所言,还不能定本嫔的罪。”


    盈美人柔柔颔首笑道:“嫔主说的是,妾身也是初来宫中有些怯,这才替您担心的。”


    刁才人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贤妃。


    贤妃觑了眼盈美人,又看向刁才人,眼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刁才人明白贤妃的意思是不要让她轻举妄动,刁才人虽然觉得可惜,却还是乖乖听话了。


    棠婉仪不肯和她交好,又如此得宠,现在还来了个盈美人,哪怕能拉一人下水也是好的,真是可惜了。


    正在此时,静书忙跪地喊道:“皇后娘娘,人证已有,物证想必也并非无迹可寻。此药既然是棠婉仪交给静棋的,赃物或许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仍在自己宫中。”


    “只要掘地三尺,定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还请娘娘还小主公道!”


    皇后已经有些不悦:“你的意思是要搜宫?”


    静书伏地不起。


    贤妃看了静书一眼,轻声说:“宫中人多眼杂,若有什么物件,还是在自己宫里处理最不易惹人注意。搜宫虽然委屈了棠婉仪,可若是能还棠婉仪一个清白,也是值得的。”


    刁才人忙适时说:“若是藏在土里也不要紧,妾身知道宫正司豢养了犬只,只要闻一闻那药碗,想必也能找到毒药的藏身之处。”


    杨贵仪忙急声道:“皇后娘娘三思!搜宫乃是不小的羞辱,更是对棠婉仪的不信任。若就这样听从静书的三言两语就去灵犀宫大闹一番,日后棠婉仪的颜面又该放在何处?”


    贤妃淡淡道:“正是要还以清白才要搜,不然棠婉仪的身上始终会带着众人的疑心。即便是此事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姐妹们日后又该如何和棠婉仪相处?”


    杨贵仪一时语塞,只能悻悻的不说话了。


    今日之事蹊跷颇多,处处都透着不合理。


    静棋给陶才人下毒药说是自己指使,静书和陶才人也一直咬着自己不放,简直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若真是陶才人被人所害,她们的重点该是找出幕后凶手,也并非一直关注在自己身上。


    除非这件事正如赵宝林所说的那般是贼喊说贼,硬要将这件事赖在她头上,这事才能成。


    静书这会儿顺坡下驴说要搜宫,恐怕那东西就在自己宫里,等着再给她下一剂猛药呢。


    姜雪漪的心思飞快转着,正准备说话,为首的李太医走出来说:“启禀娘娘,微臣和几位太医署的太医一起看了陶才人的毒,此毒药性极霸道——无解。”


    闻言,姜雪漪的瞳孔微缩,立刻将刚刚的想法打消了。


    陶才人再恨她,却不会用自己的一生做赌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众人僵持不下时,凤仪宫门前高声唱礼:“陛下驾到——!”


    第49章


    嫔妃们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时辰正是陛下才下早朝后不久。


    虽说时间是错开的, 可陛下若无什么大事要说,平时是不会轻易到凤仪宫来的。


    这会儿陶才人被毒哑一事尚未定论,陛下怎么会到凤仪宫来?时间赶得如此巧合, 怕不是因为知道了事关棠婉仪才特意赶来的吧。


    棠婉仪自入宫半年以来一直宠眷不衰, 虽不说是独一份的风头,可她的存在也是让人忽视不了的。


    尤其是昨夜她才侍寝过, 陛下今日就来凤仪宫,很难让人不觉得陛下是来替棠婉仪撑腰的。


    这样的恩典,怎能不让人眼热。


    “臣妾等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神色冷淡, 从殿外从容不迫的走进来, 觑了眼跪在殿内的婢子们,嫔妃们不敢贻误,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消息当然是瞒不过陛下的, 但若无人特意去请,姜雪漪从没想过陛下会为了她亲自过来。


    毕竟陛下的薄情和冷血是她一早见识过了的,事关陶氏和姜氏, 陛下一定会有一个公允的处决,不会为了对她的一点宠爱而偏私。


    但姜雪漪也隐隐有种直觉,经过昨夜一事后,陛下对她的心思似乎与从前又不同了些许。


    她曾经想,对陛下这样的人而言, 能在他心里有一份特殊就已经很不容易, 只要能在以后需要二选一的时候稍稍偏向她几分足矣。


    或许,她曾经想要的那份能够保命的与众不同, 她已经得到了微弱的部分。


    那即便今日之事没个定论,陛下会不会偏向她?


    姜雪漪不知道。


    沈璋寒掠过众妃身边坐到主位上, 皇后起身后坐到一侧,便听陛下沉声说:“朕刚到宫门口就听得里面吵闹,成何体统。”


    皇后温声道:“此事最大的突破点就在于静棋,臣妾正打算让人将她送到宫正司去严加拷问,至于棠婉仪,臣妾如今正为要不要搜宫一事举棋不定。”


    “若搜宫无果,恐怕棠婉仪日后招人非议,可若不搜宫,如今仅凭一人证词,没有物证,也难以决断。”


    沈璋寒垂眼看着跪在殿内的静书和静棋,淡声道:“陶贵人是被谁毒哑的。”


    静棋凄凄艾艾道:“是奴婢受了棠婉仪收买,可奴婢一开始真的只以为这药真的如棠婉仪所言无害,只是戏弄小主罢了,没曾想会是哑药,这才害了小主一生……”


    沈璋寒冷声:“一派胡言。”


    陶氏和姜氏都是朝中要员,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使朝中大乱。陶氏在宫中树敌颇多,想害她的人不知几何,还轮得到姜氏动手。


    就算真要动手,凭姜雪漪这般聪慧的头脑,又怎做得出如此拙劣的伎俩,静棋的话,沈璋寒一个字都不信。


    必是有人想一石二鸟,借刀杀人,藏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才是。


    “来人,”他看都懒得再看静棋一眼,厉声道,“将这个满嘴谎话的宫女拖去宫正司严刑审问,若说实话,留她全尸,若不说实话,就让她受够宫正司所有刑具后处死。”


    沈璋寒冷眼扫过殿内所有嫔妃的神色,凉薄的声音让人心中微颤:“陷害嫔妃,谎话连篇,欺君之罪,你条条按律当斩。朕今日就杀你以儆效尤,看宫中的宫人哪个还敢欺上瞒下,背主忘恩。”


    林威一甩拂尘,面不改色:“还不拖下去?别脏了凤仪宫的地界。”


    静棋早知自己没命可活了,但她没想过陛下竟会如此狠辣,若她不改口,就让她生生受尽所有刑罚才准死。她吓得肝胆欲裂,可残存的理智却没法让她说出实情,只能歇斯底里地高声喊着:“不——!陛下饶命!皇后饶命!奴婢真的没说谎!这一切都是棠婉仪诓骗了奴婢,奴婢起先并不知情啊……!”


    御前侍卫如拖着一条死狗般拖着静棋下去,她凄厉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了。


    静书眼看着静棋被人拉走,浑身颤抖着,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不敢再说一句话。


    静棋被拖走的模样凄厉可怖,几欲癫狂,在座的嫔妃们都是金枝玉叶自小娇养,哪个见过这般惨状,一个个不忍直视,瘆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璋寒看着仍在殿内跪着的静书,淡淡问:“你是陶才人的贴身宫女,也是今日第一个发现她哑了的人?”


    静书背后一凉,不知陛下问她这个做什么,忙点头道:“启禀陛下,奴婢正是小主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小主的陪嫁之一。”


    皇后瞧她一眼,补充道:“陛下,刚才陶才人在纸上写,静书所言一切属实,是棠婉仪害了她。”


    “陶才人说,棠婉仪害了她?”沈璋寒眸色幽深,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皇后颔首:“是,方才李太医也说,陶才人的喝下的毒药性极强,陶才人以后都不能说话了。”


    沈璋寒眉头微微蹙起。


    事出反常,连他也觉出不对劲了。


    “将丽华堂所有宫人都带过来一一审问,这阵子都和谁在一处,同谁关系要好,一一排查,朕就不信问不出蛛丝马迹。”沈璋寒不悦道,“所有物品进出宫里都有登册,宫里哪儿来的毒药,必然是宫外进来的,一条条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宫中每日进出来往的人不少,光是不同的门都有不同的职责,且连宫人的交好相遇都要一一盘问排查,绝非不是一日之功。


    陶才人被毒哑,棠婉仪受牵连,陛下如此动怒,这回恐怕是要追查到底了。


    贤妃垂眸不语,抿了口茶,盈美人却柔柔说:“陛下英明神武,细细排查,果真是陶才人的福气。不过搜查棠婉仪之事却是她撇清嫌疑的最好机会。如今宫里不少人心里都揣着个疑问,若是今日这样草草放过,要是棠婉仪真是藏了什么,恐怕销毁的也更干净了。”


    静棋一口指认是棠婉仪所为,即使沈璋寒知道姜雪漪的冤屈,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若不能给个交代而公然偏私,不仅会落人口实,更会让姜雪漪处于风口浪尖上。


    既然要查,那就索性查个清楚,他倒想看看是谁的心机如此之沉,竟算计的这么深。


    沈璋寒沉声下了令:“林威,你亲自带人去搜宫,莫要失了分寸。”


    林威忙躬身领命,应声道:“是,奴才明白。”


    盈美人看着林威快步从凤仪宫出去,心里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陛下从来凤仪宫开始就像是为了棠婉仪,如今让大监亲自去领人搜宫,又要注意分寸,分明是顾着棠婉仪的面子。


    这棠婉仪虽容貌极美,可性子柔婉,如今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陛下何至于如此宠爱她?丹妃失子这阵子里,除了她这十日圣眷正浓,陛下昨夜还是去的灵犀宫,自始至终都没忘了棠婉仪去。


    宫里厉害的女人太多了,盈美人一来就长了这么大个见识,可见以后的路不那么好走呢。


    从进了凤仪宫开始,姜雪漪就一直屈膝跪在殿内回话,这会儿虽然面色如常,并未有不适的模样,可沈璋寒却有些不悦。


    他平声道:“既然事情并未查明,棠婉仪就不必一直跪着了,坐着回话便是。”


    姜雪漪怔了瞬,强忍着酸涩不适的膝盖起身道:“嫔妾多谢陛下恩典。”


    说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回了位置上。


    嫔妃们瞧见这一幕神色各异,沈璋寒知道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淡淡道:“陶才人一事朕自会秉公处置,你们没事的就先回宫去,不必在这一直候着了。”


    热闹还没看完就被人赶走了,嫔妃们虽然有些不情愿,可还是起身行礼后陆陆续续的散开了。


    即便陛下不说,皇后娘娘也会让她们走的,宫中出现这么大的事,一直围着一群人看热闹也不像话,很是没法子的。


    盈美人袅袅起身,柔柔福身道:“陛下辛苦,还望看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太动肝火了。妾身那有上好的去火茶,不酸不涩很好入口,等着陛下闲暇时来喝。”


    沈璋寒看她一眼,语气和缓了几分:“你初入宫不久就遇见这样的事,想来也是受惊了,回去好好歇着吧,朕得空就去看你。”


    盈美人正如她的封号一般姿态轻盈婉转,婀娜美好,盈盈下拜后便走出了凤仪宫,不再多说。


    这个节骨眼还敢邀宠献媚的,除了盈美人这个背后有太后撑腰的也没旁人了。


    还没走的那几位一见她这模样,自然是看不过眼的,可看不过眼又能怎么样,恨自己不得太后赏识罢了。


    待殿内无关人员走了个干净,赵宝林才忍不住跪下说:“陛下,静棋和静书以前都是陶才人的心腹,陶才人更是心狠手辣之人,静棋满嘴谎言,她的指认不足为信,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设计陷害棠婉仪。还请陛下明鉴,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沈璋寒淡嗯了一声,示意她起身:“什么人是什么性子,朕心中有数,回去吧。”


    等待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足足一个半时辰以后,林威才带着一个御前的小太监走进了凤仪宫复命,跪在了陛下跟前:“启禀陛下,奴才带人在灵犀宫东偏殿搜宫,在院内的树下挖出了这个。”


    身后的小太监上前一步,将沾了泥土的油纸打开,露出了的白色粉末。


    皇后眉头微皱,让李太医前去辨别,李太医细细查验后福身道:“启禀陛下,娘娘,正是此毒。”


    沈璋寒脸色微沉。


    林威见状,又福身道:“陛下,事关棠婉仪,奴才搜出东西后就将宫中所有宫人都带了过来,无一错漏,如今已经凤仪宫院中候着了。陛下,可要一一审问吗? ”


    能坐到这一步的自然不是凡人,做一步能想到后面的,才能更合陛下心意。


    沈璋寒点头,冷声道:“细细审问,知情者赏。揪出可疑之人径直带去宫正司,既然是灵犀宫的人手脚不干净,不怕她不吐口。”


    “是。”林威示意小太监捧着毒药下去处理掉,凤仪宫殿外立刻传来审问宫人的声音,挨个细细盘问过去,一时气氛凝重。


    宫里果真出了吃里扒外的奸细,姜雪漪一直坐在底下没说话,只听着外头宫人们个个畏惧带着颤的声音,神色十分平静。


    她都不用说什么,该怎么审,从哪儿下手,陛下就帮她将一切都想好了。


    昨夜一夜温情,陛下待她更甚从前,如今对她正是过分怜爱的时候。这节骨眼出了事,陛下才会待她如此上心。


    也幸好是这个时候出事,若是从前,这份阴毒的手段恐怕真要对她有所折损了。


    半个时辰后,东偏殿的宫人们一一被审问过,果真揪出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宫女。


    那宫女尚未受刑就被阵仗吓破了胆,被拎着扔到殿内后便哭天抹泪道:“陛下饶命!主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要害主子的,奴婢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只是和奴婢说将这东西找个无人的地方埋了就能给奴婢一百两银,奴婢以为扔个东西无妨,这才一时鬼迷心窍……还请陛下饶恕!陛下饶命!”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淡淡道:“收买你的人是谁?”


    宫女哭得上气不接上气,悔不当初:“是丽华堂的静棋……!她说这东西不碍事,只要找个地方埋下即可,奴婢觉得这样对主子身子无碍才大着胆子去做的,奴婢真的不知会是这样!”


    “还求主子饶了奴婢奴婢一命吧,奴婢只是贪财,从未想过背叛主子!”


    姜雪漪平静地看她一眼,转而请示着陛下和皇后:“若是静棋收买她这么做,此事就不攻自破了。”


    “嫔妾不可能收买了静棋,让她谋害陶才人,静棋反过来收买嫔妾宫里的人放赃物,这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收买了静棋之人另有其人,想要借此一箭双雕,这才让静棋攀诬嫔妾又顺势收买嫔妾宫里的宫人,中间只需要静棋一人就能完成计划,不过过多露出把柄。”


    “只是那人没想到,静棋收买之人的嘴远远不如静棋嘴巴严实,这么快就招认了。”


    皇后缓缓点头说道:“此话说的不错。静棋口中谎话连篇,不足为信,如今赃物虽搜出来,却也意外证明了棠婉仪的清白。”


    她又再次问了次殿内哭哭啼啼的宫女:“你确定,收买你的人是静棋吗?”


    小宫女忙不迭的点头,哭泣道:“奴婢绝对不会看错,若不是静棋她们平时出手就十分大方,奴婢也不会相信她能这么轻易就许诺奴婢一百两银。”


    静书伏在地上不曾抬头,可路走到这一步,也只能可惜的合上眼眸。


    她是交代了让静棋在棠婉仪处寻一个脑子简单的,让她把剩余的药粉埋进土里,可不曾想静棋会如此愚蠢,连后路都不曾想过,就这么直愣愣的拿银钱办事,又轻易的被人供出来。


    虽然早知道静棋在这一局里必死无疑,可死得没做出贡献,还是让她觉得惋惜。


    若这件事办得漂亮,陶尚书定会厚待她们宫外的家人的,如今只能勉强不拖累陶氏而已。


    陷害棠婉仪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


    沈璋寒垂眼缓缓转着玉扳指,淡声道:“静棋若连宫正司的刑罚皆受了都不曾改口,即便调回来重新审问也只会是一个结果。”


    “陶才人无故受人陷害,便复她的贵人位以作抚慰。然今日之事不曾解决,丽华堂所有人就不得进出,待此事彻底了结再解除禁足。”


    “朕的后宫真是长本事了,竟还有这样有能耐的人想做出一箭双雕的伎俩争宠。既如此见不惯棠婉仪得宠,那朕就再晋她为嫔位,朕倒要看看背后之人能不能坐得住。”


    姜雪漪的婉仪位本就是中秋那日才晋的,如今不过一个多月再次晋位,如此快的晋封,恐怕招宫中嫔妃不满。


    皇后虽看重她,可也不愿意因一人而令后宫失和,流言纷纷,温声道:“陛下有意安抚棠婉仪是好,可晋封过快恐树大招风,引妃嫔怨妒。不如等年后再行晋封,既能彰显陛下抚慰棠婉仪之心,亦不会使她招致怨恨。”


    沈璋寒决定已下,皇后的提议虽圆融,却并非他此时心中所想:“棠嫔入宫后一直安分守己,侍奉得宜,如今封为嫔位也并不逾矩。”


    “今日之事闹得阖宫不安,朕若不有奖有罚,更失偏颇。”


    说罢,他起身拂袖欲离:“今日之事皇后就不必管了,朕会亲自派人去查,无论如何给陶氏一个交代。”


    “勤政殿还有不少折子要批,皇后处置其余事吧。”


    话音一落,陛下大踏步离开了凤仪宫的门,殿内就只剩下姜雪漪和皇后,以及跪在殿内的静书和小宫女。


    皇后虽被陛下驳回,可她神色仍然十分镇定,并不因此事而觉得颜面有损,只是抬手命人将静书和陶贵人一起带回丽华堂好生看管,这才看向姜雪漪,淡淡道:“今日之事你也算因祸得福了,只是恩宠来得太快总是伴随着危机,正如今日一般,你心里始终要明白,不是一味越过旁人就是好的。”


    姜雪漪福身道:”嫔妾明白,多谢娘娘训诫。自入宫以来娘娘对嫔妾多有提点,嫔妾谨记于心,从来只会感念娘娘教诲,绝不敢生出慢待之心。”


    皇后点点头,看了眼仍在殿内哭哭啼啼的宫女:“她既是你的人,本宫就破例允你自己处置吧。”


    姜雪漪觑她一眼,收回了目光:“私相授受,背主忘恩,陷害嫔妃,按罪该如何处置,娘娘便如何处置就好,嫔妾皆听娘娘的。”


    皇后有些意外的同她对视,却又觉得理所应当,缓缓吩咐着芷仪:“都听到了?”


    “拖下去处死。”


    第50章


    那小宫女睁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向姜雪漪,满眼写着绝望。


    她当初会做这件事,除了自以为这事不会危害到主子以外, 还算准了主子性子温柔定会宽恕她, 不是那种动不动要人性命之人,没想过温和宽厚的主子竟会如此狠心, 三言两语就要杀了她,甚至连一丝活路都不给她留。


    若早知如此,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只能哭天抹泪的跪着求她宽恕:“主子救命!奴婢不是真的不是有意害了您的, 奴婢不想的……!还请主子看在奴婢从前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让奴婢去做苦役也好!”


    姜雪漪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任由她的身子被人拖行下去越来越远,直到渐渐消失在了耳边。


    温柔之人最忌优柔寡断拖拖拉拉, 皇后知道她聪慧, 不曾想她骨子里还是个杀伐决断之人,同以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径庭,不禁对她微微侧目。


    但皇后看重她, 正是因为姜雪漪聪明,知道如何审时度势,清楚自己每一步都该做什么。


    在宫里的女人,最忌讳是否蠢笨,不忌讳心机是否深沉。


    她能抬举姜雪漪, 亦能压制住底下这些手腕高超的嫔妃们, 自然不怕她做出什么背叛之事。


    皇后温声道:“陶贵人一事蹊跷颇多,但有陛下派人查探, 必能彻底还你清白。”


    “今日之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你也累了, 回去歇着吧。”


    “多谢娘娘关怀。”姜雪漪颔首福身后退出凤仪宫,才走到灵犀宫门前,就看见杨贵仪和赵宝林一左一右迎上来,面露喜色。


    杨贵仪欣慰的笑道:“幸好陛下皇后英明,可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没着了那些贱人的道。”


    赵宝林虽搬来不久,对姜雪漪却比杨贵仪还上心,从凤仪宫出来后就在门前候着,急得团团转,生怕她被陶贵人之事牵连。


    如今见人安全回到灵犀宫,就知是无碍了,一下子松了口气来,破涕为笑道:“嫔主无事,妾身就放心多了。”


    姜雪漪心中涌起一丝暖意,笑着说:“让你们替我操心了,这件事已经与我脱了干系,想来不会有碍了。”


    旎春在旁边笑着说:“主子因祸得福,得陛下晋封为嫔位。幸好有陛下怜惜,主子今日总算没受陶贵人太多委屈。”


    杨贵仪有些惊讶,又问了句:“不过短短月余,妹妹又晋嫔位了?”


    她虽是笑着,笑容里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心酸和涩然:“恭喜妹妹晋位,这回妹妹是彻底越了我去了。”


    姜雪漪轻轻点头,温声道:“承蒙陛下怜惜罢了,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


    赵宝林含泪笑着,却是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忙福身道:“妾身恭喜嫔主荣升嫔位。”


    三人在庭院内稍稍客套了几句后各自回屋,姜雪漪走进东偏殿的大门,正瞧见在凤仪宫受过审讯的宫人已经被带回了院子里。


    这会儿整整齐齐的站着,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周遭一地狼藉。


    搜宫的时候是林威亲自带着人搜的,陛下交代过注意分寸,御前侍卫们动手的时候自然是克制着的,没将她的寝宫翻个底掉,露出什么不该露是私隐来。


    但纵然克制,搜宫就是搜宫,院子里被刨得都是土,花草七倒八歪,杂物散落一地,殿内是什么光景就不必提了。


    姜雪漪不喜欢自己的住所被人这样堂而皇之的闯入大肆破坏,尽管这地方本就属于皇宫,陛下和皇后有一切支配的权利,可她还是不喜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宫中出了叛徒。


    段殷凝和杨夷分别福身站在宫女和太监的前列,听候她的命令,姜雪漪没急着说话,而是静静站在身前看着他们。


    那宫女被侍卫从凤仪宫拖出去在宫道上杖刑的模样,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亲眼看见的。


    从前一起做活的身边人,转眼就成了一滩没生机的烂肉,任谁见了都要胆战心惊。


    平时瞧着这般温柔好说话的主子,遇到背叛却是一丝情面都不留的,这会儿虽不言语,威压却在,让他们生不起轻视之心。


    扶霜从殿内搬出来一张椅子,扶着主子坐下,才冷着脸说:“知道这会儿为什么让你们都站在这听训吗?”


    底下的宫人个个耷拉着眼皮子不敢吭声,但出了这样的事,心里都该跟明镜似的。


    姜雪漪淡淡道:“今日在凤仪宫是什么模样,不用我说,你们自己也看见了。”


    “我自问平素待你们不薄,从来是重话也不多说一句的,活计不重,银钱赏赐更不苛刻。说句不大好听的,你们凡是出了这个门,恐怕再没这么好的差事了。”


    “只是我没想过人心竟这样不足,收着我的恩典好处,却还为了一百两银背叛我。”


    宫人们心中恐慌,闻言便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生怕一丝不对就被主子赶了出去。


    扶霜冷眼看着她们,适时接话道:“早在一开始难听话就说在前头过了,你们若忠心不二,主子必然厚待你们,可若是胆敢生出异心的,哼,背叛之人的尸身这会儿已经拉去乱葬岗了!”


    “若是觉得咱们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的,尽管现在说来,自替你们寻旁的地方当差,权当没来过一场罢了!”


    扶霜性子冷,说话毫不客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明摆着是不留情面敞开天窗说亮话的。


    在宫里为奴为婢的人哪个不是为了攒些银钱好等着年岁到了外放出宫,棠嫔这里的差事算得上宫里顶好的了,又体面又有油水,谁甘心走呢。


    也就是那些贪心不足之人才会为了一百两银蠢事,自以为主子性子软好欺负,今日可深深知道了,温柔的主子若是翻脸起来,也是十分骇人的。


    “奴婢/奴才不敢,必定以主子马首是瞻,绝无异心——!”


    身边的人会生出背叛这般的侥幸念头,皆是因为日久天长攒下来的慢待之心,虽说宫女的死已经足够震慑底下的人,可要是不好好敲打,收拢人心,往后日子久了难免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升到嫔位还会再调来宫人伺候,若不在这时候将身边的旧人打点好,最易生出乱子来。


    姜雪漪点点头,淡声说:“既没人愿意走,想必是要和我一条心的了。”


    “既如此,以后你们要时刻记住,我的事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受辱,你们逃不开干系,我受牵连,一样同你们息息相关。”


    “相应的,只要让我看见你们忠心不二,诚心奉主,我自然是不是亏待了的。”


    旎春从托盘上取出四个沉甸甸的荷包来,一瞧就知道分量不轻。


    姜雪漪摆手,示意她发下去:“这次出事的是粗使宫女,可见没能在我身边下手,你们这些近侍宫女是懂事的。有赏便有罚,这些是给你们的奖赏。”


    “宫女入宫侍奉,到了年纪都能外放出去寻一门好亲事,不必再在宫里磋磨时光,你们在我身边安安心心为我效忠,我自会提拔你们。待出宫后,不仅能帮你们寻一门好亲事,出宫前也会再给一笔银子做安身立命所用。至于太监,你们所求无非是升迁重用,我亦能给你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全是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几个近侍宫女得了赏赐喜笑颜开,一听说以后能顺利出宫,还能由姜家安排亲事,发放恤金,更是个个欢喜的不像样,恨不得一颗心都扑在主子身上。


    宽严相济,有赏有罚,再佐以未来的期许,是收服人心最好的手段。


    这一番话无疑是一剂猛药,叫他们更有动力去效忠,眼睛皆亮了起来,一扫方才的阴霾。


    段殷凝跪地安静的看着小主,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唇。


    主子的确是一个很好也很聪明的上位者,貌美聪慧,知道怎么拿捏人的弱点。


    这些话,即便是她听了都难免心头火热,更别提那些尚且年轻的宫女们了。


    可无人知道,她今年正好二十五岁,却放弃了出宫嫁人过另一种生活的机会,永远被困在这座深宫里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她们还有无限的可能,但她是再也没有了。


    一番敲打后,姜雪漪让宫人们各自散开去收拾灵犀宫,众人一直忙忙碌碌到了傍晚才堪堪恢复了原样。


    她捧着昨夜挑出来的桂花去小厨房做桂花酥,坐在门边小小的圆凳上搅梨木碗里的蜂蜜,天上的圆月格外清亮。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姜雪漪的思绪才会格外的清明。


    陶贵人被毒哑一事如今还没有定论,背后之人连推测都没得推测,始终让她心里不安。


    当初丹妃失子局势那样混乱,可总是有迹可循,能让她心里有数。


    今日之事却像蒙了一层迷雾,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不论是动机还是目的,做事的手法还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古怪。


    分明前头做的如此密不透风,后头却又有那样明显的漏洞。


    究竟是谁想要借刀杀人?又是谁躲在暗处窥伺?


    可姜雪漪不明白,若借刀杀人,又为何只是毒哑不是毒死,若想不留痕迹害了她和陶贵人,又怎么会让静棋去收买她宫里的人?


    假如姜雪漪自己去做这件事,为了保险起见,一旦下手必要一击致命,决不能让陶贵人还有活着的空间,若想拿捏住静棋,更得家中出马,捏住她的全家命脉。陷害自己的时候也同样要谨慎,更要另外找人去联络,不能让两边有任何接触才是。


    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让静棋去做第二件事?是只想用她这一枚棋子吗?


    只用一枚棋子是少了一份不小的风险,可与一石二鸟的目的却又是相悖的,结果显而易见。


    重重疑问压在心中,姜雪漪不断推敲,将所有理不通的症结归在一起,隐隐有了一丝感觉,可其中的关窍却还是差了些什么才能点破。


    手边的桂花酥正好出锅,姜雪漪亲手将它放进盘中,装进食盒里,对候在门边的旎春说:“咱们去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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